那时候带走她,周浦深也没预料到,到现在会如此上心。步步为营的是她,不动声色的是他。到现在似乎正好相反。

苏叶或是钟晚,有什么分别?她只在他面前表现出的那个她,就是真实的,冷静也好,任性也罢,他乐意看。

周浦深抚上苏叶的脸颊,眼神柔和。

苏叶感觉眼皮好沉,她试着抬起许多回了,眼睫终于拨开黑暗,漏了一丝天光,她缓缓睁了眼。入目是白花花一片,是墙还是冥间?她不知道自己死没死,这下子是在哪里,脑袋比眼皮更沉,她想左右看看,但没力气转动脖子。

正无奈,她感觉手腕被抓住了,下一秒,意识模糊前出现在脑海里的那张脸就出现在视野里。但又有些不同,脑海里他眼神温柔,眉目俊朗,气宇轩昂。但眼前这张脸,表情好凶,眼睛猩红,额前的碎发耷拉着,下巴有青青的胡茬——憔悴、狼狈。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他的疲态?

她到底死没死?闭眼再睁眼试试……

眼皮还没阖上,怒呵声吓得她睁大了眼。那张凶凶的脸,嘴唇一张一合,说:“你敢再睡试试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也没那么强的气势了,但震慑苏叶足矣。

她强撑着微拉嘴角,“我、我还活着啊”许久没开口,嗓子一打开,声音浑浊。

她软塌塌的身子被轻轻扶起,落入滚烫的怀抱里,越箍越紧。他的大掌撑着她的脑袋,摁在他胸口。他体温好高,属于他的味道盈满鼻息。

据说人死了还有视觉触觉,但失了味觉和嗅觉。所以,她确认她还活着。

耳边,他沙哑的声音在说:“我没允许,谁敢让你死?”

一下,两下,三…….怀里的人没了声,周浦深抽离了些,捧她的脸,轻轻拍,没反应。

值班医生的小心脏,在周浦深来时被拎起来之后还没放稳,又被狂响的呼叫铃提了起来。

周浦深还抱着苏叶,低声却狠戾地问:“她为什么又昏过去了,她再不醒你们明天就可以滚出拉各斯了。”

凌数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笑——关心则乱,先生居然说了粗口。

医生低眉胁肩站着,内心腹诽——长时间昏迷突然清醒供氧不足加上低血糖而已啊啊啊!没常识!

然而,只能回答:“先生,苏小姐休克太久,刚醒来身体机能没办法负荷,再睡一觉吃些东西就好了。”

周浦深全然没有尴尬的自觉,挥挥手把人都打发走,就这么和衣半躺到病床上,搂着软软的身子,手腕轻拍。

俯身,他在她额间落下轻吻,长久地凝视她的长睫。

他总算是等到了,她出事时第一个想到联系他。

苏叶再次醒来的时候,脑袋终于可以动弹了,她往右看,没人,往左看,熟悉的面孔,担忧的眼神。

“姜姨”声音还是沙哑,一张嘴她自己都想笑了,真像只旱鸭。

姜蓉走到床边,“可是醒了,听到消息,我都快吓死了,一路上我都在跟你妈妈道歉,怎么就没有照顾好你。”

苏叶笑了笑,“我自己不小心,总给您添麻烦。”

她说话气还很虚,姜蓉扶她半躺好,“累就不说话了,先吃点东西,我自按照医生的嘱咐自己做的。”

她已经能自己动手,就是动作慢些,她往外头望了望,没人,姜蓉看她的模样,笑笑说:“找凌总呐?他刚回公司忙去了。”

苏叶怔。

姜蓉说:“一大早凌总就把我给接来了,我还听说RC这下子要给拉各斯大学更换电力系统,保证晚上的电力供应,这可不是笔小钱”

苏叶默默地听,默默地点点头。

“我看他对你也是上心得紧,凌总青年才俊,仪表堂堂的,苏叶啊,别怪姜姨话多,如果能遇上合适的,也该试试处处,早些找个人照顾你,我放心,你爸妈也能放心。”

凌数?这都什么跟什么…….她右手拿勺子,没一会儿就乏了,换了左手,刚抬起手,手腕一晃,她疑惑——她的左手手腕上,多了个手环。

外观没什么特别的,黑色,胶质的,不怎么好看。这是什么?

见她不答话,姜蓉又叹气,“只可惜凌总是周先生下头的人,不过你也别顾虑太多,如果中意,能放下以前的事,我倒觉得更好。”

越说越离谱了,苏叶只好拍拍她的手,微笑说:“姜姨放心吧,我都会放在心上的。”

姜蓉一直呆到下午,苏叶打了点滴再次沉睡,她才离开。

她睡得很不安稳,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她记得她醒来过,周浦深在她身边,可怎么再次醒来,一点他出现过的痕迹都没有?她恍惚记得他的声音透着紧张,是梦?

手腕的刺痛感惊醒了苏叶,护士切瑞正在给她拔针,见她苏醒,微微笑说:“哈尼,又见面了。”

苏叶全身都乏,只有脑袋还在转,她记得她在中尼友好医院,而切瑞分明是白人医院的护士。

“我转院到你们这来了?”

切瑞摇摇头,“这可不是医院。”

她把她扶起来半躺着。苏叶这才注意到,她身处一个陌生环境里,不知是哪里,却也知道绝不是病房。

身上盖的被子是烟灰色的,质感细腻,床很宽敞,她边上看着还能睡下好几个她。房间很宽敞,整体现代感极强,灰白黑的色调,墙体做成了立体砌石的样子,空间看起来冷硬极了。

房间右侧,是一整面的机器人模型,大的小的,摆在分格讲究的展示柜上,木制柜体中和了金属质地的刚硬,添了些柔软。

左侧,一整面玻璃墙体,一直延伸到房顶上,下面有茶几有沙发。这房间的主人一定很会享受,苏叶现在望过去,能看见一整片蔚蓝的海,而她也可以想象,夜里躺在沙发上,仰望夜空的画面。

“这是哪里?”

苏叶心里头也有隐隐的猜测,凌数在这时候出现,证实了苏叶的猜想。

“苏小姐,”他转头去问切瑞,“情况还好吗?”

“很正常,多休息很快就好了。”

“出去吧。”

切瑞出了门,苏叶也不多说话,她没有多少力气,开门见山问,“我在哪里?”

“这是先生在拉各斯的住处。”

果真是的。所以他确实出现过了,不是她的梦境,“那他现在”不对,她起来的时候,姜姨在,而且说了到时候她出了院就搬去她家里休养几天,“我怎么到这来了,我家里人会担心。”

“苏小姐放心,我已经跟姜院长说过了,我接您就行。”

“她答应了?”

“答应了。”

这……苏叶想起姜姨那天说的话,她八成是把他代入到她的追求者的角色里去了。

这天大的乌龙要如何解释?

凌数说:“先生那天是连夜过来的,撂了许多事,都是刚起头的事,不好丢,现在还在处理。”

苏叶点点头,除了点头,她好像也不能做什么。

凌数走后苏叶尝试着起了身,腿有些麻,她用手敲着腿侧的穴位,手也没什么力气,但也缓解了些,撑着床沿,苏叶缓缓站立,走了两步,腿脚没力气,又摔回了床上。

周浦深进来的时候,苏叶就狼狈的趴在床边,她手臂也撑不起自己来,只好打着滚要回到原先躺的位置去。

他三两步就走过来,一把捞起软糯糯的身子,打横抱了起来。

苏叶勾着他的脖子,看到他突起的喉结,往上是冷硬的下巴。

察觉到她在看他,他低头,她的视线又躲开了。他把她轻放好,给她拽过被子盖好,站在边上居高临下看她。

“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他问。

语气冷淡,一如当时他问她——有事?所以他的紧张真的是她在做梦。

苏叶的手机里,静静地躺着一条通话记录,她记得,意识到危险的那一刻她不假思索地拨通了他的电话。她也清晰地记得,他冷淡的回复。

“按错。”她说。

“按错十几个数字,恰巧错到我的号码上来了。”周浦深淡淡道。

她的借口找得确实不怎么高明,她从不保存通讯录,每个电话都是一个个数字拨,如果全能按错,真是神奇。

“是很神奇。”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她若不承认他也不能怎么样。

周浦深哂笑一声,“苏叶,你承认依赖我,有那么难?”

她又沉默了,有时候她的被动真是令人抓狂,周浦深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人,俯下身问:“你要什么,告诉我。”

他究竟要怎么做她才肯正视自己?

苏叶抬起头,说:“我要一段平凡的感情,平等,信任,坦诚。缺一不可。”

周浦深盯着她的眼睛,她也回视他,在他高压的气场里毫不示弱。

他问:“我没有?”

苏叶:“你一项都没有。”

周浦深:“那你呢?”

苏叶:“若对方给,我也给。”

周浦深捏她的下巴,“你这是双向标准,不公平。”

她要求他先给,她才考虑要不要给,霸道至极。

苏叶沉默半晌,“这是我最高傲的地方,也是我最卑微的地方,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跌入尘土里。”

他们俩属性上的本质差异,注定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他的性格,人声经历让他天然高高在上,即使在感情上也是如此;她的坦诚,与他而言可有可无,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他还是能知道他所想知道的一起,她则不能。

若草率开始,他或许可以给她一段甜蜜的爱恋,却极有可能到不了爱情就要曲终人散场。

只有他先给,她才不至于为了维持这段爱恋,把自己变成一个低到尘土里的可怜鬼。

看似高傲,实际上没有什么比这更自卑——没有资本,所以极力去维护和争取。

周浦深放开了她的下巴,拇指在她脸颊上摸索,“苏叶,且走且看。”

他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提步离开。

在苏叶的要求下,第二天凌数差人把她送到姜蓉那里去了,周浦深始终没见到人,苏叶想,大概是被她乱七八糟的要求搞得不耐烦了。

是啊,多少人争着抢着求他去爱,她还设门槛,不自量力。

摩洛哥公主,香港名媛,大概她们更适合他。

她在下多大的赌,只有她自己知道。

姜蓉对凌数的热情把他给吓到了,只好说自己在安哥拉还有工作需要立刻离开,否则真在姜蓉那里吃上饭,回去先生还不把他给卸了。

姜蓉第二天就出差去了,家里佣人照顾着苏叶。

其实她也不需要别人照顾,身体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学校来了电话,通知她回去上课,她疑惑,对方也只说回来再作说明。

于是苏叶又搬回学校去住。

回到寝室,安娜扑上来抓着她的手上下看,“你好了吧,没有什么后遗症对不对,我后来还去医院看,护士说你出院了。”

“嗯,去我阿姨那里养病了。”苏叶说。

安娜点头,“这样也好,寝室里乌烟瘴气的。”

话音刚落,赵玮伊踢着门进来了,大白天的她一身酒气,看到苏叶她停住了,盯了她几秒,又转身把门阖上,歪歪扭扭往里走,把自己往床上一扔,没动静了。

苏叶蹙眉问:“玮伊怎么了?”

安娜叹气,“楼里的老师都说是她放蛇咬你,因为她打麻将的时候就说过想毒死你,现在她的牌友都不跟她玩了,我们组织里也不知道谁说了这个事,大家现在都挺疏远她的。”

苏叶说:“那你呢,你不帮她解释一下?”

安娜跳得老远,“苏叶你开什么玩笑,我跟她也没有很对头,而且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放蛇呀你,我怎么解释?万一是呢,毕竟她那么讨厌你。”

“你不是每天坐她车去集合吗,不对头?”

安娜:“那是她拉拢我疏远你的手段,我之前没看清,现在明白了,最近我都是打车去的。”

苏叶:“安娜,我觉得这件事你真的有失偏颇了,别人不相信她,你也不信她么?”

安娜闻言有些气急败坏了:“苏叶你少白莲花了,我就不信你不怀疑她。”

说罢白了一眼,扭头就出门去了,门摔得老响。

满室寂静,苏叶望天花板——人际交往她真的好无力。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双方对于爱情的理解。

提醒小仙女们收藏作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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