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在后海里,工作和学习占去周成北所有的时间,暂得片刻喘息也只够再接上陶小寒一通电话,听他讲在学校的日子、在北京的生活。

周成北白天在汽修厂上班,下班时间和周末就在夜大上课。

工作时在制服里塞一本单词本,抽空摸出看几眼,汽车吊起后,后背贴在冰凉的地面,胸口的本子却被捂得很暖。

洗车、换轮胎、换底盘下午两点吃午饭的时候,蹲在赤裸的水泥墙边,扒一份简单的盒饭,地上放一本复习册子,边吃边看。

修理像发动机这样的重要部件的时候不能戴手套,一年下来,他手上多出不少划伤烫伤的疤痕,指关节留下的油污也越来越难洗净,书和复习资料上跟着染上不少机油。

回到家是一片空荡荡,奶奶的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按道理可以租个单间出去,但想到陶小寒随时会来,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陶小寒很久没来,洗漱台上的牙杯牙刷积灰已久,连着墙壁上的小毛巾一起被收进柜子里。

客厅大大小小的柜子上到处摆着去年夏天陶小寒从路边摊带回来的一堆玩意儿,周成北早过了对玩具感兴趣的年纪,但有时也会叼一根烟,蹲地上抽陶小寒的陀螺玩,用来放空脑子。

秋去冬来,初雪落下时,周成北把窗台上的仙人球拿进客厅,墙上的日历又翻过一页,才发现已是2007年的最后一页。

2008年一月,陶小寒放寒假第一天,在电话里哭着说妈妈帮他报名了冬令营,他被关起来上奥数课了。

“周成北,我好想你。”陶小寒在电话里抽噎着说,“过完年我一定要回武汉找你。”

“陶小寒,你高三了,学习要紧。”周成北说,“等高考完再说。”

陶小寒还是不听话,大年初二早上就跑回来了。

接到电话后,周成北去大路接他,远远地先看见他头上一顶鲜艳的乳黄色针织帽,帽子下的白嫩脸蛋被风吹得通红,身上一件枫叶橘面包服,整个人被撑得鼓鼓的,显得脑袋更小了。

这次陶小寒没带行李箱了,背了一个很大的双肩包,把背上鼓鼓的羽绒服压下去一块。

摩托车骑过去,陶小寒视线跟过来,然后人也过来了,穿得笨重,跑起来书包闷闷撞在背上。

到了跟前,脚上一个急刹车,用力喘了几口气,才说:“我回来啦。”

圆圆的眼睛小鹿般明亮。

周成北微皱了眉,说:“后海里是你家?”

陶小寒一副愣愣的样子,看样子是没反应过来,周成北又说:“大年初二你不在家过年,又是骗你妈回姥姥家?”

“我”陶小寒刚才那口气还没顺过来,情绪没跟上,一下回答不上。

“先上车。”周成北揪他胳膊,催他上车。

后视镜里看到陶小寒一路都是垂着脑袋的,时不时拿手背去揉眼睛。

周成北家门口贴的还是去年的春联,其中贴得有点歪的那条,今年再看,好像歪得更明显了。

周成北先进的家门,陶小寒跟在后面,关门的时候动作很轻。

一壶水烧开了,陶小寒呆呆坐在沙发上书包都还没卸下,周成北端一杯水过去,用手背碰他的脸,示意他喝水,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用双手接过暖暖的水杯,小口小口地抿着水。

周成北问他早饭吃了吗,听到他说吃了,就让他把书包脱了,然后把客厅空调开了制暖,过了一会儿陶小寒终于记得把笨重的外套也脱了。

他一坐到沙发上,陶小寒就爬过来了,面对面坐他腿上,吞吞吐吐说:“其实我和妈妈今年过年是在姥姥家过的,我从襄阳坐飞机一个小时就到武汉了,妈妈也同意我自己过来找朋友玩儿两天,没提前告诉你是想给你个惊喜”

周成北还没回话,陶小寒突然低头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举起来看了几眼。

陶小寒再抬起头时,周成北看见他眼睛红了一圈。

“你的手怎么成这样了?”陶小寒的眼泪掉在周成北的手心里,“你是不是工作很辛苦啊?”

周成北下意识想用手擦去陶小寒的眼泪,但前几天搬轮胎,掌心的老茧全被磨破了,此时还粗糙得很,于是他伸手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塞到陶小寒手里,说:“年关比较忙,平时没这么辛苦,不然哪有空读书。”

那滴泪在手心里冰凉凉的。

陶小寒又抓回他的手,贴在唇边亲了几下,嗫嚅道:“周成北,我不想让你太辛苦。”

周成北抽回手,低头去吻他的脸颊,“陶小寒,我不辛苦。”

陶小寒偏着脑袋找了角度,让吻落在唇上,于是两人就接吻。

亲到一半,陶小寒突然拉下周成北的衣领,低头在他颈侧笨拙且用力地嘬了一口。

虽然在网上看了很多关于“种草莓”的理论知识,但第一次实践还是以失败告终,陶小寒气喘吁吁地在周成北脖子上留了一片口水,却只吸了个浅浅的印子出来。

周成北还没照镜子,不知道成了个啥样,但看陶小寒垂头丧气的模样就猜了个大概。

不过陶小寒很快又打起精神来,贴到他面前,死乞白赖说:“你也给我种一个呗。”

周成北虚虚擎住他的下颌,让他仰直了脖子,然后在他颈侧留了一个很浅的痕迹。

本来就是敷衍他用的,没想到这人去厕所照完镜子后很不满地要求重新种个明显的。

明显的印记十天半月消不了,陶小寒还在读书,周成北无意让他太张扬,就不再理会他的要求。

吃了闭门羹的陶小寒说了声好吧,又躺倒在周成北怀里,勾住他的脖子要继续接吻。

周成北亲了他两下,就把他提溜起来放在一旁,然后起身离开沙发走进房间。

他前两天在店里买烟的时候顺便买了个红包袋,装了两张红钞进去,封完口后又拆开多塞了几张,总共五百块钱。

这是他第一次给别人包红包,不知道要放多少合适,小时候爷爷奶奶给他的红包都是五块十块的,爷爷去世奶奶生病以后,他就再没有领过红包了。

这个月他领了两千五的工资,还有五百块的年终奖。

当他把五百块钱塞进红包袋时,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有一千块的年终奖,就会塞一千,如果有五千,说不定会塞五千。

这种感觉让他很陌生。

准备红包的时候并不知道陶小寒过年会回来,只是提前备着了。

从房间拿着红包出来,看到陶小寒正蹲在客厅墙角的矮柜前,很认真地盯着那盆仙人球看。

收到红包后,陶小寒眼睛都是亮的,张开双臂很用力地抱着他,柔软的头发蹭得他下巴发痒。

他听见陶小寒说:“周成北,我就知道你记得明天是我的生日!”

能把红包看成是生日礼物的,除了陶小寒应该没别人了,但是周成北也才想起,陶小寒竟然就要成年了。

陶小寒说:“以前生日都不能跟你一起过,今年你终于在我身边了。”

周成北知道,其实不是他在陶小寒身边,而是陶小寒在他身边。

没给陶小寒准备生日礼物,陶小寒却以为自己收到了礼物,抱着小小的红包袋,傻乐了一早上,嘴角就没下来过。

中午带他出门去江滩公园玩的时候,他把红包袋塞进一个有拉链的口袋一起带出门了,在江边跑两圈就摸一摸红包还在不在,周成北看着都替他累,他却乐此不疲。

周成北是晚上才发现陶小寒的异常的,这人一晚上都抱着他那个大书包不放,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也要抱着,周成北一靠近,他就紧张兮兮地把书包挪了位置放。

周成北无意窥探他的隐私,以为他是又把游戏机带来了,就告诉他过年这几天想打游戏可以打一会儿,要他把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谁知陶小寒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句整话来,表情动作都很不自然。

于是周成北要他把书包交过来。

也是担心陶小寒接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说话的语气严肃了些,陶小寒立刻就红了眼眶,把书包往他怀里一放,脑袋就跟着低下去。

其实周成北没打算看他的书包,可陶小寒却支支吾吾地说:“你看一眼。”

于是周成北打开看了一眼,几件贴身衣物,几瓶护肤品,一条看起来就很像是姥姥织的粗毛线围巾,再伸手拨弄几下,在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里发现了两个包装还没拆的盒子。

东西没拿出来,就着顶光看清是什么后,多余的话没再说,把书包拉链拉上了。

十八岁成年的日子来找他,带了一盒安全套,一盒润滑剂。

虽然没问,但他已明了陶小寒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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