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冶阳

杨远意说想去冶阳取景,方斐当时觉得他只是随口一句话,并没有当真。当杨远意把取景地照片发到群里时,方斐才发现,杨远意真去了。

没给他打一声招呼,杨远意站在家乡那个小小的火车站门口拍了张照。

主创群里对此反应热烈,连一向不爱说话的程树都破天荒出来发了个“点赞”,态度鲜明地表达了烁天的意思:好好干,这电影必要做成精品。

有了资方撑腰,杨远意无后顾之忧,和许穆一起在冶阳待了一个多星期。

小县城临着长江支流的支流,没什么景点,初冬,拍回来的照片里都像蒙着一层雾,灰扑扑的,老城区还未拆除的房子更加旧得充满时代烙印。工业不发达,农业还凑合,至于第三产业聊胜于无,这样的小城市没有什么存在感。

而方斐早就知道。

不过在看见杨远意观察它的每一条街巷时,他仍会有些异样的激动。

杨远意大概真对电影有点追求,方斐想,不然他应该当个玩票的纨绔公子,随便投点感兴趣的题材就坐着收钱,何必自己动手这么累。

没几天,杨远意表达出对冶阳十分的满意,宣布一定要在这里取景。

为了契合电影中冬末春初的季节特征,经过导演实地考察,原定于第二年2月的开机时间提前到十二月底。

刘珊妮二话不说废了做好的原方案,以极强的执行力在半个月内完成了一切前期布置。两个室内拍摄的地方要重新搭建,她甚至和当地的学校谈妥,寒假期间,剧组入驻学校,完成校园外景的拍摄。

俗话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唯一不满意的人估计是何小石。

杨远意去采风的这段时间,方斐接了好几个广告。

这年头流量要捧红一个人异常容易,当年扬言要封杀方斐的烈星影视虽然在,但早已大不如前,更没实力与烁天抗衡。方斐就这么莫名其妙到底开始刷脸,对何小石而言,这叫“否极泰来”,就算有理想追求,也得先把饭吃饱再说。

就在方斐被他安排得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刘珊妮发来一条消息:杨导说12月16日主演进组,先体验一个月的生活,随后就开机了。

何小石捶足顿胸,觉得杨远意真他妈没事找事!

直到方斐收拾行李,他还忍不住,对着远在冶阳的杨远意一顿数落。

“什么年代了,拍戏还要先搞这一出?有个培训就行了呗,把你们千里迢迢叫过去……陪他喝风啊?闵红棉也吃饱了撑的,她一个通告几十万上下出场费,瞎胡闹,不想赚钱了吗?!”

方斐把一只巴掌大的猪塞进行李箱边缘——这是老妈斥巨资买的幸运猪,走哪都带着——闻言抬头,怼何小石:“闵红棉不差这几天的钱。”

何小石噎住,气短了:“我那不是还为了你考虑,好不容易,番薯台的综艺诶!时间一冲突也去不成——”

“下次吧。”

“下次?我告诉你方斐,没下次了!”

“这事儿说不准。”

“我就搞不懂你对这破电影上那么多心,有用吗?!”

“你又知道了?”

“废话!文艺片,拍得再好有什么用?曝光、商业价值全都排倒数!得奖了又怎么样,现在谁稀罕一个奖似的,能当钱花吗?票房才是硬道理,你怎么就不懂?”

方斐暗暗翻白眼,说:“我和你想的不一样。”

“是,你从来都不听我的!”何小石怒骂,“知道现在混得这么差,为什么,只知道吗?!就是不听我的!但凡你听我的,都不会现在把选择权交给别人!你条件又不差,只需要稍微低点儿头,早他妈飞黄腾达了——”

“你的方法就是去陪人喝酒陪人睡觉?我不想。”

“但现在你在做什么?!”何小石盛怒之下已经口不择言,“和夏槐有区别吗?!”

方斐猛地抬起头,冷冰冰望向他。

“你说什么?”

何小石被他看得心惊片刻,可话已出口,脖子一梗嘴硬道:“不就、就是和烁天的人勾勾搭搭?我告诉你啊方斐,别以为能瞒天过海!事儿是你自己做的,别怕人家说三道四!夏槐看得出来,你当我是傻子?”

方斐眉心紧皱,不想再和他理论,将行李箱“啪”地一声拉好,起身就走。

何小石还在后面骂:“你这性格吃亏是早晚的事,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滚!”方斐忍无可忍,回头骂,“你抱着夏槐去赚你的钱!不让我做主就别管我,操!”

出门前心情不好,方斐一路都冷着脸。

他在平京机场碰到闵红棉,两人第一次见面,闵红棉看出他有情绪,还主动和他打招呼,无比自来熟。她没有传闻中当红花旦爱耍大牌的毛病,让方斐想起了申灿。

她和申灿的确有相似处,比如都当过模特。

可她又比申灿强太多。

闵红棉打小没吃过苦,进娱乐圈前是地产大亨的掌上明珠,出道后全程由虹市最说得上话的一圈大佬保驾护航,砸钱砸出的处女作,从没演过配角。

夜间航班,按原计划他们晚上十一点抵达锦城,休整一夜后第二天坐高铁到普洲,剧组会有人接他们去冶阳。冬天盆地多雾,航班果不其然差点取消,随行的闵红棉助理是个潮男范大学生,听到延迟到两点就崩溃了。

但闵红棉却不以为意,还跟方斐吐槽:“公子哥儿,心态可脆弱了……要我说,咱们还不如坐高铁呢,至少能睡个饱。”

“高铁没有直达冶阳的。”方斐说,“到锦城是9小时,锦城去普洲大概两个小时。再从普洲到冶阳,坐车至少也是一小时。或者从锦城坐直达大巴……每天三个班次。”

“你对冶阳很熟啊。”

方斐没瞒她:“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

稍加了解就能搜到,方斐是普洲人。

闵红棉事先做过功课但并没料到方斐能对她这么坦诚,她当然听过一些流言,圈内的事,但凡能传出来就都非空穴来风。她看不惯投机取巧的人,原以为自己也对方斐不会有任何好感,见了本人,却有点意外。

方斐性格谦和,眼神干净,不像有些人一傍上资源就鸡犬升天,说话依然温温柔柔,像只温顺的兔子。

兔子能忍痛,没脾气,是好欺负的出气筒。

闵红棉看一眼方斐,嘴角含笑,她找到这次最好玩的玩具了。

抵达锦城,本该辗转高铁,出机场坐包车时却遇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黑色SUV大咧咧地停在原地,挂着锦城的车牌,后排座位半开。

杨远意终于不穿规规矩矩的西服,换了身大衣,高领毛衣,从里黑到外,侧靠座椅坐着,一条腿随意垂下,另一条蹬着底槛,穿双擦得很亮的低帮切尔西靴。他横着手机不知看什么,两根手指间夹了颗违和的棒棒糖,没拆包装。

“杨导!”闵红棉早认识他,没大没小地揶揄,“什么风把您亲自吹来了?”

“西南风呗。”杨远意说,从车里一步塌下来,“上车。”

有专车接送直达剧组,闵红棉满意了。

她拎着包,和助理坐在后排,以为杨远意要坐前排,刚想问“那方斐坐哪儿”,副驾驶的位置爬上来一个微胖的身影。

许穆扭过头:“哟,棉棉,好久不见。”

闵红棉:“……我杨哥不一起?”

许穆不做声,大力把车门甩上,指挥司机:“走!”

几米之外的另一辆SUV,副驾驶车门关闭,隔绝开外间喧嚣和冬日寒风。

方斐叼着杨远意给的棒棒糖,他低头系安全带,听见驾驶座上一如既往懒散的腔调,压着发动机的嗡鸣问他:“没有带助理吗?”

“自己能顾得过来,没必要麻烦别人。”方斐诚实地说,“我习惯了,又是回家。”

杨远意却并不开心听见这个独立自主的回答,发动到一半的车子,他猛地拉起手刹,利落停在原地,然后转过头看方斐。

“别的呢?”

灰蓝色的眼和冬天最相配,冷得很锋利。

方斐被他目光刮了下,一时忘了几秒钟前刚说的字句:“……什么。”

杨远意不悦,却又没开口的意思,只一直凝视他。

空间充满压迫感,并不是久别重逢后该有的氛围,方斐刚离开暖气充沛但闷热的空间,头脑发昏,杨远意看他,脑子浆糊似的转了两圈,忽地灵光一闪。

“啊……”方斐飞快地眨眼,“我的意思是……”

“嗯。”

“是……冶阳有你在。”

杨远意的凛冽收敛三分,冷道:“我和你有关系吗?”

方斐:“……”

方斐清了清喉咙,坐直,抿起嘴唇,像无奈,更是在忍住不要太明显的笑意。

好幼稚啊,他想,不敢说出口。

“笑什么。”杨远意扣住安全带开关,用力一点。

绷紧的黑带子弹起来,在方斐手背上抽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可他感觉不到痛,还偷着笑,摸了会儿那痕迹,抬起来,递到杨远意眼前炫耀。

方斐瞳色深,车窗过滤掉冬日的天光,照得他眼底有一层琉璃般的浅褐。

“疼啊。”方斐小声说,“杨老师,你打到我了。”

杨远意面色和缓,很吃这一套。

他漫不经心地抓过方斐的手,眼眸微垂,手指撑着方斐掌心,举到唇边亲了下。

“还疼吗。”

“疼,”方斐心跳快得像要飞了,“你要不……再帮我吹吹?”

这次杨远意没再流连那个不算疤的小伤,他搂过方斐的肩,反手按下驾驶座前方的遮光板,背过身,抽出那颗吃到一半的糖随手扔了,狠狠地吻了他的唇。

路边随手买的棒棒糖甜得腻人,可又放不开,只想更深入地尝。

直到缺氧才喘着粗气分开,杨远意的眼底居然有冲动的绯色。

“冶阳太邪门了。”

模糊不清的话语,方斐没听懂,“嗯”了一声,尾音朝上扬。

杨远意用拇指摩挲方斐的下唇,刚被吸吮得饱满,方斐望他时又那么无辜,抬着下巴,好像要等他再吻。

杨远意几乎急切地再次贴上他:“太邪门了,我一到这地方就想你。”

因为这话,好像全身都随每个字剧烈颤动。

杨远意吻够了他,才说:“你都没想过我吗?”

方斐喉咙干涩,执着地看他。

意料之中的,他总是格外容易为杨远意动情,因这一顿亲吻现在两条腿都并在一起,胳膊攀着对方的手臂。齿间还有舔过糖的触感,方斐神色一恍惚,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杨远意皱起眉:“说话啊?”

“我糖还没吃完。”方斐认真瞪他,“你赔我?”

好像听到他笑了一声。

杨远意的手指又伸进他的唇齿搅弄,把他的心也搅成了涟漪顿起的湖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