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云泽是有一点点失望,不过只是一点点。

他可能更喜欢情绪稳定不随便发脾气的钟行。

但他喜欢的钟行是由现在的钟行成长蜕变而来的,所以云泽对少年钟行也有喜欢和怜爱。

但他不敢说出来,除非是不想要命想要眼下这个钟行把他给掐死。

钟行眯着眼睛,语气有些阴森:“你说,那个总是上朝的人是谁?”

此时钟行的嗓音远远没有以后成熟低沉,带着些许少年感,云泽却知道现在的钟行心性只会更加恶劣。

云泽道:“就算我说了你也杀不了他,他位高权重,比你厉害一百倍。”

钟行要嫉妒得冒火了:“哦?”

云泽忍不住笑了:“就是你自己,二十年后的你。”

钟行并不相信云泽这些鬼话,这些话骗一骗小孩子还是可以的,绝对骗不了钟行。

钟行道:“把他真正的身份说出来。”

“真的是你——”云泽往被子里躲,“你别抓我,我身上痒,钟行,你放手。”

云泽实在没辙了,整个人都躲进了厚厚的被子里,完全不把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给露出来。

钟行抓不到他,只好把杯子抱进怀里:“你不说?云泽,倘若让我发现他的身份,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片刻后云泽被闷得脸色通红,他从被子里爬出来:“我好饿,钟行,这里有什么吃的?”

寥州饭食并没有明都的饭食那么精致,云泽看着比自己脸都大的饼子,他一脸震惊的道:“我们吃这个和这一盆肉?”

钟行点了点头。

云泽慢条斯理的咬了一口饼子,这个饼子太硬了,又干又硬,完全不像是人吃的东西。肉的味道也有些腥,处理得不够好。这里厨师的水平远远比不上曾经钟行在明都养的那些厨师的水平。

不过,云泽想起钟行少时吃的饭食甚至还不如这些,他便有些心疼。钟行能吃的苦头,云泽当然也可以受。

云泽掰了一小块饼子就着茶水慢慢吃。

钟行看着云泽。

云泽看起来十分优雅,并不像是养来取悦人的男宠,更像是出身世家饱读诗书的公子,举手投足都潇洒自若,大概吃不惯这里的食物,听云泽的口音,也像是从南边过来的。

“你不喜欢寥州的饭食?”

云泽点了点头:“我在明都住了很多年,更喜欢那里的饮食。”

以钟行现在的实力,不能将云泽养得很好,即便如此,钟行仍旧不愿意放手。钟行道:“等我中午回来,从外面给你带一些点心,你喜欢甜口还是咸口?”

“我喜欢甜的东西。”云泽道,“但不要太甜。”

钟行用过早膳便离开了这里,云泽换了一身衣服出去四处走走。寥王府很大,钟行兄弟姐妹众多,王府中经常有一些生面孔来找这些世子们。往来的下人们行走匆匆,并没有多问云泽状况的。

走到了一处拐角,云泽听到了几名下人在闲言碎语:“昨天晚上宴会,诸位公子离开记之后,你们知道王爷和大臣们怎么评价孟姨娘生的那位吗?”

孟姨娘?

云泽记得钟行的生母便姓孟,府上应该没有很多姓孟的姨娘。云泽忍不住多听了几句。

“王爷说这位公子长得好看,实际上心如虎狼野心勃勃,心比天高出身下贱,母亲是丫鬟出身,他再有野心也飞不起来。”这名下人道,“其他大人一听瞬间明白了王爷的意思。原本这位公子打了胜仗有了战功,不少官员想要讨好他,王爷宴上说过之后,恐怕没有官员愿意和他往来。”

云泽:“······”

难怪钟行这么厌恶寥王,寥王的混蛋程度相对安乐侯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钟行常在军中不回家对他而言或许是一件好事。现在的钟行羽翼单薄无权无势,正处于低谷。

云泽多走了几步,看到一名衣着破旧的中年男人正抱着一把干草去喂马,云泽越看越觉得这个人眼熟,等这名中年男人把正脸转过来的时候,云泽一下子认出了这是谁。

许敬!

许敬少时应该家境还不错,读书习字文武双全,后来家中有人犯了事情,他也沦落为奴,在王府中地位低下,纵然有抱负也没有地方施展。

契朝多数人最在意门第,寥州更在意出身和家世,因为钟行出身很差,所以很多人编造各种各样的谣言诋毁钟行。钟行的母亲孟氏原本是被醉酒的寥王强迫,外人却说孟氏蓄意引诱寥王,生母品行不端,钟行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许敬此时鬓发乌黑,两只手上生着冻疮,因为每日辛劳所以身形过瘦,棉服上有几处破了,露出里面破旧发黑的棉花,这和后来受到百官尊崇的那个许敬简直是判若两人,云泽记得前些日子许敬生了重病,自己带着御医上门去看望许敬,当时许敬满头白发,虚弱的不能下床。

大概是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苦头,许敬落下来了病根,六十出头就一身的毛病,云泽看见中年时期的许敬十分激动,赶紧上前走了几步:“许先生?”

许敬回头便看见了一名衣物整洁容颜如仙的年轻公子,他在王府上打听过各种消息,别人不知道寥王府和哪些官员有来往,这些官员家里有什么公子,寥王的每个儿子有哪些宠姬和美男,许敬却是清清楚楚。

他肯定没有见过云泽,不然的话,以云泽的容貌和气质,许敬一定不会忘记。

许敬犹豫了一下道:“公子可是在叫我?”

“自然是叫你。”云泽道,“方才问了那边的下人,他们说先生姓许。”

“担不起这声先生,我只是府上的老奴。”许敬道,“在这里喂马的。”

之后北狄再犯事,钟行带兵出征,许敬也跟着军队一起过去了,他在一次战役中识破了敌方的阴谋,并且献出合适的对策。当时钟行在军中并不是地位最高的将领,钟行上头还有一个兄长,所以许敬先去找了钟行的兄长。

钟行的兄长看不起许敬,认为许敬只是一个随军的无名小卒,出身卑微肯定没有什么见识,所以把许敬狠狠嘲笑了一通,让人把许敬乱棍打出了账内。

之后许敬便去找钟行了。钟行不以出身看人,和许敬交谈之中发现对方确实有谋略,所以听从了许敬的计谋记打败了北狄,自此钟行在军中的地位更加稳固。

许敬要等钟行赏识,还要再过两年。

“我是十一公子的好友。”云泽笑着道,“观察了许先生好长时间,天气寒冷,许先生可愿随我去十一公子的房中取暖?”

排行十一的是——许敬想起来了,孟姨娘生的钟行。

许敬见过钟行几次,钟行龙章凤姿,生得卓然不凡,比他几个哥哥的样貌都要出众一些。但是,钟行出身卑微,许敬纵然想要靠着一身本领归顺这些公子,也不想归顺于钟行。

寥王生的这些儿子都不是酒囊饭袋,王妃生的世子有雄才大略,侧妃生的公子在寥王面前嘴甜讨喜,对外又能笼络人心,许敬选择哪个当主子都比跟着钟行更有出息一些。

许敬并不是朝秦暮楚的人,他选择了哪个人当主子一定会跟到底,即便是死也不会背叛。所以在做出选择之时,他会非常谨慎。

许敬道:“我只是一名下人,怎么好去公子的院子里休息?公子的住处我们这些做粗活的人不能进。”

“我见他的住处有许多藏书,倘若许先生想看,可以借阅几本。”

许敬是爱书之人,可惜他现在身份低微,连自己的妻儿老小都不能养活,更不要提买书了。听到这里许敬有些心动。

但他依旧不知道云泽的身份,更不知道云泽在打什么主意。

许敬道:“寥州似乎没有什么姓云的人家,听公子的口音,您是从明都过来的?”

云泽笑着点了点头:“你猜我是谁?”

许敬觉着云泽肯定不是什么常人,看容貌气度就觉得不一般,细细想了想,许敬道:“公子莫非是安乐侯云常远公?”

云泽:“······”

现在是二十年前,云常远好像确实是这个年龄。

被误认成自己的父亲在云泽看来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想和云常远再有什么牵扯。

“并不是。”云泽道,“再过十几年先生就知道了。”

许敬一头雾水。

眼下许敬对云泽很有好感。云泽明显是贵族出身,面对他们这些下人却丝毫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对待自己反而温文有礼。先前许敬也曾去试探钟行那些兄弟们的态度,这些人看不起许敬的穿着,生怕许敬的破衣烂衫弄脏他们干净华贵的衣料。

云泽将许敬带到了房间,熟练地翻腾东西翻出两瓶药,他递给了许敬:“许先生手上有冻疮,回去记得涂抹一些药物。”

许敬愣了一下。

云泽笑着道:“收下吧,钟行不会在意,他不是小气的人。我刚来寥州不久,有很多事情想问你,真心想和先生交朋友。”

长得好也有长得好的好处,换一个人对许敬说这些,许敬一定觉得满肚子坏水,但是以许敬多年的察人习惯来看,这位云公子似乎是十分真诚的在和自己说话。

许敬的心也软了下来:“公子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云泽泡了茶水与许敬对坐在窗边,他主要问了寥王府内部的状况,还有钟行现在的处境。钟行年轻时并不容易,云泽既然来了这里,首要做的肯定不是和年少的钟记行谈情说爱,以后两人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谈情说爱,云泽想让钟行少时少受一些伤害,或许受到的伤害少了,以后的钟行便没有那么多戾气。

······

云泽和钟行一起回了皇宫,到住处的时候钟行忍不住将云泽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现在云泽看起来实在很单薄,不到巴掌大的小脸精致而苍白,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云泽手臂搂住了钟行的脖颈:“我可以自己走路的。”

“我知道你可以自己走路。”钟行笑了一声,“但有好长一段台阶要走,上去有些累,我抱你上去。”

“好吧。”云泽道,“我们真的只是朋友吗?”

“很好很好的朋友。”

云泽心里虽然有其他疑惑,但看钟行这么笃定,他也只好认定钟行说的话是对的。

而且,钟行并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天色渐晚,钟行还要处理一些公务,云泽一个人在宫殿里翻看东西。这里有很明显的生活痕迹,云泽看到了很多衣物,这些都是他喜欢的款式和颜色,但对他而言,或许太大了。

桌上有笔墨纸砚,云泽好奇的把玩着一枚印章,而后看到了一本装订起来的册子,里面写了很多文字,他仔细的看了一遍。

云泽一直都有写日记的习惯,只要他有时间就会用寥寥数语记录一下一天的心情,这个册子上写了不少闲言碎语,而且用的都是白话语言,如果不是字迹太好看,云泽看上面的语气简直会当成是自己写的。

上面提及最多的两个字恐怕是“钟行”。

“钟行”,白天带着云泽出宫的那个男人,也是云泽这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在记录他?写这个册子的人是钟行的伴侣吗?

云泽脑海里一直在思考着事情,不知不觉便出神,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发现。

钟行抽走云泽手中的册子:“看到它你有没有想起什么事情?”

云泽轻轻摇了摇头:“这是谁写的?是你的皇后吗?”

钟行似笑非笑的看着云泽:“你觉得呢?”

“上面所写大多是衣食住行和一些琐屑小事,应该每天陪在你的身边才能够写出来。”

确实如此,钟行登基之后几乎没怎么和云泽分开过,两人几乎朝夕相见,感情只会一天比一天深,钟行不是喜新厌旧之人,云泽更是长情,几年下来两人从未腻过。

钟行道:“你在安乐侯府过得如何?觉得这里如何?”

“侯府很压抑,今天第一次见到城中景象,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云泽一开始认为这个朝代并不是什么安定的朝代,他在深宅之中,来这里两个月并不足以了解太多,听府上一些人谈论知晓皇帝昏庸百官无能,眼下看着钟行,他觉得钟行并不是一个昏庸的皇帝,明都十分繁华热闹,并不像水深火热的时代,“路上行人看起来怡然自得。”

“先前没有出府见过吗?”

“这个——”云泽觉得自己不能再和钟行细聊了,再详细聊下去,说不定他就要把自己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秘密说出来了。

钟行道:“今天晚上月色不错,要不要在园中一边赏月一边喝酒?”

“我能喝酒吗?”云泽从小到大没有怎么喝过酒,他的父母不会允许他随便饮酒,对云泽来说,喝酒是一件出格的事情。

“可以,并不浓烈的果酒。”

云泽随钟行一起出去了,果然月色正好,四下里静谧且安和,宫人们小心翼翼的送来一些果子、点心和酒水。

云泽与钟行对坐,钟行在玉杯里倒了一些酒液递给云泽:“你尝一尝。”

云泽喝了一口,果真清甜可口,没有太多酒的味道,更像是味道很甜的果汁。

不知不觉中,云泽对钟行放松了警惕心。

钟行等云泽喝到半醉的时候才问他:“落水后几个月为什么不开口说话?真的生病了?”

云泽摇了摇头:“不是,我和你们说话的口音不一样,会露馅。”

钟行愣了一下:“什么会露馅?”

“不能让你们看出来,我不属于这里。”云泽揉了揉眉心,“我是不是喝太多酒了,有一点点醉意。”

钟行给他又满上了一杯:“不属于这里,又是哪里?”

“一个很自由,见到任何人都不需要下跪的地方。”

“真的有这样的地方?”

“对另一个世界的人而言,你们就是古人,”云泽见钟行并不理解,很耐心的和他解释,“所以我们的想法会有所不同,你们提倡忠君,忠于父亲,但我们只忠于我们自己。”

钟行确实不太理解,也无法想象云泽口中的这种世界。

云泽小声道:“如果我们远在天边,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见面,我依旧可以和你谈话。”

对于云泽口中出现的这些事物,钟行闻所未闻。

云泽喝醉了之后便想睡觉,钟行将他搂在了怀里,喂他喝一点点醒酒汤,将他抱到了床上。

熟睡的云泽看起来很恬静,一只手臂紧紧抱着他的枕头,墨发全部散在肩上,身上虽然清瘦,脸颊上却有一点点婴儿肥,因为两三年之后便消失了,所以这是钟行首次看到这么稚嫩的云泽。

他揉着云泽的墨发,如果早些来明都遇见云泽就好了,如果他早一点过来,或许可以让云泽少在云府吃一点苦头。

······

钟行回来的时候,云泽正在窗边和一名衣着破旧的中年男人聊天。

这名男人钟行有一点点印象,似乎是府上喂马的人。钟行的那些兄弟看不上府上的下人,钟行却会四下留意,注意府上的每一个人。

许敬见到钟行进来赶紧起身行礼:“公子。”

云泽回身:“钟行,你回来了。这是许敬许先生,我刚刚认识的,许先生谈吐非凡,让他在府上喂马实在太屈才了。”

许敬道:“不敢,不敢,公子既然回来了,我便告退。还有许多差事没有做完,我先回去做事。”

云泽将许敬送到了门口。

钟行深深看了许敬的背影:“先前注意过他,他不是粗俗之人。”

府上大多数下人出身贫寒,女子多数伺候姨娘小姐,谈吐尚算得文雅,一些男子张口闭口便是粗鄙之语,许敬并不和那些人同流合污。

记云泽道:“最好早些将他安排到你身边做事情,他记忆绝佳,许多事情过目不忘,府上大小事情和每一位公子的状况,他都有所了解。”

钟行关上房门:“我又如何知道你是不是和他相互勾结来算计我?”

云泽无奈的道:“你真的从小就疑心重。”

云泽在钟行身边这么长时间,钟行从未疑心过云泽。但是,云泽知道钟行不相信他朝中官员,对每一个人都持着很重的疑心,哪怕是与钟行血缘很近的堂兄弟,钟行也不会完全信任。

眼下钟行怀疑到了云泽的头上,云泽虽然有一点点不舒服,但他可以理解。

钟行道:“从外面给你买了松仁奶酥。”

云泽眼睛一亮。

他将钟行带来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金黄酥脆的奶酥,咬一口淡淡的奶香和松仁的香气在唇齿间流连,云泽吃了七八个奶酥:“外面居然有做东西这么好吃的糕点铺子吗?”

钟行看出来云泽早上并没有吃饱饭。

眼下见云泽很认真的吃食物,钟行觉得他就像自己先前在雪原上见到的漂亮白狐狸。

“喝茶。”钟行将一杯茶递给云泽,“明天让下人给你买。”

夜间等云泽入眠,钟行派了手下去打听许敬。云泽是凭空出现的,许敬并不是,两人聊天这么热络,说不定通过许敬可以打听到云泽的真实身份,甚至能够打听到云泽背后的那个人。

两日后这些手下将打听到的消息汇报给了钟行:许敬与府上任何一个公子都没有任何来往,与云泽确实是无意中相遇。

云泽的来历确实是一个谜。

钟行睡不着觉,夜里多翻阅了几本书,他打开了一本两个月后才可能读到的书籍,里面夹着几页纸。

纸上的字迹与钟行的字迹相似,上面写的内容更让钟行震惊。

似乎是在预测未来可能发生的一些事情。

钟行若有所思的看向了熟睡的云泽。

两人夜里睡在一处,钟行正是年少容易动情的年龄,云泽一次也不让钟行碰,甚至不允许钟行亲他。

钟行并非坐怀不乱的圣人,为了避免对云泽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钟行每次上床睡觉都会很晚。

他揉了揉云泽的脸颊,云泽睡觉的时候总喜欢说梦话,偶尔会喃喃自语说“钟行”这两个字。

这真的是他未来的枕边人吗?

钟行有些嫉妒二十年后的自己。

寥州过上元节时,王府上所有人都会聚在一起。

寥州尚武,因此不向明都那般弄些漂亮的花灯猜灯谜行酒令什么的。晚间会在四处点了篝火,摆上靶子准备好弓箭让公子们比试,谁能射中靶心便能饮一杯酒,饮酒最多者自然大放异彩。

前几年的时候钟行都不在,以往都是世子或者侧妃生的公子们射箭最多,今年却是钟行。

因为今晚人多热闹,云泽特意与许敬一起来这边看热闹。

许敬这些天与钟行交谈过很多次,他发现这位出身卑微的公子比他想象的还要优记秀。钟行礼贤下士,许敬便认定了这个主子,踏踏实实的在钟行的院中做事。

云泽远远的望着钟行:“许先生,你说钟行是不是所有公子中最厉害的?”

钟行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衣袍,在一众男子之中,他冰冷俊美的容貌格外突出,就像美玉落在众多石头中间。其实钟行那些兄弟并不是什么差劲的石头,只是云泽过于喜欢钟行,眼睛里只能看到钟行一人,将其他人都当成背景。

许敬看了一眼云泽,云泽看向钟行的目光很温柔,里面似乎带着异样的光彩。云泽看向别人的时候,目光会很平静,完全没有波澜。

许敬能猜出云泽对钟行感情不一般,这种情况下,许敬却不得不实话实说:“十一公子取得寥王之位的可能性不大,寥王并不钟意他,有权有势的家族不支持他,他生母的地位太低了,无外界支持很难成功。”

云泽摇了摇头:“并不单单只是寥王这个位置。”

还有更多更多。

总有一天钟行能够威加四海。钟行不会偏居一隅,不会永远在这个地方和这群人争斗。

钟行似乎注意到了云泽这边的目光,他往云泽这边再看一眼,最后一轮到他射箭时,他一箭射中了靶心。

寥王世子虽然感到不舒服,觉得钟行夺了自己的风头,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表现出来,笑着夸奖道:“十一弟果真年少有为。”

钟行的另一名兄长附和道:“是啊,十一弟将来肯定会立更多军功。”

寥王饮了一杯酒。

他心里不舒服。钟行生下来就被术士评价说“克父”,倘若钟行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寥王还能当成是术士随口一说。

钟行如今看起来器宇不凡,命格极为强硬,确实硬到能克所有人,寥王忍不住怀疑钟行有觊觎王位的野心。

“雕虫小技而已。”寥王冷哼一声,“宴上夺世子的风头,是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寥王世子赶紧道:“不过是宴上玩乐,为了不伤弟弟们的锐气,刚刚孩儿并没有竭尽全力。”

寥王点了点头:“还是你识大体。”

经过寥王一番话语,与钟行距离很近的几个兄弟都远离了他很多,一些世家公子也不上前和钟行讲话。

宴上十分热闹,唯有钟行这里很是冷清。

许敬对云泽道:“云公子,您已经看到了吧?寥王百般打压钟公子,他怎么可能把王位给钟公子?寥王世子身强体壮,不可能突然暴毙,即便世子去世了,还有几位生母身份高贵的公子。”

云泽面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云泽能够理解钟行扭曲的心性,在这种环境中长大,钟行不该纯白无瑕。

钟行再度看向云泽这边。

云泽在暗处无声的对钟行道:“过来。”

钟行看出了云泽口中在说什么,他早就厌恶透了这里所有人,对钟行而言,这些人就是一具具尸体。让他们死掉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他离开了宴席,走到了云泽的身边。

云泽看向许敬:“许先生,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陪钟行四处走走。”

钟行道:“让我过来有什么事情?”

“刚刚我看到了你射箭,”云泽认真的道,“你记比其他人都厉害,即便世子竭尽全力,他也不能超越你。”

钟行自嘲:“不过一婢生子。”

云泽握住了他的手:“婢生子也能当寥王,甚至当皇帝。”

云泽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单单握云泽的掌心,便知道他肯定不会什么武功,也没有做过什么体力活儿。

大概是出身高贵的富贵公子。

钟行反手覆盖了云泽的手掌:“你放心,我不会妄自菲薄。”

钟行才不是一碰就碎的珍贵瓷器玉器,他是无坚不摧的刀剑。

云泽知道钟行心理很强大,本人足够坚强,越是如此,他越是心疼钟行。因为此时的钟行才十五岁。

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龄。

云泽轻声道:“你如果感到难过,可以让我抱抱你。”

月色皎洁,地上仿佛洒了一层银霜,寥州的夜晚真的太冷了,云泽即便裹在厚重的皮毛衣服里仍旧觉得骨头冰冷刺痛。

可是钟行的手心却很温暖。

钟行垂眸看着云泽:“可以吗?”

“你才十五岁,现在只是一名寻常少年,”云泽道,“难过的时候可以流露出来,有我在你身边。”

钟行将云泽抱在了怀里。

云泽本身不厚实,但他今天穿得十分厚实,皮毛衣物将他裹得很严实,所以钟行不知道温软的究竟是云泽,还是这些厚实的衣物。

如果能把二十年后的钟行取而代之就好了。

钟行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心跳声原来那么清晰,他想把云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一个看起来有些迟钝的小孩子咬着手指看向钟行和云泽:“你们在做什么?”

云泽赶紧推开钟行。

低头之后才认出来这个小孩子是谁——原来是瑞郡王钟劭。

此时的钟劭还没有入京当质子,看起来小小的一团。

云泽想起这家伙总是缠着自己表哥不放,有好多次把王希赫气得火冒三丈。原来小时候的钟劭这么可爱,他捏了捏钟劭的脸:“大人的事情,你这个小孩子不要管。”

钟劭赶紧回头叫他的奶娘:“嬷嬷!有人欺负我!”

云泽赶紧拉着钟行跑了。

冬夜里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云泽拉着钟行回了住处,他眼睫毛上结着一层冰霜,笑颜如花的看向钟行:“你侄子真可爱。”

钟行低头亲了亲云泽的额头。

在他眼里却没有云泽可爱。

这是钟行度过的最好的上元节。

曾经索然无味,只有云泽在身边才最温暖。

次日醒来之后,钟行的身侧却没有任何人影。

他知道云泽喜欢赖床不起,这些天每天早上云泽都不会早起,每次都是钟行把他揪起来。

尽管心里已经猜到了原因,钟行却不愿意相信。

他披衣起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去寻找云泽的下落,然而每个房间都空空荡荡,完全不见人影。

就像是真的从天上掉下来,又回到了天上。

昨天晚上下了一晚上的雪,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记,下人们还没有来得及扫雪,所以地面上平整干净,完全没有人行走过的痕迹。

钟行在门口站了很久。

许敬出来和几个下人一起扫雪,扫雪后看到了衣着单薄的钟行。

少年面容如冰雕一般完美,修长身形挺拔且孤寂。

许敬道:“公子,您在这里站了多久?云公子呢?”

“他回了他应该回的地方。”钟行淡淡的道,“许先生进来吧,我有一些事情想和你一起商量。”

云泽虽然不在了,但他们迟早会再遇见。即便是十年十五年二十年,钟行都有耐心去等待。

如果可以控制所有事件,钟行想早早遇到云泽,想早早抓紧权力,早早南下进入明都。

他完成得越早,便能越早遇见云泽。

有些事情还是要延续。

······

云泽有一些预感,他不会留在这里太长时间,他的出现完全是一个意外。

将这本记录生活日常的小册子看了很多遍之后,云泽越发感觉这是自己写的东西。

这座宫殿里每一样东西,全部符合云泽的审美,完完全全按照云泽的喜好来摆放的。

云泽对着批阅奏折的钟行道:“钟行,有没有一种可能——”

云泽没有说完,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有没有一种可能,钟行的皇后也是自己,只是不是现在的自己。

这便是云泽想要说的话。

云泽认为这里是有人居住的,居住的那个人也是自己。一定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原来的云泽不见了,自己来到了这里。

钟行看向云泽:“嗯?”

云泽道:“我就是你的皇后?”

钟行愣了一下,继而注视着云泽的眼睛:“如果真的是,你会怎么想?”

这段时间的相处,云泽对钟行的印象非常好。

钟行俊美且温柔,像一个成熟的长辈一般关怀着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云泽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关怀。

他不仅仅是感动,还有懵懵懂懂的心动与喜爱。

“我应该比现在年龄大很多,是吗?”云泽深吸了一口气,“应该是几年后的我在和你交往。”

钟行点了点头。

“看来我的运气很好,”云泽蓦然笑了一声,“而且很幸福,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能够看到自己数年之后的生活,见到自己数年之后的伴侣,云泽觉得自己很幸运,原来他在这个世界里,不会永远待在深渊中,也会有很美好的未来,遇到很好的人。知道未来会有多么温暖,或许就能忘记当下的不愉悦。

钟行于云泽而言,像是伴侣,也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云泽心里有了一些预感,他觉得自己留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了。每个年龄段要做当下的事情,云泽并没有足够的阅历,也不知道很多事情,他应该回去把应该经历的事情度过。

还是有些舍不得钟行,云泽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要过几年才能遇见钟行,记他认真的看向钟行:“我可不可以抱一抱你?”

钟行将云泽抱到了怀里:“天色已晚,在我怀里睡,我会一直看着你。”

云泽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不用早朝,钟行将所有奏折处理完了才去睡觉。云泽已经熟睡,他温柔的将云泽放在了最里面,给云泽盖上被子。

一夜无梦,钟行醒来之后突然怀中身躯似乎更为修长柔韧了。

不再是特别绵软特别轻柔的触感。

钟行心念一动,掀开被子果真看见了二十五岁的云泽,此时的云泽完全没有稚气柔软让人担心把他弄坏的神态,而是俊雅迷人。

云泽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钟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将云泽搂在自己怀中:“本以为又要把你从头养起。”

云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莫名其妙的回来了,他蹭着钟行的脸撒娇了片刻:“钟行,我好像遇到了十五岁的你。”

钟行早就忘了自己少年时什么性格什么长相,这段时间他连亲吻云泽都不曾,就怕吓坏胆子不大的小云泽,眼下终于可以放肆一次了。

他亲了亲云泽的额头:“我同样遇到了少年时的你,曾经的你告诉我很多事情。”

云泽睁大了眼睛:“什么事情?”

云泽记得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还很天真,不会把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事情说出来了吧?

钟行道:“以后慢慢讲,现在先做更重要的事情。”

云泽耳根一红,继而与他十指相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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