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伏诛

武皇接过奏疏, 只随便瞧了一遍,便将奏疏递给了一旁凤阁舍人崔玄暐,“瞧瞧,你们每一个都瞧瞧。”

崔玄暐毕恭毕敬地接下奏疏, 看罢之后, 脸色瞬间煞白,不敢相信地看看李隆基, 又看看公主。张柬之瞧他神色有异, 忍不住从他手中拿过奏疏,看清楚上面所奏后, 顿时哑口无言,望向了狄仁杰。

狄仁杰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能调任刑部侍郎,也是狄仁杰的竭力举荐。他只想从狄公那里得到一个肯定, 确定公主这本奏疏所述一字不虚。

狄仁杰就知道众臣会有疑虑, 他沉声道:“请诸位同僚先行传阅, 在下另有补充。”

张柬之将奏疏传给了身后的李唐旧臣,不出一刻,李唐旧臣们便已阅完整本奏疏, 最末一名将奏疏递还婉儿。

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方才还群情激昂逼迫武皇严查此案, 如今看完公主的奏疏, 这些李唐旧臣们竟不知还能说什么。

狄仁杰对着武皇一拜,认真道:“臣奉旨调查此案,命人绘制了刺客的画像,问遍了周边市镇的客栈,最终确定了此人的身份。陇西人氏, 李毳。”说着,他的声音扬起,“与此同时,还逮到了几个同党,他们身上不约而同地都带有一封密信。”说完,他拿出了密信,展示在众人面前,“上书:刺杀庐陵王与皇孙。”

李隆基顺势接口,“我不认识这些人!”说着,他声泪俱下,“我自小在紫微城长大,此次扶灵西去,是第一次离开神都,还请祖母明鉴,孙儿冤枉!”

“第一次离开神都,便能在陇西一带收下那么多卖命的死士,三郎啊,你的本事不小啊。”太平冷言冷语,“母皇容禀,臣密往皇陵查探得知,李隆基初到皇陵,借着抄经祈福借阅了臣的不少手写经文。臣当年的书道如何,母皇找人一验便知。”

李隆基悲愤道:“姑姑!你是要冤死侄儿么?!”

“冤死?本宫的重润侄儿与嫂嫂,才是真的冤死!你也配提这个‘冤’字!”说完,太平扬声道:“把疑犯带上来!”

“诺!”羽林军领命,很快便将绑做一串的十四名陇西少年押上殿来。

李隆基瞧见那几人,脸色霎时大变,再也喊不出一个“冤”字。

陇西少年们瞧见了跪在地上的李隆基,有人不禁大哭起来,“我不想死……呜呜……”

“大殿之上,岂容尔等放肆!”羽林将士一声厉喝,次第在这几人腿弯子里踢了一脚,逼使这几人跪倒在地,不敢再发声造次。

“李毳有个弟弟,名叫李吽。”太平的视线一路望去,最后落在了第三个少年身上,“你兄长动手之时,便犯下了抄家灭族的大罪。”

“小人都是受郡王蛊惑,才一时迷了心窍,做出此等滔天罪行!”李吽哪里还绷得住情绪,急忙重重叩首,“还请殿下饶过小的母亲!求求殿下,求求殿下!”

太平凉声问道:“临淄王如何蛊惑你们?”

“他说……天下岂有……岂有……”李吽张口,可武皇的眸光实在是锐利,那气势逼得他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说!”太平骤然厉喝。

李吽闭眼急道:“岂有女人当皇帝的道理!”

这话一出,百官们五味杂陈,有这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

“就因为这个?”太平反问。

“不……不止……还有……”李吽继续颤声道,“郡王说……他日他君临天下……便……便许我等封王拜相……”

听见这些话,李隆基哪里还跪得住,当即瘫坐在了地上。

太平对着武皇一拜,“真相已明,还请母皇圣裁。”

“呵呵。”武皇忽然冷笑,苍老的眸子一一扫过众臣,“朕代先帝守护山河,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懈怠,就怕做得不好,他日无颜在九泉之下面见先帝。”说着,她往前走了一步,语声中多了一丝哀戚,“今时今日,究竟是朕辜负了先帝,还是尔等辜负了先帝?”

众臣汗颜,纷纷低头。

武皇苦笑,“是朕做的不好么?是朕让你们难展抱负了么?是朕让天下百姓饱受战火荼毒了么?就因为朕是女人,你们便阳奉阴违,帮衬这畜生残害亲族,嫁祸公主,你们对得起先帝么?!”最后一句,宛若雷霆震怒,振聋发聩,吓得众臣齐齐叩首。

“陛下息怒。”

“息怒?”武皇嗤笑,“你们让朕如何息怒?朕本不想张扬此等丑事,你们一个两个非逼着朕当殿清算,如今这样的局面你们满意了么?”说罢,武皇指向了李隆基,“这畜生狼子野心,残害宗族罪不可赦!怀英,按律此人该当何罪?”

“斩立决。”狄仁杰答得干脆。

正当此时,李隆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让人听得心颤。

众人向他投来了目光,只见他疯魔了似的推开了武攸暨站起来,通红的眸光扫过朝堂中的朝臣们,“你们怕什么?只要你们不跪,她一个女人如何能当天子?!都起来!是儿郎的都给本郡王站起来!”

武攸暨想要将他重新按下,李隆基却站得笔直,不论武攸暨怎么压,都没有跪下。

“放肆!”武攸暨一脚踢在了他的腿弯子里,李隆基再也站不住,终是跪倒在地。

他反正已是强弩之末,既然要死,他也不能让这些人快活,只听他疯癫一样的怒斥,“天下唯有男儿才能当皇帝!女人只能在闺阁中相夫教子!你们再不清醒,再不反击,迟早有一日这些女人会爬到你们头上来,奴役你们!”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在李隆基脸上,太平掌心火辣,忍不住反手又抽了他一记耳光。

“天下为公,是圣人言。”太平满眼愤恨,“你为了一己私欲,屠戮亲族,你读的哪门子圣贤之书?!”说着,太平揪住李隆基的衣领,“说的哪门子的歪理?!”

“男子也好,女子也罢,皆是国之百姓,缺一不可。”太平收拢五指,将他的领口揪得极紧,“君王不仁,那是百姓之祸,亦是社稷之祸!你想当天子,你就要有天子之德,一个屠戮亲族的畜牲,心胸狭窄,觊觎皇位,你配坐在龙椅之上,受万民崇敬么?!”说完,太平猛地一推,将李隆基推倒在地,顺势从武攸暨手中拿过佩剑,剑锋抵在了他的心口,话却是说给武皇的,“这畜生屡教不改,还请母皇当殿重惩,以儆效尤!”

武皇负手而立,“婉儿,上酒。”这杯酒,她已经给这个小畜生准备多时了。

婉儿领命,退出大殿后,很快便奉酒上殿。

正当这时,李显对着武皇一拜,哑声道:“臣请母皇允准,亲手喂酒。”虽说韦滟这些年来时常吵嚷,可总归是不离不弃陪伴他十余载,在他心里滟娘绝对是他不可离弃的妻子,杀妻之仇,当亲手报之。

武皇没想到李显竟会在这时候站出来帮手,欣慰地点了下头,“准奏。”

李显拿起婉儿盘中的毒酒,武攸暨招呼羽林将士左右按住了挣扎的李隆基。李显眼有泪花,狠狠捏住了他的下巴,让李隆基退无可退,咬牙道:“小畜生!”话音一落,便将毒酒狠狠灌入了他的口中。

众臣看着这一幕,只觉啧啧生寒。

李显动手合情合理,可李唐王族当殿这样同室操戈,实在不是他们想看的结果。甚至,他们之中有不少后悔附议的,若没有附议,武皇便不会把事情放在明处处置,至少李唐皇室还能存留一线脸面。

起初他们以为武皇是铁了心的要保护公主声名,可到头来武皇想要保护的其实是李唐的声名。

愧意渐生,李唐旧臣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李隆基毒酒下肚,瞪大眼睛捂着喉咙挣扎了片刻,便蹬了蹬脚,终是断了气。

“攸暨,”武皇张口,“将罪人尸首抬下,以庶人之礼安葬郊外。”

“诺。”武攸暨领命,命羽林军把李隆基抬下。

武皇轻轻挥手,“其余同党,拖下去斩立决。”

“诺!”

那十四名陇西少年痛哭哀嚎,一切都已迟了。

“至于罪犯的九族……”武皇思忖片刻后,看向狄仁杰,“怀英,你来酌情处置。”

狄仁杰拱手一拜,“诺。”

众臣以为今日之事已经终了,哪知——

“裴氏,把这几日的奏疏呈上来。”武皇解决完李隆基一事,便开始另外的事情。她下令羽林军围住万象神宫,为的并不是那小畜生。

这朝堂上离心离德的臣子,也该一并收拾了。

裴氏早就端着奏疏在殿外候着了,听见武皇命令,便垂首将一摞奏疏送上殿来。

“李庶人在外谋事,朕这朝堂上也有他的帮凶。”武皇刻意念重“李庶人”的“李”字,“镇国公主功在社稷,仁满天下,你们几个竟帮着李庶人陷害公主,妄图坐实公主的罪名,你们说,朕该如何处置你们?”

上书过的朝臣们哪里还跪得住,慌乱无比地跪地往前走了两步,叩首道:“还请陛下恕罪,臣等……臣等……”

这些人话到嘴边,却发现不论如何解释,都是死路一条。

若说不知实情,还上书奏请武皇惩治公主,这是蓄意攀诬,乃重罪;若说受李隆基蛊惑,这才当了帮凶,这也是重罪。

不论哪一种,都无法逃过国法治罪。

“臣知错了!”

“陛下,就饶臣一次吧!”

这其中不乏六部重臣,大多数都是李唐旧臣。

这是婉儿那日进言留给殿下的刀,武皇如今用来肃清朝堂也刚刚好。

“母皇,他们这些年办了不少大事,还请母皇念在他们有功的份上,从轻罚之。”太平顺势为这些人求个恩典。

武皇饶有深意地觑了太平一眼,既然太平有意当这个白脸,那她自然愿意配合太平当这个黑脸,好让太平趁机收割一波人心。

“太平,你可想好了,他们写奏疏的时候,可没想过你的死活,更没想过你是否是冤枉的。”

“臣想好了。”

太平恭然跪地,对着武皇一拜,“朝廷向来惜才,他们也确实是朝廷栋梁,还请母皇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那朕便如你所愿。”武皇不罚他们也是不可能的,“凡涉事之人,皆降级三等,留各部察用。”

“谢陛下。”众臣连忙叩首。

武皇冷声道:“你们该谢的不是朕。”

众臣大悟,忙着对着太平一拜,“多谢殿下。”

太平轻叹,凛声道:“还望诸位以后尽心为国效力,莫要再因流言蜚语行不臣之事,惹祸上身。”

“谨遵公主教诲。”众臣再拜。

婉儿安静地看着今日殿上这出戏,只觉唏嘘万分,甚至压在她心头的那块大石瞬间轻了不少。

李隆基死了,他终于死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上一世欠她们的,这一世终以身败名裂殒命收场。

想到这里,婉儿只觉有些酸涩。

这一刻,她与太平等了整整两辈子。

她抿了抿唇,悄然看向了太平,恰好太平也瞧了过来,视线相遇,有些话不必多言,便已心照不宣。

今日之后,那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没有纠葛两世的仇怨,只有太平大展抱负的开始。

她一定会陪着殿下一步一步创出一个太平盛世,她憧憬着那一日的到来。

太平在婉儿眼底看见了光,那是婉儿对她的所有憧憬。

她挺直腰杆站在百官的注视之下,她是女子又如何,她偏要让天下人看看,女子本该有怎样的光芒。

武皇有武皇独一无二的闪耀,像日月一样,闪耀后世。

太平便做那恩泽万物的春风,吹醒更多的女子站出来,散发她们该有的光辉。

自入地狱至今,太平终是悟得,她要走哪一条路。

这便是太平的道。

而她离踏上这条道,还差最后一步,只待——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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