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收网

起初太平还能每日一封飞鸽传书报平安, 可离神都渐远,她的飞鸽传书便从两日一封变成了三日一封。没有收到太平传书时,武皇即便再忙,也是为太平悬着心的。婉儿如武皇一样, 即便面上淡然, 心底无时无刻不牵挂着远赴岭南的太平。

薛怀义已经嗅到了诱饵的味道,这两日有事没事便往万象神宫跑。

武皇这两日挂着太平, 并没有心情搭理薛怀义, 薛怀义吃了几次闭门羹后,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在武皇心中的地位。

如今武皇大局已稳, 比起前几年来说,对祥瑞一事也没有那么上心了。他在外树敌那么多,一旦武皇有了新宠,他落了冷宫, 那些人一定会群起攻之, 到时候武皇一定不会护他周全。思来想去, 薛怀义觉得自己是该再找条路子了。

自从那日见了婉儿后,薛怀义便盼着再与婉儿见上一面。可婉儿就是想钓他的胃口,总是在他不在时, 才来天堂上香。

婉儿算了算日子, 也差不多再给薛怀义投喂一份饵料了。

这日婉儿从宫外回来, 没有直接回万象神宫伺候武皇, 而是绕道天堂,先去烧三柱平安香。

薛怀义这几日是铁了心的要蹲到婉儿,是以这个时候还在天堂诵经。

“大人,给。”红蕊给婉儿拿了三柱清香,刚递过去, 薛怀义便捻着佛珠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上官大人又来敬香啊。”薛怀义故意压了压嗓音,如此听来比平日嗓音要浑厚一些。招惹这些深宫女子,薛怀义深谙此道。

婉儿嘴角扬着一丝浅笑,“难得在这个时候瞧见住持。”

“上次……”薛怀义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婉儿身边的红蕊。

红蕊实在是讨厌他这幅嘴脸,可碍于他是武皇的人,只得垂首揪了揪婉儿的衣袖。

婉儿倒是知趣,“红蕊,你先出去外面等我。”

“可是!”红蕊就怕薛怀义对婉儿做出什么僭越之举。

“佛祖在前,这里可是清净之地。”婉儿故意将话说得极是清楚,“住持是佛门中人,最是守礼。”

瞧见婉儿递来的眼色,红蕊不敢多言,退了出去。

薛怀义满意地示意天堂中的僧尼都退出大殿。

偌大的天堂中只剩下了她与他,庄严的大佛之下,两人之间只有三步之遥。

薛怀义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了一步,热烈唤道:“上官大人!”

“陛下还等着臣回去伺候。”婉儿没有后退,只是将腰间的五色璎珞解了下来,递向了薛怀义,“住持可否……”

薛怀义大喜,急不可耐地接了下来,“贫僧怎会嫌弃呢!”

“那……今晚……”婉儿欲言又止。

薛怀义猛点头,“今晚贫僧一定在!”

“就好。”婉儿饶有深意地笑了,转身便离开了大殿。

薛怀义激动地目送婉儿离开,都说上官大人性情高傲,最终也只是一个寻常女人罢了。想到今晚,薛怀义就觉得莫名的刺激。

婉儿走出大殿后,红蕊急忙上前,低声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他配么?”婉儿轻描淡写地说完,“你先回西上阁歇息,我去伺候陛下处理政务了。”

“诺。”红蕊退下。

婉儿沿着宫阶往下走了几步,回头望向这巍峨的天堂。宫中佛堂有这样的藏污纳垢之所,里面的佛祖如何能护佑众生?

转过头去,婉儿眸底闪过一抹杀意,这一刀,薛怀义捱得不冤。

当夜,婉儿却故意爽了约。

薛怀义在天堂苦等了一晚上,连个人影子都没瞧见,原先有多期待,这会儿便有多愤怒。只是碍于这是在宫中,他不好直接找婉儿说个清楚,便只能一直哑忍。

随后几日,他探听到了婉儿每日的出宫时辰,便提前出了宫,在宫外等待婉儿的出现。婉儿这些年在宫中也有自己的眼线,得知薛怀义这两日做了什么后,婉儿自然不会自投罗网,这两日便选择走别的门出宫,恰好避开了薛怀义。

薛怀义这两日只觉心痒毛抓的,明明知道婉儿就在宫中,偏生就是亲近不得。一个人一旦对另一个人生出了征服的欲望,便等于入了障,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人的一举一动牵动心神。

薛怀义那边已经上钩,另外一边婉儿也要筹谋。她借着登门公主府“探病”,与裴怀清商议好如何收网,并且打探到了驸马武攸暨每日当值羽林卫的时辰,与裴怀清兵分两路,开始收局。

裴怀清自从入了公主府后,颇受太平重用,是以太平临行前,将一部分小吏交给了裴怀清使唤,其中两人便是一直混在知匦使中的小吏。

依着婉儿的计略,裴怀清将一封告密信交给了小吏,小吏直接将告密信呈入了万象神宫。恰好婉儿那时不在武皇身边伺候,裴氏把密信递给武皇时,武皇脸色骤沉。

裴氏暗觉不妙,“陛下这是怎么了?”

“这个薛怀义狗胆是越来越大了!”武皇将密信递给了裴氏。

裴氏匆匆一瞧,当即惊白了脸。

有人密告薛怀义在宫外佩戴公主的五色璎珞四处招摇,甚至还曾大言不惭,说出不少污言秽语。

太平向来与他不睦,怎会把五色璎珞送给他?!

“薛怀义何在?!”武皇一定要把此事查个明白,旁人休想把脏水再泼到她的太平身上,尤其是太平查处酷吏的这个关键时候,武皇不得不怀疑薛怀义的动机。

此人贪财好色,最是好收买,那些酷吏敛财多年,要收买他再容易不过。

若真是如此,此人一定不能再留!

裴氏回答,“平日这个时候定在天堂诵经。”

“把人带上来!”武皇立即下令。

裴氏领命,当即带着一队羽林军前去捉拿薛怀义。

此时的薛怀义尚不知大祸将至,好不容易在宫门外撞见了婉儿,定要好好说个清楚。

婉儿正欲上车,薛怀义却走了过来,拦住了婉儿,怒声问道:“上官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懂住持的意思。”婉儿一脸茫然。

“不懂?!”薛怀义被婉儿一瞬激怒,即便知道这是宫门前,他也不怕把事情抖出来,毕竟他是个出家人,五色璎珞可是婉儿送的,算起来只能是婉儿勾引他,他确实什么都没做过。

红蕊恭声道:“住持莫要无礼……”

“无礼?人人都说上官大人知书识礼,其实也不过如此!”薛怀义一边说着,一边将婉儿送他的五色璎珞拿了出来,原想砸在婉儿身上,再奚落她几句,哪知手腕骤然被人狠狠扣住,薛怀义只觉手腕似是要被人捏碎了。

“谁那么大的狗……”薛怀义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的着甲将军一脚踹倒在地。

武攸暨顺势从他手中抢过五色璎珞,他认得这串五色璎珞。当初公主一共求了三串,一串给了平安,一串给了长安,还有一串公主自己收着,说是可保身体康健,上面的小玉牌上只刻了两个字“康宁”。

武攸暨看见那个小玉牌,瞬间怒火中烧,“薛怀义!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偷盗公主贴身物事!”

“武大人慎言!”婉儿急忙阻止武攸暨,宫门之前人多口杂,“贴身”二字传出去,只会给太平招来不该有的骂名。

武攸暨经她提醒,强行压下怒火,一把将薛怀义提了起来,薛怀义毕竟是武后的人,此事一定要去武皇面前说个清楚!

“走!去陛下那边评理!”

本来薛怀义是慌的,可听见要去陛下那边评理,他反倒是不怕了。他本来就没有与公主有什么往来,到了御前,只要说清楚这串五色璎珞是婉儿给的,公主与婉儿向来交好,这祸事便能烧回婉儿的身上。

况且,他有佛堂中的僧尼为证,他在宫中向来规规矩矩。

红蕊瞧见这场面,担心地揪紧了婉儿的衣袖。

婉儿平静安抚,今日这出好戏,她自是奉陪到底。

裴氏带人去天堂没拿到薛怀义,刚回万象神宫禀告便听见了殿外响起了驸马的声音。

“臣有要事,求见陛下!”

武皇这会儿正烦着,“宣!”

武攸暨闻声提着薛怀义的袈裟走入了大殿,哪里顾得殿中还有其他宫婢在,就一脚踢在了薛怀义的屁股上。

薛怀义惨呼一声,趴倒在地,哀声道:“陛下冤枉啊!”

武皇看这阵仗,脸上瞬间染上了一层霜色。

武攸暨手执五色璎珞,恭敬地对着武皇一拜,“臣请陛下做主,严惩这偷盗公主贴身璎珞的恶贼!”

武皇看了一眼武攸暨手中的五色璎珞,沉声问道:“这璎珞真是太平的?”

武攸暨肃声答道:“就是公主的!臣认得!”

薛怀义哪容他继续说下去,急忙岔话,“这璎珞是上官大人送贫僧的!贫僧若知道是殿下的,绝对不敢收啊!”

武皇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婉儿送你的?”

“此璎珞确实是臣交给薛怀义的。”婉儿坦然走了进来,对着武皇叩首一拜,“臣每日都会去天堂给殿下祈福,陛下也是知道的。臣听人说,若将贴身之物放置佛前沐浴佛光,便可得佛祖保佑,身体康健,事事顺遂……”

“上官婉儿!你说谎!”薛怀义当即打断了她的话。

婉儿蹙眉,“臣句句属实,敢指佛祖发誓!”

“陛下!你休要信她的话!她故意设计陷害贫僧,居心叵测!”薛怀义可以笃定,婉儿那些日子一定是存心勾引他。

婉儿冷声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陷害你有什么好处?”

“你……你勾引不成!便想害我!”薛怀义指着婉儿,怒声指责。

婉儿冷嗤,“勾引?薛怀义,你可是出家人啊!怎能生出这样龌龊的念想!我本是诚心交托你五色璎珞,给公主祈福,不过多叮嘱了几句,你怎能以为我在勾引你?”语气之中满是鄙夷,她骤然转过头去,面向武皇,“臣平白遭此中伤,恳请陛下为臣做主!”

“陛下!贫僧有僧尼做证!”

“裴氏。”

武皇看向裴氏,给她递了个眼色。

裴氏心领神会地离开了万象神宫,很快便捧着一壶御酒走了进来。裴氏当着婉儿与薛怀义的面,将御酒斟满两个杯子,凑近了婉儿与薛怀义。

婉儿没有半分迟疑,拿起其中一个杯子,仰头喝下,坦坦荡荡,不见一丝心虚。

薛怀义瞧见婉儿如此干脆,深吸一口气,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武皇冷眼看着这两人的反应,心中已有决断。

“驸马,你来瞧瞧这是什么?”武皇将密报递向武攸暨。

武攸暨敬然上前,接过密报一看,霎时火冒三丈。薛怀义此人在外浪荡,炫耀自己有多大的本钱,外间早有微词,说他与陛下有染,才得陛下如此庇护。如今他竟然把这种脏水都泼到殿下身上去了,他如何能忍得?!

“臣请母皇,允臣护妻周全。”武攸暨克制着自己,咬牙请旨。

武皇不是没听过那些非议,她若立即杀了薛怀义,只会让那些非议她的人觉得她心虚,所以她才留他至今。

“薛怀义,这些年都有哪些人孝敬你?”

“贫僧……没……没有……”

武皇冷笑,看向武攸暨,“带去天牢,好好收拾。”

武攸暨当即领命,提起薛怀义时,薛怀义不禁大呼道:“陛下饶命!贫僧知错了!”

“驸马,朕要见到名册。”

“诺!”

武攸暨领命,觉得薛怀义惨呼得太过难听,索性一把勒住了他的喉咙,勒得他一声都发不出来。

武皇余怒未消,瞪视婉儿,“瞧你惹的事。”

“臣知罪。”婉儿跪地叩首。

武皇静静地审视婉儿,“真是给太平祈福?”对武皇而言,这一切的发生实在是太过巧合。

“确是祈福。”婉儿坦荡直视武皇的眉眼。

武皇静静地盯了婉儿许久,虽是怀疑,却也拿不到实证。薛怀义那人确实好色,能做出这样的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婉儿一直在宫中当值,也是近几日才有机会外出。宫里宫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婉儿的确翻不起什么浪来。她与薛怀义也没有什么私交,也没有理由突然设局陷害薛怀义。

也许,真是个巧合。

这薛怀义平日仇家不少,瞧见他拿着五色璎珞炫耀,便添油加醋地往铜匦里投了这封密信,目的只想薛怀义死。

可是……

“这条五色璎珞是太平给你的?”

“璎珞一共三条,一条给了小公子,一条给了小郡主,最后这条殿下恩赏了臣。”

平安与长安身上都有五色璎珞,婉儿提到这里,武皇忽然想起来了,小郡主百日宴上,她也见过的。既然她见过,自然朝臣们也会见过,有心之人见到薛怀义有这样的五色璎珞,加上他平日那跋扈的性子,密告薛怀义中伤公主,惹武皇震怒收拾薛怀义,也合情合理。

武皇猜疑稍稍释然,语气微酸,“怎的不见送朕一条?”

“昔日臣在公主府照料公主时,公主每日都要亲自抄写一段经文,给陛下祈福,如此孝心,臣自叹不如。”婉儿徐徐回答,“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公主府瞧瞧,殿下抄写的经文都已经放满了半间屋子。”

“是么?”武皇端着架子。

婉儿叩首,“今次之事,是臣思虑不周,还请陛下责罚。”

武皇知道婉儿与太平感情亲厚,武皇也知道婉儿每日去天堂给太平祈福的举动,此事也没有什么好责难婉儿的。

“起来吧。”

“诺。”

婉儿这样的孤傲性子,说她主动勾引薛怀义,武皇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这事后来让太平知道了,公主却是每个字都是信的,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恼怒。

她不就是离京数月,她的公主妃居然勾人设局,解决了一个碍眼的薛怀义,这件事太平可要好好地问个清楚,向婉儿讨要一点“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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