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围魏

婉儿半点不惧, 迎上了武皇的寒凉眸光,“臣斗胆敢问陛下,今日殿下又能说什么呢?”

武皇静默。

确实,今日最难的莫过于太平。

她若明面上帮着武皇, 对皇嗣落井下石, 那便是不义;若是一再袒护皇嗣,那便是不忠, 多说多错, 什么都不说更是错。

“陛下若是怀疑殿下忠孝,可将她软禁府中, 若是担心臣与殿下勾结,白绫鸩酒,臣皆笑纳。”婉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硬,“可臣的陛下心明如镜, 断不会中这样拙劣的挑拨之计, 质疑殿下对陛下的赤诚之心。”

武皇垂眸, 冷声道:“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臣说的皆是实话。”婉儿挺直了腰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武皇自然也不会为难她,“起来吧。”

“殿下有本奏疏, 请臣代为转奏。”婉儿并没有立即起身, 而是从怀中拿出一本奏疏, 双手呈向武皇。

武皇示意裴氏拿来。

裴氏将奏疏奉至武皇身侧, 武皇顺手接过,打开匆匆阅过,“太平想休沐数月?”

“皇嗣设此逆局,对殿下的冲击很大,这一路上殿下哭过许多回, 今日上殿也是强打精神。”婉儿略微一顿,下一句话忍下了涌动的酸涩,“若不是驸马一路劝慰,只怕殿下今日还会在殿上哭出来。”

武皇记得探子回报,驸马确实在太平房中留寝过。太平重情,她这个阿娘也心知肚明。

“皇嗣出事,庐陵王又远离朝堂,那些李唐旧臣们定会不约而同地围在殿下身边,拱卫殿下形成新的势力,与陛下抗衡。”婉儿直接切中要害,“公主不想与陛下为敌,更不想被朝臣们利用,这封奏疏若是如常奉上,便会惊动那些李唐旧臣,在殿上力谏公主留在朝堂。”婉儿说完,恭敬地对着武皇叩首一拜,“臣叩请陛下,允准公主所奏,让公主好生休养一阵子,待这些事淡去了,陛下再召公主回来参知政事。”

武皇本来是有几分猜疑的,可听婉儿如此陈情,她终是松了一口气。

“也好,就让太平休养数月。”武皇欣然准奏,瞥见婉儿还跪在地上,肃声道,“还跪着做什么?”

婉儿凛声道:“臣有事请奏。”

武皇知道婉儿心思多,颇是好奇地问道:“何事?”

“皇嗣一案虽说已经尘埃落定,可余波一两年内是无法彻底平息的。”婉儿拱手再拜,“臣启奏,恳请陛下允准。”

武皇舒眉,“说来听听。”

“垂拱四年,吐蕃侵占安西四镇,至今已有四年。”婉儿提醒武皇,“陛下当年下令拔安西四镇,朝中多有非议,如今陛下可借机下令收回失地,那些李唐旧臣的心思便不会盯在皇嗣一案上,更不会盯着东宫空置一事不放。”

“围魏救赵。”武皇明白了婉儿的意思,她眸光深邃地望着婉儿,“你这小妮子,怎的突然对军政大事如此上心了?”

婉儿坦荡回道:“为臣者,若不能为君王分忧,那便是尸位素餐,臣也对不起陛下的知遇之恩。”说着,她知道武皇在想什么,“此事臣与殿下商议过,殿下觉得可行,这也是为何她必须休沐的原因之一。”

防止李唐旧臣们趁机把太平推出来,让她握兵权,建立军功,近一步扩大她在朝中的势力。这对尚未坐稳皇位的武皇而言,都是不能容许的。

太平事事帮武皇设想周到,又懂分寸地退居府中休养,武皇甚感欣慰。婉儿肯定是知道现下说这些会招惹武皇猜疑的,可是她就说了,还这样堂堂正正地说了,倒也是她一贯的脾性。

太平不贪功,懂进退,婉儿不惧猜疑,明本分。公主无兵权,朝中势力尚浅,婉儿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内舍人,宫中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这两人就算联手,目前看来,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况且,这次的进言确实是一招妙计。

若能收回安西四镇,对武皇而言,可是扬威四海的功绩,青史上也会留下一笔。

“准奏。”

武皇允准。

婉儿终是站了起来,恭敬地退至武皇身侧候着。

武皇现下已没有心思琢磨其他,最重要的便是把吐蕃占领的安西四镇给拿回来,这将领的人选她必须好好琢磨。

选对了将领,此战便多了三成胜算。

“太平年少时曾跟着刘仁轨在长安学习军务,你与她商议此计时,可议到什么将领人选?”武皇突然开口问道。

婉儿摇头,“殿下也只是学习军务,并不知边将情况。”

“你呢?”武皇侧脸看了过来。

“臣更不知了。”婉儿如实回答,她素来只管文学一事,从未染指过军务,边将相关确实是一窍不通。

武皇倒有几分想念厍狄氏,她曾跟着裴行俭在军中待过一段日子,她定然知道几个有真本事的边将。

“婉儿,你去把厍狄氏召来。”

“诺。”

婉儿领命退下。

后事便与武皇所想的那样,狄仁杰严查皇嗣一案,窦氏供认不讳,很快便定了案子。随后,来俊臣借由窦氏一案,牵连上了窦氏的母族,还牵连上了魏王武承嗣父子被人毒杀一案,将窦氏一族杀得寸草不生。后来,来俊臣唆使韦团儿攀咬皇嗣其他妃嫔暗施厌胜之术,谋害女皇。武皇下令严查,李旦的全部妻妾无一留下。

李旦原以为一切胜券在握,却输得一败涂地。武皇让他活下来,无疑是在凌迟他的良心。每晚入梦,那些因他而死的妻妾都来找他索命。短短数日,他便从一个假疯子成了真正的疯子。

朝堂之上也因为武皇立志夺回安西四镇,空前团结了起来,无人再提及那个失心疯的皇嗣。

李成器痛失母亲,悲痛欲绝,病了好几场后,身子越发地孱弱。太医诊治多次,最后只能摇头示意,皇孙寿数将尽,药石难医。李旦膝下尚在的皇子,便只剩下李隆基一人。武皇下旨,把李隆基过继给了李弘为子。为表她对李隆基的爱怜,武皇将李隆基养在了身边,亲自照料。

武氏遭遇重创,武氏子弟里目前能倚重的也只有驸马那边一脉。

朝堂上总要让那些李唐旧臣有些许盼头,免得他们在战事终了后,纷纷上书请立庐陵王为太子。所以武皇把李隆基养在身边,便是给那班李唐旧臣们的一记虚招,稍微定一定他们的心,给他们抛上一个选择。

是选择那个人人皆知庸碌的皇子庐陵王,还是选择这个兀自年少的皇孙李隆基?

他们在权衡利弊时,无形之中便给了武皇一个迟迟不立储君的理由。庐陵王不堪重用,皇孙尚小,武氏如今的子弟也没有像武承嗣、武三思那样的位高权重之人。武皇想再观察几年,朝臣们也需要再观察几年。

于是关于立储一事,武皇与朝臣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一个不问,一群不提。对于在府中静养了一个多月的太平来说,她终于等到了梅氏的好消息。

张谡早就备好了药丸,就等着诊出梅氏有孕。

这日黄昏,张谡与往常一样,来正殿给公主请脉。

太平让春夏领着宫人们退下,特意给春夏递了个眼色,“春夏,你就在外面继续教冬寻宫礼。”

“诺。”春夏心领神会地退了出来,对着外面的小姑娘冬寻招了招手,“冬寻,你过来,殿下命我好好教你宫礼,今晚可要好好学!”

“是,春夏姐姐。”小姑娘还是怯生生的,说话软糯软糯的,让人看着就心疼。

春夏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不禁软了几分,“别怕,殿下不凶的。”

“嗯。”冬寻点点头。

张谡请脉是不能关门的,所以太平必须保证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对,她防备的便是詹事姚崇。所以,她命春夏在外教冬寻宫礼,就是想多个眼梢,好及时提醒她。

张谡将药丸从药箱里拿出来,却迟疑地捏着药瓶,没有直接递给太平。

太平朝着他伸出手去,“给本宫吧。”

张谡正色道:“殿下想清楚了?”

“自是想清楚了。”太平轻笑。

张谡提醒公主,“殿下的体寒尚未调养妥当,若是再服此药,恐……”他的声音沉下,说得极是郑重,“往后再想要孩儿,可就难如登天了。”

“药给本宫。”太平没有半分迟疑。

上辈子她已经当过那么多孩子的母亲了,这辈子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谋一世与婉儿的太平长安。

张谡将药瓶双手奉上,叮嘱道:“此药服下之后,脉象极似有孕,而且数月之内,月信断绝。”他还是有些担心,“可是药三分毒,臣只怕此药会损伤殿下的寿数。”

“无妨。”太平将药瓶中的药丸抖了出来,果断地张口服下。

反正这一世,婉儿能活几年,她便活几年。虽说武皇已经明白,即便她诞下武氏孩子,武皇也不能顺理成章地把她扶入东宫,可是,太平只要有个武姓的孩儿,武皇对她的猜疑便能少一些。

至少有了这个孩子之后,她不必再用体寒之症搪塞母皇,直接言明生产伤了身子,武皇日后也不必再盯着她的肚子。

单凭这一点,太平便愿意李代桃僵到底。

期间若是梅氏的孩子不幸流产了,她也可以照着预计的来,她也流产伤身,一劳永逸。关于这个孩子如何李代桃僵,太平已经推演了无数可能,如今她要做的便是装有孕之人。也亏得上辈子她怀过那么多孩子,几月该是多大的肚子,走路该是怎样的姿态,她已心中有数。加上武攸暨迷了心窍地依了她的欺君之举,多个人帮手,想来这几个月可以平安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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