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密审

神都, 黄昏,暮色正深。

武皇下令,将所有诊治过临淄王的太医都传召至万象神宫,她命来俊臣领着一干酷吏候在殿外, 每位太医入殿时, 都忍不住瞥一眼那些酷吏。

他们都是听说过酷吏手段的,特别是来俊臣, 在他手下就没有不招的犯人。

“拜……拜见陛下……”太医们一张口, 都不约而同地有几分颤抖。

武皇高高地坐在龙椅之上,睨视他们, “说吧。”

这……这该说什么呢?

裴氏从旁提醒道:“临淄王久病不愈,究竟有何内情?”

太医左右顾看,当中一人急声道,“启禀陛下, 临淄王的病情反复, 实属反常。下官前一日给他号脉开了方, 第二日再去请脉,便发现原先那方子有几味药是用不得了。”

“怎么个用不得?”武皇冷声问道。

太医继续道:“前一日是因为风寒,后一日却多了内燥, 药性分热寒, 治风寒的定是不能治内燥, 否则, 便会加剧内燥,致使临淄王腹泻不休。”

“不错!”另一名太医也急忙回报,“前几日临淄王腹泻,便是因为药性相冲,可他这病情反复多样, 下官们也不知如何用药了。”

武皇眸光如刀,“不知如何用药?可为何每日司药局还有你们用药的方子?”

几名太医慌乱叩首,事到如今,定是瞒不过武皇了。

“回……回陛下……”

“说!”

武皇实在是讨厌他们这些战战兢兢的嘴脸,堂堂男儿,怎的连话都说不分明!

“无法对症下药,下官便只能开方温养临淄王。”那太医仓皇说完,忙给武皇再叩了三下响头,“那些药可以养护临淄王的身子,绝对不会伤及他的脏腑!”

“可是也治不好他的病。”武皇已经有了判断。

太医们叩首静默,确实如武皇所言,他们现下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临淄王吊着这条命。最好能吊个一两年,那样临淄王久病难愈突然亡故,也怪不到他们身上。

此时此刻,即便他们看不见武皇投落的目光,也能觉察到武皇眸光中涌动的愤怒,仿佛一条无形的鞭子,正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他们的背上。

“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临淄王的?可知他若有个什么不测,天下人都会把罪过算在朕的头上!”武皇震怒,拍椅而起,大喝之下,竟无一人敢应声。

“来俊臣!”武皇忽然召唤。

太医们只觉头皮发麻,惊慌失措地不断叩首哀求,“陛下饶命!下官知错了!陛下饶命啊!”

武皇大步从龙台上走了下来,懒得多看他们一眼,“速将东宫宫人捉拿至此审问!”略微一顿,她再道,“还有皇嗣的妃子与孺人,全部一并带上殿来!”

“诺!”来俊臣像是渴极了的野狗,激动地领下了命令,带着他的爪牙大摇大摆地往东宫去了。

他们招摇的姿态落入户婢韦团儿眼底,她瞧这架势,只怕皇嗣这次是惹上大祸了。她纠结片刻之后,微咬下唇,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垂首快步走至殿外,“奴婢有事启奏。”

武皇本来在太医附近来回踱步,她就想瞧瞧,这般太医能不能捱下这样的煎熬,再招出点什么来。听见韦团儿的声音后,她望向殿外,“何事?”

“事关皇嗣。”韦团儿如实回答。

武皇颇有几分惊讶,她这个儿子何时勾结的这个婢子,她竟半分不察。她给裴氏递了一个眼色,裴氏便将韦团儿领入殿来。

韦团儿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嗣……皇嗣先前许奴婢一诺……让奴婢暗查陪同几位皇孙之藩的宫人出身。”

武皇暗暗握拳,哑声道:“说下去!”

韦团儿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继续道:“奴婢只查得……其中有一人姓武……”

“呵,他这是在急什么?朕已经让他住在东宫里了,还不懂朕的意思么?”武皇冷嗤一笑,话锋突然转至那班太医身上,“这就是朕的好儿子,你们知道他有这副嘴脸么?嗯?”

太医们都是久待深宫的老人们,听到韦团儿的告密,他们很快便猜到了一些事的真相。再往深处想,临淄王久病不愈,只怕也是皇嗣的手笔。

难道说皇孙之死……

他们都觉得啧啧生寒,武皇更是觉得心寒如霜。

真是小瞧了这个小儿子,关在东宫里都能生出这样的歹毒心机,若不早些收拾了,日后恐是大祸。

武皇记得,因为皇孙们尚小,她怕皇孙们离不得奶娘,便将东宫日常伺候他们的奶娘一并赏了他们,让他们带去了藩地。如今想来,若是皇嗣真想来这一招阴的,这几个奶娘便是他最好的刀。

真是百密一疏!

今年皇嗣甫才三十,正值壮年,若能舍三个孩儿逼得武皇退位,武氏被天下人唾骂,他只须坐上龙椅,广采美人入宫,便能再得皇儿。

谁都不会想到,他竟然会对亲生孩儿下手,都只会把矛头指向她武曌。一个没有半点实权的皇嗣,仅用三个孩儿便能给武皇如此重创,归根结底,便是她对他太过仁慈。

皇嗣这三个孩子的死因已经明晰,庐陵王庶长子之死,应当是武承嗣的手笔,只是恰好两件事凑到了一起,武承嗣便是那个嫌疑最大的人。

武皇的静默,让殿中的众人觉得大事不妙,人人都下意识地放浅呼吸,生怕弄出半点声响,惊动了武皇。

“四郎许了你什么?”武皇忽然开口,问向韦团儿。

韦团儿瑟瑟答道:“他说……说若是他日再登皇位……他便许奴婢昭仪……”

武皇现下的心彻底凉透了。

裴氏连忙上前扶住武皇,扶着武皇重新回到龙椅之上。

“裴氏,你去,把隆基送到朕的寝宫去。”

“诺。”

裴氏领命之后,不放心地再看了一眼武皇。

武皇挥手示意裴氏快去。

裴氏退出了大殿。

武皇沉叹,看着底下跪着的众人,沉声道:“这几日,隆基会住在朕的寝宫里。你们要用心医治隆基,若是十日之内不见起色,朕便摘了你们的脑袋!”

“诺。”太医们终是得了一线生机,叩首之际,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随后,来俊臣将东宫女眷都押解到了万象神宫。

武皇没有立即审问她们,只是将她们与韦团儿一起留在了万象神宫之中。她等裴氏回禀已将李隆基送至寝宫后,便亲自领着一众太医们出了万象神宫。

临出殿门时,她给来俊臣递了个眼色,“不要动刑,给她们一夜好好想清楚,欺君之罪,当诛九族,她们还有机会回头是岸。”

来俊臣欣然领命,“臣会守在殿外,等她们自首。”

“嗯。”武皇说完,便领着太医往寝宫探望李隆基去了。

第二日,武皇辍朝,百官们听闻武皇把皇嗣女眷们都请到了万象神宫,不罚不问,隐约嗅出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少官员去往东宫之外,想从值卫的狄仁杰口中探出点蛛丝马迹,可狄仁杰实在是嘴巴紧,他们一个字也没套出来。

武皇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李隆基一晚,清晨等太医诊脉之后,她急切问道:“如何?”

太医面露喜色,如实回禀,“回陛下,临淄王脉象大好,内燥已退。”

“平日都是谁在照顾临淄王的起居?”武皇冷声问道。

裴氏是知道这事的,“陛下,是他的母妃,窦氏。”

“用药也没有假手他人?”武皇再问。

裴氏点头,“她最是喜欢临淄王,是以从不假手他人。”

“好个最是喜欢。”武皇似笑非笑,看向裴氏,“传朕旨意,命狄仁杰清查东宫院落,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药渣翻出来。”

若是没有提前知晓之藩会丢性命,临淄王的病绝不会如此反复。那些太医送去的汤药,要么就是参合了旁的药物,要么便是一口未喝,可不管是哪一种,汤药渣滓只能埋在东宫,仔细搜索,定有发现。

裴氏领命退下。

武皇低头看着龙床上昏迷着的小皇孙,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声道:“三郎一定会好起来的。”说完,她起身走至龙案边,飞快地写了一封书信,传召了驸马武攸暨来,将书信交托于他,命他带着一支羽林军快马追上太平,把这封信亲手交于皇嗣。

三日之后,武攸暨终是追上了公主车驾。

此地离衡阳还有两日的路程,这个时候母皇打发武攸暨带兵前来,太平知道母皇一定是查到了什么。

武攸暨当着李旦拿出了书信,退后一步,右手按在了佩剑之上。

李旦并没有立即打开书信,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眼武攸暨,“驸马这是……何意?”

武攸暨微微低头,“陛下也想问皇嗣,究竟是何意?”

李旦只觉心头一凉,慌忙看向了一旁的太平,“太平!你答应过四哥的!”

太平领着的是武攸暨原来手中的南衙禁军,数目是武攸暨带来的两倍,这个时候只要太平不倒戈,李旦便还有机会。

“这是怎么了?”太平故作不解,看向武攸暨,她可不敢再当着婉儿的面唤他驸马。

武攸暨看向太平的目光满是温柔,“陛下说,皇嗣看完书信便知。”

李旦把书信捏作一团,摇头道:“我要去调查我儿的死因!这信,我晚两日再看!”说着,他催促太平,“信我已经收下了,我们快些赶路吧!”

太平狐疑看他,“四哥,不就是一封信么,你现下看了,好让……他回去向母皇复命。”

婉儿就坐在太平后面,听她又忍了一次“驸马”,嘴角微扬,悄悄地在太平背脊上写了两个字,“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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