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食言

武攸暨调动金吾卫的举动很快便惊动了武皇, 武皇料想必定是出了大事,当晚便打发了厍狄氏骑马赶至祭典现场,一探究竟。

厍狄氏抵达现场时,金吾卫里里外外围了整整三圈, 紧密得一只田鼠都溜不出去。祭典正中, 已经立起了一大一小两个营帐,公主正在大营帐中审问疑犯。

武攸暨今日未能保护好公主, 是以不敢在太平面前晃悠, 此时带着禁卫在附近巡逻。他一边走,一边细想事情的前因后果, 如果说之前因为愤怒,他没能想太多,可如今已是冷静下来,他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会是谁做的这种事。

虽然太平没有出事, 可即便如此, 武攸暨也觉得面上无光。居然连他也给算计进去了, 哪个男子会同小倌一起分享自己的妻子?!此事若是真成了,不单是殿下觉得羞辱,他也觉得是奇耻大辱, 还是百口莫辩那种奇耻大辱。

“武承嗣!武三思!”他捏在剑柄上的手指咯咯作响, 上次他便警告过这两人, 原以为平静多月, 那两人应该是收敛了,却不想竟是为了今夜这一石二鸟的毒计!若不是太平入帐之前吩咐他不要贸然行事,只怕他已经提着剑杀进那两人的王府,来个玉石俱焚。

厍狄氏入帐的第一眼,便瞧见了地上倒着的两具尸首。一个是少年, 一个是中年汉子,两人皆是面生之人。

“殿下这是……发生了何事?”厍狄氏直接问询。

“有人准备了几个小倌,想当着驸马的面,与本宫欢好,坐实本宫的荡名。”太平冷冷说着,即便语气没有多少起伏,可厍狄氏还是可以听出她强忍的怒意。

厍狄氏脸色大变,“谁人那么大的胆子!”

“还有谁?”太平不必点出名字,厍狄氏心中便浮出了两个名字。

武承嗣与武三思狼狈为奸多时,不管是谁做的,另一个一定逃不了干系。

“这两人今日佯作醒酒,去了祭典外窃窃私语。”太平听羽林将士禀告后,本来只想传召他们两个来问询一二,没想到两人哆嗦着跪下没多久,便绝望地相互看了一眼对方,猝不及防地将淬了毒的刀子捅入了对方的心口。

刀上之毒,见血封喉。

“他们两个一进来,便选择了死无对证。”太平确实没想到,武三思手下竟有这般忠心的蠢货。

张谡是太平调来查验毒物的。就在太平与厍狄氏简单交代事情经过的同时,他仔细比对这两人的死状,很快便有了结论。

“回殿下,与那四名小倌的死因一样,毒物都是鹤顶红。”

厍狄氏不由得背心一凉。

“来人,把他们抬出去,仔细看管尸首。”太平当即下令。

两名太平身边的近卫便走上前来,将两人的尸首抬了出去。

“张谡,你去瞧瞧春夏可醒了,本宫不想她有事。”太平有些话想单独与厍狄氏细说,所以先把张谡打发出去。

张谡领命退出营帐,走入了小营帐中诊治春夏。

厍狄氏知道此事有多严重,陷害公主,罪同谋逆,尤其是用这般下作的手段,“殿下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等。”太平负手而立。

明面上看,线索俱断,可李凌办事素来可靠,她交代他的第二件事,想必李凌不会让她失望。

“此事牵扯武氏,母皇就算再怒,她也不会让此事牵连过广。”太平可以预料阿娘会如何处置此事的主谋,她只是在想,是先收拾武承嗣,还是先收拾武三思?

起初她想先收拾武承嗣,只因此人在朝中的势力最为深广,先把他解决了,武三思为求自保,一定不会对武承嗣施以援手。到时候婉儿为内应,想收拾武三思,绝对比收拾武承嗣容易。

可今日之事,确实让太平如鲠在喉。他想出这样下作的诡计,千方百计地给她安这个荡名,若是不能一口气把武三思给除了,这样的事可一、可二、可三,只怕无穷无尽,防不胜防。

才德比不过女子,便用脏水泼染女子的贞洁,这一招,古往今来,百试不爽。

一个失去贞洁的荡、妇,即便是受害者,也罪该万死。

想到这里,太平已经有了决断,哪怕答应过婉儿,她这次也要先收拾了武三思。就从他开始,让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下作小人知道,武皇狠,她这个公主也能狠起来。

“犯我者,寸草不生。”

厍狄氏静静地看着公主,她还是第一次在公主脸上看见这样肃杀的表情,“臣可以为殿下做些什么?”

“暂时留下,明日与本宫一起同上朝堂。”太平这次绝对不会让阿娘先知道内情,然后又想方设法地把这事的影响给按下来。

她知道厍狄氏为难,阿娘一定还等着她回去禀告,于是继续道:“本宫会把你软禁在此,阿娘怪不到你身上。”

厍狄氏感激殿下的设想周到,她其实更担心殿下如此与武氏宣战,会招来武皇的不悦,“陛下才登基三日,朝局未稳,朝中便出了这样的大事,臣只担心……殿下与陛下会因为此事生了罅隙,影响殿下的大业。”

“贞娘,本宫与你说句体己话。”太平早知厍狄氏是一条船上的人,索性以诚相待,“本宫若真成了大周的储君,那便坐实了不忠不孝之名,那才是祸事。”

厍狄氏没想到太平竟会直呼她的小名,更没想到太平竟会直言心中所想,连忙朝着太平一拜,“臣惶恐!”

太平覆上她的手背,真挚开口,“再帮我带一句话给婉儿,这次我要食言了,辜负她这些日子的筹谋,改日定当备酒致歉。”

“诺。”厍狄氏领命。

正当这时,李凌押着一个满脸青紫的小倌走至帐外,“殿下,人已带到。”

“带进来。”太平下令之后,李凌便将这小倌推了进来。

太平示意厍狄氏一同坐下,她也想让厍狄氏听听,武三思这次到底触了她多少逆鳞。

小倌浑身哆嗦,跪地叩首时,太平发现他不单是上着脚镣与手镣,十个指甲盖也被人揭去了三个。

“小人都招!都招!”

“谁指使你做这样的事?”太平明知故问。

小倌颤声回答:“是……是梁王府的……管事……”说完,他记得李凌交代过,必须咬向魏王,“不对!是……是魏王!”

“本宫要听真话,你不必攀咬他人。”太平说完,又补了一句,不仅说给小倌听,也说给李凌听,“明日在万象神宫殿上,你只须实话实话,本宫保证能留你一条小命。”

小倌得了生机,又疯狂地叩了好几个响头,“谢公主不杀之恩!”

李凌从来不质疑太平的命令,既然殿下都如此说了,他自当遵从。其实,他心底怒气尚未全消,若不是为了拿下这名小倌,那名脱衣服的小倌绝对爬不上公主的马车。回想他掠入马车的那一瞬,那赤着上身的小倌正在轻抚殿下的脸,他只觉怒火中烧,恨不得再捅小倌几剑。

“说吧。”太平并不想听他的谢恩,只想让厍狄氏听听,此事有多么恶心。

小倌缓了一会儿情绪,终是把管事如何设局将他们逼入死路,如何筹谋今日这些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莫说是公主,就是厍狄氏听了也是怒极。

“你们好大的胆子!”同时女子,听到这种下作的手段,厍狄氏也想提剑把他们给砍了!

太平不得不承认,武三思确实是条泥鳅,什么都是管事出马,自己从未露面。明日就算告上殿去,他一定会把此事推得干干净净,绝对要不了他的命。

“若是让你指认管事,你能认出来么?”太平淡淡问道。

“能!一定能!他们化成灰,小人都能认出来!”小倌保证。

这个人证只能指认到管事,要想火上浇油,便离不得驸马武攸暨。这也是为何,太平专门唤了他来参加祭奠的原因。

男人的尊严,往往比什么都重要。

“李凌,去把驸马请来。”太平给李凌递了个眼色,“然后你潜回城去,密切注意武三思动向。”

“诺!”李凌听命退下。

武攸暨听闻公主宣召,便急忙赶回营帐,对着公主行礼之后,狠狠地瞪了一眼帐中的小倌,“殿下,他是何人?”

“梁王派来当着驸马的面,与本宫欢好的小倌。”太平阴阳怪气地点明要点,无疑是在武攸暨的心房上捅了几刀,又冷又痛。

“我杀了你!”武攸暨怒火上头,一脚踢倒小倌,拔剑便想要了他的命。

厍狄氏出手极快,起身跃至武攸暨面前,骤然扣住他的手腕,拦住了他这致命一剑。

武攸暨大惊,他从未想过裴行俭的继室居然是个练家子,看似寻常的一扣,竟是捏住了他懈劲的穴上,他便再也握不住剑,眼睁睁地看着剑从他的掌中掉落在地。

厍狄氏足尖一挑,将长剑踢起,顺势抄在手中,往后退了一步,恭声道:“殿下面前,不得放肆。”

太平冷嗤,“暨哥哥,你是想杀人灭口么?”

武攸暨听得刺耳,急道:“殿下误会我了!”

“误会?”太平的声音冰凉,“他可是你那好兄长武三思的棋子,也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人证,你一进来就不由分说地想取他的性命,你让本宫如何想呢?”

武攸暨真是恨急了自己这冲动的性子,当即跪下道:“臣与武三思早就断了往来,殿下若是不信,可以派人详查!”

“不必了,信与不信,重要么?”太平继续激他。

武攸暨瞪大了眼睛,正色道:“重要!”

“武三思如此害我,我却拿不到他的实证……”太平故作悲伤,眼眶一红,已是泪光闪烁,叹息道,“我纵使信你,你又能帮上我多少?”

“臣给殿下作证!”武攸暨朗声回答,“今年元月初一大祭,臣亲耳听见这两人想对殿下不利!”

“那时你为何不提醒本宫!”太平含泪质问。

武攸暨只觉有愧,“臣以为,臣警告过他们,他们便能收手,谁能想到……”他知道殿下定是失望之极,他唯一能补救的便是帮着殿下把武三思给收拾了。

这一次,武三思不单是触了公主的逆鳞,也踩了他的底线,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所以那个罪魁祸首必须付出代价!

“呵……”太平冷笑一声,抽泣着别过脸去,“你待他们好,他们却让你我如此难堪,可真是本宫的好驸马啊。”

武攸暨肃声道:“这一次,臣就算是死谏,也会让陛下给公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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