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藏经

听说公主要驾临白马寺, 住持薛怀义从外赶回,换上了袈裟,亲率寺中众僧站在山门前迎接公主。

他二十六岁的年纪,生得唇红齿白, 特别是那双桃花眼。若不是穿着一袭袈裟, 还以为是哪家的俊俏公子混入了僧人之中。

上辈子太平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这辈子对他的憎恶一点不减。下马车时瞧见他那殷勤的模样, 太平只觉脏眼, 便出声打发他,“本宫今日游寺, 不必住持陪伴,退下吧。”

薛怀义哈腰笑道:“白马寺修缮之后,殿下从未来过,有好些地方藏有幽景, 还是让贫僧为殿下引路吧。”

“住持是听不懂人话, 还是聋了?”太平面露不悦之色。

薛怀义仗着武后的宠信, 这些年在洛阳耀武扬威,几乎是横着走,没想到一心拍马屁却拍在了公主的马蹄子上。脸色一僵, 眼底暗生怒色, 薛怀义缓了一口气, 方才出声, “既然如此,贫僧就退下了,明堂那边贫僧还要继续督建。”

太平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由着薛怀义先行退下。

“殿下,请。”旁边的小僧恭敬地说话。

太平冷声道:“本宫带了随从, 只想在寺中随便走走,你们不必陪同,都退下吧。”

“是。”小僧们早就听闻公主性子骄纵,今日一瞧,果然名不虚传,连住持都不给好脸色。

等众僧退下后,太平笑吟吟地对着身后的婉儿道:“婉儿,走!”

婉儿蹙眉,提醒道:“薛怀义此人睚眦必报,朝中大臣都不敢惹他,今日殿下当着这么多僧人的面让他如此难堪,以后恐有祸患。”

“阿娘知道我今日心情不好,我也是‘第一次’见薛怀义,我怎知道他有多惹不起?”太平根本就不怕他,甚至,她还希望薛怀义怀恨在心,杀他的时候便多了一个理由,她声音忽然低下,“本宫还等着他来报复呢。”

婉儿一怔,她只担心暗箭难防。如今的神都洛阳,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一些人在观望大唐明日是谁主天下;一些人在明哲保身,生怕卷入这场王孙叛乱,不得善终;一些人汲汲营营,恨不得趁乱捞一堆好处;一些人叹恨天子无能,大权旁落,李唐王朝只怕迟早难保。

婉儿失神之间,只觉鼻尖被太平刮了一下。她惊声道:“殿下!这里是白马寺山门前!”说话之间,只觉四野清寂,她左右顾看,这才发现山门前除了春夏与红蕊之外,只剩下了她与殿下两人。

她竟失神到不察太平何时屏退的随侍。

“别怕。”太平的声音很是温柔,像是陈酿了多年的桃花酒,只尝上一口,便让人觉得心酥。说完,太平逆着竹枝透下的阳光向她伸出手来,光晕在她身上描出一圈淡淡的光影,衬得她的眉眼极是娇艳,只见她在山门前嫣然轻笑,“牵好了。”

是命令,也是邀请。

那些强烈压抑的思念卷土重来,蛊惑着婉儿不管不顾地伸手贴上太平的掌心。实实在在的温暖熨透彼此的手心,婉儿在阳光下温婉一笑,今日是她与她久违的岁月静好,只要殿下在身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太平的笑意浓烈而炽热,她顺势扣紧了婉儿的手,“去藏经阁!”

“为何?”婉儿没想到太平最想去的地方竟然是藏经阁,跟着太平走了几步后,只见太平侧脸含笑看了过来。

“清净。”太平神秘笑笑。

她绝不会告诉婉儿,婉儿认真读书的时候最是绝美。尤其是春日时候,春风吹动小帘,送入几寸春光,照在婉儿的侧脸上。她凝神读书,读到酣处,或忘情一笑,或蹙眉一叹。于太平而言,婉儿的一颦一笑皆是春风,吹过她的心湖,总能晃起无数涟漪。

“可入寺总该拜拜……”

“回头再拜!”

太平一手牵着婉儿,一手提着裙角,迫不及待地往藏经阁去了。

僧人们引着公主进了藏经阁,这里收藏的都是传入大唐的经文。武后崇佛,好些经文都收整在此,并且命人好生照看。

是以走入藏经阁,并不像其他藏书之处,尘灰可见。这里每日都有僧人用拧干的帕子小心打扫,每逢晴日,僧人也会一本一本地将经文抱出去晾晒。为了防止蛀虫,阁中还设置了香炉,不时燃放一些驱虫的香料。

“殿下今日想读哪本经书?”僧人恭敬问道。

“本宫今日奉旨读经,不想被人打扰。”太平挥手示意僧人们退下,余光瞥见他们迟疑的神色,又加了一句,“放心,本宫会仔细火烛的。”

僧人们被戳中担忧之处,不觉红了脸。

“晚斋不必送来了,本宫带了点心与甘露。本宫待到黄昏前就走,还来得及回去。”太平吩咐完毕后,僧人们便领命退下。

“春夏,把点心跟甘露放下,你便跟红蕊出去候着吧。”

“诺。”

春夏与红蕊知趣地放下了食盒,便相视一笑,手牵着手退出了藏经阁。

太平亲手将阁门关上,偌大的藏经阁便只剩下了她与婉儿。

这里远离宫闱,清净又僻静,是个不错的说话地方。

婉儿莫名地觉得耳烧,在几案边坐下,一边把点心拿出来,一边提醒太平,“白马寺是佛门清净地……殿下若是想孟浪……”

话没说完,太平便笑出声来。

婉儿的脸一霎羞得通红,忍不住嗔道:“臣在跟殿下说正事!”

“嗯,正事。”太平忍俊不禁,在婉儿对面坐下,杵着腮定定地望着她,“原本我没有想孟浪的,可既然婉儿提醒了,好像……是该孟浪一回。”

婉儿轻咬下唇,红晕染透了她的脸,连眼圈都烧得通红,“此事,不好。”蓦地,下巴被太平的手指捏住,殿下不安分地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撩得她的心又痒又酥。

“有薛怀义那样的人当住持,婉儿以为这白马寺真是佛门净地?”太平打趣说完,暂且放过她,“先办正事。”

婉儿原以为太平是想说贴己话,才选了这样一个地方屏退了众僧,“正事?”

“婉儿可还记得,上辈子那薛怀义给阿娘献了一本经文?”太平敛了笑意,认真问道。

婉儿自然记得,“《大云经》?”她恍然大悟,静静地望着太平,“你想比薛怀义早一步献经?”

“我想让阿娘更相信你。”太平谋的就是这个,“往后十余年,你我都要在阿娘眼皮子底下谋事,她越信你,你便越安全。”

婉儿的眉心一蹙,“那殿下你呢?”

“你安好,我便安心,办事便少些顾虑。”太平的话突然停下,起身撑在几案上,凑近了婉儿,柔声恳求,“少为我担心一些,好好养身子,好不好?”

婉儿不解太平话中的意思,“臣的身子很好……”

“好不好?”太平认真再问。

“好。”婉儿如何能拒绝这样的太平。

太平嘴角一扬,在婉儿的花钿上亲了一口。往后退时,唇上沾染了些许红粉,落入婉儿眼底,那是致命的诱惑。

婉儿的呼吸沉下,绷紧了身子去擦太平的唇,“让你胡来,你瞧你……”眸光对上了太平炽热的眸光,情念已动。

“婉儿可还记得,《大云经》出自何处?”偏偏太平还佯作正经,哑声问她。

婉儿自然记得,上辈子她曾帮着审阅注释,“记得。”

“好像离黄昏还有好几个时辰……”太平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婉儿心照不宣地羞然垂头。

太平的眸子漾满了深情,她挑起了婉儿的下颌,让她正视她的思念。

婉儿顺势圈住了太平的颈子,将吻未吻,嗔道:“殿下在招惹臣……”

“本宫也只招惹你……”太平的话沙哑而浓烈,尾音刚落,便吻上了婉儿的唇,将这一吻加深,几欲窒息。

五年分别,思念如火如荼,就像是两条久候多时的藤萝,缠在一起便再难分离。

阳光从半敞的窗外透入,被林立的经架切割成数道光影,有的落在泛黄的书上,有的落在鲜红的柱子上,还有的……照亮了架子边上散落的裙衫……

藏经阁外,春夏与红蕊坐在檐下,望着远处的绿树殿檐。

说也奇怪,分别多年,分明有许多话想说,可临到想说之时,竟不知从哪一句开始。

“春夏。”倒是红蕊先开了口,轻唤一声后便凝眸望着春夏的侧脸,“你……好不好?”生硬的开场,让春夏忍不住笑了出来。

红蕊满面羞赧,“你笑什么?”

“哪有人这样问话的?”春夏强忍笑意,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了红蕊发凉的手,双手合握给她暖着,“也不知这几年怎么照顾自己的,尚未入冬,手脚如此冰凉,当年你怎么答应我的?”

红蕊心里高兴,“我有好好照顾自己。”

“骗人。”春夏觉得没暖好,便低头对着她的手呵了一口气,给她搓了起来,“可是又做错什么事,被人收拾了?”

“这几年来,我处处小心,绝对没有做错事。”红蕊认真说完,忽然神色变得有些局促,“可现下……我……”

“现下怎的?”春夏好奇看她,还没反应过来,红蕊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你哪里学的这些……”话没说完,便见红蕊合眼虔诚祷告。

“菩萨们见谅,奴婢不是故意在佛门净地做这种坏事。”

“你!”

春夏哭笑不得,只觉被红蕊亲的那处又痒又烧,羞恼道:“不是故意的,那是无心的?”

“是……忍不住……”红蕊一脸无辜,小声回答,好像被轻薄的是她。

这句话像是一记暖壶烫在了心坎上,春夏哪里还恼得起来,低声嘟囔,“就……就忍不住这一会儿……”话没说完,春夏又挨了红蕊一记点吻。

她只觉脑海瞬间空白,等她回过神来,终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红蕊,为何每次都是你轻薄我!”

“啊?”

“你别动,我要欺负回来!”

“有什么不同么?”

红蕊惑声反问,春夏顿时语塞,好像确实没有哪里不同,可好像又有哪里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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