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痕迹

暮色渐深, 斜阳余晖自窗口投落房中,照亮了半只几案。

晚风吹得帘子微颤,偶尔撞在窗棂上,发出一声轻响。

婉儿双眸红热, 月白色的官袍已经松散不堪, 徐徐支起身子,缓缓地退了出来。

太平已经失了力气, 偏生眼上的白纱系得太紧, 她无力地扯了扯,只得徒劳地瘫下手来, 沙哑轻唤:“婉儿……”她这一开口,声音黏腻,余温依旧撩人。

“臣在。”婉儿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狼狈不堪的公主殿下, 眼底灼意未消, 心跳兀自剧烈地跳动着。

这次好像收拾得狠了……

红梅似的吻痕星星点点, 好几处似是要滴出血来。

更甚之处,如芍药盛放,只怕要好些天才能消下肿来。

“婉儿还恼我么?”太平缓了一会儿, 忍不住问道。

婉儿轻声道:“臣知道那只是殿下的逢场作戏。”

“那……现下允我瞧瞧你么?”太平还是不安, 这一场“教训”又长又狠, 以至她现下还浸在那些余韵之中, 久久不能平息,她的声音还染着一抹媚意,让人无法拒绝。

婉儿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额上系着的白缎,确认白缎尚在后, 这才出手解开了太平眼上的白纱。

白纱湿润,汗水与泪水早已混在了一起。

太平眯眼适应了片刻,终是红着眼睛凝眸望向婉儿,瞧她正在垂首穿衣,忍不住道:“今晚我不走的。”

婉儿的动作一滞,蹙眉看了过来,“殿下应该回去。”

“现下都这么晚了,我的马车走到一半便到宵禁时辰,回不到公主府的。”太平的理由合情合理,话音一落,便张臂拢住了婉儿的身子,娇声道,“我有好多话想与你说。”

婉儿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自忖方才不该那般不懂分寸,竟不知餍足地欺负了公主那么多个时辰。

“就一晚。”太平的声音忽然低到了尘埃里,不管她在外面多么高高在上,可在婉儿这里,她永远是最先低头的那个。

婉儿的心弦微颤,却没有立即回答太平。

“我先给殿下净下身子。”

“婉儿。”

太平瞧见她欲走,急忙抓住她的袖角,“我饿了……”

婉儿回头,对着太平温柔地笑笑,“臣陪殿下一起吃。”

“好。”太平眼底的泪花闪了闪,终是松了袖角,放婉儿走向了房门。

红蕊与春夏在外面已经候了大半日,这会儿两人耳根发红,沐在夕阳下垂首不语,也不知里面的两个主子何时起身。

“红蕊,打盆热水来。”

终于等到了大人的吩咐,红蕊赶紧点头,“诺!”她快步离开了这儿,晚风拂面而来,终是得了一刻的清凉。

春夏还站在门外,等着公主吩咐,偏生殿下什么都不说,她一个人候在门外,只觉煎熬。

好不容易红蕊端着热水回来了,春夏笑吟吟地从红蕊手中接了过来,示意红蕊去开锁,“铜锁一扯就开了,不用钥匙的。”

红蕊点头,把铜锁扯开,打开房门后,春夏端着热水低头走至床边。

“吩咐厨子,多做几道菜,本宫今晚想与婉儿好好喝几杯。”太平的嗓音出奇的哑涩。

春夏领命之后,不由得往殿下那边瞄了一眼。

虽说殿下这会儿披着内裳,可锁骨之上的吻痕触目惊心,她这一看,只觉双眼发烫,便急忙退出了房间。

大人胆子真的大,竟把殿下吻成这样了。

春夏只觉心惊胆战,扯了扯门口的红蕊,“走,跟我去厨子那里传膳。”

“可是这边……”红蕊担心大人还有事吩咐。

春夏白了她一眼,拽了两下,“快走!”说着,便强拽着红蕊往驿馆的厨房行去。

婉儿取了条干净帕子过来,浸润热水之后,瞧向了太平的红肿之处,多少有些心疼与后悔。

太平觉察她的呼吸沉了下去,忍笑问道:“心疼了?”说完,她故意撩开了衣摆,好让婉儿看得更清楚些,“瞧瞧,你倒是舍得。”

婉儿在太平面前蹲下,将温暖的帕子覆了上去,“此事过了。”

太平被熨得爽利,忍不住轻嘶一声。

“疼不疼?”婉儿瞧太平蹙紧了眉心,柔声问道。

太平强笑反问:“你说疼不疼?”

婉儿耳根发烫,“臣只是依照殿下的命令行事,方才殿下明明一直让臣重些,臣岂敢不从?”

“好你个婉儿!”太平又羞又恼,捏住了婉儿的下巴,“简直巧舌如簧!本宫求你的时候,你怎的一个字也听不见?”

婉儿莞尔对上了太平的双眸——殿下眼底的浓情涌动,即便是这样羞恼的时候,殿下也懂分寸,温柔地捏着她的下巴,生怕捏重了会让她疼。

殿下总是这样疼着她。

她却因为醋意,狠狠折腾了殿下一回。

婉儿不觉擦拭的动作温柔了三分,“下次臣一定好好听,殿下说如何,臣便如何。”

太平被婉儿伺候得舒服,本该顺着婉儿给的台阶下来,太平却在这时松了手,顺势刮了一下婉儿的鼻尖,认真地道:“以后不准疑我!”

婉儿重新浸湿帕子,拧干后重新覆上,“嗯。”

太平要的是婉儿同样认真的回答,她眼眶的红晕尚未退却,紧紧盯着婉儿的双眸,“我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负心人,你那样想我,我也会难过。”

婉儿轻笑,把帕子放回水盆里,捧住了太平的双颊,认真答道:“好。”

“长安与洛阳相距甚远,我在长安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说着,太平覆上了婉儿的手背,“先把你护好了,我才安心筹谋其他事情……”

她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回来时只见婉儿身首异处。

婉儿听着太平的陈情,心头一片滚烫,“我答应过殿下,会好好活着,我绝不食言。”

太平摇头,“伴君如伴虎,你在洛阳的处境有多凶险,我一清二楚。”

婉儿不由得有些慌乱,难道她额头上的那一下,殿下早就知道了?

“阿娘派你来传旨,只想你帮我拿下南衙的兵权吧?”太平将婉儿勾坐在腿上,正色问她,“与你同行那人,又是什么人?”

婉儿听太平换了话题,暗舒一口气后,立即答道:“裴行俭继室,厍狄贞娘。”略微一顿,婉儿圈住了太平的颈子,“太后命我前来传旨,确如殿下所言。”

太平眸光微沉,“阿娘命厍狄氏同行,意在监视你的举动?”

婉儿摇头,“她是来查探南衙禁军驻防位置的。”

太平微笑,“阿娘竟连这个都想到了。”若不能文取兵权,那便由厍狄氏帮着,一举拿下南衙兵权。

想来,这个厍狄氏必懂兵法,也许是家学如此,也许是跟着裴行俭多年耳濡目染之效。

“殿下是如何想的呢?”婉儿只想要一句实话。

太平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想你。”

婉儿与她说正事,殿下怎的突然胡闹起来,“正事重要。”

“你便是我的正事。”太平勾在婉儿腰侧的手骤然扯开了官袍衣带,猛地将她压倒在床上,她扣住了婉儿的双手,压在了枕头之上,语气却依旧温柔,“吉日一过,刘仁轨会对外称病,顺势将南衙兵权给我。”

婉儿心跳狂乱,绷着一线理智,肃声问道:“当真?”

“先前迟迟不给,就是为了让我名正言顺的操练北衙禁军,学习掌军之术,如今我已会了七成,自当把兵权给我,消解阿娘对长安的疑心。”太平一边说,一边靠近婉儿,近在咫尺之间,将吻未吻,酥声道:“难得来长安一趟,如此良辰,岂能虚度?”

婉儿微微挣扎,“殿下不是说饿了么?”

太平看着她这极力自持的模样,笑道:“嗯,饿了。”

婉儿只觉要被太平的目光烫化了,推了推太平的肩头,“一会儿春夏跟红蕊回来了,会……瞧见的……”

“只怕,早就瞧见了。”太平窃笑说完,突然扬声道,“把门锁了!候远些!”

“诺!”

门外的锁链声响起,同时出现的还有两个熟悉的声音。

婉儿的双颊瞬间红了个透,竟不知那两婢子是何时回来的。

“殿……”

婉儿还想说点什么,却见太平揪起了婉儿的官袍一角,不害臊地晃了晃,“上官大人好不小心啊,何时把热水弄官袍上了?”

“你!”婉儿羞恼之极,“孟浪!”

“本宫就孟浪了!”

太平就喜欢看婉儿那羞涩的模样,先前被蒙眼了好几个时辰,岂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她看准婉儿的唇,便想要一口衔住,哪知婉儿早就料到她的手段,先一步避开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因为这片刻的胡闹,系在她额上的白缎松散开来,露出了疤痕的一角。

太平开始还与她厮闹着,这本就是床笫之趣,可当她的目光锁定在那一角疤痕时,笑意瞬间僵在了原处。

婉儿看她的脸色凝重,很快便知晓她发现了什么。她飞快地遮掩额上的疤痕,强烈掩饰着慌乱,故作镇静地道:“来长安的路上,路途颠簸,不小心撞到了……”

不等她说完,太平便一把将白缎扯了下来。

这哪是撞出的伤痕?!

半指长的划痕,分明是利刃所伤。

太平看得心惊,也看得心疼,眸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是阿娘做的么?”她不必多想,便知道动手的只会是阿娘。

婉儿默认了此事。

太平的指腹小心翼翼地落在了疤痕上,哑声问道:“为何如此?”

“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

“回答我!”

太平脸上隐有无奈又心疼的怒色,她只怪自己,重活一世还是不能护她周全。眼底的泪光闪烁,忽地一滴热泪落了下来,碎在了婉儿的脸上。

就像是一记重鼓,响彻了整个心房。

婉儿抿唇,攀上了太平的颈子,她主动去亲吻太平的唇,想要把所有的解释都揉碎在缠吻之中。

只要她的殿下安好,这些苦,她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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