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正事

武攸暨的美梦并没有持续太久, 洛阳那边便来了天子诏令,传召武攸暨回返洛阳。武攸暨自忖那日办事滴水不漏,就算薛绍认定了是他做的,也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他并不怕回洛阳复命, 唯一放不下的, 便是好不容易对他和颜悦色的公主殿下。

太平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这个消息, 她满心欢喜, 终于把这个碍眼的也打发回去了,长安这边少个人盯着她, 也办起事来也方便许多。

她算准了武攸暨会来东宫辞行,所以太平一大早便带着春夏离开了东宫,直接去了宰相裴炎的府邸拜访,恰好让武攸暨扑了个空, 只得悻悻然离开了。

太子监国, 李治留下了裴炎辅佐太子。乍逢天狗食日凶兆, 以裴炎对太子李显的了解,他定会不知所措,处理得一团混乱。可裴炎万万没想到, 这次东宫的一切处置都恰到好处, 竟是平平稳稳地把这件事给顺了下来。

东宫幕僚是哪些人, 有多少本事, 裴炎一清二楚。他笃定给李显出主意的,绝对不是出自这些人。裴炎颇是好奇此人,暗中派人查访过,最后却一无所获,裴炎便选择了作罢。查探此事时, 他还查到了一事。

当初太平公主随驾东幸洛阳时,曾经半途折返,去了太史局一趟。随后天狗食日出现,太史局一反常态静默不言,直到公主回来,太史局才张榜说明。

想来公主定是斡旋其中,在此事上下了最关键、也是最正确命令。

常听宫人说公主骄纵,时常被天后责骂,可在此事上,公主的处置堪称上策。这样一个有趣的公主殿下,裴炎倒是颇想一见。

这日,裴炎听下人来报公主造访,便高兴地亲自出迎。

太平之所以来访此人,是因为此人在阿娘的称帝之道上有很大的助力,她早些结识,也许将来也有用处。

裴炎与太平聊了数语,便觉宫人所言实在是不可尽信。

眼前的公主器宇不凡,心怀百姓,一心只想为李唐天下献策尽力。这样的殿下,怎会是只顾玩乐的帝家千金呢?

太平随后与裴炎说了不少安民之策,还颇懂分寸的希望由裴炎出面,她在暗处出财,把这些事落在实处。

公主不宜涉政,虽说这次是天子破例,可太平以退为进,只会增加朝臣们的好感,减低他们的戒心。

裴炎大喜,当即领命。殿下出财,裴炎出力,在长安郊外设立善棚,收留无家流民,再逐一登记入籍。有手艺者,推入坊中尽其所能,无手艺者,命人教之,学养家之能,尽民之力。如此一来,朝廷不必一直贴补这些流民,只要稍加时日,流民自能教化成有技之民,不至于四处游荡,混乱治安。

明事理则不会轻信妄言,有心人也不能再拿无稽之言祸乱民心。

“民以食为天,饱之则心定。”太平徐徐说着,“若能不愁衣食,则民心大定,大唐便能安定,授之以渔,人尽其用,假以时日,盛世可待。”说完,太平起身,对着裴炎鞠躬,“皇爷爷常说‘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本宫深以为然,还请裴大人多多用心,帮本宫促成这些利民之举。”

裴炎受宠若惊,急忙对着太平回拜,“臣当尽心而为。”

“如此,就有劳裴大人了。”太平再拜,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本宫还要去大理寺一趟,就不在此叨扰大人了。”

“殿下慢走。”裴炎一路送着太平来到府门前,看她的马车走远后,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随侍忍不住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裴炎淡淡道:“可惜了。”

“可惜?”随侍没有听懂裴炎的话,可裴炎也不会把那句话宣之于口。

可惜,她只是公主。

李弘若没有病死,那是万众期待的大唐储君,是百官们翘首以盼的未来君主,只可惜英年早逝,徒叹奈何。

李贤若没有造反,也是百官们信服的太子。他的聪慧,他的精力,像是长安城耀眼的日光,照耀着每个与他见过面的臣工。只可惜,与天后水火不容,终招祸事。

现在的这位新太子……

裴炎只要想到第一日辅政发生的事,他就忧心忡忡。一个藏着蝈蝈罐子听政的储君,日后这偌大的帝国交给他,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可惜,是真的可惜。

倘若公主是皇子,以她今日这样的眼界,稍加辅佐,盛世可期。

太平去大理寺,一是为了审问那些在长安妖言惑众的罪犯,二是为了正式拜访狄仁杰。他可是阿娘未来的左膀右臂,上辈子她虽见过他几面,却算不得深交,可因为上辈子从阿娘那边知晓不少狄公的喜好,这辈子拜访倒也算得上愉快。

这些罪犯大多是因为胡言天狗食日一事入罪,东宫下了令,开春后全部当街问斩。世上不乏因言获罪而死的人,当初的上官仪也是如此。全部问斩是一种干脆的处理手段,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在敢胡言。

可狄仁杰把案子查清楚后,发现里面有些只说了天狗食日是凶兆,并未影射东宫,如此重罚,量刑太重。这部分人狄仁杰想轻判,却碍于东宫令旨已下,他实在不好驳了东宫的令旨。毕竟太子初入东宫就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在这个时候还闹个君臣不和,他当朝顶撞天子,于大局不利。

太平翻开了几页文书,含笑把文书合上,笑道:“此事本宫能办。”

狄仁杰微惊,“殿下如何办?”

“法外有人情。”太平微笑,将文书放在了狄仁杰面前,“等开朝第一日,狄大人只管把这份名册呈递给三哥,本宫会与三哥陈情,他会准了你的特赦之请的。”

狄仁杰微微皱眉。

太平轻笑,“仁君,谁不喜欢呢?”点到即止,“尤其在这个时候,狄大人,你说是不是?”

狄仁杰笑意复杂,“怪不得天后说,殿下若有所请,都要臣全力相助。”

太平愕然,“母后何时说这话了?”

狄仁杰干笑两声,“臣还以为殿下知道。”

“本宫不知道。”太平的眸光紧紧盯着狄仁杰,想听他说完。

狄仁杰却绕了其他的事,“殿下,臣这边还有几桩案子,想请殿下帮忙。”

“狄大人请说。”太平上辈子就知道他狡猾,他不想说的,太平怎么撬都撬不开他的嘴巴,所以只得作罢。

太平离开大理寺时,狄仁杰含笑相送。等太平走远之后,狄仁杰心道:“天后,您选择的是公主殿下么?这条道……难如登天啊……”眸光复杂,狄仁杰走回案边,打开一本,看了一眼太子的批注,苦笑地合上了折子,放到了一边。

脑海中忽然浮起了天后重用他那日,私下问他的那些话——

“狄仁杰,你是为君王办事,还是为天下百姓办事?”

“臣……”

“倘若为君王办事,本宫便只能提拔你到此,倘若为天下百姓办事,本宫希望你能抛却成见,不论那龙椅上坐的是谁,一心只为百姓,把天下人的福祉放第一位。”

“……”

那时候的狄仁杰尚未领会武后的意思,如今想来,只怕天后那时候开始,便有了那个意思。

“本宫心中有个愿望,想看见大唐盛世的模样。”那时的武后双手负于身后,高高睨视于他,“狄仁杰,你可愿帮本宫实现这个愿望?哪怕……荆棘满路。”

“臣愿意!”

狄仁杰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回答,倘若今日武后再问一样的问题,他只怕回答得没有那么干脆。

他会说——

“容臣,再想想。”也再看看这位二圣的掌上明珠,能不能让他心悦诚服?

太平在外忙碌了一日,回到东宫时,天色已暗。

天幕之中,碎雪如屑,再下几场微雪,天便彻底放晴了。长安很快便会迎来春日,她与婉儿的春日不知何时才能到来。

至少在她的羽翼没有完全展开、不能将婉儿保护得严严的之前,太平只能克制自己,小心翼翼地保护婉儿。

“春夏。”太平在窗口望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困了,便准备唤春夏去打水洗漱。哪知一回头,却发现宜春宫中并无春夏的身影,她竟不知春夏这丫头什么时候离开的。

“春夏?”太平心中疑惑,一路唤着来到殿门前,“春夏呢?”

几名候在殿外的婢子相互看了看,当中一名上前如实道:“她往那边去了。”

太平顺着这婢子的指向瞧去,那边不是玄德门的方向么?这个时候悄悄跑出东宫,定有蹊跷。

半晌没听见太平应声,婢子恭敬问道:“殿下要派人去寻么?”

“不必了,本宫等她回来。”

太平转身回了殿中,往坐榻上一坐。

没过一会儿,春夏便匆匆赶了回来,太平本想好好问问,哪知春夏笑吟吟地走过来,双手将个锦囊奉上,“回来时,奴婢在玄德门外瞧见了红蕊,奴婢便斗胆悄悄出去寻了她。这个锦囊,是红蕊让奴婢交给殿下的。”

“你……不早说!”太平绷着的严肃瞬间破碎,瞪了一眼春夏,“下次出去,记得与本宫说一声。”说完,便急切地打开了锦囊,拿出了里面叠好的纸方子。

她凑近鼻端嗅了嗅,脸上的笑意更浓,这墨香味儿只有她的婉儿有。

春夏哑然笑笑,退出殿去。

太平徐徐打开了纸方子,瞧见那熟悉的字迹,只觉一颗心瞬间暖了起来。

婉儿说——

“殿下辛苦。”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是婉儿今晚坐在灯下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她写完这四个字后,唇角往上一翘,满心都是对太平的思念,又写下了另一句话,“臣祈寒夜入梦,与殿下再会烟火深处。”

太平忍笑,烟火深处,镌刻了她与她太多的甜蜜回忆。看完最后这句话,太平将纸方子贴在了心口上,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仅希望每个晚上都能梦见婉儿,还希望每次梦醒,枕边人就是婉儿。她贪慕婉儿给她的温柔,贪慕婉儿许她的放肆,贪慕与婉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未来。

可如今,她唯一能放纵的只有她那汹涌的思念。

“婉儿。”

春夏又轻手轻脚地走入殿中,将端来的热水盆放在了太平脚下。

“红蕊说,大人吩咐了,殿下跑了一日,定然很累,一定要好好泡个脚。”

太平只觉心暖,“她倒是想得周到。”

春夏垂头帮太平除了鞋袜,小心伺候太平泡脚。

太平只觉爽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春夏,明日你不必陪着本宫去办事了。”

春夏愕然,“啊?”

“你回宫去,给本宫送封信给红蕊。”太平话音严肃,“可得小心些,找个僻静的地方再送,宫中的眼线众多,不可不防。”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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