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做戏

太平将婉儿送至郑氏宅门前, 不敢多言,生怕一开口尽是舍不得之言,徒惹彼此难过。婉儿对着太平福身一礼,也不敢多言, 便领着红蕊推门走入了宅子, 把大门合上了。

春夏知道公主定是心里不舒服,低声道:“要不, 明日跟后日再……”

“正事重要。”太平打断了春夏的提议, “只要人在这儿,还怕她跑了不成?”说完, 她强打精神,“回东宫吧,三哥跟嫂嫂定是急坏了。”

她这样甩了随从与婉儿相会,可一不可二, 否则只会害了婉儿。反正不急在这一时, 等日后一切稳稳当当了, 她约得安心,婉儿也来得踏实。

春夏不敢再多说什么,垂头跟着太平走了几步, 便觉察太平忽然停了下来。春夏沿着太平的视线望去, 迎面走来的不是旁人, 正是一路护送太平回长安的武攸暨。

难道今晚的事, 都被武攸暨发现了?!

春夏惊恐,太平其实心里也在忐忑。可她知道上辈子的武攸暨是什么性子,也许可以试试搪塞过去。

“武将军?”太平故作惊讶。

武攸暨走了过来,肃声道:“殿下这样不好。”

太平佯作不解,“什么不好?”

武攸暨皱眉, “正因为是上元节,城中没有宵禁,所以西市这一带最是鱼龙混杂。殿下只带了春夏一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一堆人跟着本宫,本宫玩得不尽兴,怎么?武将军准备向母后告本宫一状么?”太平冷声反问。

武攸暨连忙垂头,“我只是担心殿下安危。”

“你告母后么?”太平不依不饶,拿出了她骄纵的性子,往前逼问。

武攸暨觉察公主靠近,心跳比先前快了一拍,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撞到了身后的将士。

“告诉本宫,你会么?”太平继续往前,武攸暨一路往后退,身后的将士知趣地让了道,眼睁睁地看着将军被太平逼得撞在了巷口的墙壁上。

武攸暨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殿下……我……”

“武攸暨,本宫好不容易看你顺眼点,所以才让三哥今晚好好招待你,好让你在三哥那里混个眼熟,以后三哥继承大统,有些差事好歹能想起你来。”太平的食指抵住了武攸暨的心口,缓缓用力往前戳,“你倒好,不与三哥好好饮酒,跑来盯着本宫,说说吧,是不是母后给你的命令?”

“是……啊……不是……”武攸暨从未见过这样的公主,几句话下来,武攸暨像是灌了一碗黄酒,晕晕乎乎,一会儿觉得高兴,一会儿觉得惶恐。

“呵。”太平收了手,心底却泛起一阵凉意。从武攸暨的反应看,母后一定对她与婉儿生了疑心,所以才会吩咐武攸暨紧紧盯着。武攸暨找到了这里,想必是已经盯了她许久。今晚她与婉儿在酒楼上的那些情浓时刻,也不知武攸暨到底看到了多少。

偏偏,这个时候她不便问,也不便解释。

太平这会儿是越看他越是刺眼,转过身来,便瞧见婉儿提灯走了过来,想到她方才对武攸暨的那些举动,她下意识想张口解释,婉儿却先一步开了口。

“化雪最冷,臣担心殿下回去时冻伤手,便给殿下送暖壶来。”这句话是婉儿的真心话,她走上前来,将暖壶递给了太平,垂首道,“殿下命臣用小楷抄写的佛经,一定赶得及送给天后做寿礼。”

太平晃过神来,沉声道:“本宫让你保密,你说出来做什么?!你瞧,让他们都知道了,定会告诉母后,哪里还有惊喜?”

婉儿声音冰凉,对着太平福身道:“臣只是不想殿下被人误会,更不想惹祸上身,无端被天后处死。”

太平没有应声婉儿,只是斜眼冷冷地扫了一眼边上的羽林将士,视线最后落在了武攸暨身上,“武将军这次一定要坏本宫的事么?”

武攸暨被太平先灌了一碗迷魂汤,这会儿被太平忽然一问,竟不知说什么,“啊?”

“婉儿伴读本宫多年,本宫就喜欢她写的那笔字。”太平一边说,一边当着他们的面牵住了婉儿的手,作势要把她的手指亮给他们看,“你们瞧瞧,这只手的指节都抄红了。若是这份贺礼本宫不能哄得母后高兴,反让母后砍了本宫的大功臣,本宫立即摘了你们几个脑袋!”

婉儿急忙缩手,低声轻唤,“殿下。”

“婉儿你回去吧,母后人最是懂得分寸,既然今晚说开了,本宫想他们定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说着,太平便给春夏递了个眼色,“春夏,送上官大人回去。”

“诺。”春夏领命的同时,又瞧见太平给她递了一个眼色。她歪头想了想,便想到了太平想要她做什么。

她垂头护送婉儿离开后,太平又盯回武攸暨,“武将军,你还没回答本宫的话。”

武攸暨诚惶诚恐,低头道:“殿下放心,末将绝对不会坏殿下之事。”说着,他吩咐左右,“今晚你们瞧见殿下与上官大人在河边放灯了么?”

几名羽林将士相互看了看,武攸暨的身份摆在这儿,方才又见殿下对他那般亲密,他们若是还看不出来武攸暨以后会是什么人,那便是真的瞎了。

“回将军,没有。”

武攸暨很是满意,太平也很是满意。

“帮本宫办好了这件事,本宫重重有赏。”太平故意凑得很近,气声落在武攸暨耳侧,无疑是别样的诱惑。

武攸暨尚未从大喜的情绪中缓过来,太平却覆上了他的手。因为抱了一会儿暖壶的缘故,太平的掌心很是温暖,这会儿覆上,武攸暨只觉整颗心都被酥化了。

太平牵着他的手,凑近唇边轻吹了一口,“将军这手也冻红了……”

武攸暨惊惶缩手,急道:“末将……不冷!”

太平似笑非笑,方才牵过武攸暨的那只手,现下是决计不碰婉儿的暖壶了。只见她一手抱着暖壶,一手握拳藏在袖底,倦怠地打了个哈欠,“本宫困了,回东宫吧。”

希望一切像武攸暨所言,他只是看见她与婉儿放灯,并没有看见酒楼上的动静。可经此一事,太平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阿娘如此在意她与婉儿私会,想必是猜到了点什么。她若不克制住情念,事情传至阿娘耳中,对婉儿来说只是祸事。

想到这里,太平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怪不得阿娘一直说她只是乳虎,就凭母后远在东都尚且可以给她这样的威迫感,她要向阿娘学的还很多很多。

这边春夏领命护送婉儿回家,走了一段路后,春夏左右瞧瞧,见周围旁人离得远些了,便低声道:“大人,您不要跟殿下认真。”

“她是殿下,我只是下臣。”明明婉儿的语气里还透着怏怏不快,这两句话她说得寒凉,“如何认真?”

春夏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悦,劝慰道:“殿下方才那样,只是做戏罢了。”

“春夏。”婉儿突然停下脚步,上下审视了一眼她,她不得不承认,春夏跟在太平身边久了,这心窍也开了。

春夏被婉儿看得发毛,“大人……怎……怎么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脸上应该没有什么啊。

婉儿沉下声来,“今晚天寒,回去给殿下打盆热水,好好洗洗手。”

“诺。”春夏领命,总觉得婉儿的这句话语气有哪里不对。

太平回到东宫玄德门前时,武攸暨不便入东宫,领着众将士对着太平一拜,便回了太子安排的地方休息。

天已快亮,想必这个时候李显与韦滟已经休息了,太平也不好去吵扰,便直接去了宜春宫。

等了片刻后,春夏从宫外回来,还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春夏,如何?”

太平紧紧盯着春夏问询,她只怕婉儿看了误会生气。

春夏将热水端至太平跟前,如实回道:“大人说,今晚天寒,命奴婢给殿下打盆热水,好好洗洗手。”

“哈哈。”

太平忍不住笑出声来。

春夏眨了眨眼,不解殿下的反应。

“洗!洗!本宫一定洗干净!”太平将暖壶放在一旁,双手一起浸入水中。暖意从指间透入经络,太平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春夏端着水盆,还是头一次见太平洗手这般认真,甚至认真得有点慢条斯理。

等太平洗完之后,这盆热水已经凉了大半。太平坐回榻上,抱了婉儿送的暖壶在怀里,倦然倒下靠在榻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春夏不敢吵扰殿下休息,便将水端出了殿去,把殿门带着掩上了。

太平将暖壶凑近自己,嗅了嗅上面沾染的淡淡墨香味儿。

细看这只暖壶,并不是新的,想来是婉儿用了许久的旧物。

可她不单是喜欢旧物,还喜欢旧人。

太平将暖壶熨在心口上,暖意从心口熨入,她缓缓合眼。她会谋到那一日的,在同样的冬夜,她的婉儿便是她的暖壶,她可以放肆地拥着她,不知餍足地索求她的情深款款。

“她是我的人……”这个念想在太平心间冒出,“任何人都不准伤害她,也包括你……”

阿娘。

太平开始以为,她与阿娘可以母女同心,共谋一个盛世,可如今想来,婉儿就横亘在她与阿娘之间,终有一日阿娘会知道一切,也终有一日阿娘会对婉儿腾起杀心。

所以,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她必须成为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唯有如此,才能为婉儿挡下阿娘挥下的屠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