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问话

太平最后拿着诗文回到了承庆殿, 将诗文递给了李贤。李贤愣了愣,便接了过来。翻开第一页,上面婉儿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李贤自嘲一笑, 哑声道:“太平, 谢谢。”

“这两本诗文是我从上官大人那边借的,还是要还回去的, 二哥你可别弄破了。”太平说着, 故意瞥了一眼地上的酒壶碎片,“到时候我可不好交代。”

李贤没想到自己最落魄之时, 那个姑娘还肯给她最后的温暖。在宫中人人避忌他时,他先前想谋害的妹妹竟是最关心他的那一个。

讽刺。

真是讽刺。

李贤没有回答太平的话,太平也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她走出了承庆殿,问询了太医后, 确认二哥并不是真的疯了, 便吩咐旁边的内侍们留心伺候。

“再有变故, 立即来报。”太平小声嘱咐完,方才还候在这里的裴氏已经走了。

裴氏战战兢兢回到含元殿时,瞧见二圣与百官们饮宴正酣, 便知道公主肯定没有来此禀告武后承庆殿那边的事。

她缓缓走近武后, 不等她附耳禀报, 武后便扶着自己的额角徐徐站了起来。

“陛下, 我是喝不得了,再喝,是真要醉了。”

听见媚娘这样说,李治笑道:“那媚娘先回去歇着吧。”

“嗯。”武后揉了揉额角,将手递向裴氏。

裴氏顺势扶住了武后, 垂首扶着她一路走出了含元殿,上了銮轿。

“起轿,回紫宸殿。”裴氏吩咐抬轿的内侍。

“慢,去清晖阁。”武后觉得,太平总这样胡闹也不是长法,今日必须给太平一个狠教训,免得总是这样有事没事往紫宸殿跑。

“诺。”

内侍们应声,便抬起了銮轿,往清晖阁去了。

“裴氏,今日太平又胡闹了些什么?”武后扶额,确实今日多喝了两盏,这会儿酒气上来,很不舒服。

裴氏左右看看,确认这几个抬轿的内侍都是脸熟的心腹后,低声道:“回天后,今日承庆殿那边出了事,公主先去的那边。”

“废太子怎么了?”武后眸光微沉。

裴氏如实答道:“今日喝了酒,发了酒疯,看守的内侍们以为他疯了,便赶来通报公主。”略微一顿,裴氏的声音更低了些,“殿下来看过后,先是传了太医,然后……”

“然后?”武后看裴氏这迟疑的模样,便知道太平趁机跑去了哪里,冷声道:“又去了紫宸殿。”

“并没有在紫宸殿待很久,回来后还拿了两本诗文。”裴氏赶紧帮太平解释,“说也奇怪,把诗文给了废太子后,废太子竟然安静下来了。”

武后眼底闪过一抹惊色,太平今日真是办正事去的?她对这个结果满意,可总觉得太平跑这一趟,只为安抚李贤,未免大题小做了些。

甚至,她更没想到两本诗文便将李贤安抚下来。她一直以为李贤是头养不乖的狼崽子,却没想到这个狼崽子竟还是个情种。

这个孩子果然是她从未上心过的孩子,直到今日也不曾真正了解他。

一路沉默,武后的銮驾来到了清晖阁外。

春夏赶紧上前迎接天后。

武后没有说话,任由清晖阁的宫人们跪了一地,急步走入了正殿之中。

太平才用热水擦完身上的汗,只来得及穿好内裳,便匆匆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着武后行礼,“母后,你怎么来了?”说话间,余光不善地瞥了一眼裴氏,定是这女人又告状了。

“出去。”

武后淡淡下令,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怒意,却让人莫名地一阵心颤。

裴氏退出了正殿。

太平含笑上前,挽住了武后,不等她询问,便先开了口,“阿娘,今日我确实去了紫宸殿一趟,可真的是去办正事的。”说完,她瞧见了武后脸上的醉色,急忙扶着武后在榻上坐下,“我给阿娘端碗醒酒汤来。”

“站住。”

武后并没有坐许久,便站了起来,从衣架上抱来大氅,亲手披上了太平的身子,“很快便要入冬了,天凉。”

“我就知道阿娘疼我!”太平笑嘻嘻地拥住了武后,脸颊在武后小腹上蹭了蹭,娇滴滴地道:“阿娘身上好温暖……”

“给本宫坐好!”武后厉声一喝。

太平知道母后是真的怒了,这会儿哪里还敢与母后嬉皮笑脸,当下便在榻上坐了个笔直。像一只竖起耳朵的小黄狗,认真地聆听着母后的教诲。

武后不觉自己嘴角扬了扬,却极力绷着脸上的霜色,“以后没有本宫允许,不准再跑来紫宸殿。”

“为何?”太平反问。

“这个时候,越是冷着婉儿,越是保护她。”武后提醒太平,“你再这样动不动就来探视她,只会给她招来祸事。”

太平小声嘟囔,“我也没有每天都去啊……”

“今日你父皇在殿上宣布,过几日要驾幸东都,去那边住上一段时日,把这边留给太子监国。”武后提醒她,“你三哥有几斤几两,想必你也清楚。”

太平自然清楚,“父皇肯定是不满意三哥当太子,想借故废了他,所以才直接让他监国。”只要李显处理不妥,捅出什么篓子来,李治便可顺理成章地把李显给废了,再把李旦给提上来。

李旦看着怯弱,却是最懂保护自己之人。武后清楚,李治也清楚。李显已是武后的掌中太子,日后登基,定会事事顺着武后;李旦目前尚是一张白纸,李治还来得及给他铺好后路。

这一切,其实都是武后故意放之,等李治把储君之位轮上一圈,发现那两个儿子都靠不住,兴许能把目光落在太平身上。只要他起过这种念头,哪怕最后并未把太平立成皇储,他也一定会给太平一个特别的权位,好让太平往后可以节制武后。

这才是武后最想要的结果。

“既然知道,那你还总往紫宸殿跑?”武后眼色狠厉,“在那些眼线心里,你不是来探望婉儿,而是来与本宫密谋什么。若是宫中起了这样的流言,为绝后患,本宫只能杀了婉儿。”最后四个字,武后念得极重,不带一丝犹豫。

“……”太平的身子猛地一颤,忽然不知该应声母后什么。

“这次东行,你也伴驾,婉儿就留在宫中静养。”武后说完,拍了拍太平的肩头,“这是君令,违令者是抗旨。”

太平张了张口,最后只能垂下头去,哑声道:“诺。”

“懂事些。”武后沉声说完,转身朝着殿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你心仪的臣子在本宫那里,你可以安心,因为她不止是你将来的臣,还是本宫现下的臣。不到万不得已,本宫不会让她有事。”

太平深吸一口气,对着武后躬身一拜。

她离那君临天下的位置还远着,她还不能保证自己可以保护婉儿周全,她确实应该克制自己,忍下这辗转反侧的思念之情。

清冷的月光洒满整个大明宫,也落在了婉儿的脸上。

红蕊给她抱来一件大氅,罩在了婉儿的肩上,温声道:“大人,该歇了。”

婉儿没有应声,依旧趴在窗口,望着窗外的月光。

“大人?”红蕊担心婉儿,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婉儿幽声问道:“倘若你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你会选择任其自然,还是重新选一条路走?”

红蕊不明白婉儿的意思,“啊?”

婉儿回头,微笑看她,“比如,你知道开门往前走三步,等上一个时辰,便会有一锭金子掉落在你面前,你会选择等呢,还是索性关了门,好好休息,明日自己去赚一锭回来?”

红蕊虽然不懂婉儿是什么意思,可既然大人问了,她自当好好回答。只见她歪着脑袋想了片刻,认真答道:“能等着就有钱,又何必自己辛苦赚呢?”

婉儿没有评判对与错,只是笑了笑,便从窗口下来,趴回了床上。

红蕊给婉儿盖上了被子,便退出了偏殿。刚将殿门合上,便惊觉身后有人,转身刚欲惊呼,便瞧清楚了身后站的是谁,连忙跪地叩首,“参见天后。”

武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话却是说给婉儿听的,“今日本宫有一事不决,想问问婉儿。”

红蕊起身,将偏殿殿门打开。

婉儿一瘸一瘸地走了过来,刚欲跪下,便听武后道:“免礼。”

红蕊扶住婉儿,婉儿低首问道:“不知天后有何事不决?”

武后负手而立,“方才你问红蕊那句话,本宫也想问你。”

婉儿大惊,没想到武后方才就在偏殿之外,听见了她问红蕊那句话。她收敛惊色,故作不知是哪句,“天后问的是哪句?”

武后知道她是故意反问,她也不想与她绕圈,“天上掉银子之事。”

“这只是臣一时兴起,随口问的。”婉儿若是说自己是重生之人,只怕武后会以为她在胡言乱语。

武后似笑非笑,“只是随口问问?”

婉儿没有接话,只是把脑袋低了低。虽没否决武后,可这架势怎么看都是不愿回答。

“你们都出去。”武后微微侧脸,屏退了候在偏殿门口的其他宫人。

红蕊突然为难了,这会儿她若不扶着大人,大人定是站不了许久的。可天后已经说了出去,她还站在这里,无疑是抗旨。

两难之间,婉儿拍了拍红蕊的手背,温声道:“出去吧。”

红蕊担心地看看了看婉儿,最后也只能放手,退出了偏殿。

“今日太平来找你,只为了讨要两本诗文?”武后徐徐开口。

“不仅如此。”婉儿如实答道。

武后好奇地瞧着她,“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