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血腥

“来人, 护驾!”

德安扯着嗓子凄厉大呼,明知情势如此,他喊得再大声,也是徒劳。可事已至此, 他除了大声呼救外, 已想不到其他法子保护天子。

李治拔剑出鞘,性命攸关之时, 他如何还坐得住, 只得拿出天子该有的威仪,大声咒骂, “乱臣贼子!”

德安是个阉人,还是个上了年纪的阉人。他抵住宫门,只撑了眨眼的功夫,便被外面的叛军撞破了宫门。

锋刃很快抵在了他的喉咙前, 他的呼救一瞬喑哑。他克制住自己求饶的冲动, 在天子面前向叛军讨命, 无疑是找死。

叛军将领侧脸看向李治,他还是头一回这样放肆地直视君王,“陛下, 何苦做这困兽之斗呢?今晚外面巡逻的宫卫已被我等收拾干净了, 陛下你在这儿喊得再大声, 也不会有谁听见。”

李治怒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咻!”

李治的声音刚落, 便听见殿外响起了一声惊弦之声。这支冷箭不偏不倚,正中站在最后面的那名叛军背心,一箭穿胸,当即倒地气绝。

听到动静的叛军们纷纷回过头来,只见檐下缓缓走出一个穿着大红圆襟袍衫的俊俏少年, 身后跟着一队张弓待发的弓箭手。

等“少年”走出檐下的阴影,开口说话时,叛军瞬间知道了来人是谁——大唐,太平公主。

“护驾!”

只见公主飒气地将高举的手臂挥落,她顺势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率领宫卫冲了上来。

不可能!这个时候公主怎么会来这里?公主又怎能请动天子的直系宫卫?叛军大惊,可已经走到这一步,若不把这个天变了,他们也是死路一条。

“拿下陛下!”

叛军将领镇静下令,只听数声木碎声响起,叛军将领定睛一看,只见十余名宫卫破窗跃入了寝殿,拔剑将李治护在了身后。

“拿下天子,我们便有生路,兄弟们,随我上!”

叛军将领已穷途末路,除了拼死一搏外,再无他法。

可是,宫卫人数是叛军人数的三倍有余,即便他们拼死反击,也只是强弩之末。太平带宫卫步步紧逼,更多的宫卫破窗而入,与叛军厮杀一起。

血腥味在殿中弥漫开来,李治闻得反胃,看着叛军一个一个倒在他的眼前,他全身猛烈地颤抖了起来。

谁要他死,他便先让那人死!

“留活口!朕要亲自审问!”李治沙哑下令。

“诺!”

宫卫齐声高喝,将剩下的叛军威逼到了寝殿正中。盾兵擎盾逼上前去,将这群叛军挤在了方寸之间,再也没办法施展招式,更没办法捅破盾牌,杀出重围,只得被盾兵们这样死死地挤着,不断嘶声咒骂。

“父皇!”太平从外面快步跑了进来,将手中的佩剑一扔,刚想扶住李治,李治却颤然往后退了一步。

李治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太平,确认她手中没有任何兵刃后,终是伸手让太平搀住,点头道:“来得正好。”

“儿救驾来迟,还请父皇降罪。”太平垂首,先歉声请罪。

李治静静地看着太平,今日她并不是男装打扮,只是穿了平日最喜欢的马球服,只因年岁才有十六,是以乍看一眼颇像个红衣小郎君。

李治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让太平入主东宫,绝对比三郎与四郎更让他踏实。可惜,太平是个公主,天下从来没有公主入主东宫,天下也从来没有出现过皇太女。

所以,这个念头不过一瞬而过。李治欣慰地覆上太平的手背,“你怎么会突然带兵过来?”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这个疑惑便很快地生了出来。

“回父皇,今日太子哥哥没有邀请儿去东宫赴宴,儿在宫里实在是无趣,便去了马球场打了两局马球,看天色渐暗,便从马球场往清晖阁走。哪知……”太平看向了兀自挣扎不休的剩余叛军们,“回去路上,儿瞧见了一队羽林军鬼鬼祟祟地偏离了巡宫路线,儿总觉蹊跷,以防万一,儿便斗胆调动了宫卫。”说着,太平将调动宫卫用的令符拿了出来,双手奉还,“还请父皇收回令符,责儿妄动宫卫之罪。”

李治瞥了一眼太平手中的令符,他确实想收回令符,经历了今晚这惊心动魄的一场厮杀,他如何还放心把宫卫的调动权放给旁人?可若没有眼前这个小公主,今晚他已经完了,他若在这个时候收回令符,责罚太平,只会寒了太平的心。

李治覆上了令符,却是连着太平的手一起捏住,“太平你救驾有功,父皇很高兴,怎会责罚你呢?这令符你收着,父皇放心。”

太平眼圈一红,感激地道:“父皇你没事便好!”

“太平长大了,会保护父皇了,朕很欣慰。”李治轻轻地拍了拍太平的后脑,“可今晚之事尚未解决,等朕处置了这些叛贼,再好好嘉赏朕的太平。”

“儿不要嘉赏,只要父皇安康。”太平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

李治只觉心窝的柔软处被这句话烫了一下,他没有再多言什么,眼下的正事要紧。

“抓一个过来,朕亲自审问!”

“诺!”

宫卫用绳子一套,拴住了一个叛军的脑袋,狠狠一扯,便将此人硬生生地从叛军丛中拔了出来。

他手中藏了短匕首,出来的一瞬,割断了脖子上的绳子,不管不顾地朝着李治捅来。

“父皇小心!”

太平挺身走至李治身前,看着这个亡命徒被宫卫拔剑削断了双臂,还是受不了眼前这血腥的画面,别过了脸去。

李治温声道:“不怕,不怕。”安抚两句后,他从太平身后走了出来,走至这个亡命徒的身前。看见他想袭咬龙鞋,李治往后退了半步,这人瞬间被左右宫卫按得再难动弹。

“说,谁指使你的?”

“呵……呵呵……老子不会告诉你的!”

这亡命徒只说了这一句,便咬舌自尽了。很快地,那些个被盾兵困在殿中的叛军纷纷效仿,李治此时下令阻拦,却已是迟了。

盾兵往后接连退了三步,中心的叛军一一倒在了地上。宫卫上前探看颈脉,这剩下的十余名叛军,皆已自尽,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李治恼怒之极,“查!给朕追查到底!”

“这些死士,出自东宫。”武后的声音突然在寝殿外响起,兵甲声大起,她亲率三百羽林军赶至此处。

她匆匆扫了一眼满地血渍,示意羽林军原地待命,只带了婉儿一人走入寝殿之中。

明知这样是僭越,可婉儿从踏入院落的那时起,就不断在视线里找寻太平的身影。这里的血腥味浓重得让人心惊,她知道太平会来这里,她只想知道太平是否一切安好。

终于,她走入寝殿后,抬眼便撞上了太平的眸光。

她的眸光一如既往地让人心安,只要注目着她,眸光深处流淌的便是太平独许她一人的温柔。

一切安好。

婉儿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可很快地,她的余光便发现了天子盛怒的模样。她连忙垂首,跟紧了武后。

“来人!拿下上官婉儿!”

李治突然下令,虽说知情之人都知道会有这一出,可太平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婉儿说过,她有法子过关,她也答应了婉儿,这次绝对不冲动出来袒护婉儿,相信婉儿可以全身而退。

说不紧张,都是假话。

太平垂下双臂,暗暗握紧了拳头,眸光一刻也没从婉儿身上离开。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武后故作疑惑,徐徐问道。

李治知道今日的东宫家宴是场鸿门宴,他其实更想看见一个受伤的,或是已死的媚娘回来,可看媚娘如今妆容未花,凤袍未沾一滴血色,他已经明白,李贤是彻底输了。他没有立即回答武后,反倒是问道:“媚娘你说这些死士,出自东宫?”

“李贤不孝,设下鸿门宴,妄图杀母逼宫,坐上龙椅。”武后满面哀戚,没有一丝虚伪之色,“若不是他东宫的下属提前密报,今晚我怕是见不到陛下了。”

李治自嘲苦笑,“好一个太子啊!”

他以为李贤会是一把好刀,却连媚娘的衣袍一角都斩不下来,实属无能!

“陛下临时不适,静养宫中,他准备好的死士便开始了行动。”武后上前,挽住了李治的手臂,牵着他一起坐在龙榻之上,“我来的路上,找到了好些剥了甲胄的羽林军尸首,这些穿着羽林军甲胄的叛军,正是李贤豢养的死士。”

李治冷嗤,媚娘倒是摘得干净。

“谋逆者,死有余辜。”武后的声音冰凉,眸底涌起一抹恨色,她缓缓看向被宫卫拿着跪在地上的婉儿,“陛下,她也谋逆了么?”

李治欲言又止,可现下他并无人证,只有婉儿给他的一封密信。他若在这个时候拿出来指证婉儿,无疑是在武后心里种上一枚利刃。

夫妻一场,明知东宫宴有埋伏,却只字不提任由武后赴宴,说起来反倒还是他理亏。

“她……”李治只得另找一个罪名,“太子谋逆,已是事实,她与太子交往甚密,只怕也是共谋!朕,留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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