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吻痕

今日武后从早朝下来, 太子李贤破天荒地亲自送了武后回来,甚至还在紫宸殿中陪武后一起用了早膳。

婉儿归来时,瞧见李贤的第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惊色。

武后沉眸, “昨夜诗画品得如何?”

婉儿将画好的宜秋宫图纸双手奉上, “殿下昨晚兴起,画了这幅宫院图, 今日命臣送来给天后品鉴。”

“你们昨晚可真够忙的, 又是放灯,又是画画。”武后的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让李贤听得分明。

婉儿垂下头,如实答道:“为搏殿下一笑,臣只能如此。”

李贤竖起耳朵,听见这话后, 忐忑的心终是静下许多。也就是说, 婉儿确实把太平给哄好了, 太平也没有把昨日在东宫看见婉儿之事告诉武后。

“东宫今日无事么?”武后突然问话。

李贤连忙起身,顺着武后的话道:“回母后,东宫还要忙着布置五日后的家宴, 儿这就回去。”

“家宴固然重要, 国事也不可懈怠。”武后冷声训话, 李贤只能垂首静听, 并没有觉察武后给他的最后警示,“孰轻孰重,你可要好好掂量。”

“诺。”李贤恭敬领命,“儿,告退。”

武后失望地发出一声轻叹, 给婉儿递了个眼色,“送送太子,顺便回偏殿把你这身衣裳换了。”

“诺。”婉儿领命退下。

武后等两人走出大殿,这才把太平的画平展开来。

画的是宜秋宫,周边却用红圈圈了好几处——那是太平奔跑桂树下,用余光探看到的死角。这些地方平日不会有人注意,可正因为如此,在这些地方撞上暗箭或是埋伏死士,最是隐秘。

武后笑出了声来,她是由心地觉得欣慰,去东宫走一趟,竟办成了一件大事。她的太平,正渐渐从乳虎变成老虎,她竟有几分迫不及待,很想看见他日爪牙锋利的女儿会是怎样的风姿。

裴氏觉察武后的情绪变化,低声赞道:“公主殿下这画功,又进步了。”

画功进步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懂的观察情势,那才是真正值得高兴的地方。

“她是本宫的太平,自然不是凡物。”武后颇是得意,将图纸重新折好,递给了裴氏,“交给羽林军统领,家宴时,这几处暗藏的杀机,都给本宫摘干净。”

“诺。”裴氏小心收好图纸。

这边婉儿躬身送着李贤走下宫阶,停在了最后一阶上,“臣只能送到这儿了,殿下慢走。”

李贤负手,身子微微一斜,竟往婉儿那边凑了凑,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用几盏孔明灯把太平哄好的?”说话间,忍不住多嗅了几口。

他必须承认,今日婉儿身上的胭脂味很特别,似是有两种胭脂交缠其中,比东宫那些孺人身上的还要好闻。

婉儿端直了身子,并没有回答李贤的问话,只是肃声警告道:“大事当前,殿下分心其他,有害而无利。”

李贤轻笑,眉眼间漾着一抹俊色,“上官大人的担心,我记下了。”

婉儿懒得再与他多言什么,对着李贤福身一拜,转身便往偏殿去了。

李贤的眸光一直放在婉儿身上,看着她渐行渐远,会心一笑,抬眼一瞥【紫宸殿】的匾额,他不禁血脉燃起一阵悸动——再过几日,待家宴终了,他便再也不必活在母亲的阴霾之下。

婉儿回到偏殿时,红蕊赶紧打来了热水,伺候婉儿擦洗更衣。

起初婉儿还由着红蕊宽衣,除下外裳后,红蕊褪下了婉儿的内裳,不由得“呀”了一声。

“怎么?”婉儿侧脸看她。

红蕊脸颊一烫,看着婉儿背上的十余个吻痕,小声道:“大人这背上……似是被蚊虫咬了好多包。”

天下怎会有那么大的蚊虫?

除了那个不知节制的小公主,谁敢这般肆无忌惮地攀吻她的背脊?

红蕊的脑袋这会儿有点晕,照理说,上官大人一夜未归,能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吻痕的只能是公主殿下。这两女相悦之事虽说在宫中并不稀奇,可放在公主殿下身上,那可就是桩大事了!

若不是公主殿下,那这些吻痕便是上官大人在宫外留下的。昨日上官大人出宫只为与母亲团聚,照说大人在宫外不可能有什么相好的。若非要找一个可能的,那便只能是近月传得风言风语的太子殿下了。

好像,这更是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红蕊。”婉儿立即拉上内裳,冷声轻唤。

“奴婢知道的,定半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红蕊说完这话,连忙捂住嘴巴,对着婉儿重重点了三下脑袋。

婉儿上辈子就知道她是个可靠的,这辈子自然也会信她。只是,她跟太平之事,迟早瞒不了身边伺候的人,春夏与红蕊迟早都会知晓。

她揪着内裳领口,郑重地道:“我与太子殿下,绝无私情。”

“啊?”红蕊眨了眨眼睛,不是太子殿下,那岂不是……公主殿下!

婉儿耳根微烧,脸色依旧染着霜色,“去抱我的官袍过来。”

“诺!”红蕊下意识地往偏殿殿门走。

婉儿微讶。

只见红蕊小心翼翼地把殿门关好,又确认了一番,这才往衣柜行去。

婉儿轻舒一口气,回想红蕊方才的反应,想来她背上的吻痕定然不少。太平没羞没躁地缠着她吻了好久,背上就留下了那么多,另外的地方只怕会更多。

想到这里,婉儿只觉小腹微烫。她走近铜镜,掀起了内裳下摆,往腰侧一看,那儿有朵红艳艳的小花,正是最后公主的杰作。

婉儿含羞咬唇,暗暗记下此仇,若有机会还回去,她定让公主也尝一回!

“大人,官袍来了。”红蕊双手抱来官袍。

婉儿示意她先放下,便褪了内裳,拿帕子仔细擦过身子后,仔细把官袍穿上。这身官袍与内侍的形制一样,都是圆襟袍衫,不一样的地方有两处——一是胸前绣了团银纹牡丹,二是袍衫颜色不是内侍的驼色,而是宫娥们常穿的藕色。

今日穿官袍入殿伺候,是因为官袍遮掩最多,切不可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红蕊伺候婉儿换好了官袍,帮婉儿重新绾好了发髻,不觉已是双颊染霞,烫得厉害。她悄然回想着去年上元节时,春夏在小阁中对她说的那些话,当初不太懂的,现下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懂了。

婉儿从铜镜中瞧见了她的失神,“你这是怎么了?”

红蕊骤然回神,“啊?”

“方才在想什么?”婉儿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红蕊怔了怔,小声答道:“大人需要上药么?”

这下是婉儿愕然,“上药?”

“奴婢听人说……头一次这样……会疼……”红蕊的声音越说越小,霞色都染到耳根去了。

婉儿又羞又恼,这话真不知如何回答。太平虽说“教训”得凶,却每次都懂得疼惜她,此时本该答一句“殿下温柔,其实不疼”,可这话她怎能说出口呢?

“放肆,这话也是你问得的?”婉儿通红着脸,只能凶巴巴地训斥红蕊。

红蕊慌了神,自忖确实僭越,慌忙跪地叩首,“大人恕罪,奴婢知道错了!”

“这些事,不可张扬,否则,我也保不得你!”婉儿的冷冽语气半点未消,再警告一句,“这可不是小事,明白么?”

红蕊重重叩头,“奴婢记下了!”

“好了,磕坏脑袋怎么办?”婉儿心下不忍,瞧见红蕊的卑微,她总能想起在掖庭的那十四载光景。

只见她蹲下身去,扶起红蕊,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她的额头,“还好没肿。”语气已不是方才那样的霜冷。

红蕊自打跟了婉儿后,从未见过她这样好的主子,这份关心,便足以让她铭记于心。

“奴婢是粗人,身子壮得很。”

“再壮也只是姑娘家。”

婉儿温柔地揉了揉她的额头,“以后就算叩首也要小心些,脑袋终究是自己的,你得有分寸。”

“诺。”红蕊恭敬地回答。

婉儿笑了出来,“跟以前一样傻。”

红蕊听得迷糊,原来打从一开始,自己在大人心里就是个傻乎乎的宫人。

“你诚心待我,我也会铭记在心。”婉儿合握她的手,“你对我而言,并不是宫人。”

“奴婢惶恐。”红蕊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听见的话。

婉儿哂笑,“这大明宫中,除了高高在上的他们,你我都是奴婢,本就应该像家人一样互帮互助。”

红蕊还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话。

“不管多难,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婉儿莞尔看她,“知道么?”

红蕊听得心中温暖,莫名地觉得酸涩,“嗯!”

“傻红蕊。”婉儿摸了摸她的后脑,上辈子看不见太平的时候,一直是她陪伴身侧。红蕊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个陪伴的宫人,还是她那些年的唯一家人。

这是红蕊第一次被人珍之重之,她不禁吸了吸鼻子,笑道:“嗯!”

婉儿微微凑近红蕊,提醒道:“那些胡话,少听些,以后若能出宫,找个好郎君,只要他是真心喜欢你,便不会让你疼。”

红蕊愕了一下,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大人回答了她的问题。

婉儿不好多做解释,端声道:“我该去天后身边伺候了,这里换下的衣裳……”

“都……都交给奴婢收拾!”红蕊只觉脸颊更红了,她今日知道了太多了不得的大事,这最后的一桩,让她再次羞红了脸。

她再也不信宫里那群宫娥闲聊的这些事了,从今往后,她只信大人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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