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解围

太平的马车还停在玄德门外, 赶车的羽林将士老远瞧见公主出来了,便跳下马车,恭敬地掀起了车帘,静待公主上车。

太平微提裙角, 踩着墩子上了马车, 却攀着马车车壁,小心张望来时之路——只见春夏一路趋步, 追至马车边上, 不断喘息。

“殿下,你跑慢些啊, 奴婢都快追不上你了。”

连春夏都追上了,怎的婉儿都不加快几步?太平不悦地望着远处的婉儿,只见她不急不慢,徐徐而行, 似是不怕公主生气扬鞭一走了之。

太平本就气恼, 原想着留个机会给婉儿, 听她哄哄自己,可瞧见婉儿这缓行的姿态,心头又燥又酸, 索性将车帘一放, 厉声道:“走!回宫!”

“诺!”羽林将士调转马头, 刚欲打马往大明宫走, 却听见太平的声音响了起来。

“停下!”

太平深吸一口气,从上辈子到这辈子,指望婉儿哄她,只怕难如登天。罢了,难得可以说两句贴心话, 她忍了便是。一念及此,虽说心里委屈,还是掀起了车帘,对着走至玄德门前的婉儿呼道:“婉儿,上车!本宫送你过去!”

春夏忙着给婉儿递了递眼色,“上官大人,快上车吧。”

婉儿却恭敬地对着这边一拜,“臣还是步行吧。”

“你!”太平扯紧了车帘,若不是上面的钩子牢靠,只怕要被小公主一把拽下来。

婉儿莞尔作揖,“臣想单独看望母亲。”

“你欺人太甚!”太平眼眶已红,干脆地放下了车帘,哑声喝道,“回宫!回宫!”语声中分明掺杂了一丝哭腔。

羽林将士略微等了片刻,瞧见公主没有再吩咐其他,这才抽了一鞭马屁股,赶车往大明宫的方向去了。

春夏别的不知,单听公主的语气,她知道公主是真的生气了。

“大人你……”春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快步跟上马车,随公主回宫了。

婉儿眉心微蹙,微微侧脸,余光瞥见了玄德门内一闪而过的一个内侍黑影。武后能知晓那么多东宫之事,想必东宫之中必有眼线。也不知身后窥视她的到底是哪边的眼线,她与公主在众目睽睽下保持距离,对公主并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今晚回宫,她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哄哄殿下?

马车行至宫门前,值卫的宫卫上前查验腰牌,太平却在这个时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参见公主殿下!”

宫卫们都认识公主,纷纷恭敬行礼。

太平负手扫了一眼众人,仰头看了一眼宫门城楼,“本宫想上去看看。”

“回殿下,上面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本宫看不得么?”

太平沉了脸色,宫卫不好劝慰,便只好弓腰示意公主走楼梯上去,“殿下,这边请。”

宫卫实在是不懂,这上面虽然可以俯瞰长安城,却没有丹凤门那边视野好,而且楼上的小楼只是当值卫士更衣或是小憩所用,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春夏跟着太平走上了城楼,宫卫看见公主欲往更衣楼去,连忙道:“殿下,那里面是卫士更衣之处。”

“本宫知道。”太平说着,拿出了李治给的令符,“去找套干净军服来!”

宫卫怔了怔。

“去啊!”太平催促了一声。

宫卫只得照做,给太平找了一身干净军服。太平斜眼看向春夏,“春夏,换衣裳!”

春夏大惊,“奴婢换?”

“不是你还有谁?”太平轻笑。东宫离此地不远,她虽还恼着婉儿,可在马车上冷静片刻后,便已明白婉儿为何突然在玄德门前避嫌。婉儿今日明明是乔装出行,却还是被二哥请去东宫赏画,想必婉儿一出大明宫,便被东宫的人盯上了。

她虽然用骄纵的性子搅了局,可难保二哥后面不会派人把婉儿请回去。太平已经没有理由再跑东宫一趟,她又不放心婉儿一人在宫外,最好的法子便是早些将她请回来。入了大明宫,二哥那边再想邀约,也得顾忌母后一二,不敢太过放肆。

“快!换了军服,往郑氏的宅子跑一趟。”太平早就打听到了阿娘把郑氏安置在长安哪个坊,她对着春夏勾勾手,附耳吩咐了几句。

春夏重重点头,抱紧了军服,入楼更衣去了。

太平走近楼边,俯瞰长安,望向了西市的方向,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卫生怕公主在楼上吹风受凉,低声劝道:“殿下,这里风大,还是……”

“春夏回来的话,让她把上官大人带去清晖阁,本宫有话要问。”太平语气严肃,“今日本宫讨要军服之事,你可以上报父皇,本宫容后会与父皇详谈。”

“诺。”宫卫领命。

太平顿觉无趣,“这里确实没什么可看的。”说完,她沿着楼梯走了下去,上了马车,又羽林将士赶车一路驶入大明宫深处。

婉儿好不容易见到母亲郑氏,郑氏抚着她的脸颊,上下打量她,言语之间,颇是感慨。掖庭十四载,婉儿终是谋出了一条生路。郑氏喜忧参半,这一路上她听闻了不少关于婉儿的传闻,有的让她欣慰,有的让她害怕。

这头一个害怕的,便是女儿与太子的那些艳闻。

郑氏拉着婉儿避入房中,她左右看看,确认房中没有闲杂人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婉儿,你跟太子殿下是怎么回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此事说来复杂,阿娘你别担心,过几日这事便能过去了。”婉儿也不好与母亲详谈此事,反正东宫很快便要变天了,李贤对婉儿来说,不过是个过客罢了。

郑氏哪能不担心,她握紧了婉儿的手,“他可是大唐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陛下身子尚好,天后正当壮年,东宫一切皆有变数。”婉儿只能与母亲交代这几句,温柔地对着母亲笑了笑,“阿娘别怕,我说没事,就一定不会有事。”

“唉。”郑氏心疼地摸摸婉儿的后脑,“伴君如伴虎,以后你可要事事小心。”

“儿知道。”婉儿忽觉心间微酸,“阿娘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郑氏微笑着点头,“我给你做了些糕点,来。”

婉儿已经许久没有吃到母亲做的糕点了,当下跟着母亲在案几边坐下,伴着清泉水只吃了两口点心,便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来者何人?”扮作小厮的羽林将士拦住了那人。

“咱家是东宫的人,殿下说,过几日要迎二圣在东宫办个家宴,有些事必须问问上官大人,看看天后那边有哪些需要注意的?”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李贤的近侍六信。

婉儿蹙眉,看今日这架势,李贤是想得到点什么才肯罢休了。

郑氏的心一直为这桩事悬着,她不由得握紧女儿的手,“这……这……”

婉儿心中虽烦,却只能镇静安抚母亲,“阿娘安心在这儿住着,过几日儿瞧天后心情好了,便再与天后讨个恩典,出来看看你。”

“婉儿。”郑氏忧心忡忡。

婉儿舒眉轻笑,“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知礼,不会乱来的,毕竟儿现下是天后的人。”

可即便如此,郑氏还是担心女儿。

婉儿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转过身去,脸上的笑意已是荡然无存。她踏出房门时,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月白色的圆襟袍衫衬得她的脸色极是苍白。

六信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微微垂头,“上官大人,马车已在外面备好。”

“殿下如此,实在是……”婉儿忍下了话,这里面都是武后的人,想必很快武后便能得到消息。

她转念又想,当初侍寝一事,若没有太平出手,武后只会看她自救,今日遇上这样的事,武后只会当成是一个考验,看看她有没有本事自救这一回。

除了太平,这宫中没有谁会豁出命来护她周全。

想到今日太平恼她而去,她这会儿满心焦灼,却只能按捺下性子,细细盘算,今日该找什么借口,早些从东宫脱身。

“上官大人!”

婉儿刚走到马车前,便瞧见一名娇小宫卫跑至跟前,即便已经压低了嗓音,婉儿还是立即听出了她是谁。

“宫中传召!”

春夏一直低着脑袋,生怕被六信看清楚她的脸。反正公主吩咐,直说宫中传召便好,反正天子诏是召,天后懿旨是召,公主令也是召,春夏也不算假传圣谕。

“臣这就回宫!”婉儿顺势接口,“将军,走吧。”

春夏本想回话,可又怕穿帮了,只得咬紧下唇,跟着婉儿匆匆往大明宫的方向走去,很快便淹没在了长安百姓之间。

六信追了两步,只得作罢。那传令之人穿的是宫卫的军服,宫中宫卫向来是天子直接调令,没有哪个宫卫敢大着胆子假传圣谕,既是天子诏令,太子自然不敢不从。

婉儿引着春夏走出了两坊之地,这才放慢了脚步。

春夏生怕东宫的人还跟着,急忙催促道:“大人快走,殿下还在清晖阁等着呢。”

婉儿哑笑,只有太平才会一边气恼,一边还想着保护她。这个傻殿下真是宠她宠到了骨子里,偏生今日她还气了她一出,真是“罪该万死”。她确实应该往清晖阁走一趟,太平来这出假公济私,二圣定会知道,总要提前对一对话,才不至于被二圣盘问出蹊跷来。

春夏跟着婉儿快走了几步,忽然婉儿又停了下来。

“大人你这是……”

“总不能空手面见公主。”

婉儿往坊市深处望了一眼,“春夏,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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