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见家长

“就是那个。”易闲君比划了一下。

关初明白过来,拿出了一个提手牛皮纸盒。

宴宾楼的白玉台高得很,正中央连着层层白色钢琴键一般的阶梯,两旁陡峭,往下是种满灌木的庭院丛林。

易博士便是从那样的高台上往下栽倒,掉落到庭院之中。

重力加速度让易博士完全来不及反应,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坠,仿佛要跌入无尽深渊,却在他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要凉的时候,身体被一个柔软的事物给托住。他仿佛跌入孩童玩的充气城堡,身体弹了弹,历经失重的刺激后又安然着陆。

他还没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底下埋伏好的人就把他抬了下来,把他抬到担架上,匆匆送他去皇家医院。

医院的医生也没有多问,只把毫发无损的易博士当成伤患处置,为他打上石膏并戴上颈托。就这样,易博士便躺在病床上,十足半残了一样。

病房的门一开,太子走了进来。

作为尊贵的太子,他只需要轻轻撇了撇头,根本不用说一句话,大家就明白他的意思,立即离开病房,留下太子与太子妃独处。

易博士晃了晃手,说:“我挂的是什么点滴?”

“是毒药。”太子笑着在床旁边坐下,看易博士波澜不惊的脸,又笑了笑,“开玩笑的,只是OMEGA专用美容针而已。”

易博士挑挑眉:“我还不够美?”

“当然够,我的太子妃貌若天仙。我怎么舍得伤你一根头发呢?”说着,太子略带轻佻地勾了勾易博士的下巴。

易博士想避开,但颈托限制了他的行动力。

太子好像很喜欢他这个忍辱负重的样子,还掐了掐他的下巴,腻声说:“GOOD BOY。”

易博士恨不得咬他一口,但仍不得不维持恭敬的笑脸:“感谢殿下顾惜我的身体。既然我健康无恙,不如让我把颈托和石膏拆了吧。”

“石膏可以拆,但是颈托……还是先戴着吧。”太子放开易博士的下巴,又用手指弹了弹他的颈托,“这玩意儿你戴上还挺可爱的,像戴了耻辱圈的猫。”

易博士:我.日.您.

易博士呵呵一笑,说:“殿下真幽默。”

太子又道:“我想,‘易天凡’应该会来探望你的。到时候,我不会出现,留着你们说话。至于要和他说什么,你自己选择。”

“我做好选择了。”易博士看着太子,温和地说,“在把咖啡给他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选择了,不是吗?”

“唉,爱妃不要总是那么难过。”太子把手放在易博士的额头上,轻轻抚摸,“其实我很懂你的心情。我也曾亲手了断自己的兄弟……还不止一个。为了自己而伤害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对。至少我能理解你。”

易博士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侍从敲门进房,禀报说道:“易天凡带着关初来探望了。”

太子笑道:“来得这么快?好,让他们进来吧。”

没过一会儿,就见“易天凡”与关初一起进来,关初手里还拎着一个带提手的牛皮纸盒。

太子的目光落到纸盒上,说:“这是什么?”

易闲君便叫关初当着太子的面把纸盒拆开,免得这个多疑怪又有什么想法。

关初把纸盒放在桌面上打开,里头便显露出一个精美的翻糖西洋钟蛋糕来。

太子和太子妃看到,脸色都变了变,并干笑着说:“好精美啊。”

易闲君说:“可不是?我特意找了翻糖高手来做的。一共做了两个,其中一个已经送了给易老爷贺寿。”

太子便说:“只是贺寿用的,为什么做了两个?”

易闲君回答:“我怕第一个送过去会被摔了,所以多做一个,有备无患。”

“……呵呵,那你真的是非常周全。”太子干笑道。

易闲君又说:“只是没想到今天太子妃入院了,我便正好拿这个来做探病礼物,希望两位不要嫌弃。”

“怎么会?如此精美的礼物,你有心了。”易博士甜美地笑道。

太子把手腕抬起来,看了看表,作势要忙,便说:“我要去开一个远程会议。你们慢慢聊。”

这正如太子刚才说的那样,他会留下空间给易博士以及易闲君私聊。因此,他便站起来要走。

没想到,易闲君也说:“不用,我也刚好有事,该走了。”

太子和易博士脸上都有些意外:“这么快?也不坐下聊聊吗?”

“没什么好聊的。”易闲君答道,“我礼物送上了,心意也到了。”

说完,易闲君便正式告辞,拉着关初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看着易闲君这来去如风的,太子冷笑两声,回头对易博士说:“你这弟弟似乎有了媳妇就忘了你了。”

易博士看着那个翻糖蛋糕,苦笑着说:“是我的那杯咖啡寒了他的心。”

“那他也太不大气了。”太子重新在座椅上坐下,拿起蛋糕配的刀叉,在蛋糕上划拉,看着动作随意,实质上是验尸一般仔细地检验蛋糕里有没有藏什么东西。

“他这举动也很分明了。”易博士把背靠在病床上,叹了口气,“他的意思是,如果我死了,他还是会来送‘钟’的。但别的就没有了。”

太子把蛋糕都快戳成奶油泥了,依旧没发现什么可疑,便把叉子放下,一边拿起丝帕擦手,一边笑着说:“别担心,你还有我呢。”

说完,太子把丝帕叠好放下,站起来倾身往易博士的额头上留下一吻。

易家公馆内。

藕粉色的新西兰羊毛圆形地毯上摆着一张圆桌,圆桌上铺着坠地的无序编制竹纤维桌布,中央放着一个莲花座的香薰蜡烛,烧着肉桂木香。

易闲君就盘腿坐在地毯上,膝盖上放着一本《攻心计:三十六计让OMEGA对你欲罢不能》。

这时候,关初推门走进来。

易闲君气定神闲地把书合上,放回木制榫卯结构的书柜上。

关初的目光略过那本书,便把书拿下来,说:“你把这本书放在柜子上,也不怕旁人见了臊你?”

易闲君托着腮说:“只要我不臊,臊的就是别人。”

易闲君自然是不知羞耻的,固然不臊,而下属们看到了,只会觉得意外又好笑,也不会臊,想来想去,臊的只有关初自己了。

关初没好气地拿出一张印着《奥威尔的绿色麦田》的包书纸将那本《攻心计:三十六计让OMEGA对你欲罢不能》给包起来。

一边包书,关初一边问:“你真的不管易博士了?”

易闲君说:“你没看到他还挺精神的吗?看起来根本没什么事,不用管。”

关初想了一会儿,方问道:“如果他真的出事了,你会管吗?”

易闲君笑答:“看心情吧。”

关初微微一叹。

易闲君却把关初一把拉到地毯上,笑吟吟说:“管他们做什么?我只管你。”

关初一脚把他撑开,说:“我要回家一趟。”

“家?”易闲君皱皱眉,“这不就是你的家?”

关初只得修正用词,说:“我要回关家一趟。”

“去干什么?”易闲君问。

关初答:“我母亲生病了。”

“喔。”易闲君耸耸肩,说,“需要找翻糖蛋糕师傅准备礼物吗?”

关初冷瞥他一眼:“我和我母亲的关系很和睦。”

“不见得。”易闲君说,“如果真的和睦,怎么不见你与她同住?”

“因为不同住,所以分外和睦。”关初答。

关初一径回到家中,易闲君并无同行。

因为关初不想跟家人解释太多,所以拒绝易闲君的陪伴,只是自己回家看望母亲。

但见母亲穿着一件织金蚕丝绉纱睡裙侧身坐在豆腐块沙发上,手里握着一个利摩日白瓷茶杯,轻声细语地说道:“好久没见,你看着倒是比上回见面精神了那么一些。”

关初便答:“最近都忙着工作,连母亲生病了都不知道,实在是罪过。”

关夫人便说:“没什么,只是普通的老人病而已。”

佣人在旁,接过关初递来的慰问礼物,就地打开,却见里头竟然放着一个翻糖西洋钟蛋糕。

看见这东西,佣人和关夫人的脸都僵了僵。或许关初家人经的事情少,道行尚浅,一时未学得易家人那种含笑送钟的好本领,个个都拉下脸,笑不出来。

关初也感非常尴尬,只解释说:“我明明准备的是果盘,估计是易公馆的人弄错了。”

关夫人也想他们的亲子关系未至于此,便咳两声,扬起笑脸说:“忙中出错都是很正常的。”

说着,关夫人又对佣人说:“我嗓子不好,不吃甜的,你先拿下去吧。”

佣人立即把这个寓意不祥的蛋糕给拿走了。

关初与关夫人便寻常地说了几句体己话。关初问的不过就是关夫人的病情,并去安慰她不要过于操心家务,还是该好好休养。而关夫人也十分关怀,叫关初不要光顾着忙工作,得照顾身体,更要留心终身大事。

关夫人咳了咳,又道:“之前听说你和甑岩处得不错,甑岩也对你有意,怎么没了下文了?”

关初答:“大约还是不太合适。”

“嗐,什么不合适,你不说,我都知道原因。”关夫人忧愁地说。

关初倒是好奇起来:“您说原因是什么?”

关夫人怪责地看关初一眼,说:“全京城都说了,是因为那个时候易闲君狂热地追求你,还把甑岩好一顿排揎,因此才没成的。你说,是不是这样?”

关初也不能说“不是这样”,但好像也不能说“就是这样”,便只好沉默。

母亲便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苦着脸劝道:“易闲君对你的心是难得的,但是逝者已矣,你也得往前看啊。”

说着,母亲打开沙发旁柜子的抽屉,取出五张照片,说:“这些是我给你精心挑选的相亲对象,你看看吧。”

关初并没有接过,心里却好像了解为什么好好的果盘被换成了西洋钟。

母亲见关初不接,便索性把照片一张张摊在茶几的玻璃面上,朝关初说:“这些人品相貌都是很好的,我保证,这些比你从前相过的都强。”

这倒不是假话。

从前关初是商户,大家公子不太肯看他。但现在关初是七品官,身价就不同了。

关初也不说话。

母亲有些急了,又说:“你瞧瞧,这些全都是青年才俊……你看在妈妈的面子上,也好歹选一个吧。”

正说这话,佣人又小步走进来,说:“易家家主来了。”

关夫人哪里敢把易家家主拒之门外,忙叫人好好迎进来。

易闲君顶着易天凡的模样浅笑着进屋,一边拎着一个盒子,一边说:“我打扰了,只是今天出门的时候,才佣人说把东西弄错了,这个才是原本要给关夫人的礼物。”说着,易闲君将礼品盒放在玻璃茶几上,正好压住那五张青年才俊的照片。

“好,好,怎么劳烦易大人来送?”关夫人客气地说,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赔笑见礼,把主位让出来给他坐。

易闲君还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主位上了,翘起二郎腿,一副主人家的样子,笑问:“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有说有笑的,好不快活的样子啊。”

“胡说。”关初冷冰冰答,“我就没笑。”

易闲君笑道:“是啊,你总是不笑,要是旁人知道你笑起来多么可爱,还用得着相亲吗?怕是全京城都要为你疯魔着迷。”

关初根本不答话,只是默默拆开礼盒,见里头果然是放着自己准备给母亲的果盘,便拿出来递给母亲。

然而,关夫人这时候眼里哪里还有什么果盘啊?

她听到“易天凡”刚刚说的什么“你笑起来多么可爱”“全京城都要为你疯魔着迷”,又看到“易天凡”看着关初的眼神,她心里即时突突乱跳:这个易天凡……该不会看上了我家孩子了吧?

关夫人十分手足无措。

易闲君又说:“现在初儿住在我那儿好得很。关夫人不用担心他,只管自己养病就是。”

这下关夫人更是咬着舌头说不出话来。

莫说是关夫人了,就是关初,听到易闲君冷不防甜腻腻地说一句“初儿”,都要鸡皮疙瘩。

关初只说:“母亲看着脸色不好,我扶你进房间休息吧。”

“好,”关夫人抚着胸口说,“我正需要休息。”

关初把母亲扶到房间里,门一关上,关夫人又抓住关初的手臂,细声说:“你不是和易天凡好了吧?”

关初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听得关夫人云里雾里的,她便笼统的往糟糕的方向想去。那些想法让关夫人脸色发青:“难道你是被强迫的?”

关初便道:“不是。”

“不是?”关夫人顿了顿,问,“那是两情相悦?”

关初又无法点头,只好说:“我们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既不是两情相悦,又不是强取豪夺?”关夫人眼珠子乱转一通,说,“那难道是炮`友吗?”

“炮友”这俩字甚为不雅,关夫人这样的贵妇说完都想漱口,只掩着嘴说:“是这样吗?”

关初含糊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关夫人一下气得要撅过去:“这可怎么行?这么的不体面……”

“嗯。”关初说,“你别多想。”

关夫人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你让我怎么不多想?”

大约发现自己对孩子高声说话不好,她又压下声线,悲戚戚地说:“你这样和易天凡不明不白的在一起,不就等于做别人情夫吗?这样不体面是一回事,我更怕你以后落不着好。”

“怎么落不着好?”关初只说,“你多心了。”

“我可不是多心的。”关夫人据理力争,“你瞧他上门是这么的傲。如果他是正经要和你好的,就该把我当做长辈尊重。但你瞧他仍摆着大官的架子,可见是不尊重你我的。”

关初想说:母亲别多想,易闲君不是故意针对你,他是他妈的谁都不尊重。皇帝来了他都是这个鬼样。

关夫人缓了一会儿,才又和关初一起回到客厅,继续接待“易天凡”这位“贵客”。

这回,关夫人也没作什么好脸色,径自将礼盒移开,把下面压着的五张照片拿出来,塞到关初裤兜里,只说:“你这么好的孩子,就该多见见几个ALPHA。愿意和你结婚的男人从这儿排到城门呢。”

易闲君闻言,只说:“据我所知,易闲君对初儿可谓是情深一片。初儿一时忘怀不了,不想和别人结婚,都是情有可原的。”

关夫人听得“易天凡”提起易闲君,只觉得这个“易天凡”更恶心了,连自己侄儿的心上人都不放过。她便不冷不热地说:“虽然如此,但是没有缘分。”

易闲君又问:“那如果易闲君还活着,你会赞成他们吗?”

关夫人只说:“这种事,我说不准,都是要问问族中长辈的意思的。不过据我所知,近年来,关家和易家并没有通婚。”

近年来,关家和易家关系紧张。这其中也多有易天凡的手笔。易天凡对付关家,连关家主都被他算计死了,可以说他基本上是关家的“公敌”。

现在关家容许关初在易公馆上班,不过是因为他们都以为关初是“被迫的”。是易天凡亲口向太子借人,太子既然答应了,关初断无拒绝的道理。

要说如果是易闲君别人要求婚关初,关夫人大约会答应。一来,易闲君在易家无权无势,并不曾真的和关家任何人结下梁子;其二,关夫人觉得易闲君是真心喜欢关初的,但这个“易天凡”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因此,关夫人才故意表示看不上易闲君。

这话却触了易闲君的逆鳞,易闲君冷笑一声,道:“我也不过随口一问。都什么年代了,难道婚姻之事还真的要听父母之命吗?”

关夫人更生气,只说:“那是,据说您无法无天,连易家老爷子都不放在眼里,当然和关初不一样。他是最孝顺的,从不违逆长辈。”

“真的吗?”易闲君气笑了,只对关初说道,“不如你自己来说说,如果易闲君还活着,但是关家长辈不容,你愿意和他结婚吗?”

关初原本只在吃果盘,冷不防被提问,一下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