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山色有无

【廿一】

终等这一场闹尽了,我可算食了自讨的苦果儿,横在书桌上是腰酸背也疼,由皇上拿外袍胡乱裹了带下桌来立住,眼见脚边折子撒了一地,便顺道儿格开他正待一一拾捡。

然敛袍扶腰一蹲下,却见最近一折上扎眼便是句:“……况乎国君无后,兹事体大,以妃嫔之——”

“去洗洗罢。”皇上神容如常地弯下腰,探手便从我眼前捡走那折子搁回桌上,见我还愣着,便一把又将我打横抱起来往外走。走动间我从他肩上往后头看去,只见那被他放回桌上的折子未及合上,还摊开着,上边儿洋洋洒洒的字迹漫溢了数页,未曾叫我看下去,也不知那后文还写了什么。

我环着皇上脖子,在他侧颊边亲了亲又趴在他肩头,而他只是静静将我再揽紧些,脚下步子踏过院中回廊亦如一贯的稳。

外头下人老早听见书房动静,热水便已烧好,回屋时徐顺儿正往屏后的浴桶里倒入了最后一盆儿,搭好了巾帕便阖门出去。我拉皇上除了袍子同我一道儿往水里坐,他便从后头抱了我,落手往我身下来替我清濯粘腻,于耳后亲昵片刻,不免还是问起我今日究竟同我爹说了什么。

我先说是日子到了,得去慧林寺给娘请经抄奉,默过几时却避无可避又思及爹手上那珠串儿,终还是忍不住将化缘之事说出来,同皇上好笑叹了口气道:“那和尚可大发了,我都不知我爹哪儿藏来的五百两银子呢,怕要叫慧林寺里头多塑几座金身都嫌多。我爹可真大方,亏我还愧了从前赌马输钱的事儿这些年,如今眼见都不算什么,指不定我爹当年还真是贪的,只没叫我知道罢了。”

皇上把我搁在桶边儿的手肘子拉入热水里,听言是轻轻笑了声:“我瞧你才不是心疼钱,你是心疼你爹。”

“胡说,我就是心疼钱。”我抬手就抓了水往后朝他泼,引他更笑起来,换我扭头瞪他:“笑什么笑,神佛本就没有可信的,这道理三岁娃娃都知道,我爹这大年纪倒要叫和尚骗——难不成他五百两银子递去庙里不是打了水漂?难不成那些个和尚念两句经我同我二哥就能如他的意去成个家了?可不能罢?”

皇上抹下一脸的水,起指捏了我鼻尖子道:“瞧瞧你,越说还越气上了,何至于?你俩兄弟的事儿自然不是佛能解的,可这道理连你都懂,你爹何尝又会不知?他应是看你俩兄弟都没个着落,如今见你侄子又大了,就更见景生愧觉着对不住你娘,可确然也没了别的法子规劝你二人,自然只能寄望那冥冥之道儿,摸串儿珠子散些香油大约权当一试,你何苦又要怪他。”

我晃头挣掉他的手,捉了他腕子也拉入水里,后仰在他身上往水里沉了沉,也由水波暖暖拂来肩颈,吐息闭上了眼道:“我怪的哪里是他……”

皇上亦往后靠在桶壁上,等了半晌却未听我讲下去,只好另起一言道:“罢了,你去请经便当是散心也成,少想些你家的事儿还算松快些。既是不信神佛,你到了寺里不磕不拜不进殿也就是了,你娘惯常也知道你孝顺的,何在乎些虚礼。”

我点点头应了,正静下来闭目养神,此时却忽听皇上又添了句:“我记得慧林寺的花儿开得好,眼下应正是烂漫时候,你若是去,就往后山上走走,那处有个园子专种了梨花儿,景致是极好的,只不知现今还有无人照料,若是没有,那倒就可惜了。”

他这话引我全身都僵住,忽睁了眼就顿顿问他:“……什么园子?”

“你不知道?”皇上在我身后未觉如何异样,只叹着气在我耳边笑,环在我腰间的手有一下儿没一下儿地拍着道:“也是,那园子本也算修在隐蔽处,能知道的人是不多,去过的就更少。过去皇祖母还在时,偶或也诚心往庙里住住礼佛,那园子便是先皇命人修葺给她夜宿的,又因她喜欢梨花儿,那满院子便都种了淮南迁来的雪花梨。我也是小时候同皇叔行猎路上去歇过几回脚,见着园子挺好才问起来罢了。如今皇祖母已不在了,那园子应早没人守卫,只也不会有僧人将人往里头带,可若有香客能自行寻见,大约也算缘分,他们是不会拦的,你捡着山道往西走走就能到。”

我闻言哗地在水里转了身,跨坐在皇上身上渐渐凑近了他的脸,伸手从他脖颈两侧向后抓在他脑后的木桶边沿上,瞪眼直直盯着他眼里看,片刻就将他看得莫名其妙,似有些微讶,不免细细端详我神色问:“突然这是怎么了?你这是要哭还是要笑?”

我却只问他:“爷,你喜不喜欢那园子?”

皇上没料到我如此怪异举动只是为了问这废话,到底是笑了笑,抬手便捧过我脸去轻轻地吻,缠磨间我听他徐徐说:“喜欢。我第一回去是赶了巧,往后知道了那处园子,行猎时便是绕些远路我也常同皇叔去坐坐,那是处好地方,可惜了知道的人少……却也倒全赖了知道的人少,才留得份清净在。”

浴水上蒸腾的热气叫他这吻有些温湿,渐如蒸气儿般融来我唇边,引我勾住他后颈与他抵额,亲过他额头鼻尖又问他:“那里头的梨花儿……你也是喜欢的?”

皇上留在我腰间的手将我带近些与他紧贴,而他看我的目光当然是微惑的,却也还是顺着我答:“自然也喜欢。那园子里梨花儿被风一吹便像是下了场雪,铺在地上好似飞霜落成的,你去瞧瞧也就知道了,该也会喜欢。”

“好,好……”我垂头咬着他唇瓣儿咂摸几时,两手也在他身上各处胡乱地摸,终将他身下又带起了兴头,便抬腰缓慢顺其而坐,将那温水中热烫的龙根满满含下,几度上下便引他低低闷呼出几息,更固住我后颈更与我吻得缠绵激烈,起些身来将我抵去身后桶壁,便于这狭小温热的一处水中再度狠狠要了我一回。

我迷蒙中只觉身下暖胀到似要燃起火,直呼着他名字闭上眼来,抚过他肩头亦感指尖触及是不平的疤痕。仰头间,耳边水声时小时大,而皇上低沉地唤着我姓名,与我也都似周身的水,是冷冷热热早汇聚一处了,往后再没可能分得清分得开,大约就算是要被毒辣日头蒸干,那也定是要一道儿蒸干的。

他是我的水,我想。

这辈子,我也只愿做他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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