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 我爱且爱我的人 |

秋天的纽约确实很冷,乔可南睡到半夜被冷醒。

他迷迷糊糊地上了个厕所,又觉口渴,打算去厨房倒水来喝。

乔可南走出客房,发现隔壁主卧室的门未关紧,灯光泄出,他考虑要不要过去跟他们讲一声?

不料一走近,便听里头传来一阵窸窸簌簌的不明响动,接著是瓶子气急败坏的一声:「你……Joke还睡在隔壁!」

然后又是簌簌窸窸。这次乔可南听懂了,是人在床单上磨蹭挣扎的声响。

「平儿,来,老公疼。」

「唔!嗯……」看来是被吻了,孟平下一句便气喘吁吁。「你……你别来!」

乔可南尴尬得要死,又不好上前替他们把门关上,只得轻手轻脚离开下楼。

楼下客厅一片灯火通明,乔可南乍见一颗金色脑袋,朱利安?

「嘿,你醒了?」朱利安听闻动静转过身来,朝他咧嘴一笑。「Richie他们吵到你了吧?」

乔可南摸摸热烫的脸,这瓶子嫁来美国,思想也变开放了。「我刚好醒了,想下来喝水。」

「那正好,陪我喝喝酒。」朱利安朝他招了招手,茶几上搁了几瓶红酒,另外还有几个杯子和小菜。「Richie酒量不行,一喝醉就要找老婆,剩我独自一人在这,孤单寂寞……」

「噗。」朱利安表情有够滑稽,乔可南笑出了声,走上前。「好,我陪你喝。」

乔可南的酒量可是经过认证的,而且能喝高级红酒的机会太少,难免嘴馋,索性也不客气,坐到了朱利安对面。

男人给他拿了个乾净杯子,斟了半杯,道:「我们今晚不谈那些喝红酒的规矩,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乔可南闻言真是松了口气,要喝个酒还得先含在嘴里品尝吧啦吧啦,那不如去喝白开水畅快。

乔可南不熟红酒,但光看瓶身上的年分,就知肯定要价不低,酒液滋味醇厚,单宁芬芳,一层一层,沉淀出甘醇香气。即便乔可南再不懂,也晓得自己今儿个嚼到牡丹了,亏朱利安将之当作啤酒,一杯接一杯,给他斟得很大方。

喝了酒,原先的拘谨便少了很多,乔可南:「朱利安,你怎会想找个华人男人当……妻子?」

说实话,男婚男嫁,并无实质法律效益,瓶子夫夫两人都是美国籍,并且纽约认可同性婚姻,可换了别人就不一样了。

朱利安喝酒动作一顿,随即一笑。「我很喜欢中国文化,有很多华人朋友,这些年在美国跟很多人交往过,个性都不太合,刚好看到Richie跟他太太,那种细致的相处,我很羡慕。就觉得……或许我能在另一个地方,找到真爱。」

朱利安一边说著这话,一边抚著手里的杯子,他神态庄重,表情宁稳,嘴角隐约上扬,说的话很天真幼稚,口气却极度地认真成熟。

一开始乔可南只注意到这人粗犷的长相,却没发现他的眉目长得极好,双目明朗,内里有些很纯净的东西,碧蓝色的眼珠子倒映著红酒里的波光,像一颗亮澄澄的宝石。

而拥有这样一双眼瞳的人,他追求的是真爱,True Love。

这话要被菊花黑听见了,肯定立即在他身上戳一个人间宝藏的章,乔可南想著想著便不自主笑了出来。不得不说,他对朱利安的好感度真是呈直线蹭蹭蹭地拚命上涨。

乔可南伸出手:「不嫌弃的话,我很乐意跟你交个朋友。」至於更深的,他现在没打算,往后再看看吧。

朱利安一愣,握住他的手,随即笑了。「当然。」

乔可南也笑了。「这段时间,请你多多指教。」

朱利安:「好。」

乔可南开始了他在美国纽约的糜烂之旅。

为何说糜烂咧?因为他完全像个甩手掌柜,不管去哪儿吃哪儿喝哪儿,朱利安全部替他妥当地安排好了。

他是土生土长的纽约人,带乔可南去的不一定是书上记载的热门景点,但必定有其特色。

朱利安生在豪门,背景雄厚,他说钱这辈子自己够多了,便用来换取一些与众不同的乐趣──他热爱投资,尤其是资助一些有梦想实力的年轻人,他载著乔可南游历曼哈顿,指著一幢充满时尚感的建筑物道:「『glamour』,听过这品牌没?」

「听过。」这品牌没在台湾设柜,但已有一群死忠粉丝,旗下商品不论男女服饰皆走大胆豔丽路线,菊花黑非常热爱,自己来纽约前,还被再三提醒买几件回去当伴手礼。

朱利安:「这品牌的创立者是三个华人,我大学同学。其中一个女生,她态度很嚣张,居然跑来我面前说:『嘿,我知道你很有钱,考不考虑投资我们?』」

乔可南哈哈笑,他知道这故事一定还有下文。

「我把她当疯子,不料没几天她又跑来,这次带了一份洋洋洒洒的投资计画书,不得不说她真厉害,各种短期、长期、风险评估,全部都做了,我看了遍,好奇问她为什么来找我?她说:『因为你看起来最不像笨蛋。』」

「噗。」

朱利安扬唇。「我确实不是笨蛋,所以我研究完,把那份计画书带回家里,给父亲过目。父亲说他愿意拨资金给我自由发挥,倘若失利,就当是一次学费。於是我就去跟那女人说:『好吧,我很有钱,给你们一点玩玩。』那女人很不屑地瞥了我一眼,说:『算你运气好,赚到了,人生第一次投资就成功。』一副是她施舍我的口气。」回想那时,自己居然被一个瘦弱的东方女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实在好笑。

乔可南脑里浮现方才匆匆瞥见的大楼,一楼是整洁漂亮的门市。他说:「事实证明那女人讲得没错,他们成功了。」

「是啊。」朱利安一笑。「后来我才知道那女人家里也很有钱,但她不想倚靠,独自一人来纽约闯荡,我很佩服她这份冒险大胆的精神……至少我绝对不会脱离我的家族。」

乔可南耸了耸肩。「人各有志,忠於自己的家族,对其负责,也是好事。」

朱利安眸眼一亮,看望乔可南的眼里,又多了几分赞赏的光。

他继续说:「也是她让我发现,原来我拥有的钱可以拿去成就别人实现梦想,又能获得好处。我成立了一间梦想公司,只要你有好的想法,提出完整计画,在历经面试及种种考核以后,就会安排投资,至今有成功有失败,但都让我学到了不少。」

乔可南听著,朱利安脸上并没有骄矜自满,而是一种与有荣焉,谦卑与感谢。

他想,朱利安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他先天拥有优势,也不吝用自己的优势去照亮别人,获得成长,然而乔可南却在这时不受控制地想:倘若立场调换,朱利安在陆洐之那般情况下,又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而陆洐之呢?

朱利安:「Joke?」

乔可南:「没事。」他自嘲地扯嘴,两件事怎能凑在一起比?个性造就命运,他猜朱利安即便在艰苦的情形下,也能成长为很好的人,至於陆洐之……算了吧。

乔可南在朱利安的引领下,连逛了五天的曼哈顿,看了自由女神像、去了帝国大厦、逛了第五大道,同时给菊花黑买了衣服,也去了朱利安的母校纽约大学参观。

纽约是座拥挤繁忙的都市,步调比台北更快,他很佩服孟平能在这儿生活,换他估计每天都会神经紧张,尤其是那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如同牢笼里的栏杆,人被困在里头,看不明方向。

到了第六天,朱利安说要带乔可南出海。他在纽约近郊的Darien有幢别墅,那儿是帆船爱好者的天堂,全镇居民都能申请船位。

活了快三十年,乔可南首度出海,很幸运地没晕船,船上只有他跟朱利安,不过事前佣人已将所有必须物品准备好,桌上有三明治及各项轻食,外加香槟美酒,眼前则是一片悠然大海。人间极乐,不过如此。

天气很好,乔可南躺在沙滩椅上,看著一片碧蓝的天,满脸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利安从船舱走出,瞧见他一脸空空荡荡的样子,不禁心念一动,走了上前,倾身在青年唇角落下一吻。

一开始,只是看了照片,觉得这人有股太阳的气息,很照拂人。

他随口提提,没料孟平居然当真,给他约好了人,朱利安哭笑不得,但在机场里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他的心就微微地漾动了。

只见乔可南有点茫茫然,呆傻傻地站在那儿,一脸的徬徨、迷惘,眼神却很坚定,即便这阳光好似被某些云尘给遮蔽了,仍旧无法改变其照亮人的本质。

再加上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对这个东方男人,动心,也倾心。

乔可南个性大方,但并不粗心,很多时候都能好好地顾及旁人感受,进退有据,又不显矫情,和他在一起很放松,朱利安很享受。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人偶尔空落的眼里,盛满自己。

很轻很淡的一个吻,带了试探意味,乔可南双眼先是惊愕地瞠大,随即抬起脖子,张开嘴唇,回了朱利安一个吻。

两人的唇舌很快地交叠在一起,乔可南嘴里漾著香槟的香气,甜甜软软的,朱利安毕竟不是没这方面经验,他很快便将青年压在身下,加深了嘴部的力道,两瓣舌头相互交递著彼此的气息,乔可南被紧抱入怀,感受著那人胸腔里强而有力的鸣动,身躯的热度却逐渐地低落了下来。

不一样的。

不一样。

朱利安意识到身下人反应不再投入,不禁停下动作,乔可南抚了抚对方金灿灿的发,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朱利安一怔,随即苦笑。「谢谢,你也是。」

能在这般情况下,注意到对方其他部分,可见冷静程度。而眼下最不该存在的,便是冷静。

原先暧昧的气氛不再,朱利安深呼吸一会,才终於将自己从乔可南身上抽离。「我去拿鱼竿,晚点我们来钓鱼。」

说罢,又走回船舱里。

乔可南扶额,看著湛蓝的海,隐隐叹息。

朱利安是个好人。

他个性成熟、知识渊博,有钱又懂得享受生活,对於感情的理念也和自己相差无几。

他们无疑能做个很好的朋友,甚至是长期的伴侣,但……乔可南知道,自己对他,并不来电。

朱利安吻他,他的心跳一点儿都没产生变化。

乔可南掩著心口想:那儿曾经很激烈地跳动过,为了另一个男人。所以,他更加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差异。

朱利安期待的是真爱。

而自己,无法给他。

乔可南在纽约滞留了半个多月,决定换个地方,四处走走。

他跟朱利安的相亲计画确定告吹了,但两人却变为很好的朋友。朱利安说:「你让我觉得我坚持的事情没错,我不会放弃,直到遇见我的真命天子为止。」

对此,乔可南真心真意给予祝福。

朱利安值得得到一份全心全意、毫无杂质的爱。

相亲失败,最失望的人有二,一是瓶子:「唉,我本来以为终於有人能来纽约跟我作伴了……」

乔可南心想:这算什么?外籍新郎团吗?

二是菊花:「天啊天啊天,有钱人耶!红酒耶!别墅耶!帆船耶!你居然不要,太浪费了!」

乔可南:「为什么我有种被人卖到国外的FU?」

安掬乐:「啊哈哈哈你想多了~亲爱的,早点回来,我想你了。」

乔可南:「我暂时不回台湾了。」

安掬乐:「哦,要去哪里?」

乔可南想了想。「还不知道,四处逛逛吧。」

说走就走,乔可南先从纽约去到费城,又到首都华盛顿,再一路往下,晃去了迈阿密。

就这样玩了三个月,把美国东岸大致逛过了,决定趁居留期限还没过,到西岸玩玩。

要去哪儿呢?乔可南在书局买来的美国地图上比划半天,最后闭眼一指,决定去拉斯维加斯。

好吧,他这趟美国之行受CSI太多影响,如今纽约、迈阿密都去过了,怎能不去本店晃一晃?

於是乔可南买好机票、订好饭店,踏上了赌城的土地。

拉斯维加斯是世界知名的赌城,同时也是结婚之城。乔可南每次都觉得很有趣,婚姻与豪赌,到底是谁想出把这两者连结在一起的主意?简直天才。

乔可南对赌博没兴趣,他的人生向来逢赌必输,甚至没赌都输,他参观了很多教堂,从几个较为正式有名的,逛到那种稀奇古怪的;同时也见证了许多场迅速婚礼,在这儿结婚比在麦当劳买个汉堡要容易,人们也很欢迎路人随意加入。

他甚至看到有对夫妻,刚欢欢喜喜地说完「我愿意」,转身出教堂门却不知为何事争吵,双方从爱人变仇人:「我们离婚!」、「好!」

在拉斯维加斯,爱情、婚姻,都像一种橱窗里的商品,喜欢了就花钱买,不喜欢了就退货,简单轻易,他想世界上所有为爱情寻死觅活的人,都该来拉斯维加斯看一看,包准瞬间就能看破,明白那句经典名言:认真就输了。

不过美好的婚礼还是存在,有观光客就在这种气氛渲染下,转身买了戒指,登记结婚,成为下一对新人。

除了正规教堂以外,拉斯维加斯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教堂,不问对象,不管是同性异性猫啊狗啊老鼠啊甚至是自己珍藏的唱片,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当然,多数不具法律效益就是了。

为此,乔可南入境随俗,他买了一对戒指,独自走进教堂,不知是真是假的神父慈爱地看著他,问道:「孩子,你的结婚对象是?」

乔可南张了张嘴,想了想,说:「爱我且我爱的人。」

神父:「哦,那人在?」

乔可南:「在我心里。」

神父显然经验丰富,不管怎样古怪的结婚对象都遇过了,还有人说要和死去的青梅竹马成婚,神父面色不改,照样见证。他老道地说完那些每天会重复至上百次的誓词,问:「你愿意吗?」

乔可南:「我愿意。」

他当然愿意。

如果真有个我爱且爱我的人,那且让我先与你订下一生,从此……不离不弃。

乔可南在美国长达四个多月的冒险结束了,甚至结了个婚。他把这事跟菊花黑分享的时候,菊花简直拍案叫绝:「天啊天啊天啊,Joke你比我还棒!我也要去拉斯维加斯结婚~~」

乔可南:「哦,跟谁?」

安掬乐一副理所当然。「跟全世界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人。」

乔可南:「……你的守备范围真广。」若不是跟未成年犯法,估计年龄还能更往下修。「乔治克隆尼呢?」

安掬乐很得意。「他刚好五十!」

乔可南:「……」原来如此。

不过乔治克隆尼不会是Gay,这事就大家嘴炮爽爽,就像他的婚姻一样。

乔可南在教堂附近随手买下的戒指是便宜货,但材质还行,简单的样式套在左手无名指上,没太多担负,索性不摘了。

他回到台湾,四个多月无人居住的屋宅生了层灰,这屋子是父母亲过世留给他的最大财产,遮了他一辈子的风雨。而这趟美国行花掉了他所有积蓄,往后的人生得从零开始了。

乔可南看了眼手上的戒指,给自己打气:加油,你行滴!

乔可南晚上回来,休息到隔天早上。天气很好,他把屋里所有窗户打开通风,打扫了整天,最后把冰箱里的过期食物通通清了。

忙得差不多,很久没吃台湾菜,他决定晚餐吃面。

老板见他有阵子没来又出现,很意外。「哎呀,我以为你搬家了。」

乔可南笑笑:「没,出去玩了。」

「去哪?」

「美国。」

「哦,真不错。」老板嘴上跟他闲聊,手里动作却没慢,一下子把面打包好,乔可南计画回家边看这阵子漏看的动画片边吃。

他哼著歌,走在归宅路上,想到老板多给他半颗卤蛋就很爽,但事实证明——乐极总会生悲。

乔可南掏出钥匙开公寓门,却觉身后有人逼近。他骇了跳,一转身,就看见了那快四、五个月没见的脸孔,在路灯探照底下,比恶鬼还恐怖。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乔可南左手抚著左心猛喊,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肝就要从嘴里迸出。「好好的,不要从人家背后吓人,行不行啊?!」

陆洐之显然也吓到,冷俊的脸刹时泛现迷蒙。

他设想过那么多两人再遇会出现的对白画面,却……没想过这种。

乔可南心想这人有够阴魂不散,好在一趟旅行给了他心灵上的能量,看破了很多事,忽地就不嫌这张脸碍眼了。「怎,有事?」

陆洐之很怔忡。他瞅著青年,顿时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乔可南不耐地朝他晃了晃手里的面,道:「有事快说,不然我这面要泡烂了。」

他又不傻,陆洐之今晚出现,决计不会是碰巧路过,乔可南心里还惦念著新入手的动画片,恨不得速战速决。

陆洐之沉默了一会,顺著青年的手,睇见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的戒指。

他脸色一变。「你结婚了。」

这声音很沉,像从深渊里传出来的。

「是啊。」他确实结了,虽然不是有效婚姻。「你应该也结了吧,恭喜啊──」

「我没有。」

「嗄?」

陆洐之:「我没有结婚。」

乔可南一愣。「哦。」除了这字,乔可南还真不知要回啥。你没结婚就没结婚,So what?

不料说完这句话,陆洐之转身,自顾自走了。

乔可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他搔了搔头,陆洐之到底跑来干么?莫非真是情缘未了?

这四个字真是当头棒喝,喝得乔可南头皮发麻,全身都痛。

拜托不要来,本人的结婚对象绝对不是你,我爱且爱我的人,我不爱你了,所以就算你爱我,我也不要了。

不要了。

乔可南回到屋里,边看动画,边把那碗有点泡烂的面吃完了。

下次老板再送他半颗卤蛋,他死都要拒绝,每次多半颗蛋就完蛋,这交易太不划算了。

乔可南忿忿地嚼,终于把整部动画看完,临近半夜,菊花爷还在线上,他想了想,发了个讯息过去:「我跟你缩我跟你缩我跟你缩~」

菊花黑:「你不要缩你不要缩你不要缩~」

乔可南点点点,真是谁比谁无聊。

Joke男:「坑来找我了。」

菊花黑:「那你跳了没?」

Joke男:「拜托我这么意志坚定贫贱不移趋吉避凶吧啦吧啦……怎会跳?」

菊花黑:「我怕你跳习惯了,看到坑不跳浑身都不对劲。」

Joke男:「……」

菊花黑语不惊人死不休,下头又传来一句:「他跟人打听过你。」

Joke男:「蛤?」

菊花黑:「大约三个月前,就我堂哥的男朋友的外甥女的总之很复杂的关系,於是我说,你去美国当人妻了。」

Joke男:「……」

原来如此。难怪那人一上门,便是用那般痛心的语调说:「你结婚了。」

Joke男:「他真信啊?」一般男人跟男人不会结婚吧?何况是异国婚姻。

菊花黑:「你去美国相亲的事整个圈里都知道,他找我问,真是问错人了,开玩笑,当然没也要掰到有!」他敲来哼哼两字,道:「只是没想到我一语成谶,你真的结了呼呼哈嘿。」

这到底什么笑法。乔可南无言以对,思及那人随即又说自己没结婚,乔可南心念一动,打开浏览器,在估狗大神里输入「陆洐之、结婚」两个词,却没查到任何相关讯息。

Joke男:「他跟章小姐怎了?」

菊花黑:「我不知道。不过据说他不从政了,自己搞了个事务所……就上个月的事,你有兴趣我帮你打听打听,包管他一天上厕所几次是大号是小号都能知道。」

Joke男:「……不了,我没兴趣。」

他没兴趣的不知是那人上厕所的回数,还是后来的那些变化,应该两者皆有。

他对陆洐之的好奇心大概就像八卦板众问卦一样,吱吱为吱吱,不吱为不吱,总之不是非吱不可,他又不是真的猴子。

乔可南心绪很平静,这些日子的风吹雨打,早已把他的精神锻鍊至钢弹等级。

相比这些不靠谱的风花雪月,乔可南更加关心自己找新工作的事。

他在网上浏览了几间事务所,像宇文那么大的是不想再去了,晃了半天,倒是在以前法律系学姐的介绍之下,去了一间小型事务所面试。

该事务所叫哲笙,旗下律师除林哲笙外还有两名律师,总共三人,两男一女,倘若再加乔可南,男女比例便彻底不平衡了。

林哲笙看了看他的履历。「哦?宇文律师那儿出来的,底子很厚啊!怎会想来我们这儿?」

总不好说小事务所比较清闲,更能享受人生吧?「我想找个可以让我充分发挥所长,不受拘束的地方。」

「哈哈哈!」不料林哲笙闻言大笑,拍了拍乔可南的肩。「你这场面话我几年前就听过了,刚好我这儿也有一位底子很雄厚的家伙,你们可以交流交流,总之大家不分先后,都是伙伴,往后就叫你们光芒万丈组,不错吧?哈哈哈哈……」

乔可南OS:这是哪来的话痨?

后来乔可南知道了林哲笙口中「底子很雄厚」的家伙是谁——他的哥哥是业界知名的青年律师,知名在手段很狠,据说还和黑道有点挂勾,与陆洐之并称为新生代律师界,最不能招惹的两个人。陆洐之曾与他打过擂台,光事前准备就让乔可南这个做人助理的,差点累到往生。

在小事务所的日子很平静,多数是接一些民事个案,每天听人阐述烦恼,例如我的老公哥哥爸爸妈妈姊姊弟弟为什么可以这么对我,他忍不住心想:没有为什么。

就像菊花黑讲的:「也许你的明白,不是他的明白。」

人往往对自己重视的人格外严苛,同样的事旁人来做,或许丝毫不在意;亲密的人做了,却痛不欲生,那是因为你付出了感情,就一厢情愿,认为对方该懂、该有所回报,但现实是,大家都是人。

是人,就会有属於自己的那份计较,他是这样、陆洐之是这样、每个人都是这样。

他跟菊花黑说:「我终於懂了你所谓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什么意思。」

菊花黑:「嗯哼。」

Joke男:「相比那些委托人,我遇到的事真是不值一提……可我跟你说,我真的很痛。」

这份痛,太私密,旁人不能懂,他只能自己尝。

Joke男:「我之前以为我对坑没怨,是我自己要跌的,怪不了人,我纯粹就是讨厌、恶心他不诚实的行为……我现在承认,我怨他,怨得厉害。」

正所谓爱的反面就是恨,没有爱,就没有恨,反之亦然。

菊花黑:「我知道。」

乔可南一笑。是啊,菊花一直都知道。

「我爱他,也知道他喜欢我,才会认为他不该那么对我……庄子说外物不可必,我把他看成了内物,所以理所当然认为他必须这样、必须那样,但这其实不是我能决定的。」

菊花黑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乔可南以为他被自己讲的话深深震撼了,才传来一句:「原来是这个意思。」

Joke男:「?」

菊花黑:「哦,我刚去拜估狗大神,你那外物不可必,我看不懂。」

Joke男:「……」

时间再度流逝。

这段期间他没再遇鬼,在向菊花告解以后,陆洐之这名字就像他岁月里的一片灰,拈起来一扔就不见,了不起偶尔清一清,日子过得清清爽爽。

而乔可南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始终都戴著。

五月的时候,朱利安来了趟台湾,这令乔可南颇为惊喜,他一直很想回报朱利安在纽约给他的招待,如今换他做向导。乔可南请了一礼拜的假,带朱利安从台北游历到台中,最后去了高雄。

两人在爱河沿畔欣赏夜景,朱利安悄悄在黑暗里握住他的手,乔可南一愣,听到他用蹩脚的中文问:「Joke,考路我,豪不豪?」

……哩共瞎[闽南语→你说啥]?乔可南一开始真没听懂。

不过从朱利安的行动里,乔可南大略明白了怎一回事。

说没感动绝对是假的,朱利安曾在信件上说他在努力学习一样东西,问他学什么,他不讲,如今看来,应该是学了中文。

这么博大精深的语言,有人从出生开始学,学了一辈子都未必透彻,更何况一个半路出家的美国人?乔可南心里有阵酸酸的感觉,他挣开了朱利安的手,用中文说:「抱歉。」

朱利安听懂了,他不掩失落地垂下眼,学一个国家的语言,最基本就是请、谢谢、对不起,最后一个词他不想学,但还是得学会。「不,Joke,哩没对不其我。」

是他自己追求,求而不得,不是任何人的错。

乔可南很想说些什么,可最后没说。外物不可必,意为不能期待别人做出你想得到的反应,就像朱利安无法用爱要求他爱他,他也无法强求对方该如何如何。人世的真理,不过如此。

他想,他不怪陆洐之了,真的不怪了。

朱利安从高雄搭飞机走了。乔可南送行,再自行搭乘高铁回台北,一路上他把跟朱利安的相处回忆了一遍,除却那些童话一般美好的情节,还有什么是支撑他们一辈子过下去的?

他不会离开台湾,朱利安不会离开纽约,他不像瓶子,没有爱,天涯海角的追随,最终只会变成怨怼,把灵魂磨碎,让两人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无言相对。

所以现在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