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是男朋友

人生已经过去十九年,时至今日,康辞才知道,原来在极度快乐与兴奋的时候,他是根本说不出话、更遑论给回答的。

灯光中夜色朦胧,康辞看不清陆朝南的表情,那句话却不断鼓噪着耳膜。

他一言不发,等康辞有所反应。

肩膀上残留陆朝南握住他的力度与温热,康辞目光四处乱晃,始终没胆量与他对视。他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从网恋吗,还是从运动会,游戏里剑冢的第一次见面,或者自习室那个令他心动的瞬间?

康辞骤然发觉,尽管认识陆朝南并不久,他们却好像拥有了许多值得铭记的回忆。

仿佛连风都停止流动了,康辞压抑着说话时不自禁的全身颤抖——他太紧张,随时可能咬了舌头,每个字都吞吞吐吐——迎向陆朝南明亮的眼神。

“学长,”康辞喉头微动,“喜欢你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们离得这么近。”

陆朝南似乎笑了,他抬起手,捏了把康辞的鼻子。

头晕乎乎的,脑海炸开了五彩斑斓的烟花,可底色仍然是沉郁的黑,康辞觉得自己视线不清,惟独陆朝南眼中的光他看得格外真切。

他的学长,他的江湖侠侣再次握住了他:“天冷,先回宿舍吧。”

“你送我。”康辞不依不饶地说。

“嗯,我在楼下等你回宿舍了再走。”

从前总有影视剧形容情窦初开是“小鹿乱撞”,康辞以为那只是夸张手法,直至现在,心墙确实围出一片净土,密闭空间放大所有声音,他听得见每一次跳动。他凝视陆朝南牵着自己的手,拇指根部也有一颗小痣,在路灯阴影中像一粒灰尘。

康辞忍不住用另只手摸了摸那里。

陆朝南的脚步一顿,扭头看他,四目以对的片刻,康辞忽地笑了。

“我还是觉得好不真实啊……”康辞吸了吸鼻子,“连小南瓜会不会是我爸开号跑来教育我的可能都猜过,但就没猜中居然是你。”

陆朝南略一偏头:“嗯,可以写个818了。”

康辞笑着推他:“谁要写啊!”

校道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踩过树叶时声音清脆,在雨后的水泥地面留下两排脚印。

康辞想起全部相识以来种种乌龙,最初和陆朝南在课堂针锋相对互不理睬又怎么会预料到今天他们并肩而行。

本科宿舍就在不远的地方,陆朝南说和他走走,其实也没走多远。

真到分别了,康辞忽地恋恋不舍起来,绞尽脑汁地找借口,能不能和陆朝南再相处多半小时一小时——哪有刚确定关系就各回各家的!

等会儿,他们现在应该算……

是各自的男朋友吧?

虹大凤毛麟角的才貌双全的陆博士,从今天起就是他的“男朋友”了。

“喂,男朋友。”康辞忍不住喊了一声。

陆朝南应声停住脚步,配合地专心看向他。

康辞掐着自己,唯恐是梦:“我突然发现,你不当助教也不给作业打分,那以后你帮我指导论文就不能算是夹带私货了吧?”

陆朝南“嗯”了句,语调有点懵。

康辞:“所以我的作业你可以帮我改了么!”

略下垂的无辜狗狗眼散发“帮帮忙”的娇气,陆朝南有瞬间被迷了心窍,刚要答应,忽地想起什么飞快纠正:“对……不行,作业你要自己写。”

康辞:“……”

陆朝南:“感情是感情,学业是学业。”

康辞:“……我真服了你了哥哥。”

陆朝南笑了下:“行了,快回去吧,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发QQ还是微信?”康辞下意识地问。

“都行。”

发消息代替了“明天见”,姑且算作告别语。

康辞不甘心地走出两步,偷偷摸摸一回头,见陆朝南果然还在原地——薄款羽绒服敞开着,里面是一件基础款黑Tee,他正两手插在外套兜里,站得笔直,如风中青松。

心口倏忽发热,发烫,康辞毫不犹豫地跑回去,张开手臂用力抱了一下陆朝南。

“南瓜晚安。”他说,压着尾音,听见陆朝南笑出了声。

那人从不叫他的ID:“好,晚安。”

拥抱了,也说了晚安,康辞终于通体舒畅,某种浮于半空的梦一样的快乐被他踩在脚底,带着令人心安的厚度撑着他。

宿舍就在几步之遥,他看清后突然愣住了。

大门已经紧闭,外墙那盏日光灯也关了,值班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隐约从缝隙中透出一点光亮,预示着宿管阿姨还没睡觉。

康辞眨眨眼:“已经过十一点了吗……?”

虹大宿舍严格地执行着门禁,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学生哪能每个人都乖乖在十一点前全部回来?如果遇到好说话的宿管阿姨,那撒个娇求个情,买点水果零食做贿赂,多半就顺利进门,不必烦恼面临被通报批评的风险。

可问题在于康辞宿舍这栋楼的阿姨是全校出名的泼辣,谁也不敢惹。他曾听说过隔壁建筑系的学长因晚归不敢敲门,徒手爬上二楼翻窗而入结果依然被抓……的校园传说。

康辞的宿舍在三楼。

他仰起头,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接着毅然决然地往来时路走。

陆朝南等着他发消息,没走,看见康辞回来,露出了疑惑神情:“怎么了?”

“门禁。”康辞垂头丧气。

“那你现在……”

“回家呗。”康辞撇嘴,“还好明天一早没课。”

地铁还有半小时才收班,他可以出校门口坐十号线,虽然没带手机,但康辞外套兜里常年揣着交通卡——他用一张丢一张,不知买了多少。

自以为这安排已是这时能做到的最佳方案,康辞良久没听见陆朝南有所反应,呼出一口气道:“学长,现在该我送你啦。”

“康辞。”陆朝南喊他,一只手自然地伸开在他面前,“要不要牵我?”

这人连谈恋爱都无比板正么?

康辞暗自好笑,又对陆朝南的直接毫无抵抗力——上课时觉得厌烦的性格现在居然有了十二万分的可爱,或许这就是视角差异造成的观感不同——他乱七八糟地想着,手刚从外套里拿出,就被陆朝南一把拽过。

然后塞进了他宽大的羽绒服外兜,双重热度包裹,康辞不习惯,张了张手指要挣脱,陆朝南握得更紧。

“这样暖和点。”他说,像解释又像温柔的呢喃,“你感冒才刚好。”

康辞听得鼻子痒,抿着唇,控制自己不要再打喷嚏。

博士楼与本科宿舍于食堂外的岔路口分别是相反方向,他和陆朝南再次深夜逛校园,香樟摇晃,雾气稀薄,宁静的冬日竟也不比夏夜晚风逊色。

“你明天还要上物权法?”陆朝南问,却是个实打实的陈述句。

康辞:“真把我课表背下来了?”

陆朝南点点头,眼看博士宿舍都快到,他有片刻迟疑,在兜里捏住康辞的大拇指,有意无意间捻动指纹,成功引起了对方注意。

“干什么……”康辞耳朵发烫,为这过分的亲昵。

“回去还要多久?”

“嗯?”康辞算着地铁站数,“六个站,也就二十分钟吧……我到家应该快十一点四十,我妈应该还没睡,她最近在看午夜剧场那个都市爱情——”

“也有点晚。”

“诶?……”

“你还没带手机,不安全。”

“啊,这个……”

“要不,”陆朝南怕他拒绝,说得很小声,“去我宿舍凑合一晚?”

告白后不到半小时,他们就决定今晚睡一张床。

听着刺激,实则并没有香艳情节。康辞头一回听说研究生宿舍都不设门禁,顿时意难平,嘟嘟囔囔了些听不懂的话,进大门时还故意去玩那个打卡器。

不到二十岁,确实是个小孩儿。

陆朝南离开时走得太急,没锁门。宿舍相对封闭,温度比空地高那么一些,康辞见他直接开门,立刻开始批评他没有防盗意识,把墙壁贴的那张“出门六件事”的注意事项念给他听:“……断电,带钥匙,锁门!”

“我本来以为一会会儿就回了。”陆朝南说,把房门反锁。

康辞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好像获得某种特权般,巡视陆朝南的卧室一圈——下午睡过觉所以床铺略显凌乱,电脑也亮着,屏幕还停在御剑江湖的游戏界面。

看见那个红衣少女,康辞一下子来了精神:“我能看下么?”

“有什么好看的?”陆朝南忍俊不禁,“都被防沉迷了,现在上也上不去。”

“预览界面,第一视角的可爱我想感受下!”康辞求他,“行不行行不行?”

“去吧。”陆朝南揉了把他的头发。

见十九岁的康辞饶有兴致坐到电脑前,充满新鲜感地操控自己的游戏角色左看右看,不能上线也没表现出不耐烦。

陆朝南有片刻怔住:他像看见了十九岁的自己。

可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后来他经历了好多,他知道游戏是一个逃避现实的地方,哪怕用再多的精力把某个职业的分析尽可能完善地写成论坛里“新人必看”的精华帖,并不能为他的真实的烦恼减少半分。他关掉电脑,依然什么都必须独自面对。

繁重学业,司法考试的压力,关系复杂的家庭,申请留学offer,未来还有异国求学、工作是不是要成立新家庭……

十九岁的陆朝南用三年时间想明白游戏不能带给他一切。

可过了那么久,游戏突然又确实带给了他一些东西。

“南瓜瓜!”某人无比顺口地喊,“用你电脑登一下我号,不然账号一直挂机烧点卡,又没带手机——”

……所以曾经的沉迷也不是全无好处。

陆朝南想,哑然失笑。

“好。”他说,“我给你找件睡衣去。”

作者有话说:

先卡在这儿吧 望天 休息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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