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成岩刚给了江暮平一个新年吻,他的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江暮平的父亲。

“爸?”成岩抬头看了眼江暮平,“他这么晚还没睡?”

“今天年三十儿。”

“他怎么给我打电话,不给你打?”

江暮平笑了笑:“正常,非紧急情况他从来不给我打电话。”

虽然跟江暮平结婚有一段时间了,但成岩其实没跟江父见过几次面,所以忽然收到老丈人打来的电话,成岩的神经还是有些紧绷。

他像见到了江父本人似的,略显拘谨地站了起来。

“爸?”成岩走到了一边。

“新年好。”江父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

成岩笑了下:“新年好,您今天还工作?怎么声音听起来有点累?”

“医院什么时候都要工作,遇到突发情况我这个院长怎么走得了。”

“那您早点休息。”成岩问:“妈呢?”

“她睡了,熬不到这么晚。”

其实江父平时这个点如果没事,也早睡了,市里禁燃烟花炮竹,过年远不如乡下这般热闹,尤其是他们这个年纪的,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子女不在,自然早早地就休息了。

成岩是江家的新成员,今年又是成岩成为江家人后过的第一个年,所以江父特意打了通电话过来问候。

“在家乡玩得怎么样?”江父问道。

成岩笑笑,实话实说道:“一般,这里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大冷天的我们又不愿意到处走动。”

“懒死你们算了。”江父第一反应是问责江暮平,“是不是暮平不愿意陪你?”

“不是。”成岩看了眼江暮平,江暮平正低头拿着手机打字,他应该是收到了很多新年祝福,正在逐条回复。

葡萄藤上缠了彩灯,堪堪照亮江暮平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冬日的室外温度很低,江暮平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

江父又说了一些话,大抵就是交代他们在外注意安全,条件允许尽早回来。江父和江暮平当真是塑料父子情,江父和成岩聊了半晌,愣是一句关心江暮平的话都没有。

不过快要挂电话的时候,江父终于是没忍住:“他人呢?我跟你聊这么半天,他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的。”

成岩失笑:“他在看手机。”

江父理解偏颇:“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整天抱着个手机玩,说出去还是个大学教授,一点自制力都没有。你把手机给他,我有话跟他说。”

成岩依言把手机拿到江暮平面前,喊了声:“教授。”

江暮平抬起头。

“爸要跟你说话。”

江暮平接过手机,举到耳边:“爸。”

电话那头的江父眉心微蹙:“成岩怎么还叫你教授?”

“爱称。”江暮平简短地解释。

江父愣了一下,以为江暮平在开玩笑,他瓮声瓮气道:“照你这么说,你学生叫你叫的都是爱称了?油腔滑调的,没个正行。”

江暮平说的是事实,毕竟他学生口中的“教授”跟成岩口中的“教授”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但江父说的也自有他的道理,只是江暮平不想多费口舌解释。

“有没有借这次机会跟成岩好好培养一下感情?”江父难得关心江暮平的婚后生活。

江暮平自认自己跟成岩的感情早就达到了不需要主动培养的程度,便说:“我们不需要培养感情。”

江父的理解再次出现偏差,江暮平这话在他听来,就是压根不想跟成岩培养感情。大过年的,江父也不想对江暮平劈头盖脸一顿教育,他压下脾气,问:“成岩你有哪里不满意的?”

江暮平一愣,有点懵。

“要相貌有相貌,品性好,模样好,财政状况也比你这个穷鬼好。”

“……”江暮平被怼得莫名其妙,不过他爸说的倒也不假,他虽然工资不低,但市里的两套房子买完后,积蓄就剩得不多了,体制内的工作赚的钱肯定没有成岩这种技术型的自由工作者那么多,他的财政状况确实不如成岩。

但是江暮平想不通他爸为什么突然就此对他进行诘难,还使用了“穷鬼”这种字眼。

江父继续说:“你是嫌他学历低?那你当初跟他结婚干什么,你觉得你这样的行为负责任吗?”

成岩不知道江家父子正在讨论他,看到江暮平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古怪,他有些疑惑。

江暮平渐渐觉出不对劲了,他看了眼成岩,背过身去,握着手机,压低声音说:“爸,我再强调一遍,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成岩形婚。”

结婚以来,江暮平听过太多此类的话,他已经被念烦了,这会语气也显出一丝不悦。江父不想新年第一天就跟儿子闹得不愉快,便沉声道:“回来再说吧,我要休息了。”

在他挂断前,江暮平很快地说了句:“新年快乐。”

江父嗯了一声:“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成岩走到江暮平身后,问道:“爸说什么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江暮平挑了个不重要的点说:“他说我是个穷鬼。”

“……啊?”成岩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红包,笑着问:“你不会给我发了个压岁钱,就负债了吧?”

“这不至于。”江暮平拉起成岩冰凉的手,往屋里走,“讨你欢心的钱还是有的。”

翌日早晨,有亲戚来姨妈家拜年,大多都是成岩姨父那边的亲友,成岩的姨父几年前就患病去世了,亲戚都是一个村的,离得近,走亲访友很方便。

成岩很小的时候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他母亲年轻的时候是这片有名的美人,家家户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当他母亲跳河自杀的消息传到这片土地上时,引起了村民们经久不息的讨论。

比起在陌生而拥挤的环境中待着,成岩还是更愿意到贺宣那里坐一坐,可是他们下楼的时候,正厅里已经有亲戚在坐着嗑瓜子了。

赵清语一大早就被姨妈拉起来迎客,这会正端坐在一众亲友间干笑。

姨妈是传统的农村女人,一辈子没走出过这片村镇,她虽然溺爱赵清语,但同时又对赵清语要求很严格,农村人非常看重长幼尊卑观念,赵清语是小辈,人又乖,自然不会忤逆她妈的意志。

成岩跟赵清语对视了一眼,赵清语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众人转过头来,视线集中在成岩和江暮平的身上。

一个年纪跟姨妈差不多的大娘扭头“呸呸”两声,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盯着成岩上下打量了几眼,眼睛逐渐变亮:“这是彩芸的儿子吧!”

“肯定是!跟他妈长得多像啊。”

“成岩?”那位大娘看着成岩,不确定地叫他的名字。

成岩点了下头,他可能见过这位大娘,但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印象,不知道该称呼什么,他只好礼貌地喊了一声“阿姨”。

大娘朗声笑了起来:“还阿姨呢,我是你姨父的大姐,你该叫我一声娘娘,在大城市待过的就是不一样,叫个人还这么洋气呢。”

姨妈从厨房间走了过来。

“彩凤啊,这是不是彩芸的儿子呐?”

“是是是。”姨妈连声应着,走到成岩面前,抓着他的胳膊,小声说:“怎么这么早就下楼了?”

“去贺宣那坐坐。”

“贺宣?你那纹身的师傅?”姨妈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你就知道个贺宣。”

成岩笑了下,没说什么。

“你说你这么早下来干什么,”姨妈的声音压得很低,“这么多人在这,现在想走都走不了。”

成岩不想姨妈为难,也明白她的顾忌,他说:“没关系,我坐一会再走。”

“那我可不管你了啊。”成岩和江暮平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们像两只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的漂亮动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在场的亲朋好友都不认识江暮平,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好奇。

“彩凤啊,这个小伙子是谁啊?成岩带来的朋友?”

姨妈看看成岩,看看江暮平,不确定如实道出江暮平的身份会不会给成岩造成困扰,所以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成岩刚想介绍,江暮平先他一步自我介绍道:“我是成岩的丈夫。”

众人全部愣住。

江暮平那一把低沉的嗓音说起话来实在很好听,他当教授的,发音又很字正腔圆,不过在场的人里只有成岩在关注他的声音。

江暮平又说:“我叫江暮平。”

屋子里很安静,气氛有些微妙,姨妈立刻打圆场:“现在同性恋都能结婚了,你们不知道啊?”

“知道是知道,就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说话的人干笑了一声,看着成岩,“我还以为你早就结婚生孩子了呢。”

成岩说:“我刚结婚没多久。”

有个挺年轻的姑娘说:“市里领证结婚的同性恋不要太多啊,还有好多女的跟女的结婚呢。”

不论男女结婚,还是男男结婚,都避免不了被打听家境。江暮平也未能幸免,他立刻被长辈问起职业。

提到这个,姨妈最来劲,她抢在江暮平之前说:“小江可是大学教授。”

众人果然露出惊奇的目光。

姨妈下巴扬得高高的,又转头问江暮平:“小江家里人也都是文化人,是吧?”

江暮平有点想笑,保持谦虚:“就是普通工薪阶层。”

成岩闻言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发言可真够凡尔赛的。

江暮平的话传递出了一种“寒门苦读草根逆袭”的意思,有的人很奇怪,偏偏就是喜欢挖掘一些长自己气焰、灭他人威风的信息,以此满足自己的窥探欲和攀比心理。

一个留着一头卷毛的大娘追问他:“你跟成岩是老乡吗?父母是做什么的啊?”

“我是北城人。”江暮平说,“母亲是建筑师,父亲是医生。”

成岩抓了一个碧根果在手里摆弄,他心底哼笑一声,早猜透有些亲戚的心思,便补充了一句:“他爸是医院院长。”

江暮平看了一眼成岩,两人目光相撞,成岩朝他很轻地挑了一下眉毛。

我就是要让这些人知道,你出生在罗马,你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被所有人眷顾着。

这位大娘猝不及防受了重击,原先准备好的台词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是在场唯一一个儿子跟男人领证结婚的,憋着劲要把那位乡镇公务员儿婿拉出来炫耀一把,可惜出师不利,便悻悻然闭了嘴。

在场的大部分长辈都知道成岩早年的遭遇,知道他高中没毕业,知道他是纹身师。他们自以为凭成岩的身世大概率是碰不上江暮平这种阶层的人的,所以都很好奇成岩是怎么跟江暮平结的婚。

很狭隘的观念。

虽然他们询问的时候并没有很明显地表现出心中所想,但成岩太了解这片土地上的人了。

成岩渐渐沉默了起来,许多问题都是江暮平在回答。

“我跟成岩是高中同学。”

“相亲遇到的。”

“结婚是我提的。”

有人提起了往事:“你是不知道成岩以前的日子有多难过啊,他还在念高中呢,他妈就跳河了,还带着他弟弟,差点两个人都没了。后来上不起学了,又养不起那个弟弟,只能送给别人家养。”

姨妈沉着脸道:“以前的事还提它干什么。”

“再怎么样,彩芸也不应该丢下孩子去寻死,她还想带着小儿子一起死,怎么想的?这样对成岩公平吗?”

说话的这位是成岩姨父的亲弟弟,他是初中老师,戴一副眼镜,文文气气的。成岩记得他,因为他是成岩小时候见到的唯一一个戴眼镜的亲戚。

他的语气义愤填膺,控诉成岩母亲当年的所作所为,他是出于好心,但成岩感到很不舒服。

江暮平抬眸往成岩的方向掠了一眼,成岩把手里的碧根果捏碎,剥开外壳,挑出里面的果仁。

他始终沉默以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江暮平看到他把剥好的果仁向自己递了过来。

“爱心碧根果。”成岩弯着眼睛笑了笑,把果仁放在他的手心。

江暮平忽然站了起来。

“我们有事,要外出一趟,不陪各位多聊了。”江暮平拉起成岩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两人走到门外,成岩问:“我们去哪?”

“你不是要去找贺宣吗?”

“嗯,他说要请我们喝酒。”

其实江暮平一点也不想跟贺宣喝酒,但为了体面又不失礼貌地离开,他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成岩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顿了一下,又把手收了回来。

跟江暮平接吻的吸引力比抽烟大多了,近来为了香喷喷地接吻,他克制了很多。

江暮平像是看透他的心思,忽然说:“抽烟了还是会跟你亲嘴的。”

成岩转头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又转回去,“你说的啊。”他看着前方沉默片刻,说:“这就是我不喜欢回来的原因。每次回来都要面对这样的场面,真的已经烦了。

“我妈再怎么样,我觉得也轮不到他们来评价。”

江暮平嗯了一声,问:“阿岩,你怎么看待你的母亲?”

“很可怜,也很蠢。”成岩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如果她愿意再多撑一会,我会让我们的日子好过起来的。”

“现在也挺好的。”江暮平说。

“嗯,就是我弟不怎么需要我了。”成岩忽然觉得很难受,他喉咙发干,眼眶有点酸。

把成径寄养给其他人家,是他此生都无法挽回的决定。

江暮平摊开了手掌,刚才成岩给他剥好的碧根果还在手心放着,他把手伸到成岩面前,成岩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

“阿岩,我很需要你。”江暮平说。

成岩抬头看着他。

“现在就需要。”

比如喂个碧根果什么的。

不过再腻歪的撒娇话江教授也说不出口了,成岩垂眸笑了笑,捏起他掌心的碧根果,送到他的嘴边。

江暮平张嘴,很斯文地衔走那颗不大不小的果仁。

“再在这待几天,我迟早变成炫夫狂魔,你说这小地方的人攀比心理怎么都这么严重。”

“炫吧,”江暮平说,“我大伯是前外交部副部长,也可以炫的。”

成岩笑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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