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同床

来人正是“苏言”的庶妹,乃小郎刘氏所生,刘氏出身卑微,入府前他便和苏母暗通,原着中是靠着腹中孩子,也就是苏谨,被抬入府,但也只能做个小妾——苏家这样的门第,不会允许贱籍男子入祖籍,苏母就算再疼爱刘氏,也不会抬他为侧君。

更何况,若真是宠爱,又怎会让他未有名分便怀孕生子,不过是苏母一桩年少风流罢了。

苏言身为外来者,不过几日功夫便看得真切,可这庶妹苏谨十几年岁数却似白长,丝毫不知收敛为何意。

“妹妹有何贵干?”

苏言这句话本是再正常不过,落在苏谨耳朵里却是轰然引了惊雷,她身量略小,抬起下巴一副桀骜模样:“莫拿你辈分压我,你也不过比我年长两岁。”

苏言:“……”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是在“用辈分压人”了,这一头帽子扣得莫名其妙,不过……既然苏谨都如此说了。

“长姐如母,这个道理夫女可曾跟你讲过?”苏言不慌不忙,对上苏谨惊愣眼神,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唤作身高优势,她语气严厉:“母亲重金聘请的夫女,曾于皇宫任太女少傅,你便是这样回报母君的?整日里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苏言皱眉,忆起原着中此时正是夫女布置的晚读时辰,须得背诵一则文章方可休息,她读书时可谓艰苦,这书里“苏言”妹妹有如此条件却不知珍惜,简直令人生怒:“眼下回房背你的文章去,若是不然,我直接告知夫女日后不必再来。”

苏谨听的一愣一愣的,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退了一步,心下羞恼,正欲开口反驳,身边三人中的伴读,却忙跪了下来认罪,她低着头,几乎要滴下泪来:“是小的失职,未能督促二小姐用功,求大小姐莫责怪二小姐,也莫要赶走夫女,小的愿受责罚。”

苏谨猛地踢了她一脚,怒意不知到底向谁:“谁让你跪的,你也把她当主子是吗,真是出息了,给我起来!”

伴读忙扯着她的裤脚,布料与地面擦出沙沙声响:“二小姐,小的求您回屋读书吧!”

苏谨狠狠瞪了苏言一眼,便不再理会苏言,转而和她那伴读拌起嘴来,一个出口花样无常,一会儿说“背不下来”、“蒙混过关”,另一个只不断重复“二小姐您回房”,最后她们直接忽视了苏言,几个人骂骂咧咧的回府——当然,骂人的始终只有苏谨一个。

苏言:……

她单知道自己是个配角,没成想自己被“呸”得如此彻底。

便连一个伴读,和“苏言”妹妹的关系似乎都比她深,不然为何自己方才那般教诲,苏谨都只是怒视,但这小伴读一哭一求,苏谨表面上又吼又骂,最终仍是随了她的意,回去背那绕口恼人的诗词去。

苏言微抬眼,几人早已入了深府,但苏谨近乎气急的声音还扰人着,也不知那爱哭的小伴读是怎么忍受的,还生怕苏谨受了责罚,倒是关心情切。

苏言于府外立了片刻,方迈入朱红大门,寻自己那方庭院。

苏府不喜奢侈——至少明面上不可奢侈,这府中道路虽广,衬得夜色也深,苏言顶着一头月光,步伐缓慢,推开半掩院门。

只见院落深广,不远处一盏小小昏烛仍亮。

夜色渐沉,谢明允折好手上宣纸,唤玉儿端了热水,随意洗了脸,那双素白修长的手泡在热水里,洗去了半晌翻阅信件疲乏之感,又渐渐染上淡淡的红。

“公子,您还病着,怎么还起身看那些信,不好生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是……”玉儿不满地咕哝,虽然公子无法放下谢府事务,但也不必如此,惜时如金。

谢明允正抽过一旁干帕拭手,暖意从手传上了身子,身上并未好全,他没忍住清咳了一声,声音不大,玉儿却立马紧张起来,靠近去接过他手上帕子,忙不迭地将自家公子往榻上推,一边动作上“大逆不道”一遍还忍不住口头上数落:“公子你就是不知爱惜身子,真是白瞎了那苏小姐今日巴巴的喂药,我听山药说……”

“你整日就和旁人闲聊这些事?”谢明允轻轻皱眉,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抿着唇不再责问。

玉儿悄悄打量着自家公子神色,心说这倒不似真的生气,却不知为何还要斥他这么一句。

想来苏小姐待公子的体贴,公子也不是毫无感受,只是,若是真有些旁的意思,公子又怎会只让他唤苏小姐,而非那亲昵称呼。

谢明允上了榻,玉儿给他掖被褥时,忽地听见头顶轻声一句:“留一盏烛火。”

玉儿略惊,随后压着笑意“嗯”了一声,又听自家公子似是解释:“夜里起身方便。”

玉儿转身在房内转了一周,熄了各方烛火,只留了近门口一盏——他随公子多年,公子哪有起夜的习惯,只怕是为某个人留的。

他推门走了出去,在外面侯了约莫半个时辰,心想公子该是睡了,便寻思该回自己下人房里,却听见屋内一声轻语:“玉儿,进来一下。”

玉儿忙进去,以为公子要侍奉茶水,正到了桌边却闻他淡淡一句:“将烛火熄了。”

昏黄烛火轻晃,似无声挣扎,却终归于黑暗。

谢明允阖上双眼,却仍无眠意,脑中疼痛仍不嫌烦似的纠纠缠缠,扰得人不安生,教人巴不得一口咬碎,可又真等痛感消沉,他仍未能入眠,白日里热的过分,现下到了夜里反倒凉意渐起,厚重被褥也不能阻隔,不知是少了白日高热还是少了某个带着暖意的怀抱。

他翻了个身,被褥跟着搅动,平躺的姿势换为自己惯常睡姿,谢明允侧躺着,身体微蜷,一手搭上颈边空隙皮肤温暖相贴,无端让人想起另一双手,远比这般来的暖。

谢明允睁眼,一双黑眸明净,毫无睡意。

窗外冷风刮过纱窗,吹起沙沙轻响,抬头不见月光,明日或有风雪来袭。

苏言立于院中,正见烛影摇晃,倏然昏暗,不消片刻便见谢明允随身小厮往外走,夜里昏暗,他一惊,神色略慌张唤了一声“……小姐。”

这称呼属实怪异且生分,不过苏言也犯不上计较这点繁文缛节,毕竟她也不知下人该如何唤自家公子的妻主,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玉儿一句话半悬在喉间,还是没忍住:“小姐,公子他仍身体不适,难以入眠。”

苏言怔忪了下,下一瞬大步迈向房屋。

玉儿看着她的背影,那点纠结的心思又被轻轻放下,苏小姐似乎对公子挺在意的,公子也未必……非要那般谋划。

屋内脚步声急促,靠近床边却又放轻了下来。

苏言看着床上的人儿蜷缩床内侧,莫名有些酸涩,掀起被褥也不管人是睡着还是醒着,侧身躺了进去,只自我催眠般心想:“进度条太低了,要多亲近亲近。”

谢明允本就没睡着,先前尚以为苏言只是过来瞧瞧,却没料到她会上了榻,和他几乎挨着,他忙偏过头,语带恼意:“你下去!”

他伸手推拒,但这个背对的姿势难以施力,于是想转身,却被身后一双手牢牢箍住,带着屋外寒意,隔着层层衣袍袭上身体,谢明允没忍住颤抖,很轻微,身后的人却仿佛感知到了,收回了手,甚至动了下,和他之间拉开一丝缝隙。

“身子还好吗?”沉默片刻,苏言眨了眨眼,正寻思怎样让关系更进一步。

不知为何,甜蜜话语脱口而出,“你是方才上榻吗?为何病中仍如此操劳。”说着搓了搓掌心,直至发热才探上谢明允额头,自顾自地道:“倒是不如白日烫了,却有些凉。”

谢明允闪避不及,猝不及防被摸了一把,黑暗里红了耳根,他又侧了下头,那只微暖的手便从额头滑落,额上温度微淡。

“你我之间既然无妻夫情谊,便也不用如此虚情假意,我入门时已立合约,谢府于京城分铺商铺,半数归入苏式门下……”谢明允皱眉,尽力平淡诉说一桩桩,“你今日照拂,我心存感谢,但……”

但我要做之事,必然对不住你。

如鲠在喉,剩下的话他未说出口,一来不可能吐露,二来苏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这句,她笑弯了眼睛:“你非要和自己的妻子分得如此清楚?”

这个时代,称呼男子的另一半多为“妻主”,只是苏言并不喜欢如此,凡事带了一个“主”字,便好似不那么单纯,似乎一方成了另一方的附属品。

苏言不喜欢,便不言,唤自己作谢明允“妻子”,似乎并非如何难以接受之事——尤其夫郎还是个如此好看的人。

虽然白切黑,但黑也就黑吧,至少模样清隽,皮肤白皙得不像样子,毛孔细腻泛着柔光。

苏言见谢明允果真不作声了,甚至自以为“高明”地往下滑了一截,半个脑袋伏在被褥里,也不嫌闷得慌。

谢明允微愣,方才苏言说的是……妻子,八十年前,有一位皇女为了心上人甘愿放弃皇位,许诺一生只那一人,坊间传闻曾有人见过她和那位夫郎茶馆听书,便是不让旁人称她为郎君“妻主”,而是唤“妻子”。

这一字之差,其中宠溺千差万别总能体会,不知令多少男子羡艳。

想来不过是苏言方才一时口误。

“我与你不过有名无实,……谈何妻夫,本就该分清。”谢明允自认理智,不会被这短短几字迷了心。

苏言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借着被角掩盖低低笑了,但这怎能躲开近在咫尺的耳朵,谢明允转过身:“你笑什么?”

却猝不及防被腰间的手一拽,直直贴向那温暖的胸口,苏言笑意未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如何没有夫妻之实?”

谢明允一瞬间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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