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敏感

饭吃到一半, 隔壁又传来了女人的哭嚎声,而和以往不同的是,这声音由远及近, 没一会儿便在秦家的门口响起了呼救声:“救命, 唐供奉、乡书手, 救命!”

屋内登时便静了。

唐斯羡看着秦雩,后者叹了口气:“出去看看吧!”

二人起身出门, 见刘田富的妻子张春儿正趴在秦家的门槛上哭,后面是醉着酒晃晃悠悠跟着过来的刘田富, 嘴里嘟哝着:“打死你个臭婆娘, 敢给我摆脸色!”

“唐供奉, 救命呀,婆婆快被他打死了。”张春儿慌张道。

秦雩一惊:“刘老媪呢?”

“在屋里,额头流了好多血!”张春儿哭哭啼啼起来。

唐斯羡二话不说,过去一把抡住刘田富的脖子将他拽回了刘家,果然看见刘老媪倒在地上,额头上冒着血, 她本人已经陷入了昏迷,不知生死。

听见动静,许多村民都围了过来, 七嘴八舌道:“这刘家还真是一日都不见消停。”

“这回刘大碰上了唐思先回来的日子,且看他会被如何收拾吧!”

“你们为何觉得唐思先会收拾刘大?”

“嗐, 唐供奉的性格大家还不晓得吗?那可是嫉恶如仇的。”

秦浈瞥了说这话的村民一眼, 疑惑这样的传言是哪儿来的?唐斯羡虽说确实因为看刘大不顺眼就暗地里揍过刘大, 也算得上是嫉恶如仇,可这件事除了她们三人外,别人并不知晓才是, 村民如何得出唐斯羡嫉恶如仇的结论的?

除非有人想将唐斯羡往上面架……

唐斯羡查看了一眼刘老媪,发现她的脉搏十分微弱,扭头对村民道:“速去将最近的郎中请过来,否则她的命不保了。”

村民大惊,年轻一点的赶紧跑去找郎中,而刘田富也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连滚带爬地跑到刘老媪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顿时惊恐地叫道:“娘——,我不是故意的!”

村民们已经开始议论了:“刘大打死了亲娘?这可是大不孝啊!”

“你们愣着干什么,救人啊,人一旦死了,整条村子的名声都跟着玩完!”秦雩喊了一声,众人也清醒了过来。

刘老媪一旦有事,刘田富不仅要背负人命,还得背负杀母的大不孝罪名。

甚至这已经不仅仅是刘家的事情了,连镇前村和乐平县怕是都要受牵连,——朝廷一旦知道镇前村有一个杀母的罪人,会谴责县令没有履行职责,教化万民,也会认为镇前村是个不守礼法、不仁不义、子孙不孝的地方,才会有刘田富这样的不孝子存在。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刘老媪抬出空旷的院子里,有的人给她止血,有的人在旁边指点,还有的人认为要请巫师过来才有用。

唐斯羡退到秦浈身旁去。说实话,刘老媪看似年老,实际上还未到六十岁,但因为医疗水平有限,往往人均寿命短,才五十岁就可称之为“翁”、“媪”。

搁现代,五十多的人都还没退休,身体多数也很健朗,撞一下脑门,抢救及时也不至于毙命。可如今刘老媪的身体分明就很虚弱,加上这么一撞,又没有急救条件,很难救回来。

“她怎么样了?”苏氏问唐斯羡。

“气若游丝,脉搏也很薄弱。”唐斯羡道,她虽然不懂医术,但是看脉象的跳动频率还是会看的。

“我去看看她。”秦浈道。

苏氏按住了她:“浈娘,听娘的话,别去。”

秦浈毕竟不是真的郎中,万一救不回刘老媪,被刘家的人反咬一口呢?

“娘,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秦浈无奈道,她跟唐斯羡道,“爹娘家还有些草药,帮我拿过来,先给她止血。”

唐斯羡闻言,没有阻拦她,而是迅速跑回秦家将秦浈的草药都带了出来。秦浈在调配药膏时,她趁机将普通的水换成了灵泉。

药膏敷在额头的伤口处时,村子的郎中也赶了过来,他将刘老媪检查一番,最后摇头:“没救了。”

刘田富吓得裤子都湿了:“怎么会,我不是故意的,娘,我不是故意的,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就撞桌角上了……”

众人见状,觉得他真是可气又可恨,纷纷按住他,问闻讯赶来的秦天:“里正,这事如何处理?”

“报官吧!”秦雩道。

“不行,不能报官,报官的话,我们村子就完蛋了啊!”村民们惊恐道。

“既然这么害怕,早干嘛去啦?刘大打人时,你们都知道为何不出来阻止?!”秦天怒斥。

村民们面有愧色,又有些不甘心:“刘家的事情,我们外人怎么好插手……”

“事情到了现在,还是刘家的事情吗?”秦天气得脸色都青了。

“我们都劝过刘大的,乡书手也劝了,没用不是?”还有村民辩解,“况且他一向都打媳妇的,谁知道这回死的是他亲娘?”

秦天懒得听他们理中客一般的言论,实际上这件事他觉得自己也有责任,毕竟他也没有起到规劝刘大的作用。

他发现郎中都说刘老媪没救了,可秦浈跟唐斯羡却依旧没有放弃,他刚想劝唐斯羡别沾惹这种晦气的事情,便有人惊呼:“哎,有气了!”

众人被他的惊呼吓了一跳:“诈尸了?!”

“什么诈尸,人本来就还没死。”唐斯羡见刘老媪的胸口有起伏了,才说道。

“这、这不是说没救了吗?”村民们面面相觑。

秦浈自己也觉得奇怪,她只是给刘老媪敷了药止血,以及尝试掐人中,结果刘老媪虽然没有睁眼,但是胸口却有了起伏。

郎中以为自己误诊了,赶紧过去重新检查刘老媪,然后面色十分古怪:“这,脉象明显了,气也粗了,活是活了,可也不好说。”

“怎么说?”

“就是人没死,但可能会落下残疾。”

村民们松了一口气,人没死,刘田富就不用背上杀母的罪名,村子也不会跟着遭殃了。

可尽管如此,他们也知道不能放任刘田富这样了,万一哪天刘老媪真的被他打死了,他们找大罗神仙,怕是也回天乏术。

那边,村民们拉着秦天商议怎么处理刘田富。这边,郎中问秦浈:“秦娘子,这药膏是用什么调的?”

“就是常见的止血草药晒干研磨成粉调成的。”秦浈道。

“那这些草药是从哪儿采的呢?”郎中又问。

秦浈看了唐斯羡一眼:“这是我家官人种的。”

唐斯羡“啊”了声,显然也有些迷茫,“娘子是说,这就是我原本种在药圃里的草药?”

“是呀,有些我炮制成生药后带去了饶州,还有些担心爹娘干活时会有磕伤碰伤,便留在了家中。”

唐斯羡心想,难怪,那些草药都是她用灵泉浇灌种植出来的。本来她也没有病痛,这些草药就没派上用场,所以她都交给了秦浈处理,却没想到,这会儿发挥了细微的作用。

“没想到唐供奉还是种草药的大家呀!”那郎中夸道。

“过奖了,都是我娘子在打理,我哪懂这些。”唐斯羡微笑道。

“秦娘子的医术也十分了得,我实在是佩服。”郎中转而夸起了秦浈。

二人皆看出他有所求,唐斯羡道:“你也不必夸我们了,这草药我种的不多,当初也只想留着给自家人用,如今应该所剩不多了。”

郎中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是当着二人的面,他自然不敢表现出来,便道:“我也不敢求药,就是想着,若唐供奉下回还种草药,我愿意花重金买。”

秦浈道:“刘老媪能救回来,全靠郎中医术高明,跟我家官人的草药没多大关系。”

郎中被她说得有些心虚,他似乎什么都没做,刘老媪情况有所好转,还是在秦浈给她敷了药膏止血之后,所以他自然认为是草药起了作用。

“空有一身医术,却无好的草药相辅,也是徒劳。”

唐斯羡却道:“是药三分毒,怎能过分依赖草药呢?”

言下之意是,精进自己的医术才是正理。

郎中觉得有些羞愧。

“咳咳,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此事与我们没有多大干系,就先回家去吧!”秦雩过来替自己的女儿女婿解围,免得她们待会儿就走不了了。

唐斯羡要走,自然没人敢拦她,倒是秦天跟她说:“唐供奉你回来也不说一声,待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再登门替你洗尘。”

“好,辛苦里正了。”

四人回到秦家,见张春儿依旧待在秦家门口,不免有些吃惊:“你怎么还不回去?”

张春儿哭诉道:“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怎么会?刘大险些犯下杀母这等大罪,官府是定然不会放过他的。他不在家中后,自然没人再打你,你何须惧怕?”秦雩道。

“我与他是夫妻,他犯下大罪,我也难逃罪责。”张春儿道。

苏氏明白了:“你是担心村民对你指指点点?那你倒是不必害怕,这事是刘大不占理,你没有过错,大家怎么会怪你呢?”

“可是没了他,刘家的日子还怎么过呢?”

唐斯羡看不下去了,道:“哪儿来的盛世白莲花?你是上古留下来的软骨虫吧?没有腰杆,没有骨头,只会依附别人过日子?当初娘子看在你们总角情谊上,偷偷给你拿药治伤,结果你是如何‘报答’她的?将刘老媪的仇恨转移到娘子身上不说,你还装出一副‘不这么做就没有活路’的模样。如今又装出这可怜的模样,想博同情呢?以为我跟丈人会怜香惜玉呢?你不香又不是玉,有点自知之明就不该动什么歪心思,该动动脑子想要怎么把日子过好,而不是总等着别人施舍、施以援手。”

张春儿被她说得十分难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都化作了泪水。

“你可怜归可怜,但你可恨之处也是自己作的。我的耐心有限,不想让你将我们当成猴耍,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张春儿抹泪。

“刘老媪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等我跟娘子回来了才出事。还有什么‘唐供奉嫉恶如仇’这样的屁话是如何传出来的?我嫉恶如仇我怎么不知道?”

张春儿:“……”

没见过别人夸奖“他”,“他”还不高兴的人。

“我、我也不知道啊……”她表示冤枉。

“我不管这事是否与你有关,总是与我无关。”唐斯羡道。

苏氏见唐斯羡丝毫没有因张春儿是个女子便怜惜她,虽然在外人看来或许有些铁石心肠,可她是自己的女婿,便觉得秦浈没有嫁错人。

“饭菜都凉了,先回去吧!”苏氏笑呵呵地让秦雩、唐斯羡与秦浈回屋去。

秦雩虽然有些可怜张春儿,可唐斯羡表现得如此坦诚,他若是敢怜惜张春儿,那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于是也赶紧眼不见为净,回屋了。

秦浈未曾跟张春儿说过半句话,张春儿喊住了她,她才道:“春儿姐,你该明白,我是个小心眼的人。同为女子出于同情,我或许可以帮你,可你求救的时候,不该先找我家官人。”

张春儿一怔,正要辩解,便见秦浈将门给关上了。她抬起手想拍门,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回到屋里,唐斯羡问秦雩:“这刘家是什么情况,都这么久了,还没消停?”

“嗐,哪能消停。整天鸡飞狗跳,日子也没有得安生。刘老媪被打了几回,身子便不利索了,刘家的田种不了那么多便卖了不少,刘大出去给人干活,偶尔回来,刘老媪又在他跟前嚼舌根,说张氏不安分……”

“得,白救了那老虔婆。”

“咳。当官的人了,嘴里就不能少说粗鄙之言吗?”

秦浈回来,听见唐斯羡的话,也道:“医者仁心,救人本就不该分好坏。”

“娘子虽不是郎中,但是有许多郎中都不具备的医德。”

“少贫!”秦浈嗔骂道。

秦雩跟苏氏对视了一眼,皆当做没看到。

天色渐暗,唐斯羡跟秦浈吃完了饭便回去了。鉴于唐斯羡曾经洗冷水而发烧,秦浈是如何也不肯让她再洗冷水了。当然,她也没有盯着灶烧热水,而是将这事交给了唐斯羡去办。

唐斯羡坐在小板凳上看大锅里的水,秦浈便在旁边做明早要吃的早食。

“嗝。”唐斯羡打了个酒嗝,问,“娘子,你是不是吃张春儿的醋了?”

“她的醋有什么好吃的?”秦浈面不改色地道。

唐斯羡站起来,脑袋因喝了太多酒而有些昏沉,她摇晃了一下,从秦浈的身后抱住了她,将脑袋搁她肩膀上,嘟哝:“让我知道娘子是在乎我的嘛!”

秦浈手上的动作一顿,因手里揉着面团,也不方便将她的手拿开,便道:“需要用这种方法来让你知道我是否在乎你,那我兴许太过失败了。”

唐斯羡的嘴角翘了起来。

秦浈又道:“水烧开了,早些去洗漱。”

“每一个人洗澡便要烧一次水,太麻烦了,也浪费水,不如娘子与我一起洗。”她在秦浈耳边道。

秦浈半边耳朵红了,语气依旧生冷:“滚。”

“娘子跟丈人果然是父女,骂人选词都很一致。”

唐斯羡没听她的,手臂收紧,又埋首在秦浈的脖颈处。这下莫说她半边耳朵了,便是脖子的肌肤都滚烫了起来。

虽说二人七夕夜便已经有过床笫之欢,但两人都不是重欲之人,加上后来秦浈发现唐斯羡的身份而与之冷战,享受鱼水之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秦浈如今也仍是敏感得很。

忽然,秦浈的脸红了起来,她也顾不得面团,直接拧唐斯羡的手背:“唐斯羡!”

唐斯羡吃痛松开她,赶紧摸着自己的手背:“娘子,你下手太狠了。”

“你不去将自己捯饬干净,我还能下手更狠信不信?”

唐斯羡信了,乖乖打水洗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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