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秘密

郑经纶也不担心唐清满不配合, 毕竟唐斯羡此人的身份是假的,许多人都能证明“他”不是真的唐思先。

他拿揶揄的目光打量唐清满,神情猥琐:“我说, 他该不会是你的情郎, 但是他的身份不能曝光, 否则会让人发现而惹来杀身之祸,故而才特意用了你弟弟的身份吧?”

说着, 他还兀自琢磨:“我很好奇你一年前是如何逃离的,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娘子, 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你?难不成, 你那情郎也是个亡命之徒, 借朝廷剿灭盗贼的机会,背叛自己的兄弟,然后用了你弟弟的身份?”

唐清满气得面色涨红:“你少胡言乱语!你想要我做什么便说,但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事,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怎么会随意告诉别人呢?这个是越少人知道,对我越有利的秘密呀!先让我想想, 想好了我自然会找你们。”郑经纶说完,哈哈大笑地离去。

唐清满盯着他的背影,眼睛都红了, 手中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她站了好会儿,忽然发现自己冒出了一身汗不说, 四肢还有些无力。

好不容易有力气走路了, 结果又碰到了秦浈。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秦浈知晓, 在秦浈的意识里唐斯羡虽然真实身份是女子,可也只被当成她的爹娘迫不得已将其扮做男儿抚养长大。若是让秦浈知晓唐斯羡不是她的亲人,甚至还是一个说不出自己来历的人, 心里怕是会有芥蒂。

比起秦浈,唐清满更偏向替唐斯羡隐瞒身份,确保唐斯羡的安全。

但是这事她要如何告诉唐斯羡呢?以唐斯羡那绝不受人威胁的性子,必然选择与郑经纶鱼死网破。

她甚至可以想象唐斯羡告诉她:“我本来就不是唐思先,来到这儿能借用他的身份生活是我的幸运。这一年里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捡来的,既然不是我的,我也不该强求,他要拆穿我的身份,那就拆穿吧,大不了我以贱籍重头开始!”

唐斯羡性子有狠,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有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有柔情,对她,对秦浈和朋友的温柔关怀;甚至还有能为此而豁出去性命的义气。

唐清满不愿意看着她因为说不出自己的来历,又欺上罔下以女儿身入仕而被降为贱籍。

贱籍的女子会遭遇什么,几乎是可以预料得到的,以唐斯羡的烈性,最后也必定会受许多苦。

唐清满已经习惯了唐斯羡在自己的生命中,永远都一副自信、毫不畏惧,有时候会有些莽撞和不计后果的小鲁莽的模样。

她骂人的时候让人心里酣畅淋漓的同时,又忍不住被逗笑。还有她那快乐无忧的模样,也让人希望她一直这么保持下去。

唐清满想在告诉唐斯羡之前,想自己想想办法,若真的无计可施,她再告诉唐斯羡,大不了她们一起面对那黯淡无光的明日。

可她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她当初跟唐斯羡到饶州便是想着无人认识她们,若一直过着很平淡的日子,这辈子怕是都不会有人知道唐斯羡不是唐思先。

唐斯羡为官后,她也替对方担忧过,且不说万一被朝廷发现女儿身,斯羡该如何是好。便说饶州城地方大,人也多,许多商贾南来北往的,会多出许多挑战。

但她到底没能劝说唐斯羡放弃官职,她不能因为自己的顾虑就让斯羡放弃自己的想法。

——

稳住秦浈,没让她起疑后,唐清满便琢磨:郑经纶发现唐斯羡是假的后,为何没有去报官告发,而是选择来找她?

她推测郑经纶必然是有所求,而且结合他的茶商身份,甚至可能是想利用唐斯羡的官职为其牟利。

如此一来,她倒是不担心郑经纶短时间之内会将此事说出去了。可若是对方需要唐斯羡替他做什么,那此事必然需要让斯羡知道。

这就像是一个死循环,唐清满一直到唐斯羡下班回来都还在纠结。

不教秦浈多言,唐斯羡便发现了她的异常:“今日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般模样?”

唐清满便罢了,毕竟她前阵子开始就偶尔会神游太虚。唐斯羡知道她心里有结,除了在生活中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给她增加压力之外,也不好多提。可秦浈难道也被唐清满传染了,开始走神了?

能让秦浈走神的事情可是很罕见,即使她掩饰得很好,可也瞒不过枕边的唐斯羡。

唐清满下意识地看向秦浈,后者也是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否二人心里都装着事,很快就转移开了。

秦浈是因唐清满的异常,以及忽然想起那个无名的墓,便稍微让唐斯羡看出异样来。唐清满则是还未捋顺思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跟唐斯羡说。

秦浈想了想,微笑道:“不算什么事,就是大哥从村子里回来后告诉我,你表姑的老娘前不久病逝了。”

唐斯羡略无情地道:“唐黛死了便死了,也值得你上心?”

“唐氏死了,薛氏在唐家为她守孝,那薛浩也没有回薛家去,一直待在唐家。本来因他凭自己的臆想捏造你与……之事,唐家欲责罚他,但因唐氏之死,唐家上下也有些垂怜他,故而惩罚之事未被人提及。”

唐斯羡抿唇:“唐家不处理他,我会料理他的。”

唐清满看着她微微愣神,——这便是斯羡的脾性。这事上,秦浈不可能帮她出谋划策或劝住斯羡,所以她该如何是好?

辗转反侧了一夜,唐清满夜里还做了噩梦惊醒。她已经很久不曾做过噩梦了,这一次的噩梦却尤为真实,吓得她汗涔涔。

她披衣起身。皎洁的月光洒了庭院满地银霜,绿团鱼在地上爬行,传出窸窣的动静。

唐清满蹲下来,戳了戳它的脑袋,低声道:“难怪第二天一早会发现你在水井旁,原来是夜里爬过去的。你要知道自己这么大只,那水井口压根便容不下你,你何必浪费时间和精力,大老远地爬过去?”

绿团鱼缩回了脑袋,好会儿才又伸出来,继续爬。

唐清满看着它,嘴角微微上扬,忽而她愣住了。

低头沉思了小会儿,脑中的念头清晰了起来:“郑经纶的目的是斯羡,压根便不会放弃这次威胁她的机会,若斯羡真的受他的威胁,只会将他的胃口也野心越养越大!”

她盯着唐斯羡与秦浈的房门出神了会儿,正打算回屋继续歇一歇,岂料那道门发出了一声“吱呀”,便见唐斯羡从屋里出来,唤了声:“阿姊。”

唐斯羡的语气颇为冷静,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她大半夜的不睡觉蹲在院子里的诡异举动。

唐清满的心“突突”地跳,她紧张道:“斯羡,你、你怎么起来了?”

“以前养鱼都是这个时候起来去巡视鱼塘的,已经习惯了这个时候起来,所以出来走走。”唐斯羡来到唐清满面前,也没问她在这儿做什么。

唐清满等了会儿,问道:“你不问我吗?”

唐斯羡微微一笑:“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能言说的秘密心事,——哪怕是最亲近的亲人。阿姊不想说,我便不问。”

唐清满嘀咕:“……我也是习惯了。”

唐斯羡揉了揉她的脑袋,她呆愣地看着这个将自己当成小孩一般对待的人。

“我与你说个秘密。”唐斯羡神秘地道。

她这会儿没有喊唐清满“阿姊”,后者心里有所感应,直勾勾地看着她:“能告诉我的秘密吗?”

“当然,都说年龄是女人的秘密,我其实今年二十有五了,告诉你这个秘密,你可得替我保密!”

唐清满:“……”

这个秘密,她觉得不像是秘密,唐斯羡比她年长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可她又确实是第一次知道唐斯羡的真实年龄。

“你长得可真不像二十有五。”唐清满微微羡慕,说完,又紧张地看了一眼唐斯羡的房间,“浈娘还在熟睡中?”

唐斯羡笑道:“嗯,她睡着了。”

唐清满觉得得知唐斯羡的年龄后,心里怪怪的,仍旧想将她当成这一年里的那个“弟弟”,可年纪上,自己又忍不住想像个妹妹一般依靠她。

“你为何突然告诉我这个秘密?”

“我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真的十八岁的青少年,我遇过许多事,经历过生死,心理承受能力会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强。有些像报复性打人的事情上我或许会很‘冲动’,可我也是有把握才会去做,没把握的事情我从不做。”唐斯羡自夸了一番,“所以,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相信我,交给我去处理。”

唐清满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唐斯羡但凡对她如同刚认识那会儿那般疏离,但凡对她冷漠些、不要关心她,不要替她报仇,更不要对她这么好,她也不会如此担心失去对方。

“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唐清满做好了心理准备,“去年我与思先从歙州休宁县,跟这一个茶商的车队出发……”

虽然已经是唐斯羡猜到的事情,可她没有打断唐清满,因为这也算是唐清满第一次跟她提及当时的详情、其中涉及的更多的秘密。

“……其实之所以会发现河里的你,是因为我当时正打算去与家人团聚。因为你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也让我活了下来,我想你的出现该是老天特意安排告诫我的,所以我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唐斯羡扭过头去,抬手轻轻擦了下眼眶。

“那个茶商是谁?”她问。

唐清满低头:“他叫郑经纶。”

“经书的经,纶布的纶?”

唐清满又沉重地点头:“嗯。”

唐斯羡能说出对方的名字,显然已经见过对方了。如若不然,郑经纶也不会发现她是假的。

“他来找你了。”唐斯羡肯定地道。

“他发现你不是思先了,他还想以此威胁你。”唐清满观察这唐斯羡的反应,生怕她突然暴起要去杀了郑经纶。

但是唐斯羡却十分冷静,一如从前每次在她决定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那般不动声色,让人以为她并不在乎。

唐斯羡确实如唐清满所担忧的那般,面上波澜不惊,脑海中却闪出了一个杀掉对方,以绝后患的念头。甚至连如何不动声色地杀掉对方,让对方连尸首都不会被人找到的方法都想到了,——她的空间会自动将进入空间的活物变成死物,连动物都是如此,想必连人也不会例外,她并不介意拿郑经纶做一个实验。

然而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而后她便开始警觉自己产生这种想法。

她的工作让她见识了太多黑暗,而后来执行卧底任务的她也常常游走于灰色地带,她或许有许多陋习,但这并不代表她会视人命如草芥。

什么人该死,什么人罪不至死,她的心里都有一把杆秤。如果这把杆秤失衡了,仅仅因为对方拿自己的身份来威胁自己便对对方下杀手,那她跟那些站在对立面的毒贩、盗贼有什么区别?这样做也对不住她曾经肩负的徽章。

“他说什么时候再来找你?”唐斯羡问。

“他没说。”

唐斯羡点点头:“他这是故意不告诉我们他想要什么、什么时候来寻我们,让我们整日提心吊胆、备受煎熬。然后一步步消磨、瓦解我们的意志,好进一步恐吓我们,控制我们。”

唐清满见她一点儿都不惊慌,甚至还能猜到郑经纶的意图,心中果然觉得安定了许多。她道:“那他一定不知道,有你在,我们不会如他所愿。”

“嗯。”

唐清满又问:“斯羡,你想怎么做?”

“先看看他想做什么吧!若他再来找你,你便表现得害怕一些,让他认为他的恐吓成功了。只有这样,才能降低他的戒心,让他露出更多破绽。若他要求跟我谈条件,能也尽管带他来找我。”

唐清满心想,虽然唐斯羡的镇静让她不像白天那么惶恐不安,但无需她刻意去演,她都能表现出心底的不安。

“我知道了,斯羡。”

“好了,这样能睡个好觉了吗?阿姊。”唐斯羡微微一笑。

唐清满又愣了下,明白她们的关系又恢复成了“姐弟”。她点点头,起身往自己房间走,但是因蹲太久,腿有些麻,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唐斯羡转身看着她回屋,皎洁的月光从她的身后挥洒银霜,将她的发丝染得发亮,而她的脸笼罩在阴影中,让人辨不清楚神情,只有一双眼睛透着冷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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