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威胁

郑经纶尤记得去年七月, 一位妻族的远方亲戚找到他说:“我有两个邻居,是一对姐弟,他们想要到饶州去寻亲, 所以想跟着你的商队, 另外他们也会给一些路费作为酬劳。”

他往常都会顺路带一些人, 结伴而行能降低风险,他没理由不答应。

结果谁能料到大屋里那一带的盗贼如此猖獗?为了自保, 他不得不用那对姐弟挡住盗贼。

事后他虽然也十分内疚,可在他看来, 反正那对姐弟的爹娘已经死了, 他们无依无靠, 活在这世间也只会被人欺负,若是那些盗贼杀了他们,他们也能早些到地下与家人团聚!

反而是他,上有年至花甲的爹娘,下有妻儿要养,他死了, 他的妻儿该如何是好?而且他的钱财也不能丢,丢了他一家老小要怎么养活?

这般暗示自己后,他的心理负担便减轻了许多。

如此过了一年, 他因这一年里也没有多少茶叶贩卖,家中花钱如流水, 故而日子越来越差。好不容易得到大屋里一带的盗贼已经被悉数剿灭的消息, 他又等了几个月, 确定没有再传出盗贼作乱的事情后,才动身来买茶。

可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在他认知里必死无疑的唐清满会出现在这儿?而且她为何跟茶场监官在一起?

“难道那群盗贼只劫财?”郑经纶困惑不已, 可是他明明在逃跑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盗贼朝唐思先挥刀了才是,他们怎么可能活下来!

郑经纶首先浮现的想法是唐清满找了个夫婿,但是他分明听见监官喊另一位女子为娘子,那么以唐清满的出身,便只可能是妾。

随后他才想到,莫非是唐清满寻亲成功,那监官便是她的亲戚?

想到这里,郑经纶又吓得心惊胆战,万一让唐清满看见他,跟监官说起去年的事情,那监官报复他该如何是好?

他匆匆结了账,逃一般离开了这儿。

唐清满似有所感,回头看了眼,却什么都没发现。

“阿姊,你在看什么?”唐斯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没发现门口有什么值得看的。

“外面好像有卖酥饼,思先跟浈娘要吃吗?”唐清满问。

“不吃了,不过中秋快到了,买点回去赏月时吃也行。娘子、阿姊,你们想吃什么便点,我去买点酥饼。”唐斯羡说完便出了酒楼。

——

郑经纶回脚店之后,心里不怎么安稳。他想了想,决定从茶场小吏那儿打听一下唐清满与监官的关系。

第二天夜里,他宴请了那日暗示他不收茶商的贿赂的小吏,并且下了重本去买好酒灌醉了那小吏。

趁着对方喝上头了,开始吹牛皮,郑经纶问:“不知新任监官在任上多久了?”

那小吏道:“还没满一个月呢!”

郑经纶惊诧地问:“如此年轻,莫非是世家子?”

“什么世家子,那可是个狠人。你知道四月平息的那场贼乱吧?立首功的就是他!嘿,他才十八岁,可狠了,仅凭一人之力诛杀了十几个盗贼,每一个都身首异处!”

小吏喝醉了,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夸大处理的话。

说完,他打了个酒嗝,“要不是这样,我何至于偷偷出来跟你见面!”

郑经纶想到那个画面也觉得太狠了,可是转念一想,那群盗贼作恶多端,他们被杀也是死有余辜,太解气了!

“那他是饶州人吗?可曾娶妻生子?有家人吗?家住何处?”

他接连发问,小吏稍微清醒了些,警惕地问:“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郑经纶见状,忙递上一张交子,小吏看见上面的数目后,笑逐颜开:“他是饶州尽节乡人,已经成亲,不过还未有孩子,好像只有一位长姐。”

“你确定?”郑经纶失声地问。

“我自然确定,他娘子跟长姐来给他送过点心。还别说,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郑经纶可不管对方是不是美人,他忙问:“那他娘子可是姓唐?”

小吏疑惑地看着他:“我们上官便是姓唐,他怎会娶唐姓女子?他娘子姓秦!”

“那他叫……”郑经纶脑中有两种意见在激烈碰撞,一是告诉自己,那个人不可能是唐思先,有可能是唐清满的表弟、堂弟甚至是族弟。可另一道声音又告诉自己,“他”既然姓唐,又有一个长姐,那长姐必然是唐清满,出差错的概率十分小!

“唐思先。”

“不可能!”郑经纶跳了起来。

小吏又清醒了几分:“我骗你作甚,你随便问一问茶场的小吏就知道了。你这反应,莫非……”

郑经纶已经被这个消息砸得脑子有些混乱了,他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唐思先是什么模样。

不过到底是经历了许多事的人,很快便稳住了:“是我听错了,我以为是我老乡,我老乡叫思贤。”

小吏“哦”了声,将信将疑。

郑经纶又抽出一张交子,打听:“那监官是饶州土生土长的吗?”

“这事我如何清楚?只知道他背后有荣相家的长子,以及巡检使。”

郑经纶也打听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他静静地待着,脑中处理刚听到的惊雷。

最终他确定茶场监官确实与他记忆中唐思先的模样不符,可为何“他”会成为了唐思先呢?“他”原本的身份又是什么,跟唐清满又有何关系?唐清满之所以能脱离虎口,是否是“他”的原因?

郑经纶想了两日,也不着急去买茶了,他等唐斯羡去茶场后,偷偷地来到唐斯羡住的巷子外盯着。一直到晌午,他才看见唐清满出了门。

“要等到她出门可真不容易!”郑经纶埋怨了两句,悄声跟了上去。

——

秦浈记完这几日的账,又做了会儿女红也没见唐清满回来,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阿唐只是去买个盐,怎么去这么久?”

她出门打算去找唐清满,恰巧遇到邻居,对方跟她热情了打了招呼,又拉着她唠嗑。

她问:“刚才我那姑子出门了,不知道大婶刚才是否看见她了?”

“看见了,她往巷口去了。”邻居回答她。

她道了谢,准备去寻唐清满,那邻居又喊住她:“对了秦娘子,早前我看见一个男人一直在巷子里徘徊,还总是盯着你们家,我看着面生,也不知是不是小毛贼盯上你们了,你们可得告诉你家官人,还得小心些。”

秦浈讶异道:“这儿还有小毛贼横行?”

“很少,但你们是刚搬来的,你家官人又是官员,一些宵小之徒难免会盯上你们。”

“多谢告知。”

秦浈眼下还是比较担心唐清满,也无暇多想,便匆匆赶去盐铺。她跟盐铺的伙计打听了下,毕竟唐清满来过一回,他认得她,便道:“哦,你说唐家小娘子啊,她确实来过,不过后来又来了个男人,她看见那男人吓了一跳,盐也没拿就匆匆跑了。”

“男人?她往哪儿跑了?”秦浈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盐铺伙计给她指了个方向,她想也不想就寻了过去。

没一会儿,便看见唐清满一个人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且秦浈都站到她面前了,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没看见秦浈这个大活人似的。

“阿唐!”秦浈不得不出言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唐清满像惊弓之鸟,身子抖了下,待她看清楚是秦浈时,又忽地松了一口气,旋即神情更加凝重。

“浈娘,是你啊……”

“阿唐,你遇到什么事了?”

唐清满回过神,忙摇头,又点头。

“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秦浈问。

唐清满有些焦急:“我没遇到什么事。”

“那你怎么出门买盐便不见了踪影?我还担心你被人拐了。”

“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秦浈见她此时此刻还不打算说实话,便主动道:“那个男人是什么人,何至于你见了他便要跑?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唐清满面色一白,眼神的慌乱丝毫掩饰不住。她试图让秦浈安心,可秦浈没有听她的辩解,只静静地盯着她。

她咬了咬牙,满心纠结,最后道:“我告诉你,可你不许私自跟思先提。他、他是我的同乡。”

秦浈越发困惑,既然是她的同乡,那必然也是唐斯羡的同乡才是,为何要瞒着唐斯羡?

对上秦浈迷惑的眼神,唐清满情绪突然有所起伏,激动道:“但他是个很坏的坏人,曾经欺负过我跟思先,我们对他恨之入骨。可见了他,我还是会很害怕,所以下意识地逃了。”

秦浈见她情绪激动,已经信了七分:“为何别告诉官人?”

“不是不告诉她,而是,眼下还不是时候,让我先琢磨一下如何跟她说。”

唐清满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解决郑经纶,可是郑经纶的威胁仿佛恶鬼在耳边低语,让她胆寒不已。

——

“唐小娘子,一年未见,你可还安好?”

郑经纶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之情,笑眯眯地出现在唐清满的面前。

看见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唐清满瞬间想起去年的七月发生的事情,唐思先的血仿佛就在她眼前流淌,而那屈辱的一幕又在脑中回放。

她愣了许久,才惊叫了一声,转身便跑了。

郑经纶追上了她,道:“我知道你住哪儿,你再跑我便到你家去等你!”

唐清满想到家里的唐斯羡与秦浈,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看来你还记得我!”郑经纶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他几乎可以肯定唐清满的心里有鬼,否则为何见了他就跑呢?

唐清满心里有一道声音凌厉地叫道:“我当然认得你,是你害死了思先!”

然而她的心性较之从前稳重了不少,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表现出惶恐不安,而是压制内心的惊惧、愤怒等情绪,只淡漠地道:“我不认识你!”

在郑经纶的眼里,她任何的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他笑了:“不认识我?可我认识唐思先呀!你猜我这次来饶州是为了什么,我在茶场又遇到了谁?”

他这明晃晃地拿唐斯羡的身份来威胁唐清满,任是性子再稳重,也难免失了分寸,惊慌失措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那我立马去官府,说有人假冒唐思先!”

郑经纶一直在观察唐清满的反应,果不其然,唐清满立马伪装不下去了,慌乱的神情完全出卖了她:“你、你别胡说八道!”

唐清满的脑子已经开始乱了,她时而疑惑郑经纶是如何发现唐斯羡的身份的,时而害怕他真的去告发唐斯羡,时而恨得想让郑经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时而怀疑自己是在做噩梦,梦见了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要想我不胡说八道也行,你得按我所说的去做,我满意了,我的嘴巴自然会闭上。”郑经纶狂喜,他这算是否极泰来了吧,刚发愁没有好机会收买监官来牟利,老天便给他送了这么大的机会。

而且,若是有这个把柄在手,他日后还何须低三下四地求人?怕是只有别人求他的份!

唐清满只想先将他糊弄过去,回去后冷静地想想解决之策,便应了他:“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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