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沦陷

出于看热闹的心思, 这群围观的村民不仅没有离去,反而像条小尾巴似的缀在唐斯羡一行人的身后,跟到了秦家附近。

秦家的门前热闹了好些天, ——并非因为什么喜事, 而是那些听信和八卦“秦雩将秦浈送给人做妾”的谣言之人, 打着劝说的旗帜过来看热闹。

今日终于消停了些,秦雩便出门去寻秦天了。

苏氏看见秦浈在家翻五等丁产簿, 便道:“浈娘,你在家看家, 我去田里看一看。”

“好的, 娘。”

苏氏刚出门口, 便看见刘老媪在她家门前鬼鬼祟祟,她心底“腾”地冒出一股无名火:“刘老媪,你在我家门前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看你们何时将自己女儿送给别人做妾呀!”刘老媪幸灾乐祸道。

“我呸,我们何曾要将浈娘送给别人做妾了,你这老不死的, 满嘴鬼话!”

人到老年,最怕的便是死。苏氏这么一骂便戳中了刘老媪的痛处,刘老媪当即跟她对骂起来。

骂了一会儿, 刘老媪渐渐处于下风,她见骂不过便朝自家吆喝:“刘田富、张春儿, 你们是不是聋了, 没听见你老娘被人骂吗?还不快出来帮忙!”

刘田富跟张春儿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刘田富看了眼苏氏, 劝刘老媪道:“娘,算了,大家都是邻居, 以和为贵。”

“是啊,娘。”张春儿也怯怯地开口。

“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刘老媪抓起地上的小石头扔向张春儿,骂道,“要不是那秦浈整日给你送药,离间你们夫妻感情,你们的日子何至于过得这么差?!”

苏氏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你胡说八道什么?浈娘何时离间他们夫妻感情了?”

刘老媪道:“她没离间?那每次我儿教育张春儿如何孝顺公婆、体贴夫婿后,她做什么鬼鬼祟祟给张春儿送药?这不是告诉别人,我儿是欺负张春儿了?这不是离间夫妻感情是什么?”

苏氏气笑了,“要不是浈娘给她送药,她早就被你儿子打死了,敢情我们帮人还帮出仇来了!”

“哼,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轮得到你们外人插手吗?”刘老媪扯了张春儿的头发,将她拽到自己面前,问她,“你说,是不是秦浈离间你们夫妻感情的!”

张春儿吃痛地叫了声,眼泪便夺眶而出,然后在婆婆与夫婿的注视下,身子瑟瑟发抖:“……是。”

“听见没有!”刘老媪神气地道。

张春儿从她手中挣脱后,心虚地往苏氏那边看了眼,在发现苏氏身后的秦浈时,她怔了下。

秦浈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没有了往昔的怜悯,也没有被她背叛的愤怒,只是冰冷的、漠然的,甚至还有一丝嘲弄。

张春儿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依我看,你们一家子的心都黑!当初说我们不将儿媳当一回事,你们还不是一样?为了儿子的前程,连亲女儿都能卖!”刘老媪插着腰骂苏氏。

苏氏的心一痛,倒不是她骂不过刘老媪,——她骂得过一个刘老媪,却骂不过那些听信了谣言的人。

“这些谣言是你传出去的吧!”秦浈淡淡地开口。

刘老媪一怔,跳起来反驳:“你这贱丫头,就会胡诌污蔑人!”

苏氏将秦浈拉回家去,再严肃地警告刘老媪在内的围观村民:“我家浈娘,早便与唐思先说了亲,什么与人为妾,谁再敢造谣,小心我撕烂她的嘴!”

刘老媪叉腰笑道:“定是被人拆穿你们要将女儿送给人当妾之后,为了圆谎,才匆匆将女儿嫁给村里一个连下等户都算不上的浮客吧!”

苏氏“啪”地将门关上。刘老媪何曾有能耐骑到她的头上来?都怨那谢耀庭!

“娘。”秦浈抱了抱苏氏,“我们秦家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我知道。”苏氏叹气,虽然相信他们的村民和亲戚也有,但挡不住这几个搬弄是非的老是在他们面前晃悠,恶心他们!秦雩这次去找秦天,就是准备要这群人的好看。

“也不知道你爹何时能回来。”

苏氏的话刚落音,便听见外头有人道:“刘老媪你别挡在秦家门前,快滚开!”

“哎,你做什么?!”刘老媪质问。

紧接着有人拍门:“乡书手,快开门!”

苏氏不知道这群人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她在院子里找出锄头,抓着便开了门。门一开,她的锄头往身前一敲,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竖在门口:“你们又想做什么,我奉陪!”

开门的人吓了一跳,忙道:“大娘,唐思先来提亲了!”

苏氏:“?”

她愣了下,反应过来,“他不是提过亲了吗?”

唐斯羡拨开人群,往苏氏面前一站,微笑道:“上次的提亲不够郑重,这次荣副使与大娘子要亲自替我张罗婚事,所以请了州城的丁官媒人出马,前来向小娘子提亲!”

苏氏险些没反应过来,她看了眼那衣服颜色及用料都不是一般华丽的妇人,再看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一群人,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大娘,乡书手在家吗?”唐清满也挤到了面前来。

“他去里正家了。”

“去里正家把人请回来。”那指使刚开口,便有村民麻溜地朝秦天家奔去了,“我去!”

苏氏:“……”

她怎么有点看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呢?

还是秦浈猜到了那群壮汉的身份,便对她娘道:“娘,先将人请进来吧!”

苏氏回神:“对,唐家哥儿、丁官媒人请快些进来。”

唐斯羡跟秦浈对视了一眼,又顽皮地眨了下。秦浈挪开视线不去看她,她才道:“阿姊,你陪丁官媒人先进屋坐会儿,我在外面料理些事。”

议亲之事当事人不在场也行,故而也没人在意她有没有进去。

她不进屋,看热闹的人也不散去。

刘老媪一家被众人这阵仗吓得心里发憷,刘老媪底气不足地叫道:“你们看什么看?找官媒人提亲了不起啊!”

“娘,找官媒人提亲确实了不起。”刘田富都不敢正视唐斯羡,他刚才就看见唐斯羡了,只不过没将她当一回事。如今唐斯羡找了荣副使撑腰,他们惹不起她!

“你刚才说,乡书手要将小娘子送给别人做妾?”唐斯羡无视刘田富的存在,只盯着刘老媪问。

“是啊,怎么了?村子里谁不知道,这是事实,还不给说了?!”

唐斯羡暗忖:“看来我离开的这两天,村子里发生了许多事。”

她环顾四周,随便找了个村民问:“她说的可是真的?”

那村民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都是别人在传,跟我可没关系,我没说过这种话!”

“都有谁在传?”唐斯羡又问。

“我不知道!”那人吓得要溜,唐斯羡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心虚什么?老实跟我说,是谁在传这种谣言?”

“我真不知道啊,都是这里听一句,哪里听一句,然后也不知道谁跟谁说的。”那人说完,又指着刘老媪,“她肯定说了,而且最近天天趴在墙头看秦家的笑话!”

唐斯羡只瞥了刘老媪一眼,便去看张春儿。若她刚才没听错,这个曾经跟秦浈交情很好的发小,在被刘田富家暴,得到秦浈送药相助之后,不仅没有感激秦浈,反而还以此为由,怪秦浈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

“你盯着我儿媳做什么?!”刘老媪跟唐斯羡本就有仇,自然不会在她面前忍气吞声。

唐斯羡露出了个嘲讽的笑容,道:“身体娇弱无所谓,心不软弱就不算无可救药。可是身心都软弱,不仅不值得别人同情,还十分可憎了。”

张春儿打了个寒颤,她虽然很是愧疚,可当时的情况,若是她敢说不是,那事后肯定会被刘老媪折磨的!

唐斯羡说完,一个转身,对着刘老媪便是一巴掌,将她打得晕头转向,撅翻在地。

刘田富也是好会儿才反应过来,叫了声:“娘!”

唐斯羡眼神凌厉地往人群中扫了一遍,铿锵有力地道:“我告诉你们,秦浈将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看谁敢再造谣生事,可不仅仅是这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你、你打人!”刘老媪像是抓到了唐斯羡的把柄似的,对着众人嚷嚷,“唐思先打人了,你们都看见了!”

周围的村民看了眼那群无动于衷的士兵,纷纷装没看见。

“你们怎么不说话!”刘老媪道。

这时,秦雩回来了,他挤开人群,气势汹汹地道:“谁敢在我家门前闹事!”

他的身边跟着秦天以及一些秦氏族人,他们见这么多人围在秦雩家门前,以为村民欺负秦家人来了,便也开口:“对,真当我们秦家没人不成?”

有个村民赶紧在他耳边嘀咕,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清楚,他的脸色才缓和下来,看向唐斯羡的眼神也有一丝赞许。

“你来提亲了?”秦雩走到唐斯羡面前,微微动容。

“是,我来提亲了。今日是荣副使做主出面,以长辈的身份请官媒人替我提亲,她和我阿姊就在屋内。”唐斯羡说完,又介绍那群士兵,“这是荣副使派来协助我处理一些事的兵士。”

说白了,就是助她装逼来的。

秦雩的鼻子有些发酸。他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自己都已经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怎能因为唐斯羡的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就感动呢?!

他拍了拍唐斯羡的肩膀:“好,我们进屋谈!”又对众位兵士道,“各位长途跋涉来此,想必也渴了,进屋喝口水吧!”

指使看向唐斯羡,后者也微笑着邀请他们进去,他们才进了秦家的院子。不过见屋里太小,就选择坐在院子里休息。

秦氏族人都有些懵,在秦天的指挥下,他们给这群兵士送来了水跟一些吃食。然后才跟秦雩去见官媒人,谈这门亲事。

因秦雩早就答应了唐斯羡的提亲,所以官媒人来后,也不怎么费口舌,就谈拢了这门亲事。

不过,她多问了一句:“接下来议亲的三书六礼等过程,都会由我代替副使主持,你们是否有异议?”

秦雩思忖道:“他家中只有一个长姐,想来对这些事也不太了解。既然副使愿意替他操办此事,那我们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官媒人完成她的职责后,便提出了告辞。

唐斯羡寻思自己今日的举动震慑效果应该很好,短时间内想必是不会有人再来招惹她,她便对兵士们道:“今日辛苦各位了,各位也且回去吧,来日我再请大家吃酒!”

“那我们先回去向副使复命了。”

出门口的时候,他们听见刘老媪在闹,便高声问唐斯羡:“刚才造谣中伤你的人,要我们帮你将她捉拿去官府吗?”

刘田富恨不得赶紧将刘老媪拖回家去:“我娘知道错了,她不敢了,看在她这么老的份上,放过她吧!”

弄清楚这群人的身份后,刘老媪也不敢再闹,跟着刘田富灰溜溜地回了家。

等这群兵士离去,唐斯羡看了一眼围观的村民:“诸位还有事吗?”

“没事、没事!”有的人连忙散去,有的人则上前来套近乎,“我们要跟你说声恭喜才是,看来你跟秦小娘子要有喜事了!”

唐斯羡笑了下,也不再应付他们,而是转身回去找秦雩:“乡书手,这次——”

“唔?你喊我什么?”秦雩反问。

唐斯羡眼睛骨碌一转,笑了:“未来丈人。”

秦雩觉得这几个字沉甸甸的,但是听进心里也颇为踏实。

“未来丈人,此次副使除了替我出面提亲之外,还答应帮我一个忙。你不必再担心谢耀庭会拿未来大舅子的入学为要挟,因为副使可以举荐他到州学去进学。”

秦雩只高兴了片刻,便忧虑地问:“副使为何会无缘无故帮你的忙?”

“副使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特意交代我去帮他办一件要事。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不在村里,未能亲自处理定亲的事情,还请未来丈人见谅。”

“原来如此,可你能帮他做什么事?”

“这是机密,不能对外透露。我告诉未来丈人,也是为了让你跟小娘子安心。”唐斯羡眼角的余光发现秦浈从房中出来了,眼睛便往她那边瞄,“未来丈人,我有事想跟小娘子说,不知道可不可以?”

秦雩在经历了大悲大喜之后,身心有些疲惫,也懒得再管她跟秦浈,道:“你是那种我说不许就不会去找她的人吗?”

说完,回屋跟秦氏的族人说事去了。

——

作为今日遇到的所有的坏事与好事中的主角,秦浈的情绪并无多大的起伏。她甚至除了先前质问刘老媪的那句话之外,便再也没在大家面前说过话,倒是刚才找唐清满了解了一下发生在唐斯羡身上的事情。

故而唐斯羡跟秦雩谈完话的时候,秦浈也猜到了她想必是拿什么东西跟荣副使交换了,否则对方就算对她青睐有加,也不会愿意帮她到这个份上。

“危险吗?”她忽然抬头问唐斯羡。

唐斯羡微怔:“啊?”

“我问,你帮荣副使办的那件事,危险吗?”

秦浈一眨不眨地盯着唐斯羡,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也倾注了她所有的柔情。

唐斯羡注视着这双眼,心底的情感像火山喷发似的,喷涌而出。她知道自己就算再努力去克制,终归也还是徒劳,她阻止不了自己的沦陷。

她粲然道:“不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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