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心愿

唐斯羡去饶州找岳铉时, 他正在荣家跟荣策喝酒。

上次唐斯羡提醒他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想过,可他初来乍到, 身边只有两个亲信是可用之人, 他要调查手底下一百多人, 谈何容易!

这手底下的一百多人又全是招募的当地百姓,关系也颇为错综复杂, 所以这查了大半个月,也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他跟荣策大吐苦水, 便听说唐斯羡来了, 他顿时高兴地对荣策道:“我平贼有望了!”

荣策只当他是喝醉了。

“见过荣副使、岳使!”唐斯羡不卑不亢地行礼。

荣策还未说话, 岳铉便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抓着唐斯羡的手腕,目光灼灼:“你可是想好了,要入我帐下?”

唐斯羡抬头回视他,道:“若我是孤家寡人,我自愿入岳使帐下。如今我家中只有姑母与阿姊两位至亲, 若我不在,则无人能护她们周全,所以请岳使见谅。”

岳铉大失所望, 荣策见状,劝道:“若是跟了你, 难保长时间不能归家, 家中女眷会被人如何欺辱也不知, 你要谅解。”

岳铉道:“只要你跟着我,我可以安置你家中的女眷!”

唐斯羡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我虽无法跟随岳使, 但平贼之事上,我愿以草泽之身供岳使驱策。”

岳铉一怔,听懂了她的话,虽然她不能入伍,可愿意舍出自己的小命来帮他平贼乱!

他顿时大喜,连说了三个“好”。

倒是荣策看出了唐斯羡面上的沉重之色,问她:“你要参与的此次平贼之乱比单单跟随利贞兄更危险,更危机四伏,甚至会让你有性命之虞,你为的是什么?”

唐斯羡扯了扯嘴角,半真半假地道:“为了名利。”

“肤浅。”荣策笑道。

岳铉补充了句:“但是真实。我欣赏你这坦诚的性子!男儿为名为利抛头颅洒热血这并没有过错!”

除了依旧为温饱而发愁的底层百姓之外,谁不想获得名利地位,让自己的日子越来越好?为百姓、为天下苍生这等大公无私之人固然有,可也极少。至少他岳铉就敢说,他没有这么纯粹的悲天悯人的心。

唐斯羡脸上没什么喜色,荣策跟岳铉便看出她还有心事。岳铉道:“既然你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帮我平贼,那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的,尽管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唐斯羡这才道:“我有两个心愿,一是想娶个娘子,不管我能否平安归来,我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二是我不放心我的阿姊,我担心我不在家,她会被一些纨绔子弟欺负了去。”

岳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哈哈大笑:“这些都好办,我有一女,年十六,正在议婚的年纪……”

眼瞧着他要乱点鸳鸯谱了,唐斯羡忙道:“岳使美意,只不过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最近正好要向她提亲。不过因她家中遭遇了一些事,提亲之事才搁置了。”

荣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来,坐下说!”

他们纷纷就座,唐斯羡斟酌一番,先用悲伤的语气奠定了故事的悲情基调,然后才用她与秦浈是如何“情投意合”、努力跨越门户之见,终于让老丈人认可她的幸福往事,打动两位听众。

紧接着,话锋一转,说起二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被谢耀庭横插一脚,横刀夺爱。秦浈“悲痛欲绝”,而她“自责不已”。成功让荣策与岳铉入戏,纷纷怒斥:“这谢耀庭小小县学教授,倒是好大的官威!”

唐斯羡偷偷看了他们一眼,心想,她好歹也是看《梁祝》的故事长大的,直接套用模板,她就不信节目效果会差!

唐斯羡假装抹泪:“乡书手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他糟蹋,为免节外生枝,便要我匆匆迎娶秦小娘子。可我希望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要她安安心心地嫁予我,要让大家都祝福我们。若是匆匆抬她进门,那不是辱没了她的名节吗?!”

荣策颔首:“确实,若非明媒正娶,往后只会有诸多不堪的谣言传出来,对你们的名节有损。”

“这姓谢的实在是太可恨了!”岳铉拍案而起,“小子你放心,我这边带着人过去给你下聘礼,将这门亲事定下来了,我看谁敢抢亲!”

在前堂外听了有一会儿的周氏闻言,进来道:“这事怎能这么解决呢!”

“不这样解决,如何解决?”荣策与岳铉也没怪她偷听他们谈话。

周氏对唐斯羡道:“这事你若是信得过我,便交给我来办如何?”

唐斯羡忙行礼道谢:“我自信得过大娘子,如此便有劳大娘子了!”

“你愿豁出性命帮表兄的忙,我怎么也不会让你失望的。”周氏微笑道,又问,“你还有一个心愿,是关于你阿姊的,你不妨也说出来。”

“这事……”唐斯羡看了眼荣策和岳铉。

“我们不听就是了。”荣策会意,拉着岳铉走开了。

周氏是女子,更容易引起共鸣,故而唐斯羡很放心地将梁捷、薛浩觊觎唐清满的事情告诉了她。

果然,周氏听了,眉头皱得老高:“如此看来,留她一人在家确实不大安全。不如让她到这儿来,与唐妁一同生活?”

唐斯羡不好意思道:“大娘子有所不知,阿姊她跟秦小娘子关系甚好,感情甚笃,若是阿姊来了这儿,那小娘子就无人作伴了。而且,此事我并不想让她们知晓,免得她们替我担心。”

周氏瞥了她一眼,揶揄道:“你倒是怜香惜玉。”

“她们跟姑母,于我而言便是最后的牵挂了,若能了此心愿,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换了任何一个男子,兴许都会说唐斯羡这是“妇人之仁”,可周氏却觉得这是“铁汉柔情”。

她想了想,道:“这也好办,让那薛浩、梁捷之流无法接近她便是。”

唐斯羡再行拜谢礼:“多谢大娘子!”

她放唐斯羡去跟岳铉就平贼之事进行商讨,而她则去找荣策,说了她的安排:“谢耀庭以入县学威逼,只要解决了此事,那谢耀庭便无法再威胁秦家,如此一来,秦家便能安安心心地将女儿嫁了。另外,平定贼乱是大功绩一件,我相信不管是唐大郎还是表兄,只要他们把握住了机会,将来前程不可限量,我们如今雪中送炭,总比将来锦上添花好。”

荣策颔首:“娘子说得对!”

——

唐斯羡一夜未归,唐清满以为她在饶州被事情绊住了,担心了一夜。第二天也还未等到她回来,听着村中的流言蜚语,便鼓足了勇气去找唐才升,希望大伯父能出面,替唐斯羡向秦家提亲。

唐才升一脸纠结地看着她,道:“不是我不想帮思先,只是族里禁止我插手你们的事情。”

唐清满想不通,除夕之前唐才升才表现出帮助她们“姐弟”俩回归唐氏的倾向,怎么这么快就变脸了?

唐才升道:“之前思先也来找过我,我确实想出面。可是这事被族里知道了,他们说,唐思先不是唐氏族人,若是我要以他的大伯父的身份出面帮他主持婚事,那便要将我也一并赶出唐家去。所以……这个忙我帮不了。”

他又道,“不过我可以帮你们找媒婆,这个钱我私下贴给你们。”

唐清满拒绝:“不必了。”

她笑了,心中暗骂自己,既然都已经打算违背她爹的遗愿,不回唐家了,为何还要寄希望于唐家呢?她笑自己的天真。

路过村中唯一的媒婆的家门口,唐清满忽地放慢了脚步,——她可以以长姐的身份替唐斯羡找媒婆提亲,可是这个媒婆跟她们有过节,她若进去,定会被羞辱。

她在那门前踟蹰了片刻,里面的人便发现了她,出来嘲弄道:“你在我家门前作甚?莫不是想找我做媒吧!可你们不是坚决不想让我说媒的吗?当初那么傲气,如今怎么没骨气了?”

“我没有。”唐清满被她嘲笑得双颊通红。

那媒婆却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忙吆喝,将周围的路人都吸引过来:“上次我好心替你说媒,你却不领情,还恶言恶语驱逐我。如今,你就算是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会替你说媒的!你跟你那弟弟不是傲气吗?还来我家门前作甚!”

唐清满扭头便走,那媒婆却不依不挠,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你走什么,听我将话说完呀!”

唐清满努力挣脱,可却发现对方的力道有些大,自己竟然挣脱不开。

“我只是路过,你休要自作多情!”她恼怒地道。

“路过?我可是看见你在我家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的!”

唐清满咬紧了下嘴唇,心里想着要如何才能脱身。

这时,旁边突然伸出一根长棍,直接落在了媒婆的手臂上,只听得媒婆一声惨叫,围观的村民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他们扭头看去,却见唐斯羡不知何时出现,手里抓着一根跟她差不多高的长棍,眼神凶恶地打在了媒婆的手臂上。等媒婆松开了唐清满,她还往媒婆身上多招呼了两下。

“唐思先你住手,要打死人了!”有人叫着。

“你们这会儿知道出头了?她欺负我阿姊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话?!”唐斯羡又狠狠地打了她一下,才将唐清满拉到自己的身后去,“阿姊,你没事吧?”

“我——”唐清满想到唐斯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了人,若说没事,那肯定不好收场,于是心念一转,举着自己的手道,“我的手腕好痛,她刚才的力道像要捏碎我的手腕。”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那媒婆指着唐斯羡:“我只是轻轻抓了下她的手腕,你却对我下如此狠手。我如今浑身都痛,快去找眷长,我要告他伤人!”

有人立马就要往眷长家跑,岂料身旁一个壮汉把手一伸,拎住了他的衣领沉声问:“谁敢去?”

不仅是他,他的身后还有好几个同样身上背着弓,手里抓着刀以及木棍的大汉,也纷纷拔|出了刀。唐斯羡的木棍跟它们一对比,顿时显得柔情无比。

“是官兵!”不知道是谁叫了声,村民顿时吓得一哆嗦。

“你、你们——”媒婆惊惧地看着他们,不知他们为何会跟唐斯羡在一块儿。

唐斯羡将长棍还给了其中一个大汉,对他们道:“几位也看见了,是他们欺负我阿姊在先,为了救人,我只好动手了。若是副使问起,还请几位替我作证。”

“我们都看见了,那妇人动手在先,还咄咄逼人,你也是被逼无奈。”大汉道。他目光凌厉地从众人身上扫过,“我乃军中指使,奉团练副使之命,护送唐大郎回乡办事,你们可是要阻拦?”

众人这会儿才想起,唐斯羡似乎去年九月就入了团练副使的眼了。不过这么久以来,唐斯羡除了给团练副使家送鱼,似乎也没有受到团练副使的关照。

他们还以为她在团练副使眼里,就只是一个养鱼的草泽,不会对她青睐有加。可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们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们异口同声地道:“没有,我们只是路过的!”

“哼,如此最好!”那指使冷哼了一声。

唐清满也从震惊中回过神,问唐斯羡:“思先,这是怎么一回事?”

唐斯羡微微一笑,道:“阿姊,这事我回头再与你细说。”

她转身走到那群士兵身后的一位头戴帷帽的妇人面前,“秦家快到了,还得劳烦官媒人再走一段路。”

那妇人打量了坐在地上还未爬起来的媒婆一眼,笑道:“不碍事,这段路上能看场猴戏,也不无趣。”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头戴帷帽、身穿紫色华服的妇人的存在,顿时惊讶地道:“官媒人?!”

只给名门望族说媒的官媒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听唐斯羡的话,目的地似乎是秦家,莫非唐斯羡要向秦浈提亲?

可她是如何请来这官媒人的?那群士兵为何又跟护卫似的跟着她?

众人只觉得下巴都要惊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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