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胭脂

“女子的名字岂能随意告诉你, 唐姐姐已经说了不便告知,你还纠缠她做什么!”

廖小毛谨记唐斯羡要求他们兄弟俩保护唐清满的吩咐,若非他们还小, 不是这人的对手, 他们岂会让他纠缠唐清满这么久?!

“大人说话, 哪有你们小孩子插嘴的地方,到一边玩去!”男子不耐烦地道。

他对着唐清满跟对小孩子是两副不同的面孔, 但是不管是哪一面,都看得秦浈眉头直皱。

唐清满头戴帷帽, 已经尽可能低头, 以帽裙遮挡面容, 可是这轻浮又放荡的男子却一直试图低头去看她的容貌,色眯眯的模样,看得人反胃。

“大庭广众之下,还请这位郎君自重!”秦浈淡淡地开口。

男子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只觉得她的脸色过于苍白,眼神过于锐利, 美则美,可一看就是身子不好又不好相处的刺儿。这样的女子,他才不会去在意呢!

还是他在街上遇到的女子好, 说话轻声细语,性子必定温柔;对两个小孩也很关怀, 日后必然是贤妻良母;虽然衣着朴素、面上不施粉黛, 可她的底子不差, 只要稍加打扮,那可是十分养眼的大美人。

他听两个小孩喊她“唐姐姐”,寻思着跟唐家或许有关系, 可是他在唐家却没见过有这么漂亮的女子,就心痒痒地上前打听。

唐清满被他的接近吓到了,一直躲着他,直到秦浈来了,她们才躲到这边的亭子来歇息。

岂料这男子脸皮实在是厚,一直跟了过来。她们两个弱女子,以及两个小孩子,压根没办法驱逐他,只能一直被他骚扰。

“自重?我已经很自重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这是光明正大地示好,如何不自重了?”男子道。

唐斯羡匆匆赶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溜出亭子:“哪儿来的登徒浪子?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你找死?”

“思——”唐清满惊喜地开口,却被秦浈捂住了嘴巴。她不解地看着秦浈,后者只是朝她轻轻摇头,没解释这么做的原因。

“你是什么人?”男子稳住身形,伸手便要去推唐斯羡。

“哎,你敢动手我就敢还手,你试试?”

男子瞪大了双眼,凶恶又嚣张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若是打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你是谁,你叫登徒浪子。别看穿得光鲜亮丽,其实内心的肮脏根本就掩饰不住。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你!”

男子决定给她点颜色瞧瞧,举起拳头朝她挥了过去。唐斯羡轻易地躲开,还往他的小腿踹了脚。

“嗷——”男子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摔倒在地,捂着小腿,威胁道,“我告诉你,我姐夫可是官员,你就等着被抓吧!”

“哦?多大的官能保住你这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之徒?”

先前唐斯羡不懂这时代的律法,所以并不清楚调戏良家妇女的罪有多大,后来秦浈告知,她才知道原来调戏良家妇女,重则可以判处流放。

只不过这社会对受害人十分不公平,一旦被人调戏,那么清誉也就不保了。上次她没有将梁捷骚扰唐清满之事摊开来说,正是顾忌这些世俗。

她不清楚这男子的后台到底多大,可这男子要是敢动唐清满,她一定不计代价跟他死磕到底。

“我姐夫是坑冶司的干事,七品的阶官!”男子嚣张道。

唐斯羡总是听说“坑冶司干事”的官职,可她却一直没弄懂这是个什么官职,便问秦浈:“这坑冶司,到底是做什么的?”

“坑冶司是掌管山泽所产,以及冶矿铸钱等事务的衙门,长官为提点坑冶铸钱公事,佐官是干办公事。虽然司饶州,可分管一路的冶矿铸钱的事务。”

唐斯羡恍然大悟:管矿的,难怪这么嚣张!

随着她弄清楚坑冶司的职能的同时,她也知道了眼前男子的身份,毕竟最近坑冶司干事被频繁提及,这男子又自称他的姐夫是坑冶司干事,她只要稍微一想便猜到了。

“这么说,你就是薛浩了?”

“你知道我!”薛浩见她知道自己,但是脸上没有半分畏惧的神情,加上她提及调戏良家妇女的罪名,心中顿时谨慎了起来。

“知道。”

“知道那你还不快给我道歉?否则我告诉我姐夫,要你好看!”薛浩道。

唐斯羡哈哈一笑,乐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你是谁?”薛浩心里犯了嘀咕,根据这些人的打扮来看,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出身的,莫非有什么背景?

“你跟我过来。”唐斯羡勾勾手指,薛浩跟了过去。

唐斯羡转头朝秦浈挤了挤眼,后者好气又好笑地牵着唐清满的手,道:“我们走吧!”

等她们跟两个小孩都悄悄跑远了,唐斯羡才停下脚步,一脸深沉地看着薛浩。薛浩已经不耐烦了:“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唐斯羡哈哈一笑,转身就跑。

薛浩懵了,目光一掠,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亭子里的秦浈以及唐清满早就不见了。而等他反应过来要去追唐斯羡时,她也早就没了踪影。

他哪里不明白自己这是被人耍了?当即羞愤道:“你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是谁!”

他气呼呼地回唐家,看见神情恹恹的唐思海,忍不住问:“哎,你这是干嘛,蔫了?仪式完成了吗?”

唐思海懊恼道:“还没,家长他们被一些事耽搁了。”

“什么事?”

“哎,不提了,一提起我就一肚子气!”唐思海先下心中忐忑,还不清楚等会儿家长要如何处置自己,故而并不想提及中午发生的事情。

他见薛浩也是满腔怒火,便问,“你呢?怎么这么生气?”

薛浩在唐家并不敢表现得太嚣张,便不敢说自己纠缠和追问人家小娘子的芳名,便道:“遇到个不长眼的,不要让我遇到他,否则有他好看的!”

说完,他灵光一闪,“等会儿千人宴,不知道族里的姐妹们是否会赴宴,我好久没见过她们了。”

“肯定会赴宴的,你何时对族里的姐妹们这么关心了?”

薛浩找了些理由敷衍了过去,心想他非得打听到那个唐姓女子是谁才行!

唐斯羡溜走后,在牌楼处追上了秦浈、唐清满她们。

“没人追来吧?”廖小毛只觉得刚才的逃跑十分刺激,他现在还兴奋得很呢!

唐斯羡敲了下他的脑门,骂道:“你当我们这是在玩呢?要是被他抓到,可有你们好受的。”

“哎哟!”廖小毛捂着脑门嘀咕,“原来你也怕啊?”

“我若孤家寡人,我自然不怕。”唐斯羡瞅了秦浈与唐清满一眼,悄声问,“刚才你们有没有透露自己的姓名?”

“没有!”廖小竹骄傲地道。

“那就好,我们回去吧!那薛浩在尖山里待不久,等他回去了,要碰到他的几率就不大了。”

回去的路上,唐斯羡见唐清满刚才跑了一路,如今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反倒是“体弱”的秦浈,只是出了一层薄汗,便问:“小娘子,你刚才跑了一路,身子可受得住?”

唐清满因她的话将注意力放在了秦浈身上,心里刚生出一丝疑惑,便见秦浈捂着胸口喘气,故作娇弱地道:“还好,慢慢走两步缓一缓就成了。”

唐清满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关切地道:“浈娘,若有不适,你可要跟我们说。”

秦浈瞥见唐斯羡在偷笑,很是记仇地瞪了她眼,对唐清满道:“我倒是不打紧,就是令弟中午的时候遇到了唐思海,还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后来被带去了刑杖所,有没有挨打。”

此言一出,唐斯羡顿感不妙。果然,唐清满先是关心了她一番,得知她并无大碍,又拍打了她的肩膀好几下:“你又不乖了!”

“我没有。”

“那浈娘说的是真的吗?”

“……是。”

“那就是你的不对!”

唐斯羡能屈能伸,当即服软:“是我不对,阿姊不要生气,小娘子也不要生气,我给你们赔礼道歉!”

随即跟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两盒胭脂,分别赠送给了对方。

唐清满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左手的那盒,有些许意外:“思先,你竟然还去买胭脂了?”

“对啊,阿姊,这款胭脂的颜色合适你,敷上后显肌肤嫩白。”唐斯羡说完,又将右手的递给秦浈,“至于这款,桃花胭脂,颜色浅淡,敷上后能稍微掩饰病容,又显得精神有生气。”

唐斯羡在挑这款胭脂时,想到的就是秦浈那会儿粉扑扑的脸颊。

在茶坊时出现的那种感觉又再次在秦浈的心头浮现,她看着唐斯羡一脸期待的神情,便接下胭脂。以手掩住嘴角的笑容,道:“如此,多谢你了。”

廖小毛与廖小竹眼巴巴地看着唐斯羡:“我们呢?我们的礼物呢?”

唐斯羡给他们拿了两根糖葫芦,“这是嘉奖你们的!”

廖小竹看了看自己的糖葫芦,又看看廖小毛的,嚷道:“为什么大哥的糖葫芦比我的大颗。”

廖小毛知道为什么,他得意地看着愚笨的弟弟,掩饰道:“因为我是大哥啊!”

兄弟俩闹着跑开了。

唐斯羡因礼物送了出去而没有引起她们的多心,心情颇为不错,脸一偏转,就撞上了秦浈耐人寻味的目光与笑容。

她的心“咯噔”了下,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

——

回到村里,唐斯羡叮咛廖小毛兄弟俩不要跟人提及今日发生的事情,他们也怕那人查到他们,自然不敢到处乱说。

唐斯羡觉得这样并不保险,于是第二天等唐清满去秦家果园干活后,便搭了村民的顺风驴车,去了饶州找唐妁。

这次荣副使正好在家,听说唐斯羡来找唐妁,便有些好奇:“这唐氏跟唐思先什么时候有这么深的交情了?”

周氏想了想,道:“她跟我提过,好像是她与亲人重逢了,会不会……”

荣副使更好奇了,唐妁是唐家的人,她的亲人,岂非也是唐家的人?如今唐斯羡来找她,莫非……

于是他将唐妁与唐斯羡一并喊到面前来。唐斯羡见了他,略惊讶:“荣副使,许久未见,你的精神好了很多啊!”

荣副使知道她是村野出身,并不在意她的礼节是否到位,听闻她不夸别的,却夸精神好,顿时来了兴致:“怎么,你认为我先前的精神不好?”

唐斯羡心想,这个问题就很杠精了,她就随口一说,他还较真了!

“荣副使的精神本来就好,不过如今看来,比先前更好了,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风度翩翩……”

荣副使跟周氏都笑了,荣副使道:“行了,我知道了。”

“郎君,他也没说错,最近你的精神确实好很多了。”周氏道。

她是荣副使的枕边人,也最清楚他的状态。自从三年前荣相党争失败被贬,他也受牵连被贬到饶州当毫无实权的团练副使后,整个人便有些郁郁寡欢。

他才三十岁,正值壮年,可是精神萎靡,整个人都憔悴了。眼见他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她想尽了办法,让他纾解心中郁气,结果都不太理想。

更严重的是他开始自暴自弃,觉得既然手中无实权,起复无望,那便纵情山水,对别的事也不上心了。

直到他重阳前去洪岩仙洞,参加筵席吃到鱼丸,一切才开始有了变化。

周氏一开始并不觉得这是这些鱼丸与鱼的功劳,后来经家中的仆役提醒,她才发现,她生完孩子后,身子恢复得也比较慢,可是吃了唐斯羡的鱼后,身子恢复得快了。

不仅如此,她发现荣副使也是在慢慢地发生改变,首先夜里睡得安稳了,叹气的次数变少了,心情舒畅,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就好像在慢慢地振作起来。

孩子原本觉得他难亲近,自从他爱笑后,也变得亲近多了。

他们自己身在其中未能发现,可是仆役旁观者清,都觉得府中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仆役平日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周氏跟荣副使提及这事,荣副使也有些难以置信,可是他稍微一琢磨,回想起自己的心情变的舒畅,就是因为吃了他认为美味的佳肴。

后来慢慢地便觉得心中的郁结少了许多,于是也更乐意去处理一些自己以前懒得浪费时间和精力的政务。这也正是唐斯羡前几次过来,都没遇到他的缘故。

想到这儿,荣副使问她:“我听闻你现在养鱼了,可是鱼还没养好,今日可有送鱼过来?”

虽然他不是每一顿都吃唐斯羡的鱼,可仔细一数,也有大半个月没吃到了。不提还好,一提,他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唐斯羡有些尴尬,她最近都没去江边捕鱼,毕竟秋税结束后,总有闲下来的村民在那边活动,对鮰鱼也不死心。人多眼杂的情况下,她不好使用灵泉,干脆就在家专心养鱼。

今天过来,她也是两手空空的。

“我本来也想带两条鱼过来的,可是它们跟我说,‘不行,我长得还不够美味,要是让人在这时候吃了我们,岂非有辱我们美味的嘉名?’所以我就只能两手空空地来了。”

“思先,不要胡说八道。”唐妁看不下去了。

荣副使跟周氏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不是非得吃上那鱼。他们笑道:“说的有道理,那就等它们长到美味的时候再找你买就是了。”

谈完了闲话,他才进入主题,问唐妁:“这可是你说的重遇的亲人?”

“正是,他是奴的侄儿,他爹二十多年前与我们失散,没了消息。奴前些日子才知道,他客死异乡,只让两个孩子回来寻我。”

荣副使没有追问“唐思先”的爹会流落在外,毕竟唐妁的身世这般凄惨,她的弟弟会有更凄惨的遭遇也不奇怪。

而唐妁提及“客死异乡”,他顿时悲从中来,心想,他虽然没有客死异乡,可也是异乡客,这种“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心情,他最能感同身受。

好会儿,他才收敛了情绪,道:“那你如今也算是有至亲在身旁了,让他们好好孝顺你。”

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与他爹、亲人团聚!

唐斯羡马上应道:“我肯定会好好孝顺姑母的,毕竟姑母是我们唯一的至亲了,待我们又好。若非怕荣副使家没了能炒出一手好菜的名厨,我还想将姑母接回家呢!”

周氏被她逗笑了,假装骂道:“我们若是吃不到好菜了,那肯定要找你算账。”

“所以我不能这么做,只能时常来看姑母了,还请荣副使不要嫌我总是出入荣家后门。”

荣副使有点喜欢她这性子,只觉得她天不怕地不怕,骂人的时候嘴皮子挺溜的,可是哄人时,好听的话也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听得人心情愉悦。

“我们岂会阻拦你们家人团聚呢?你要多些来才是孝顺。”周氏道。

他们也不好打扰唐妁与唐斯羡姑侄重逢,就让她们下去了。

唐斯羡与唐妁独处后,才打听道:“姑母可知坑冶司的一个梁姓干事,他官大不大,为人如何?”

唐妁目光一凛,反问:“你问这人做什么?”

唐斯羡纠结了小会儿,决定将她跟梁家的一些恩怨告诉唐妁。说完,她缩着脖子,做好被唐妁骂的准备,但是唐妁却久久无言。

“姑母?”

唐妁回过神,称赞道:“你干得很好。”

“啊?”这倒是唐斯羡完全没想到的结果。

“这种人就是欠收拾,既然你有把握全身而退,不出手教训一下那家奴如何能解气?!”

唐斯羡简直要热泪盈眶,这么久以来,谁不说她容易惹是生非?唐妁懂她啊!她决定了,要将唐妁当成真的姑妈来对待!

“姑母说的非常对!”

唐妁又道:“不过,这是在他对清满心怀不轨的前提,若是旁的事,我不许你这么做。”

唐斯羡:“……我听姑母的。”

她怎么觉得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除了秦浈跟唐清满之外,又多了唐妁呢?

她把话题扯了回来:“那梁干事的事情……”

“他梁家的人会仗势欺人,你也可以狐假虎威啊!”唐妁道。

“可我没有老虎的威风可以借啊!”

“你当姑母在荣宅的这三年多是白混的吗?”唐妁丢给她一个白眼。

唐斯羡:“……”

她以为唐妁是走高冷,又大公无私的路线的,狐假虎威这种事情,低调的姑母应该想不出来。

可是她显然忘了,她这位姑母,本来就是一个胆识过人,又叛逆果敢的女人!被高家发卖后,唐妁经历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她又凭什么认为唐妁是一位正值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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