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互赠

好在姑侄二人没哭太久, 情绪就得到了控制。唐妁怜惜唐清满,道:“这些年苦了你们姐弟二人了。”

认回姑母的喜悦冲淡了唐清满心头的些许酸涩,她关心道:“姑母, 我们不苦, 倒是姑母, 你在高家还好吗?为何如今是在荣副使家里当厨娘?”

唐妁看了唐斯羡一眼,突然明白唐斯羡没将她被高哲峥发卖的事情告诉唐清满。

心思稍稍一转, 她微笑道:“我如今跟那高家已无任何关系,荣副使及大娘子对我也很好, 你不必担心。”

唐清满不清楚唐妁跟高家发生了什么事, 但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她姑母不愿意提,她也不会去多问。

姑侄俩又聊了好会儿,唐妁才道:“晌午后我还得回饶州,今日便不多聊了,改日你们若是到饶州,可来寻我。”

唐清满略遗憾, 但是考虑到唐妁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她的消息,想必也是不愿意回到乡里的。她们若想见到她,就只能主动去饶州了。

正要告别, 唐妁又对唐斯羡道:“思先,如今你是一家之主了, 有些话我要对你说。”

“那我到外面等你。”唐清满主动走了出去。

她走后, 唐妁才问:“你没告诉清满实情?”

“这是姑母的事情, 我觉得还是得看姑母愿不愿意让阿姊知道。”

唐妁仔细打量了她片刻,有些许欣赏:“你倒是懂得变通。”

“嘿嘿,姑母再多夸夸我。”

唐妁突然就想将之前的话收回来, 她身上掐了唐斯羡的脸一把,疑惑道:“我瞧你也不胖,怎么脸皮就这般厚?”

掐着掐着,她就发现唐斯羡的肌肤虽然不白,可是这脸却很嫩,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得。

“姑母,我快十八了,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爱惜我,会不会不太好?”唐斯羡忍着痛,可怜巴巴地道。

唐妁松开她的脸,暗骂她那死去的弟弟没将人教好,让“唐思先”的性子歪得这么没脸没皮!

她横了唐斯羡一眼,道:“你们回来就只是为了找我?”

“自然。”

唐妁在她的眼里看不出真假,只好道:“若真是这样也罢,不过你们如今住在镇前村,难免会跟唐家有交集。不管他们说什么,你们都别回唐家。”

唐斯羡心想,果然唐妁跟唐才厚当年离开唐家之事有关系。

她问:“为什么?大伯父也还在唐家……”

唐妁目光一凛,反问:“他认你们回唐家了?”

“这倒没有,就是提及爹当初脱离唐家之事,说他再无兄弟,自然也没有侄儿。”唐斯羡顺势问,“姑母,爹当年为何要脱离唐家?”

唐妁并没有迟疑地答了:“不听话呗!”

唐斯羡等了会儿,也没听见后续,她“啊”了声,有些茫然:“就这?”

她颇有一种看了《走近科学》的既视感,她阴谋论了那么多,大费周章去打听,结果只是“不听话”这么简单?

“他临终时没告诉你吗?”

唐斯羡摇头,难道真的是叛逆期少年玩离家出走?

“不过他这都是因为我。”唐妁被勾起了心中往事,情绪又低落了去,“当年我们兄妹三人里,属才厚与我最亲近,也最维护我。若不是……”

唐斯羡已经准备好当倾听者,听一听长辈们二十多年前的恩怨情仇了,结果唐妁只是瞪了她一眼:“别让清满在外面等太久了,回去吧!”就将她赶走了。

唐斯羡:“……”

这若是搁文学创作行业,那简直是断章高手啊!就会吊人胃口!

唐清满看见她出来,问道:“姑母跟你说了些什么?”

“哦,也没什么,就说我如今是一家之主,要肩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再顺便夸我长得又高又俊俏,比唐家这一辈的子弟还要出色。”

唐清满“噗嗤”笑了。唐斯羡说的前半句她相信是真的,后面那句,多半是这人自己添加上去的。

唐斯羡见她笑了,才道:“这才对嘛,见到至亲这么高兴的事情,怎能哭鼻子呢?要开心。”

“好了,我们都出来了,也不知道家里和鱼塘的情况,还是快些回去吧!”

——

与唐妁相认后,唐清满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唐斯羡也将注意力放到了养鱼以及找王家商议买房屋地契之事上。

王喜来一开始并不愿意卖掉村中的房屋,后来廖三郎也帮唐斯羡当说客,道:“你如今是城郭户,在县城已有一套宅子,买卖又越发红火,回乡的日子那是越来越少。即使将来回乡了,那简陋的农家小院想必也不能入你的眼了,必然是要另外建造一座大宅子的,何不现在卖掉它,手里多攥一份钱,拿去做买卖呢!”

王喜来经营买卖确实需要一些钱周转,终于同意将房子卖掉,而在和唐斯羡一番讨价还价后,那三间土屋,外加房子周围附属的地等,一共以九千钱的价格卖给了她。

去衙门办好各种手续,唐斯羡拿到房屋地契的时候,身上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

回去的路上,她经过一家卖衣帽的铺子,忽地止住了脚步。

同行的廖三郎问她:“你要买衣帽?”

唐斯羡本来也不确定,被他这么一问,目的倒是明确了。她走进铺子里,瞬间被里面款式、颜色各异的衣帽给看花了眼。

“天气越来越冷,确实该买件厚衣衫。”廖三郎跟着进去。

唐斯羡笑了笑,指着一顶竹编、边沿是白纱的帽子,对掌柜道:“掌柜,那顶帽子怎么卖?”

“你说这顶帷帽啊,一百文。”掌柜应道。

“还有那顶黑色的。”

“也是一百文。”

“我都要了。”

廖三郎拿异样的目光去看唐斯羡:“唐哥儿,你买女人的帽子作甚?”

“自然是买来送人的。”唐斯羡教育他,“我说你也该学一学,平常若是有闲钱,那就买点东西送给嫂子。嫂子在家操持家务,还得帮你看着两个顽皮的儿子,多辛苦啊!”

廖三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你买两顶帽子,除了送给唐小娘子,还打算送给谁?”

“这个你别管。”

廖三郎斜睨她:“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秦小娘子。”

“话可不能乱说。”

廖三郎做了个封嘴的动作。唐斯羡左思右想,她觉得廖三郎平日看起来脑筋也不是转得这么快的人,怎么这会儿就猜出来了呢?

问他:“你怎么知道是给她的?”

廖三郎道:“村里与你交好的女人就那么几个,除了我娘子、乡书手的娘子,也就秦小娘子了。你总不能是送给我娘子跟乡书手的娘子的吧?”

唐斯羡反应过来:“原来我在村子里,女人缘这么差的吗?”

“也不是,我看村里那些妇人都挺喜欢你的,要是没有你,她们吃饱了闲来无事也找不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来讨论了。”廖三郎一本正经地道。

这叫喜欢吗?这是拿她当饭后谈资吧!

唐斯羡“啧”了声,对村里人的审美感到忧心。

她买了两顶帷帽回去,唐清满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你为何忽然要买帷帽,而且还买了两顶?”

“衣帽铺清仓大减价,买一赠一,我想起阿姊在果园里干活时会遇到虫子,所以就买了回来送给你。这帽裙不长,并不会遮挡你的视线,同时也能阻止一些虫子掉到身上去,很实用!”

“那另外那一顶呢?你自己用?”

唐斯羡面不改色地道:“阿姊你挑一顶,剩下的就给秦小娘子吧!她平常帮助我们颇多,我们买了房屋地契后,还得麻烦乡书手帮忙修正户贴,正好多出来的帷帽就给她了。”

唐清满对此说法持怀疑态度,但这毕竟是唐斯羡的一番心意,她没有挑剔。挑了那顶黑纱的,笑道:“谢谢你,思先。”

她的目光又落在另外一顶帷帽上,“那浈娘的这顶怎么说?”

“我看天冷了,有时候风也大,她身子那么孱弱还总爱出门,就给她挑了顶能遮风的。平日遮风挡雨,夏日也能遮挡烈日。”

唐清满:“……”

这话前后矛盾,分明就是专门挑的,还用什么“买一赠一”的借口!

唐清满心想,唐斯羡在扮男子的言行举止方面那叫无可挑剔,但是长时间的女扮男装,也未能改变她细心体贴的本性。

唯一希望的是,秦浈不要被她的举动迷惑,从而对她倾心。

“那是我帮你送过去给浈娘呢,还是你自己送?”

“你拿过去吧,若是由我拿过去让人看见了,肯定要说闲话。”

唐清满将帷帽交给秦浈,又将她的原话转述了一遍。秦浈本来就有草帽与斗笠,不过为了让自己在烈日下更显柔弱,平日里鲜少戴出门。

唐斯羡送的这顶帷帽跟草帽、斗笠大为不同,它看起来更合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不过帽裙比较短,即便戴上也不会遮挡她的视线,而且也与那种帽裙及胸,将面容完全遮挡的保守帷帽也不同。

秦浈将这顶帷帽戴上后,她的气质更偏娇柔,连唐清满都衷心道:“浈娘,你戴起来真好看!”

秦浈虽然没能看清楚自己此刻的模样,但是她也是打从心底里喜欢这顶帷帽的,——或许是因为这帷帽比较合适她,又或许因它是唐斯羡送的。

她戴了好会儿才摘下来,将它放在桌面上的书架上,旋即在自己的妆盒中拿出一个钱袋,道:“我看她平常卖鱼时也没个钱袋装钱,刚好我前阵子给我爹缝制钱袋,多做了一个。所以作为回礼,你帮我将它拿给她用吧!”

这个钱袋可比上次秦浈拿钱给唐斯羡时用的要新、漂亮,针脚也很整齐,夹层处还有些艾草,平日带在身上又能驱虫,肉眼都能看得出用心。

唐清满觉得有些不对味,一个是帷帽“买一赠一”,一个是钱袋多缝制了一个,都这么巧合的吗?

唐清满带着满腹疑问收下钱袋,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好姐妹,试探地问:“浈娘,你对思先……”

秦浈知道她担忧什么,微微一笑:“礼尚往来罢了。”

唐清满只当自己是多心了,她将钱袋转交给唐斯羡,后者拿着她在腰间比划,一边比划一边问:“我是绑哪里比较符合我的气质呢?”

她如此臭美,唐清满都看不下去了,道:“谁会将钱袋绑在腰间的?是觉得不够打眼,怕贼人看不见吗?”

唐斯羡:“……”

戏里不是这么演的吗?而且她这温柔内向的阿姊,为什么也学会了吐槽她了?

“看来小娘子的手艺只能我自己欣赏了。”她心想着,给放进了空间里。

——

翌日,秦浈戴着新得的帷帽出门,秦浈和苏氏都惊奇道:“浈娘,这帷帽何时做的,似乎没见你戴过。”

秦浈笑着回道:“这是阿唐送的。”

苏氏“哦”了一声,倒是秦雩有些敏感:“哪个阿唐?”

苏氏拍了他的手臂一巴掌,嗔怪道:“你瞎问什么呢?就只有一个阿唐,还有哪个阿唐?”

秦雩也反应过来了,寻思“唐思先”那种吝啬的人,怎么可能会开窍给她女儿送这么漂亮的帷帽呢!那肯定得是女人才能有的心思和眼光!

秦浈抿笑,也不解释,道:“那我先到果园去了。”

“去吧!”苏氏点点头,等她一走,才跟秦雩嘀咕,“你觉不觉得浈娘近来脸上的笑容似乎变多了?”

秦雩道:“你才发现吗?”

所以他怀疑秦浈是少女怀春,有了心上人,否则不可能变化这么大。当得知这个人可能是“唐思先”时,他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你说过了冬至,浈娘也该十九了,这婚事怎么办才好?”

秦雩揉了揉下巴,道:“等大郎那边传来消息再说,不管好坏,到时候兄妹俩的婚事一并提了。”

他心里想的是,若到时候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而秦浈又对唐斯羡有意,即使唐斯羡的身世再差,只要她对他女儿好,那他也不是不能同意这门亲事。

但是他还是很犹豫,一方面希望唐斯羡能早日干出一番事业,另一方面又担心她为人轻浮,日后容易负了他女儿……

——

“阿啾——”

寒风袭来,唐斯羡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她紧了紧身上的麻衣,觉得哪怕在灵泉的滋养下抗寒能力增强了,可到了寒冬时节,依旧会冷得很。

真不知道那些家境比她还差,又无灵泉滋养的人,是怎么熬过冬天的。

唐斯羡刚生出点忧国忧民的情怀,便被旁边的人打断了:“养鱼的,你原来除了捕鱼还养鱼啊?这里养的都是什么鱼?”

她去养鱼的时候,碰到在村子附近转悠的梁北望,于是这人就追着她跑,“你最近怎么没去捕鱼?上次的鮰鱼太好吃了,为了独占它,我还被我爹骂我不孝了!哎,你最近还有什么好吃的鱼吗?贵不贵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吃。”

唐斯羡没理他,他就跟到了鱼塘,发现她养鱼后,对她的称呼也从“捕鱼的”变成了“养鱼的”。

她回敬道:“吃鱼的,你听好了,我叫唐思先。”

“我叫梁北望。”梁北望道,“对了,我听这儿的人说,你会做一种鱼肉丸子,特别好吃。你还有没有,卖我一些试一试。”

不是唐斯羡说,他这样子真的像嗑药嗑上头的瘾君子,看了就让她职业病发作想打他一顿。

“没了,下次我做了再给你留一些吧!”

梁北望失望地应了声,又继续拉着唐斯羡唠嗑:“听说你爹原本是唐家的人,后来被赶出唐家了,你们姐弟是回来投奔唐家的?”

唐斯羡:“……”

妈的,她找到比她更嘴臭的人了。

“谁他爹的在造谣?”

“你骂人怎么骂的这么有意思?教教我呗!”梁北望乐道,“对了,我族叔的小舅子,他好像在打听你们的事情,然后我也听村子里的人提过一二。”

“你族叔的小舅子又是谁?”唐斯羡感觉但凡跟唐家扯上一点关系,这些事似乎都没完没了了。

“我族叔是坑冶司干事,他的小舅子叫薛浩,本来也是唐家的人,后来过继给了唐氏的外嫁女,也就是我族叔的丈母娘……”

这复杂的关系听得唐斯羡脑壳痛,她连忙打断梁北望的话:“等会儿,我们跟他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打听我们做什么?”

“我如何能知?不过他虽然过继出去了,可却一直都在唐家生活,所以应该是从唐家什么人那里得知了你们的事情,这次趁着唐家冬至祭祖,才会回来打听的吧!”

梁北望环手于胸,分析道,“照我说,他找你们估计也没什么好事,因为他那人仗着我族叔的势,做的腌臜勾当一点都不比梁捷少。你们姐弟俩,还是小心些。”

唐斯羡未从任何人的口中听过“薛浩”此人,所以猜测他此举肯定跟唐家的人有什么关联。

在她沉思的时候,梁北望又扯了扯她的衣袖,“哎,上次我将你跟那小娘子错认为夫妻,那是我的错。不过我觉得我错得好像也不是太离谱,因为我看人向来很准,我觉得那小娘子肯定对你有意。”

“我看你那么喜欢鱼,你该不会跨物种恋上了一条鱼吧?”

梁北望没听懂,他直接指着不远处的一道纤细的身影,道:“我敢发誓她一定是来找你的,若不是,我从这鱼塘里跳下去!”

唐斯羡扭头,入眼的便是她挑的那顶帷帽正戴在秦浈的头上,寒风刮得白色的帽裙以及身上的褙子肆意飞舞,让原本孱弱的她看起来更加惹人怜爱。

唐斯羡翘起了唇角,也不理梁北望,径直朝秦浈走去。因身高以及帽裙的遮挡,唐斯羡只能看见秦浈眼角的泪痣,那双眼睛恰巧被帽裙挡住,她歪了歪脑袋,即四目相对,问:“小娘子,你找我吗?”

秦浈朝她微微一笑,旋即越过了她:“我找梁二郎君。”

唐斯羡在一旁干瞪眼,秦浈戴着她送的帽子去见别的男人,她怎么就这么不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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