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菱篇·中卷

第八章 狼嚎骑士

在众人嬉闹的同时,两个声音先后响起,自村子入口处传来。

“哈!贾六,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不过是个活宝,那些赤眼魔猿真是没用,连这种角色都收拾不了。”

“可不是嘛!我说祁三哥,头儿也未免太多虑了吧!”

惊觉有人来到,爱菱赶忙带着孩子们,躲至莫问身后。

莫问亦收起了戏谑的表情,皱着眉头,照理说,自己的敌人应该是不会口吐人言的啊!

至少赤眼魔猿不会,这么说,出声的这两人是……

不用花太多时间,莫问本能的感觉到,麻烦上身了,一面想,一面狠狠地瞪了爱菱一眼,这家伙,明明保证过不会有其他敌人的。

后者似乎察觉到了凌厉的视线,微微缩起了身子,吐了吐舌头。

“照这么看来,不必等到明日,咱们兄弟俩直接抢下头功,将这小丫头擒回,头儿定会赞赏咱们的。”

“不错,顺手便宜,不妨多占些。”

两道灰色身影,从前方两侧树林步出,当见到他们腰间的配戴物后,爱菱身体微微一震,认出那些都是很高品牌的光剑,能持有这样的高价位光剑,理论上来人就绝非庸手。

当然这些仅属于理论,因为看见同样东西的莫问,就只是淡淡地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跟着冷哼一声,从两人肩上狼形徽章,直接认得了对方的身份。

狼嚎骑士团,在骑士公会一年前的评鉴中,被评为中上位的实力,以坚强的实力、不留活口的作风而著名,活动范围属于银海公路中西段。

自称是骑士团,但观其作为,也不过是个佣兵团,并没有多少骑士精神,骑士团的称呼,仅是用来自抬身价而已。他们接受各地诸侯的重金聘用,到处游走,偶尔也会突袭过往的商旅,因为行踪飘忽,加上本身实力精强,所以地方政府往往不闻不问。

尽管如此,这个佣兵团却非乌合之众,他们以“两百名骑士组成”为号召,是个纯由骑士组成的团体,成员皆有相当的武术水准,并非随便的乌合之众,“骑士团”的名称绝非虚言。

狼嚎的战绩彪炳,甚至有几个小城市遭其一击而灭,警备队被其消灭的事,也是时有耳闻,事实上,若非其素行不佳,以该团的评价是可以更高一些的。

(真该死,早知道臭丫头料事如鬼,什么除了猴子不会有其他敌人,昨晚的那个喷火家伙是什么?现在这两个家伙难道又是变种猿猴吗?)

给突发的状况气得翻白眼,莫问的表情并不好。意料之外的敌人一个接一个出现,事情渐渐复杂了起来,这样对自己可是相当不利。

两个敌人身材偏高,一个覆额红发,另一名紫发披肩,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就差没有大摇大摆了。

很明显的,他们并没将莫问放在眼里。

隔着银发,莫问估量着两名敌人,判断对手的级数。虽然是骑士,约莫是三、四流的小人物,应是充作斥候的角色,不过,也足以证明狼嚎“全由骑士组成”的称号,绝非空口白话。

(大麻烦,怎么会惹上这种人……)

按耐着将爆发的窝囊气,莫问示意爱菱把孩子们带开,谨防敌人突袭。狼嚎骑士团的风评不佳,莫问不敢期望对方有不伤妇孺的义举,这些人动手时,完全没有骑士操守可言。

而这两人之所以没有采用偷袭的方式,并非是因为谨守骑士道德,只是单纯地没把眼前的猎物放在眼底而已。

双方对峙一阵后,红发的高个儿说话了。

“祁三哥,等一下,你我左右夹攻,先料理了这小子,然后再擒了这小娘皮去立功。”

被称为祁三哥的紫发汉子祁三点头道:“好,就当是动动身手,在山里闷了这些天,身体都快要锈掉了。”

两人一搭一唱,完全不将莫问当回事。

遭人如此轻蔑,莫问微觉有气,若换做当年,定要这两个毛贼立刻饮恨剑下,总算近年来心境大异,再无心与人争强斗狠,当下也不动作,只是满不在乎的比了几个手势,再掏掏耳朵。

“搞什么鬼?”

“这活宝在耍些什么?”

两个骑士虽然不懂,却也知道对方并非称赞他们,连连出口喝问。

见到孩子们走得远了,莫问这才冷笑道:“你们这两只红头紫屁股脸的笨猩猩,尽说些来自大自然的声音……喔!不,是噪音,实在是有损人类的听觉,还是赶快闭嘴自刎,免得遗祸人间……”

每讲一句,银发男子摇头晃脑,当说到最后一句时,还故意喵了瞄对方腰间的光剑,大力的摇了摇头,嘲笑对方的肤浅。

“臭小子,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

“罗唆什么,一剑宰了他。”

一如原先所预料,给这一激,两头显然没什么大脑的花脸猩猩,发出了愤怒的吼声,抽出腰间宝剑,大步抢上。

莫问转开光剑,一个箭步揉身抢上,将敌人挡住,免得给他们冲到后头,伤及无辜。

“铿!”

三柄光剑撞在一起,莫问展开剑势,使了个“缠”字诀,以贴身式的小巧步伐,轻便迅捷,将两名敌人的光剑封锁住,进行游斗。

“咦!这小子实力不错啊!”

两名敌人都有同样的感想,原本看到刚才引人发噱的一幕,他们根本不把这邋遢小子当回事,不料交起手来,对方的剑势也是中规中矩,攻守有度,展现出一个骑士应有的实力。

不过,他们并不担心,从对手光剑的威力来研判,也不过普通骑士,称不上高手,两人夹击,不过费些手脚,尽可收拾的了,正好当作是运动,反倒是要留心,别让那女孩和祭品趁机溜走,那才是功亏一篑。

一般来说,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人骑士,对于只厮混武道场的普通骑士,都有轻视的倾向,“没有经过血战历练的,只是成不了气候的家伙”,这是他们普遍的心理,就连骑士的见习旅行,也常有人炫耀,自己在旅行中,参加了多少战役、杀了多少人、消灭了哪些怪物……以此做为战绩。

像狼嚎这等佣兵团,团员往往都是嗜血狂,自诩“历经无数战争后的勇者”,凭恃丰富的阅历,根本就不把同级的骑士放在眼里。

“祁三哥,你留意些,可别让那小丫头溜跑了,头儿的意思,要抓活的。”红发男子舞动长剑,刺向莫问,顺口说着。

紫发汉子配合夹攻,笑道:“放心,有你老哥在,不怕这小丫头片子飞上天去。”

(抓活的!)

莫问微一扬眉,这代表,爱菱对他们而言,有某种利用价值,真该死,那笨女人一定隐藏了什么没说。

辛苦地舞动着光剑,莫问被逼的毫无还手之力──这是爱菱的看法,但是,倘若细心一点,便可以发觉,莫问只是随意地挡架刺往要害的斩击,对于其余的虚招,连瞥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他的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因为他没有反击的念头而已。

没有能察觉到这点,并非是爱菱的错误,她是个未来的创师,而非优秀的骑士。

银发男子的心里,正盘算着重要的事,他审查了附近的山林,确定没有其余生人的气息,以免这番战斗给人看的清清楚楚,之后,他开始盘算了。

要应付眼前的战斗,不过举手之劳,可是,如果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估计之外的敌人势必越来越多,这和与赤眼魔猿为敌不同,规模太大的任务,已经大大打乱自己的计画了。

最理想的方法,莫过于把剑一抛,拔腿就跑,那此事再也与己无关,不过……

与外表的战斗相同,莫问的心里,进行着更为激烈的天人交战,他对于是否要战斗下去,感到迟疑,结果表现在外的,就是剑招越加无力,一剑递出,尚未击到便中途收招,看得爱菱好生焦急。

“莫问先生加油,莫问先生加油。”有感于自己的无力,少女将所有的力气投入,拼命嘶喊。

“这小子真行啊!居然还有啦啦队在喝采。”

“罗唆什么,马上宰了他。”

紫发汉子感到不耐了,交手至今,双方已对拼了百余招,感觉上自己占了压倒性的优势,对手的剑威也越来越弱,可是不知为什么,敌人的身上,连半点擦伤也无,这真是奇哉怪也。

这正是现在骑士们的通病,他们只知一昧的注意,光剑能发挥出多少力度,将剑术单纯化为力量的比拼,却没有发觉到,眼前的银发男子,正在展露与其剑威不符的精湛剑技,随手遮挡,便将所有攻击,一概拒诸门外。

剑光斩落,莫问一个不留神,闪避稍迟,额前的银发被削落一撮,险些就中招了。

两个骑士大喜,纷纷使出拿手的招数,趁胜追击,剑势大盛,誓要将这麻烦的猎物,立毙于剑下。

“莫问先生小心!”

看见莫问陷入险境,爱菱尖叫出声,再顾不得自己人小力薄,抓起地上的石子,拼命往前丢。

“可恶的丫头,在耍什么宝。”

两个骑士大窘,这些细沙土石当然伤不了人,但若给掷中,却也颇失身为骑士的尊严,闪躲之间,颇为狼狈。

“唉喔!”

莫问叫一声痛,爱菱乱掷的石子,哪分敌我,有些也招呼到他的笨头上,却令莫问登时一醒。

(不管那么多了,人家小姑娘以赤诚待我,我怎可就此弃她于不顾。)

念及至此,心意登决,莫问连打连退,慢慢退到树林边缘,趁势卖了个破绽,引得敌人来攻。

“小子!撒手吧。”

红发男子见到莫问右腕忽然露出了老大破绽,大喜之下,连忙挥剑上削,打算一举把敌人手腕削断,夺得战利品。

“呼!”

为敌人剑招所逼,莫问毫不迟疑,撒手抛剑,同时抽身而起,以飞燕般的姿态,跃身至半空。

“好……唉呀!好烫。”

不晓得这柄光剑的劣质性,红发男子伸手去接,喜孜孜的表情,瞬间就被扭曲变形,惨叫声中,把那柄烧红的烙铁,重抛至半空,捧着又红又肿的手掌叫痛。

“唉呀!烫死我了,这是什么不良……”

叫声嘎然而止,自半空飞下的莫问,接过光剑,顺手一剑,轻而易举的斩断敌人手臂,再顺势将其斩落树林内。显然地,某人的手掌,经过多日以来的操练,耐热力更上一层楼。

所有动作,发生不过一瞬,主客优胜,已发生彻底的异位。

“真惨啊!居然沦落到和这种敌人交手。”莫问浮现一丝苦笑,轻声自嘲,“不过,总算是个人类,身为骑士,整天和猿猴打架,可真是辱没列祖列宗啊!”

“该死的小子!”

背后传来吼声,是有人要为同伴报仇吧!

莫问连看都懒得看,脚下加速,冲入树林,追着前头、引诱后头追来的,三人先后冲进树林。这是他的计算,基本上,他并不想让外头那些心智年龄不成熟的孩子,看太多血腥画面。

然而,这决定却成了莫问战斗生涯里少见的误算。才一奔进树林,莫问还没发动攻击,两名敌人就几乎是同时失去了踪影。这是完全不合常理的事,那两个人距离他前后不过数尺,怎也没理由这样突然消失。

难道他们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隐藏了实力,在入林后展开高速身法,消失踪迹,再来向自己发动攻击吗?

可是看那两个傻鸟的样子,怎样也不像高手啊……

方自错愕,答案已经出现,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急速飞掠出来,扬起血雨,穿过莫问身边。

杀人者的手法极为凶残,两颗头颅并非被剑刃割下,而是硬生生被扯断,但又并不是寻常的撕扯;两颗头颅均不完整,一个少了上半边,一个缺了左半边,以伤痕来看,该是杀人者一击之下,力道强大,将他们的脑袋轰去半边,头颅也拔离身体。

懔于这样的残酷手法,莫问更惊于对方的武功。看这伤痕,应该是爪;不用任何刀剑,能以这样的杀法杀人,纵是自己当年盛时也万万不及。再者,这两人失踪前距离自己不远,来人闪电间将他们杀掉,而自己到现在仍无法察觉他的位置,武功之高,实在是可畏强敌。

(是昨晚的那个家伙吗?)

高手不会平白无故冒出,更别说是这样的厉害角色,莫问谨慎地将光剑强度开到最大,朗声道:“你是那个笨丫头的家人吗?我告诉你,我……”

对方明显地耐性欠佳,没等他将话说完,便有了动作。瞬间,莫问只感到一种几乎是战栗的寒意,那是他这级数的武者,面对强敌时的感应,过往除了师傅本人,他从未对谁有过这种感觉,但此刻,强烈的颤栗感,几乎是鞭击一样狂笞着全身。

(不好!)

警兆忽现,正想舞动光剑护身,但手腕甫动,手臂已是一痛,热辣辣的大股鲜血喷飞,若不是剑光及时荡过,肯定整条手臂都给人撕扯下来。

(好厉害?什么高手?)

从未感觉死亡如此地迫近,莫问全神贯注,光剑舞成一团星雨,每一着都是白鹿洞剑术里的拼命绝招,密密麻麻地护住全身。

饶是这样,情况并未因此好转,每一剑刺出,敌人都闪电躲开,总算对方对他的剑招也有顾忌,不欲硬撼,但每次出手,却总能破入剑网空隙,狠狠地伤到莫问。

那感觉就像是与风敌对,每一刺出剑,都只能刺中空气,但当风围绕着自己吹动,立刻就有一处肉体被残酷撕裂。

(太……太强了,到底是何门何派?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

苦战至今,莫问仍没法看清楚对方的形貌。记忆中,就算是以速度著称的花字世家,也没法做到像此人如鬼似魅的神速反应。

环思自己所知的高手,大雪山教务长严正可以在内力上胜过此人,但要拼个死活,肯定没法在此人手里走过一百招。

除了师傅、山中老人,风之大陆上实在想不出有哪个人堪与来者比拼,自己功力纵复、神兵在手,也未必能与之匹敌,更何况此刻。

只是眨眼功夫,莫问腹侧剧痛,却是给敌人破剑网而入,中了一记,要是反击再迟一分,肯定给敌人破腹直入,什么东西都给扯出来。

百忙中,莫问有一种荒谬感觉,与自己敌对的这家伙不像是人,到像是一头武功奇高的赤眼魔猿,无比凶残,兽性勃发……

血腥味大盛,敌人显然非常兴奋,发出一种尖锐的咆呜,凄厉无比,要不是此刻流血流得两手发软,莫问说不定会再次打起寒颤。

(该死!没别的办法了,要解封丹田,做最后一拼吗?但一年之期未满,解封了也是死啊……)

生死交关之际,许多念头在脑里闪过,蓦地,一个呼喊声传入耳里。

“趴下!”

似是爱菱的呼叫,不及细想,莫问立刻趴倒地上,紧跟着,背上剧痛骤生,有一只手爪按上了背心,似乎就要破背挖心。

瞬间,后方大气奇异地波动,强烈的蓝白光芒,夹带冲击波,掠过莫问背上。

“桀桀──”

莫问听见一声像是野兽怒吼的狂嚎,对方没能躲开这一记,已在小爱菱的太古魔道武器下吃了大亏,手臂给高能量的阳电子炮射中,千分之一秒内气化无踪。

“哗啦哗啦!”

树木倒塌的声音纷纷响起,光柱所经之处,树林被切出了一个整齐的圆形,笔直贯通,深不知处。

疼得几乎要晕昏过去,莫问听得劲风响起,却是敌人惊怒交集,舍下自己,直往林外掠去。

这又是一件极度震惊的事。爱菱那件太古魔道武器的威力,莫问目睹多次,估计若是给正面击中,地界以下没有任何高手能够生还。这人刚才不晓得给轰中多少部位,但半个身体该是跑不掉,非但没死,还能出手攻击,简直是骇人听闻。

(糟!那个笨女孩还有其他的小鬼……不能这样!)

拼起一口气,也不顾身上伤重,莫问咬牙翻起,从被轰开的大空洞之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道黑影急扑向爱菱。

(不好!)

要赶去已然不及,莫问灌劲于臂,光剑雷轰电闪般掷出,直射向攻往爱菱的敌人。

照对方的速度,这一剑绝没可能将之射中,但给先前被炮击受到的伤势拖累,速度减慢;而爱菱好像又喊了一句话,让他身形一顿,因此便给莫问的光剑透肩而过。

“桀──”

连番重创,对方终于打消了再战的念头,身形一闪,破空而去,也在这时,莫问见到了“它”的背影。

那是一个黝黑的瘦小个子,背后生了一对漆黑如墨的蝙蝠羽翼!

(魔……魔族!)

这个念头在莫问脑里闪过,脚下一软,险些当场摔倒,却被赶奔过来的爱菱扶住,没有出丑。

而虽然无法确认表情,但从那紧绷的嘴角,少女知道,莫问先生现在,非常的不高兴。

真的。

第九章 细说重头

夜晚时分,莫问端坐在潭边的岩石上,运功调息,镇压伤势。

稍早时,莫问把送来晚餐的爱菱,一把推倒,迳自清洗了伤口,到附近一个回绕山溪而成的小潭,运功疗伤。

(真是不好啊……)

呆望着黑沉沉的夜空,莫问确实有着这样的想法。

神秘高手连接出现,让莫问充分理解到,自己如今被牵扯进的这件事,已是绝绝对对的不简单,爱菱那臭女娃更不晓得隐瞒了什么话没说,骗自己落至如此窘状。

但现在已不是爱菱说不说真话的问题。就算她把整件事老实交代,自己也绝对不想跟这样恐怖的高手敌对。

又没有天位修为,要和这种地界顶峰级数的魔族强人作战,那就是标准的自寻死路,就算被人当作胆小鬼,那也无妨,会以自己这样的实力,和那种野兽作战,这是白痴的作为。

况且,白天的战斗,是近十个月来,首次与高手对拼,虽然没有解封丹田,但交战中却也隐隐牵动囚锁于其中的剑气,一直到现在,气血还在体内奔流。

“你天资极高,已与我的期望相去不远,但是,当真想要用剑,必须还要等一年的时间,让剑气潜移默化,与肉体产生同步,否则,任是哪一式,都会对你的肉体造成极大的损伤,轻则瘫痪,重则爆体身亡,这点,你要谨记。”

念及老师临去前的嘱咐,莫问心中一凛,自己是那么样的侥幸,才能从绝境中爬出,怎能再为了不相干的事,轻易拿未来当赌注。

老师说的没错,人生的好运,不会有第二次了。

况且,绝遇逢生后,莫问才体会到生命的可贵,想做的事、该做的事、不得不去完成的事,还有那么多,好不容易捡回的生命,是绝不能浪费的了。

也是因为这样的想法,昔日目无余子、睥睨天下的美青年,学会了忍辱负重,收敛了风发的气焰,甘心作一流浪剑士,行尸走肉般地到处流浪,静待破茧之刻的来临。

“从嘉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喔!”

“别穷紧张,要是骗你,我就吞一千根针,这样行了吧!”

是啊!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失约了。

忽地握紧拳头,莫问做出决定,将爱菱的光剑放在地上,便要起身,但是……

“拜托……我真的……真的是很需要莫问先生,如果没有莫问先生,我根本……”

少女朦胧的泪眼,浮现在眼前,莫问不觉一呆,他个性本是优柔寡断,心中虽已决意离去,但想起爱菱落泪的凄楚表情,不觉又犹疑起来。

(不管了,事有轻重,再说,我们也早就约定,倘若多出了其他的敌人,我立刻掉头就走!)

一番思量,莫问决定维持初衷,把牙一紧,打算起身离去。

“莫问先生。”仿似雏鸟的悲鸣,细小的声音,由后方传来。

在背后,爱菱披着毯子,微湿的脸蛋上,尽是不知所措的羞怯。

两臂张开,毯子滑落到地上,澄澈如水的月光下,呈现在莫问眼前的,是少女美好的胴体。

“莫问先生。”似乎觉得羞怯,爱菱把头别开,声音细若蚊语。

“真是对不起,我……我已经没有别的报酬可以酬谢你了,如果你不嫌弃这副身体,我……”

说到这边,爱菱偏着头,笑了笑,那是一种尽管窘迫,却仍让人感到爽朗的笑容。

莫问也看呆了,他早年流连烟花,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女性的美妙胴体,不知看过几凡。不过,此刻眼前的景色,仍让他为之一呆。

梳成马尾的柔顺长发,沾湿贴在身上,幼滑的肌肤,映着月华而泛起白玉般的光彩,娇小玲珑的青涩曲线,让人有拥之入怀的冲动,配合那升起于背后的满月,成为一副至美的景色。

少女的俏脸上,因为腼觍而泛起红潮,嘴角的微笑,好似吹拂过心头的微风,使人感到一阵暖意。

顺着寒风,莫问嗅到了奇异的气味,是血腥味……是从自己身上伤口发出来的吗?

并不是……

目光较为锐利,莫问将爱菱转过身去,赫然看见在她背上有五道怵目惊心的爪痕,皮肉翻起,虽然上过药,却犹自渗血。

是今天早上那神秘敌人的攻击,以他的鬼魅身手,刹那间还是伤到了爱菱。

“莫问先生,您不喜欢吗?”

凛冽的夜风,让爱菱打了个寒颤。

在旅途中,小小的发明家曾听人说过,“对一个男人而言,最满意的酬劳,就是女人的肉体”,她并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是不是能拿这当报酬,让莫问先生满意呢?

可是,莫问先生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好像木雕,一点动心的样子也没有,是自己的身体没有诱惑力吗?还是因为背上受了伤,看起来不漂亮,没办法勾起莫问先生的胃口呢?

这实在没办法了,因为自己也痛得眼前发晕,快要昏过去了……

“傻瓜!你这是在干什么?扮可怜吗?我对你说过,如果有预算外的敌人出现,我掉头就走,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说话不算话吗?”

自己身上的伤口不少,要不是强撑英雄,真是疼得想哭,这女孩细皮嫩肉的,给这样撕了一记,还能装出笑跑到这里来献身……

光是想到这里,莫问就觉得佩服,不过他却只是大声斥责,解下外衣要披在她身上,不想让这些伤口在暴露在空气中,却恰巧瞥见爱菱的肩上,有一抹微红。

是“守宫砂”吗?这是宫廷仕女才会有的东西,这小丫头怎么会……

不对,莫问立刻否定了这想法,守宫砂是点在手臂,没有人点在肩上的,于是下意识地再瞥一眼确认,当他看清了红印为何,整个人刹那愕然。

是烙印!

在纤柔浑圆的肩头上,深深烙着某种印记,红色的肌肉被烫开,可以想见当时的痛楚,看来更是狰狞可怖。

烙印的图案仿佛有些熟悉,莫问一时记不起在什么地方看过。

这是大陆上的习惯,畜养奴隶的豪族,为了彰示自己的所有权,同时防止奴隶私逃,会在买来的奴隶身上,烧上极不人道的烙印,可是,一想到有人曾对这样的一个女孩,施以那种暴行,莫问胸中一股怒气,不自觉地翻涌起来。

不知道身后的男人为何呆住,爱菱只感到沮丧,这是她最后所能想到的报酬了,如果莫问先生不肯接受,那就真的没办法可想了。

大着胆子,少女猛地扑了上来,把身体贴紧莫问,将他一把拦腰抱住,低声道:“莫问先生,我……”

不料,此刻莫问也惊觉到少女的赤裸,正转身把目光背开,恰好给爱菱这一撞,整个人直往前跌,顺势带动背后的爱菱,两个抓不到要领的笨蛋跌成一团,从座石上滚了下去。

噗通!

少女献身的激情戏,出现了让人掉落下巴的结局,夜晚的深山,冰凉的潭水……

好冰啊!

“我咧@#%@!”

这是莫问浮上水面后,第一句出口的话,由于嘴里都是水,话讲得不清不楚,但若将之翻译成具体的文字,那就是“好冰啊!”、“那个天杀的笨女人”。

抹去脸上的水渍,莫问举目四顾,没有看到爱菱。

已经一会儿了,这笨女人的背后还有伤,总不会潜水潜得太开心,忘记上来了吧!

不对,关于这笨女人,什么事都要往最糟的地方想,可别是真的疼昏过去,在这小潭里溺水了吧!

这样的话就糟糕啦!

莫问有些焦急,无疑地,爱菱成功地再度引起了他的关心。

此时夜色已黑,可见度不高,莫问在潭水中迈开步子,伸手到处摸索。

爱菱的头发甚长,直至小腿,落水后必定四散。这潭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以此为目标,要找到她该是不难。

果然,搜索不过片刻,莫问的手掌接触到了少女的柔丝。

“哼!”

揪住发丝,莫问手腕使劲,“哗啦”一声,猛地将水中人儿提了起来。

“啊──不要看。”

随水声而起的,还有少女的尖叫声。

莫问有些奇怪,刚才几乎都被看光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要看的,但在下一刻,他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个女孩,是爱菱吗?

落水后被打乱的长发,已经不是马尾,凌乱地垂落腰际,娇小的身子依旧,充满稚气的娃娃脸,这些都没有错。

但是,恍若最娇艳动人的红宝石,那双紫红色的眸子,尖而长的耳朵,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女孩,不是人类。

(是矮人族吗……可是未免太高了吧?!)

莫问的心底,震落了无声的轰雷。

“莫问先生。”

真实身份给发现,爱菱怯生生地看了莫问一眼,察觉他脸色阴晴不定,过往的恐怖经验,登时浮现心头。

爱菱惊呼一声,便想逃开,却给莫问一把拉住。

几件事瞬间闪过脑海,她的矮小身材、巧妙手艺、能够制造出魔道器具的父亲、葛罗美金属的束发器……

这就难怪了,远自神话时代,矮人族便以巧妙的锻炼技术而著名,许多传说中的神剑、魔器,均出自其手,如果说爱菱是矮人族,那这一切都有合理解释了。

等等,这么说来的话……

几个线索在脑里快速汇集,而环顾世上的顶级创师,莫问脑里倏地闪过一个名字。

他知道这女孩的父亲是谁了。

魔界名匠,隆·贝多芬!

添过足够的干柴,营火“劈哩啪啦”地烧得甚是热烈,由于意识到将有一段不便为人听闻的交谈,爱菱与莫问没有回去,而是就近找个地方坐下,重新为被水弄湿的伤口上药。

这种时候也难以避什么嫌,莫问替爱菱用绷带裹住背后伤口,再熟练地替自己身上的伤口上药。虽然有多处撕裂伤,甚是疼痛,不过都不算严重,这是莫问反应极度灵敏的证据。日间一战,只要他稍微慢一点,身上任何一处伤口,都会变成撕裂肢体的重创。

爱菱用毯子裹住身体,手里捧了杯热茶,静静的烘干身子,面上平静的表情,着实让莫问觉得诧异。这丫头没有武术基础,更不会有什么机会和人比武厮杀,很难想像这样娇娇怯怯的女孩,会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忍痛功夫。

被打散的长发,重新束成马尾,少女的外貌再度隐藏成“人模人样”。莫问蹲在营火旁,添加柴薪,并不言语,他明白,自己此刻并不需要发问,只要作个好听众。

为什么要易容改扮,理由应该很简单吧!

人类对于所谓的“亚人类”,并不是抱持着平等的态度去看待的。早在九州大战前,人类对兽人、精灵……都是以歧视的态度,百般迫害,事实上,即使是同类,人类仍然彼此歧视,从而引发斗争。

像矮人族这种高利用价值的种族,如果落单被人类发现,一定会被抓起来,终其一生,都关在笼子里,胁迫其打造器物。

矮人族是天生的巧匠,对人类而言,他们本身就是件超值工具。

更何况,隆·贝多芬的女儿……

光是这个名字,就足以引发一场轰动了吧!

隆·贝多芬,是远远超越各类创师的“创作者”,远自九州大战时期,便已扬名天下。

以制作各类魔道器具而闻名,有不少人恃其作品,一夜暴强,而其所锻造的兵器,更成为强者们你争我夺的抢手物。

魔道神兵的操控,非一般人所能负荷,故多为魔族所用,再加上其长期旅居魔界,故为人类视之为魔族。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隆·贝多芬”的名字,已成为传说中的一部份,吟游诗人也往往喜欢讲述,英雄们手持由“隆·贝多芬工作室”出品的神兵,与强敌作战的故事。

这个不起眼的小傻蛋,会是这绝代神匠的女儿,真是出乎意料,不过,倒也不算太奇怪啦!

爱菱用毛毡遮盖裸身,小心翼翼地偷窥着莫问的动作,她清楚的记得,当自己以真面目初履人间时,险些就被奴隶商人抓去,要不是刚巧飞来了颗石头,让那家伙的脑袋开了花,现在的处境一定很惨。

莫问先生,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呢?

虽然感觉莫问先生是个好人,但许多好人,往往都是遇到强烈的诱因后,才现出真面目的。

把爱菱的担心全看在眼里,莫问摇头微笑。

他本非无欲之人,身为剑客,自是爱剑成痴,如果有人把隆·贝多芬所制的剑赠送于他,他当然欣喜若狂。

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会以卑鄙手段去诈骗这样一个女孩,持剑者的剑骨,卑劣不堪,在剑道上的修为,也就有限的紧了。

早在从前,自己所走的剑道,便已毋须倚仗神兵,往后更是得之无用,神兵利器于己,是收藏意义多过实用,诱惑力自然低的多。

更何况,持这笨女人打造的兵器上阵,嘿嘿,该不会有人嫌命长了吧。

“名字?”

“咦?”不理解莫问这句话的意思,爱菱仅是呆呆地看着他。

“显然我有必要重新了解一下你的身份,那就从自我介绍开始吧!”莫问道:“你的真名是什么?重新报一遍吧!”

“啊!问我的名字吗?”

爱菱先是欣喜,而后有些迟疑,嗫嚅道:“不好啦!爱菱的名字,莫问先生一定不喜欢的……”

莫问挥手示意,要她少说废话,实话实说,爱菱见状,心中一颗大石落地,小声说道。

“嗯!我的名字是隆·爱因斯坦·布加耶拉·普林斯……”

嗯!这么听来,“爱菱”是昵称了,隆·爱因斯坦,挺美妙的名字嘛!

“匹兹克拉福·拉普它·物流·罗严克拉姆·达太安·红丹鼎·奇古利·敏爷司·克罗诺夫·阿私达也家·阿码多卡码·古稀达茄私·阿保罗福带泥其私福阿课诺骡夫普机米罗·侬茄达阿黛芙柔西雅……”

这名字似乎嫌长了点,不过,也不算太奇怪,大陆上的帝王之家,名字也是又臭又长的一大串,这一点,莫问当年深受其苦,再是明白不过。

可是,时间过去,爱菱仍口若悬河的说个不停,瞧不出她有那么好记性,把这么长的名字记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客里米夫阿脱罗米·斯兹罗夫西科阿里夫戴甚……”

莫问听的眼珠子快突了出来,他是知道不少长姓氏的贵族,可也从没见过这么夸张的。

看这傻女人摇头晃脑,大有说上一整晚的准备,莫问脑里闪过一事,大叫不妙。

讪讪地比了手势,莫问打断了爱菱的报名。

在大陆上的礼节中,阻止别人报完名字,是件不礼貌的事,有些民族甚至视之为奇耻大辱,会为此而决斗。

不过,这个礼仪用在矮人族身上,似乎不太适当。当年在旅游时,莫问曾听长辈说过,矮人族相当以自己的家族自豪,往往把祖先的名字全数保留,因此,矮人族的名字个个又臭又长。

人类的帝王家,喜欢在名字前加尊号“文成武德仁智孝义至圣信爱圣母皇太后”等等,八九十字甚是常见,但矮人族的名字,动辄以数千起跳,夸张的甚至可以编成一部辞典,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谈起这件事的长辈,并没有说到,矮人族写名字时,是不是写个三天三夜;也没有说到,矮人族报名被人打断时,会不会也打断对方的鼻梁,但在这时间紧迫的当口,让这女人说上整晚,实在不是多有趣的想法,而自己的理性恐也会崩溃,无可奈何,礼貌也只好不顾了。

“嗯!”

爱菱对这反应不感讶异,点了点头,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彼此间的气氛,又沉闷起来。

“莫问先生好像没有问题,太好了。”

证实自己没有看错人,爱菱喜不自胜,但是,接下来又如何呢?

事情不能说超出预算,但确实是往最坏的那个方向在进行。不但平白无故冒出来一个狼嚎骑士团,还有一个杀伤力极度恐怖的怪物,莫问先生还会肯继续待下去吗?

他说过不和预算外的敌人作战的,更何况,现在变数那么多,根本不用想,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仿佛为了证实少女的疑惧,莫问低声道:“我还不太清楚整件事,不过照现在来看……如果要坚持下去的话,可能会没命喔!”

爱菱呆了一会儿,随即点点头,脸上平淡的微笑,却吐露了一往无前的心意。

莫问有些不能理解,照理说,取回黑曜镜,并不是什么非作不可的工作,她既然是来自魔界,真有什么事,大可躲回魔界,相信也不会有别人难为她。

“有什么非走下去不可的理由吗?”

“这个……”

爱菱显得欲言又止,她本来想照以往“这点,请您不要问好吗”,但是,看见莫问的态度,她明白,要争取这个男人,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莫问先生,我想说一段故事给你听……”爱菱低下头,小声小声地道:“如果可以,请你千万别笑出来好吗?”

以魔界第一名匠,甚至可能是风之大陆第一名匠的称号享誉于世,爱菱的父亲,隆·贝多芬,却是个貌不惊人的矮人。

成名于九州大战时,以优秀的铸造本领,在一众创师中脱颖而出,他所制造的魔具、兵器,就是当时武者与魔导师们的最爱,人人都以持有他铸造的兵器为傲。

个性孤僻,贝多芬拒绝人魔两边阵营的加盟邀请,把所有心神集中在铸造兵器上,不管委托者是谁,只要能提出令他心动的条件,他便会为其铸造兵器,这作风虽然为他惹了些麻烦,但这位名匠亦是当代武学高手,凭着强横修为和其独门武学“炼阳手”,隆·贝多芬轻易便把上门挑衅的不速之客轰得支离破碎。

惊闻有此奇人,大魔神王玄烨亲自登门造访,请这位名匠为其妹铸造一双刀剑作为生日贺礼,刀曰村正,剑名十字,前者随着第二任使用者铁木真一同在历史上消失,后者则在九州大战末期建下无数武勋。

玄烨猝死后,魔族四皇子胤禛连续三次登门请托,希望贝多芬为自己即将登基的十四弟铸造一副盔甲。这副名为黑魔圣铠的甲胄,堪称贝多芬的毕生杰作,除了把他的名声推到颠峰,也为他的人生开启新里程。

经由黑魔铠的制作,贝多芬结识了大魔神王铁木真,并且对他的理念、为人十分叹服,倾全力支持于他。尽管短暂,但那短短数年,却是这位名匠人生中最具光辉的日子。

无奈英雄不长命,已经天下无敌的铁木真,最后被他付出一生去奉献的对象所围杀,和他那伟大理想一同消逝在孤峰之上。

敬爱的主君亡故,隆·贝多芬怒不可抑,无奈大势已去,面对敌人强大的反扑,改革派一败涂地,贝多芬也只得黯然退隐,躲到龙腾山脉的辽阔山区里,过着不问世事的隐逸生活。

对于父亲当年的英雄事迹,爱菱并不清楚,因为贝多芬就不是一个喜欢提陈年往事的人,而她也仅仅晓得父亲的成名创作,还有曾经追随过大魔神王,又因为主君亡故而退隐,之后,就遇到了她母亲……

第十章 魔界名匠

时间是百年之前,意志消沉的名匠,隐居在渺无人烟的龙腾山脉,随着两千年过去,附近的山区慢慢有了人迹,开始出现一些小村落。

村庄里的人类,知道附近住着这样一名神秘的老矮人,纷纷以冷漠而敌视的态度,敬而远之。

九州战后,人类与其他种族的关系并不好,如果不是因为察觉到这老矮人并不寻常,他们说不定还会先把他宰杀,来确保居住环境的安全。

对人类同样没有好感,贝多芬仅是以看待小虫的眼光,在凝视附近的人类,认为他们是一群碍眼的东西,只是因为曾经加入过铁木真阵营的影响,他才稍微愿意与这些害虫“和平”共处。

只是这情形却因为一个契机而有所改变,某日,贝多芬正在研读友人寄放于他这边的一份手卷,思考新作品,忽然有人来敲门。从感应里发现,来人不具有天位力量,甚至没有武功,这使他大为吃惊。

缓慢地开了门,门外站着一名穿着白袍的美丽女子。这点并不稀奇,因为过往来请求他铸造神兵的访客中,不乏以美色来引诱的例子,比较起来,今次上门的这位,虽然漂亮,但还没有到足以诱惑人的地步,未免太弄不清楚行情了吧!

心中方自估量,不过,对方跟着的动作,却令这位矮人名匠大为错愕。

将一个水桶、一根扫把塞了过来,这位美人儿笑道:“我是刚被派驻到下面村庄的神职人员,明天我们村庄会举行大扫除,由于您离我们村庄很近,算是邻居,希望矮人先生您也能卷起袖子来参与,大家一起把这座山头弄干净……”

无视对方的惊愕,白袍美人笑了笑,眨眨眼睛,轻声道:“对了,可以请矮人先生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这是隆·贝多芬与卡特琳娜的首次见面,当时,看着门外满是开朗笑意的美人,贝多芬就觉得好像是忽然有一道阳光,射进自己这阴暗千年的腐旧房子。

虽然说贝多芬毫不客气地将她撵出门去,但卡特琳娜却接二连三地上门拜访,邀请这位芳邻参与村里的活动、祭祀,或是热心地送来新收成的瓜果蔬菜,更在冬天飘雪时扛了一床棉被上山,担心这独居的老矮人难以过冬。

担心这可能是有心人的计谋,贝多芬特别花时间作了调查,而后他便知道,这个叫做卡特琳娜的女人,是个从雷因斯稷下学宫里毕业的优秀学生,自请外调到国境边缘,龙腾山脉的荒凉山区中服务,只要任期一满,就可以回到稷下,升任神官。

抵达村庄后,卡特琳娜发挥一般神职人员少见的活力,领着村人作祈祷,教导村中孩童读书识字,也将在稷下学到的农务常识传授给村民,希望能改善大家的生活。

不久后,她从村人口中知道附近有这样一位矮人隐居,也不管众人劝阻,便本着一贯的热心,前来与这位隐者敦亲睦邻。

山区生活本就寂寞无趣,况且如此两千年如一日,心内自然也希望有伴,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被卡特琳娜连续几个月上门问候的贝多芬,慢慢有了改变,虽然没有真个去参与人类的活动,但却对卡特琳娜释出善意,在她上门时愿意花时间,聆听她那不怎么生动的传道,双方因而有了交往。

“为什么要当神职人员呢?以你的聪明才智,可以有些更好发展的?”某次闲谈时,贝多芬这样地问了。

“什么是更好的发展呢?穷乡僻壤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开心啊!能像现在这样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我觉得很开心啊!”

卡特琳娜轻敲着头,笑道:“我这个人啊!没有别的优点,就是爱多管闲事。看到有人悲伤,自己也会整天不开心,想要去帮助他们……那就干脆当神职人员罗!拿帮助别人当职业,一举两得,不过我很希望能当上神官喔!当我位置更大,就可以帮更多更多的人了……”

对这些话不置可否,因为在九州大战时,贝多芬清楚见过许多后生小辈所不知道的内幕。当时魔族还曾经有过一个说法:“最卑鄙的人类就是雷因斯人;而雷因斯人中最无耻阴险的,就是那些穿着白袍的神职人员。”

尽管这样,贝多芬此时却对这来自雷因斯的女性有了好感,除了谈话之外,更邀她去鉴赏自己的创作,要她捡选一样做为礼物。

并不清楚眼前这老矮人,就是当代神匠,卡特琳娜仅是以平常心去欣赏每一件刀剑作品,虽然惊讶,但贝多芬看得出她并没有多少欣羡之情,而在整个看完之后,卡特琳娜侧着头,有些尴尬地笑着,问了一个问题。

“我……我并不是很懂啦!不过照矮人先生你刚才的说法,这些东西都是武器罗!”

“不错,虽然称不上我的杰作,但比外面世界那些不成器的俗物要强过太多了……”

“换句话说,矮人先生你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件是能帮到人的罗?”

成为创师多年,隆·贝多芬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刹时间如遭雷击,呆呆地站在当地。

“锄头、镰刀,虽然都可以拿来当武器,不过它们的正常用途,都是用来帮助人的,人们也会因为使用这些器具,得到幸福。可是矮人先生你的作品,威力都那么强,不能拿来切菜种地,也帮不到什么人,对我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用耶!”

讲话太过老实的下场,就是被恼羞成怒的名工匠扫地出门。可是在当天晚上,贝多芬却一直想着日间听到的话语。

对他而言,铸造器物是一种艺术,一种追求真理的“道”,而创师的工作,就是将心血投注,将一份作品处理到尽善尽美,威力强绝,当这份作品被人使用,自然就会焕发出一种夺走使用者光彩的绝世锋芒。

可是,这些东西对人有用吗?

沉吟着,他忽然想到许久之前,将制作好的村正刀、十字圣剑交托给其首任主人时,与那位女性的对话。

“……铸刀铸剑,和铸造者的精神有极大关连,若其人刚直不阿,刀剑中自然有一股不屈之气,反之……”

“唔,您是说,从武器里头可以看出铸造者的风骨是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很可怜,因为铸造者就和那些武器一样,只会伤尽身边所有的人。”

对方无疑是一位非常聪慧的女性,也因为这样,原本杀性极重的村正刀、十字圣剑,在她手中始终未曾开锋染血,隆·贝多芬很高兴自己铸造的神兵,能够为这样的人所拥有。

而千年之后的现在,又再次有一位女性,提醒了自己这个事实……

想着想着,这位矮人名匠露出了许久未有的微笑。

第二天,对着提上一篮瓜果来串门子的卡特琳娜,贝多芬认真地询问,什么东西才是对人有用的东西呢?

两人花了一段时间去寻找答案,而从那天起,以善于铸造神兵而闻名于世的隆·贝多芬,放弃了他过往的工作,开始用他的巧手,去作一些最普通的木桶、木雕。

从制作这些简单的东西里,意外地发现乐趣,隐居山中两千年的贝多芬,至此时才发现到恬淡生活的乐趣。后来,他试着去设计一些应用器材,像是从地底汲取山泉的自动系统、没人操作便会行走的耕牛,凭着简单的齿轮与机括,就能做出这些效果,那无疑是一种比太古魔道更神奇的手艺。

卡特琳娜始终也陪在身边,帮着出点子、给评语。虽然她的存在带给人活力,但这名女子却百分百不是个创师的料,粗心大意的她,经常失手弄砸了贝多芬新完成的作品,或是令整个预备要启动的系统功亏一篑。

“有什么关系?作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开心就行了嘛!”

对着将要发脾气的贝多芬,每次卡特琳娜都是眨眨眼,大声地笑了出来,仿似盛开蔷薇般的笑容,让人怒意渐消,随着她一同笑了起来。

只要开心就可以了……

对这句话,贝多芬慢慢地很有感慨,他一生埋首于铸造之中,每当一件杰作完成,胸中确实有一股满足感,但那种满足却远远不及此刻快乐的十分之一,看来,自己真是浪费了许多时间啊……

山下村庄中的村民,对这位见习神官非常敬爱,却对她整日跑上山,与那老矮人厮混的作法不敢苟同,时日一久,自然有些不好听的冷言冷语。

卡特琳娜毫不在意,反而是隆·贝多芬感到难以释怀。在与这个女人相处的过程中,他慢慢地有所改变,而当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情,那个感觉是相当错愕而矛盾的。

自己是个矮人,这女的却是个人类;自己是两千多岁的糟老头,她是个正值花样年华的美丽少女……更何况,她还是个必须严守戒律的神职人员。

这些存在于双方之间的差距,让贝多芬感到不安,迟迟不敢表达心中的想法,一时间脾气还暴躁起来,喜怒不定。

最后,实在是忍耐不下去,一天清早,已有十多年未曾离开住处的他,独自下山,在路上采集了一束鲜花,来到山下的村庄。

当时,卡特琳娜正领导着村民做祈祷,在一众低低的惊呼声中,察觉到访客到来,喜孜孜地迎了上去。

凝视着微笑走来的美人儿,隆·贝多芬生平首次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不过,他仍是鼓起勇气,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

“我很喜欢你,可以嫁给我吗?”

“好啊!”

回答得太快,让询问者一时间有些意会不过来,为了安全起见,他又问道:“可是……你的神官呢?”

“不当了,嫁个好老公比较重要。”

没有误解的可能性,卡特琳娜的回答简单明快之至,她将头上的神职礼帽摘下,跟着就紧紧拥抱住这个刚刚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真是的,居然让我等那么久……我还在担心,该不会要我来主动提呢?”

平心而论,那场面实在不太浪漫,身高有差的两人抱在一起,男方赫然双脚离地,成了一幕引人发噱的景象,饶是如此,两人面上却都布满了幸福的笑意。

在一片哗然声中,两人携手离开村庄。

事后,卡特琳娜被取消了神职资格,不过她似乎也全然不在意,与夫婿在山上过着和平安逸的生活,虽然常常挨村人的白眼,但她仍自顾自地教导愿意来上课的孩子们识字,像往常那样,将关心付出给每一个人。

隆·贝多芬没有干涉妻子,反而热心地帮助她所需要的一切。对他而言,虽然自己堪称是风之大陆第一名匠,但在这场婚姻里,妻子才是受委屈的一方,因此,虽然他对妻子把热诚奉献给那群不懂得回报的人一事,颇有微词,却也从来不说些什么。

不久,两夫妻有了孩子,一个被取名为“隆·爱因斯坦”的女孩,在父母的满心期盼下来到人间。这段时间,可以说是隆·贝多芬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整日都是眯眯笑容,令得皱纹全挤在一起。

一切看来是那么地美好,无奈世事难料,这段幸福而平淡的生活,终于因为不速之客的到来,被迫画上休止符。

大凡兵器创师都会遇上一个困扰,就是有人登门,强行委托制作兵器,这个困扰对隆·贝多芬几乎已经不存在。本身有着强横的天位修为,所有妄想对他动武威逼的敌人,都被他的炼阳手当场格杀,不构成威胁。

然而,强中更有强中手,只要是习武,就避免不了这个困扰,当一切的幸福到达顶点,一个有实力威胁、粉碎这份幸福的强人,出现在隆·贝多芬一家的面前。

爱菱仍然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父亲忽然面色大变,示意母亲带自己躲好后,独自走出屋外。隔着窗口,她看见有三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客人站在外头,散发着一种难言的诡异气氛。

来人与父亲以奇怪的语言交谈,爱菱听不懂那里头的意思,却感觉得出双方正在争执,而到了最后,这番对谈不欢而散,隆·贝多芬抢先动手,将访客杀掉两名,却仍是拦截不及,让第三人遁逃而去。

死在地上的两具尸首,慢慢融化为墨绿色黏浆,流入地底,瞥见这一幕的爱菱,给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不能再待了,安全起见,我们要立刻搬走。”

进屋来的隆·贝多芬,向妻子做出吩咐,尽速收拾重要物件,马上要迁移他处。

年纪还小,爱菱听不太懂父母的对话,她只听到父亲称刚才来访的客人为魔族,是来自魔界的高手,因为有一个“大王”即将要出关,与之敌对的他们感到恐惧,寻求能增长力量的方法,因而探访到昔日魔界名匠的下落,希望能取得可以帮助他们的武器。

对方希望取得的器具只有两样:贝多芬从前打造过、能封锁魔族力量的“封魔针”,并请他开发出一种能阻绝天魔功吸蚀奇效的物质。若是能取得这两样东西,他们就有向大魔神王挑战的信心。

不愿再干涉魔界内斗,隆·贝多芬没有答应,而当这些不识好歹的后辈,拿这附近山区的人命来做要胁时,贝多芬的炼阳手就给他们一个惨痛教训。只是,贝多芬也心有所忌,既然行踪暴露,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第二批、第三批的访客,说不定还会有天位级数的魔族强人跋涉而来。

若是从前,那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自己同样拥有天位力量,硬拼起来,胜负犹未可知,且此地到底是人间界,除非有爆发第二次九州大战的觉悟,魔族应该还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却不成,自己有妻女在侧,比武战斗时有什么闪失,那就是一家人都任由宰割。太过清楚魔族的残戾手段,贝多芬不敢冒险,决定在魔族高手到来前,带同妻女远避他处。

“东西尽量捡重要的带走,那些没大脑的粗鄙家伙,根本不懂得这些东西的价值,发现我们不在,肯定会气得将这间屋子一把火烧光……”

自从婚后知道丈夫的身份,卡特琳娜就能理解丈夫此时的心情,没有责怪,帮着收拾家当,只是,在听见丈夫这么说的时候,她不禁呆了一呆。

“看不到我们,他们会把这间屋子烧掉吗?那山下的村民呢?”

“大概也会顺手杀个精光吧!理性的魔族几乎不存在,迁怒是很正常的,不过他们也不便在人间呆太久,顶多把山下那个村子屠掉后,就要离开,破坏规模不会太大。”

对于丈夫的这段话,卡特琳娜显得无法认同,希望能先到村子里去说一声,通知村民们疏散。

贝多芬则是持反对意见。他本来就讨厌这堆人类,不愿意为他们做事,更何况此刻情形已经很紧急,敌人随时都可能出现,就算去通知村民,他们也未必肯相信,然后放弃自己的土地财产逃跑;即使相信,要带着这么一大群人逃命,那也只是自找麻烦,给敌人机会。

“平常也就算了,现在是紧急关头,你又何必再为这些不领情的废物着想,不过是些杂碎一样的小虫子,就……”

“可是,他们都是我的同胞啊……”

虽然仅有短短的两句,却是爱菱记忆中,父母亲首次出现意见相左,这个尴尬的情形并没有继续下去,因为仅是这样一耽搁,敌人已经出现,将屋子团团围住,发誓要为死去的同伴复仇。

开启了秘密逃生通道,再将一些强力的魔导器具交给妻子,贝多芬要她们母女先行离去,自己负责断后,因为他不愿意给敌人任何抓到人质的机会,只要没有负累,以他的修为要扫除外头这些杂碎,是很容易的。

从逃生秘道里出来,却没有去向与丈夫约定的会面地点,卡特琳娜带着女儿,直奔村庄。

“虽然有点危险,不过这是西玛必须要做的事,你愿意跟西玛一起去吗?”

听见母亲这样说,完全弄不清楚状况的小爱菱,只是一个劲地笑着点头,高兴地拍着手。

抵达村庄时,那边正受着袭击,焰火四起,有三头半人半兽的魔族,正在大肆攻击,同时吼叫询问:“隆·贝多芬与他的妻女在哪里?”看样子,似乎是搞错了方向,到此处问路兼杀戮。

根本不可能答得出来,村民哀嚎着四处逃窜,这时,卡特琳娜出现了。身上带了可以隐蔽气息的魔导器,如果她不主动现身,纵然是天位高手也无法轻易察觉,但对于眼前同胞的苦难,她就是无法坐视不理。

(如果在这种时候置身事外,那我还能算是人吗?)

抱着这种想法,卡特琳娜挺身而出。使用丈夫所制造的魔导器,圣洁的白光编织成圆罩,护住她与女儿。

“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对魔族而言,无辜这个字眼根本没有意义,但卡特琳娜仍是这样喊了出来,同时招呼村人,躲进光罩里,得到庇护。

生死一瞬之际,见到救星,村人们急忙奔来,躲进光罩里。这道由神圣力量组成的光罩,可以阻挡相当程度的物理攻击,亦令魔族感到畏惧,不敢靠近,可是,圣光笼罩的范围有限,没过多久,里头的人就站满了,而感应到这边有不寻常的气息,魔族则越聚越多,朝光罩里的人类虎视眈眈。

情况不妙,而早该解决敌人的丈夫,却迟迟没有出现,卡特琳娜担忧起来,却在这时候,众人发现有一个孩童,一面哭叫着妈妈,一面朝这边奔跑过来,后头的魔族并没有追赶,似乎是想看看光罩里的人有何反应。

光罩里的空间已满,想要多容纳一个人,就只有让一个人从里头出去。想到这一点,刹那间,卡特琳娜已经有了决定。

(如果非要有人出去,那就由引发此事的我……)

只是,在她有所动作前,一只手夺过她手中的魔导器,同时更将她推出光罩去。

动手的,是那孩子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得救,他们把卡特琳娜推了出去,把自己的孩子抱进来。

对于这反应,其余的村人先是一呆,继而也做出抉择。对于卡特琳娜与那老矮人的婚姻,他们一直有一种受到背叛的感觉,此刻既恼怒这个女人引来怪物,破坏了村子;更希望魔族得到这女人后,便会撤退远走,他们默许了这样的动作,更纷纷出声开始斥骂这个“背叛者”。

看看那个因己而得救的孩子,看看那对父母喜悦欲泣的神情,最后再看看一众因为恐惧、不安而愤怒的村人们……如此,也就够了!

一如过往平和的个性,卡特琳娜接受了这个无情的待遇。朝想要冲出来的女儿拼命使眼色,她缓缓地跪了下来,开始向神明祈祷。

虽然她已不是神职人员,但心中始终信仰神明,也相信神明不会在此时抛弃她,因此,祈祷村人和自己能够脱险,便是她唯一所能做的。

似乎是神明对这份祈祷的回应,在四周魔族围上来之前,她听见了丈夫的怒吼声。

“你们这些杂碎,给我滚开!”

声音来自天空,瞧见下头发生的所有事,隆·贝多芬不顾身上带伤,催运天位力量赶来。

只可惜,另外一人却先他而至,那是适才与他缠斗,并且将他创伤的强敌。

呼呼风声划过,包围住卡特琳娜的魔族,给人一击而灭,血浆与碎尸四散飞溅,紧跟着,杀灭这些魔族的凶手,已经先一步来到人质身边,一只透着寒气的手爪,拍按在卡特琳娜的头顶,令她昏迷了过去。

“奇雷斯,把你的脏手放开!”

“哈哈!老头,这就是你的婆娘吗?果然有几分姿色啊!要是就这么死了,你也很舍不得吧!识趣的就快点把密码告诉我,不然说不定我就在这里把你家婆娘先奸后杀的干掉!”

火光飞腾,一切的景象瞧来惊心动魄,吓得快要呆掉的爱菱,仔细记下敌人的样子。他是一个瘦瘦的小个子,背后生着一双蝙蝠似的羽翼,浑身上下刺着许多根长长的尖针,在月色下闪着寒光,四肢更被厚重锁炼给捆住,另外连接上四个金属链球,箝制他的行动。

这样的囚锁,应该足以让寻常高手没法动弹,这人的行动却如鬼魅变形,无踪可觅、无迹可循,身上散发的气势,更让人充分明了他的不好对付。

贝多芬很清楚眼前这敌人的资料。奇雷斯,又名弘历,是今任大魔神王胤禛之子,个性喜怒无常,残忍好杀,靠着一身天魔功,和与生俱来的疯狂战意,纵横魔界,难逢敌手。

它个性极为凶残,不管高兴或是生气,往往一时兴起,大杀无辜出气,冤死在它手底的生灵,成千上万,号称“魔族中的魔族”。

奇雷斯嗜战如狂,又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底,到最后,甚至悍然挑战乃父胤禛,一场大战,奇雷斯被打成重伤,背钉封魔针,四肢锁上炼魔镣,拖命而逃,此后便一直与各方追捕者厮杀。

一直在找寻突破封锁之法,但配合封魔针的咒语,除了胤禛本人,就只有身为铸造者的隆·贝多芬知道,当贝多芬的下落在魔界传开,奇雷斯便以其实力突破境界封锁,来到人间界。

锁住他武功的封魔针,是贝多芬在九州大战时期的杰作,每一根针配合一句咒语,将囚徒的武功层层封锁,奇雷斯身上给钉了十八根,仍能发挥小天位战力,令贝多芬在适才交手中,无法占到上风,由此可窥知他的实力。

此时,隆·贝多芬心中大乱,因为若让奇雷斯解开封印,以他嗜杀的个性,必在回复功力后大开杀戒,将在场所有生命血祭;但若不告诉他密语,妻子立刻便有性命之忧。

想到此处,他便对身后的人类愤恨不已,若不是他们,怎么会有这种情形出现?

没可奈何,贝多芬最后也开始说出咒语,而随着第一句咒语唱颂完毕,一根封魔针从奇雷斯身上缓慢地倒退出来。

感受到封锁已久的力量重新出现,这位魔族皇子发出了喜悦的狂笑,而大意之下,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人质已经苏醒过来。

迷迷糊糊中,卡特琳娜仍能听见敌人与丈夫的对话,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她依稀明白,不可以让这个恶魔得到力量,去伤害更多的生命,因此,她做出了勇敢的举动。

抓住那根脱落掉下的封魔针,她心里默念神的名字,运起她微不足道的力量,往敌人身上刺过去。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轻敌,又或许是因为神明终于赐予了迟来的庇佑,她成功地暗算了这个强过她千万倍的敌人,用封魔针刺进奇雷斯的身体。

这一下的后果绝对严重。和以往的魔族邪力不同,这一根封魔针是由神圣力量所发,虽然微弱,但是和剩余的十七根互相呼应,圣魔合壁之下,爆发出了比以前更强的封锁效果,将奇雷斯打落天位。

发出凄惨的痛嚎,面对逮着机会、急速攻来的贝多芬,仅余地界修为的奇雷斯根本没法硬拼,只得狼狈逃命,但在逃跑之前,他仍来得及做一件事:给这个害惨自己的女人最后一击。

没有护体真气,卡特琳娜根本没有抵御这一击的力量。内脏的碎片,随着鲜血自口中喷出,没有当场四分五裂已是运气极佳,但接过妻子濒死的身躯,贝多芬就知道死亡已是不可避免。

“……嘿……不要这么难过嘛……死亡……对神职人员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恐惧的事啊!”

意识不是很清醒了,看着丈夫悲伤的表情,她心里也是很不忍。有一样东西,应该随着自己的死亡一起消失,这样对人类比较好,可是,为了预防不测,希望给丈夫和女儿留下一点庇护的后路,所以……请神明原谅自己的这点自私吧!

“我……用了一位神明的召唤语作为封印禁咒……就是女儿周岁时候的那条手链……你……”

“不要管那种东西了,你支持下去,我一定会救你的!然后……然后我们一家可以继续生活在一起,你不是一直希望帮女儿添个弟弟妹妹的吗?千万不要放弃啊……”

听着丈夫的呼唤,卡特琳娜只能温柔地微笑,没有多余的体力。

已必死无疑,她仍坚持自己的信念,很高兴能以自己的生命,换来丈夫、女儿与其他人的安全,只是,她也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愤怒如狂的丈夫,必定会血祭在场的所有人类,为此,她必须要做一点事。

“来不及了啦……你可以答应我……为我发一个誓吗?”

不明白妻子的意思是什么,但在此时此刻,隆·贝多芬拼命地点头,不管是多难的要求,都要为她办到。

“请……请你发誓……如……如果你往后出手伤害任何人类……你死去的妻子将会在冥府受业火煎熬……不得安宁……”

与其说发誓,这更像是一个诅咒,可是看着妻子乞怜的眼神,他又怎么肯拒绝她这临终的最后请求。

“……真是……太对不起你啦……好好保重……照顾女儿……和人类好好地……相……”

声音越来越低沉,跟着……

“卡、卡特琳娜……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抱着已经失去生命的妻子,隆·贝多芬涕泪纵横,为永远失去了这名教导自己如何去爱人的女子,几乎是心碎一般的悲恸。

打击太过沉重,整整三天的时间,他就像雕像一样地待在那里,抱着妻子的遗体,全然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脑里不停地闪过以往的画面,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

亦直到三天之后,在雨中回复清醒的他,要埋葬妻子,找寻女儿过来时,才发现女儿已经失踪。

当卡特琳娜濒死垂危时,惊骇不已的爱菱想要跑到母亲身边,可是却有一只手捂住她嘴巴,跟着就将她抱走。

动手的是一众村人们,见识到隆·贝多芬的惊人力量,他们知道惹上了大麻烦,为了避免敌人报复,他们决定把敌人的小孩绑架,作为保命的护身符──而这也就是他们对于卡特琳娜的回报!

很不幸,这张护身符并没有使用的机会,因为当四天后隆·贝多芬以锁魂之术追上他们时,却发现十多具被残杀死去的尸体。虽然逃过了魔族的侵害,但风之大陆上仍有不少强盗,杀起同类绝不手软。

没有在尸体中找到女儿,隆·贝多芬持续追查,但一时之间并没有头绪,直到他求助于青楼联盟,这才在事发七天之后,于自由都市的市场里找到女儿。

长相讨喜,可以预见将来是个美人,强盗们没有下杀手,而是将她转卖给奴隶商人。因为是混血种,没法当一般人类贩卖,奴隶商人在小爱菱后肩烙上牲畜的印记,预备贩往艾尔铁诺。

见到这一幕的隆·贝多芬愤怒欲狂,想要以杀戮来平息愤怒,但却在出手瞬间,想起了妻子的遗命,硬生生止住攻击。

如果仅是承诺,那他此时可以轻易反口,撕毁诺言,但他答应妻子的却是一个诅咒,且并非针对自己,而是将恶报归于妻子身上的诅咒……

为此,这位绝代名匠跪倒在地,掩面痛哭。

为什么老天总是这样安排?所有一心想为人类做事的好人,最后都得不得好下场?是否人类就真是一种不值得扶助的东西?

自己敬爱的主君、挚爱的妻子,都是因为人类而死于非命,纵使自己再蠢,也该学到一些东西了……

此后,本来为了避免麻烦,定居于人间界的隆·贝多芬,迁居到魔界边境,收魔族少年为徒,更一改原先“只管创作,不问使用者”的原则,专心的为魔族量身定作武器,冥冥中,似是希望使用者藉以屠杀人类,达成报复的快意。

而爱菱,也就在这样的气氛里长大……

第十一章 重下决心

“在那以后,布玛非常讨厌爱菱,大概是我身体里头流有布玛最讨厌的血吧!”

说完了故事,爱菱的小脸上不见哀伤,一丝不相称的苦笑,一闪而逝。

很吃惊的发现,这女孩居然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在莫问的记忆中,爱菱常常傻笑、娇笑,尽管有时候会哀伤、掉眼泪,但整体说来,她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天真活泼、不知世间愁的女孩,这样的她,居然也会苦笑。

(难道说,她的傻里傻气是……)

听完了惊心动魄的往事,莫问有种感觉。在这女孩平时的欢颜下,是不是有自己所不知道的一面呢?

对于隆·贝多芬的心境,莫问颇能体会,换做是自己受了这样的刺激,当然也会屠杀人类报复,数目不用太多,十万八万是跑不掉的……

对于自己同类的所为,莫问无言以对,反而对爱菱升起敬意,在经历那样的事情后,仍能不受打击地成长。

“你、你不要那样看我啦!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一样……”爱菱道:“虽然发生了那样的事,可是我对自己有一半人类血统的事并不讨厌喔!因为我知道在人类里头,有西玛那样了不起的人物,也有莫问先生这样的好人。”

被拿来和爱菱的母亲并列,莫问委实觉得受宠若惊,两颊发赤,不安地苦笑。

“白天遇到的敌人,就是当初的那个怪物魔族。他追过来或许是想要报复吧!”爱菱道:“而我对他说的那句话是『如果杀掉我,你永远也不知道破印密语』,所以他才缩手,不过,这种好运可能没有下一次了。”

莫问可以理解,那个奇雷斯明显是杀意一起会忘记一切的狂人,下一次说不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再讲。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卷入魔族纷争,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不能认同布玛的作法,所以想要试着去阻止,那最好的方法,就是成为一个像布玛一样的优秀创师,能够克制他开发出来的武器,这是我唯一所能做的事。”

爱菱道:“所以,不管怎么困难,我都要当一名创师。”

凝望爱菱,莫问心中有着叹息与惭愧。

这女孩也吃了很多苦头吧!

与其天真烂漫的外表不符,她所成长的环境,竟是如此,那么,她整天傻笑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呢?

莫问隐约有些明白,在广场初遇时,自己为何会受到这女孩吸引,而随她长程跋涉,奔波至今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原来,在不同的外表之下,两人的心境,竟似有相通之处,看来在冥冥中,果然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把两个相似的沦落人凑在一起,而和她的坚强相比,自己这窝囊废真是太狼狈了……

“我和布玛有赌约,如果我能在这次月圆前,把黑曜镜收回,就可以被授与见习生的名义,重归门墙,所以……所以……”

爱菱的话,并没有说完全,在“重归门墙”的藉口后,有着关心父亲、想把父亲导回正路的心意,她希望,能够以女儿的身份,为父亲再尽一分心力,而这番心情,莫问确实掌握住了。

“我的能力有限,换言之,我只能护送你到敌人的巢穴,这样也可以吗?”

“咦!”

听清楚莫问的话,爱菱吃了一惊,跟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嗯!如果真的不行,只要莫问先生能送我到黑曜镜十丈之内,我就有办法了。”

莫问点了点头,他并不清楚爱菱信心的由来,不过,怎么回收器具,是创师的工作,而自己,只要专心护卫就可以了。

“谢谢莫问先生,谢谢,真是太谢谢了。”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得到了莫问的承诺,爱菱高兴的几乎要跳起舞来,她紧握住莫问的手,拼命摇晃。

“谢谢莫问先生……”

受不了这乐天派的热情,莫问笑道:“不要那么高兴,也许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不怕我趁半夜偷溜吗?”

面对这尖锐的问题,少女愣了一愣,之后,犹如林间春花绽放,她微微笑了起来,只是一笑。

“没有关系,不管怎么样,爱菱都是相信莫问先生的。”

又是相信是吗?

莫问摇摇头,这女孩好像学不到教训似的,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持她这种盲目的信心呢?

或许是历练不足吧,莫问没有能够发现到,爱菱脸上的笑容,与其说是无畏,倒不如说是准备豁出一切。

那是抹充满死气的微笑。

夜深野静,仅有三五声鸱鸣枭唳,诡异凄绝,听得人心头一颤,增添了许多不祥的意味。

结束谈话后,爱菱回到孩童们歇息的房屋里,预备就寝。莫问仍旧是挑了根靠近那间房屋的树木,悠悠哉哉地侧躺其上,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以他武功自是无惧这区区山风,任由寒气侵体,浑不在意。

对月沉吟,莫问回想这一天的种种。

帮助爱菱的差事,发展至今,已大违初衷。

若是在一年前,管他敌人千军万马,只要一剑在手,他曾怕过谁来?

可是现在不同,自己的功力大损,剑术不及往日三成,遇上强敌,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此路之上,还有奇雷斯那样厉害的魔族敌手……

况且,忆及老师的吩咐,莫问更是一凛。

一年之期未满,在这时间之内,计决不容分毫有失,否则,所有的希望,就此付诸东流。

“龙之腾也,必潜乃翔。”老人正色说:“你若忍不过这一关,一切皆休。”

“真是不好啊!原本只打算应付几个毛贼的……”

对着半轮明月,莫问苦笑,其实,他原本的想法,是如果事情的发展超乎预料,便立刻抽身,袖手不顾,以免坏了大事。

照理说,自己现在已该抽身而退了,为什么会答应这女孩的要求,继续与她共行呢!

而那个理由,自己应该很明白吧!

“如果你在这里,也一定会赞同我的作法吧!嘉敏,这女孩是托了你的福啊!”

莫问颓然而笑,他知道自己很怯懦,如果他真的勇敢,如果他还有一个身为男人的资格,就不应该在这里,拿爱菱发泄怒气,像个傻子似的陷入回忆,而是立刻奔到她的身边,做自己该做的事,可是……可是……

“对不起啊!我真是太没用了,到头来,我也只不过是个没用的男人……真是太对不起你了……”

越想越是愤恨,莫问的指甲,深深嵌入拳头里,用无声的恸哭,来发泄所有的伤痛。

“阿谟姿咪,那嘎哩那鸪,亚沙西咪依咪估……”

从下方不远处的木屋里,传出了小小的歌声,吸引了莫问的注意力。是爱菱在唱歌,声音很低,细若蚁鸣,若不是莫问特别运起听力,根本就听不仔细。

看来,是爱菱睡不着,自己唱起催眠曲了。

“唔……”

记得爱菱以前说过,这曲子,是她母亲教的。在了解曾经发生的往事后,听到这曲子,让莫问感觉不快,有某种深沉而悲伤的雪晶,在银发男子的胸中,缓缓沉淀。

而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下意识地,莫问冷哼了一声。

被他所惊,歌声嘎然而止。

“怎么办,莫问先生会不会不高兴啊!”

木屋里,爱菱搔头懊恼,忙着对孩子们解释。刚才因为有一个男孩做恶梦,把大家吵醒,为了要哄他们睡觉,自己这个小姊姊只好设法唱催眠歌,却一时忘了莫问不喜欢这首催眠曲。

“我真是笨,明明知道莫问先生不喜欢听这个,怎么还偏偏唱出口……”

爱菱自艾自怨,用小手乱敲着脑袋,惩罚自己的不成熟。

“做好的『无双型超级发音器八号』,偏偏又故障了,不然,就不会惹莫问先生生气了。”

爱菱喃喃自语,却又不知该怎么样和这些一脸期待的孩子们解释,背后伤处又痛了起来,真是手忙脚乱。

(如果莫问先生又生气了,会不会跑掉啊!)

这个想法吓坏了爱菱,她连忙站起身来,要去向莫问先生道歉,保证不敢再犯,哪知动作太急,脑袋撞倒床板,痛的叫出声来。

“唉喔!痛死我了。”

爱菱抱着头,对几名担心她的孩童露出笑容,还没来得及说话,悠扬箫声,忽然在众人耳畔响起,出乎意料地,演奏的曲子,是相当熟悉的旋律。

“这是……”

爱菱先是一呆,继而惊喜交集。

是自己的那首催眠曲……

基于一种连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心情,银发男子放下高傲,自愿充当一晚的音乐盒,用其精湛的乐技,代替歌声,向众人说声晚安。

“谢谢你,莫问先生。”

并没有说的很大声,爱菱领着孩子们,从窗口小声地向这“好心的莫问先生”道谢,而她也知道,莫问先生此刻并不需要道谢。

“有那个时间去说谢谢,不如早点给我睡着,一直吹箫很累的,真是爱给人惹麻烦的丫头。”

如果去向莫问先生道谢,后果一定是被他狠狠敲着头,这样责备着,这点,爱菱很清楚。

不是任何机器制品所能比拟,如天河般流泄的箫声,让少女脑海中的时光,为之倒流,仿佛回到许久之前的夜晚,有个轻柔悦耳的女声,在耳边缓缓低唱。

在这一刻,小小的发明家,眼眶中充满水气,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谢谢,莫问先生,谢谢。”

在莫问为了自己心态转变而苦笑的同时,另外还有一个人,也对自己应该如何处理眼前的变化,感到迟疑。

原本仅是尾随在偷溜出家的小师妹身后,像过往那样暗中保护的朱炎,那日见到莫问的脸孔后,极是吃惊,必须要立刻与一个人取得联系。

尽管来自魔界,但魔导师所爱用的水镜之术,朱炎并不会,故而必须暂离此地,到山区以外的市镇取得材料,做出能够与水镜之术相呼应的魔导设备。

相信这个叫莫问的男人有足够实力守护小师妹,朱炎暂离岗位,然而,他却想不到会有一名估计外的神秘高手忽然出现,将莫问杀得大败亏输。

此时朱炎身在距离爱菱数百里外的一个山头,使用着刚刚完成的通讯器具,接通风之大陆西方边境的一座城市,隔着虚幻影像与水镜,双方开始交谈。

将事情完完整整地报备了一遍,朱炎静默下来,等着友人的答覆。事情其实很简单,一个一年前就该死的人,此刻尚在人间,那么,要不要让这该死的人再死一次,以免多添别的麻烦呢?

看得出来,这个“死人”武功未复,实力不如过往甚远,如果不趁这时候下手,被他复原,以此人的才气、武功,势必是个可畏可怖的强敌,故此,朱炎等着友人的裁决。

“……由得他去吧!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友人的回答,朱炎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这家伙的矛盾性格,当下仅是皱着眉头,沉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果阿忠知道了,一定又会怪你心软了。”

“我并没有心软,只是……每个大难不死的幸存者,都该有这样的权利吧!”

一切的通讯到这里便已足够,朱炎举手毁去这副临时设备,朝数百里外的布朗村赶去,预备重回岗位,只是在这同时,他为着友人感到强烈惋惜。

(你真是个傻瓜啊!既然要做,为何还下不定决心?是不是因为你太知道自己的软弱,所以才整天戴那么一个冰冷东西来掩饰……)

微星沉沉,东方的天空,隐约吐露着金色的晨光,这一夜,马上就要过去了。

树枝上,银发男子随风起伏,收起洞箫,轻拂着手中光剑,作最后的检查。

虽然一夜没睡,但银发之下的面孔,却显得生气勃勃,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

剑已经准备好,自己的身体,也已经调适完毕,该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

迎着东边的第一道晨曦,莫问眯着眼睛,盯着右掌直看,在掌心,几样精致的小饰物,静静地发着彩光。

爱菱曾经说过,这些东西有不寻常的意义,这么说来,是她母亲的遗物罗!

看样子,自己可真是收了个不得了的酬劳啊!

一声似有还无的语音,从他喉间溢出。

“大笨蛋……”

不知道是在嘲弄自己,还是嘲弄那迷迷糊糊的小女人,又或者,两者都是吧!

第十二章 调虎离山

轰!

“如何,这一剑不错吧!以你的天资,只要能好好照我的计画去作,一年之后,不难有这样的程度。”

“真是太厉害了,老师,这根本就是天下无敌了,要怎样才能到达这样的境界呢?”

“天下无敌!呵,这名词听来怪刺耳啊!你要记住,这套剑术会有怎样的发展,就关系于你想挥出什么样的剑……不过,你真的认为这套剑术很厉害吗?”

“难道不是吗?学生毕生所学的剑术,没有任何一套比得上它的。”

“呵呵!看来你的历练还不够啊,往后,你会发现,这其实是最没用的一套剑术……”

“……”

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十二月 蜀道

“嘿唷!嘿唷!”

群山环抱,荒烟蔓草间,隐约传来呼喝声,一群满面悲愤,被硬束上手镣脚铐的人们,在皮鞭挥动的威胁下,顶着太阳,卖命工作。

奴工的人数近百,而在一旁手执皮鞭的五、六名监工,似是对这“大才小用”的工作感到不耐,一边彼此闲聊,一边抽打奴工出气。

尽管级数不高,但他们也是拥有骑士资格的人物,莫名其妙被派到这种苦差事,令他们的自尊颇受屈辱。

这感想并非独创,在离他们不远处,也有一个男人,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而悲叹三声。

“一、二、三、四……光是看守的,就有十五个……散布在周围的气,怎么算也低不过有四十多个,唉!死期到罗!”

锐利的目光,透过枝叶,莫问正窥视着山林间的一切动静,看他四肢大张,紧紧环抱树干并咕囔着。

根据赤眼魔猿的气息,这几天里头,爱菱使用得自父亲的魔导器,锁定了黑曜镜的位置,将结果告诉莫问之后,跟着便是现在的潜入调查,因为顾虑到可能会对上一整队骑士团的困境,他也非常地谨慎小心。

奴工们在搬运某种奇怪的东西,是很大的玻璃管子,每一个均有好几尺高,宽约一尺,很难想像在这荒山野岭,搬这东西干嘛?

莫问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曾看过两次这种东西,那是苏生水槽,属于太古魔道的器具。

正统规格的苏生水槽,价格十分高昂,制造的技术也很困难,是只有国家阶层才造得起的高价品,不过,这里的主人既然能聘骑士团来当护卫,要买一个苏生水槽应该不困难吧!

“荒山野岭的,买这东西干嘛?”

透过特殊的调息法,莫问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生命迹象,全部消除,将外放的气息转为内敛,连体温、心跳都降至低点,用以避过敌人的搜查。

在方圆一里的范围内,至少有四十三名骑士,来回搜查警戒,只要稍有不慎,被他们发现了行踪,便是血战密林的惨状,届时,不管再怎么不愿,也只有采取硬碰硬的战术了。

敌方的根据地,外表看来仅是一广场,三两间茅草屋,集中在广场东侧,照规模来看,应该是这些奴工的住所,破破烂烂的,恰好足堪遮风避雨而已。

那么,敌人的藏身所呢?

照观察的结果看来,则是全数转为地下化了,龙腾山脉的原始密林极多,自远古以来,便有许多私人组织,在此地建筑秘密基地,作为各式用途,换言之,此地出现了个地底要塞,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问题,就被单纯化了。

为了取回不知深藏何处的黑曜镜,自己必须潜入这地底建筑,见机而作,如果只有这样,倒也还好,麻烦的是,由于对各类魔道器具不熟,为了避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所以必须要带爱菱一起潜入。

其实,以莫问的眼光看来,带爱菱一起潜入,那才是大大增加了“不必要的意外”的发生率,奈何,他对于如何回收黑曜镜的具体方式,一窍不通,而爱菱本人又一个劲地摇头,表示那牵涉到她的最高机密,所以在莫可奈何的情形下,只好由两个人共同潜入。

先决条件是别节外生枝,如果像奇雷斯那样的高手再次出现,现在的自己十条命也不够死,最后结果就是自己与小爱菱,连带整个狼嚎骑士团一起被干掉。

关于这点,莫问心里也有一点预备方案,可是事情能不能像自己预期的一样顺利,那就是个大问号了……

撇开这些不谈,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狼嚎骑士团上,莫问在脑里统合各种资料。

“嗯!如果能够再多些好帮手,来招各个击破的话,倒也不是没有胜算啊!”

对敌阵作了大概的评估,也把隐藏的明哨、暗哨,瞧了个清楚,以侦察行动来说,该是相当足够了。

莫问从枝叶间浮下,抽身撤退。

颇让人难以想像地,匆匆一瞥间,莫问已对敌人的实力,有了八九不离十的了解,从部署位置、兵气流动、敌人的脚步、呼吸、地气反应,莫问取得了为数众多的情报,他甚至肯定了这样的事实。

从目前的资料看来,对方虽非乌合之众,却也绝对不是精锐之师。像这类的骑士团,在掠夺性的游击战上,可以轻易缔造惊人的战绩;但在防守上,会因为整体的素质不齐,缺乏完整性的训练,逊于一般正规军,彼此间的连系、分工,会出现极大的破绽。

换言之,只要自己能指挥二十五名实力一般的骑士,组成精锐队,莫问有九成把握,一战歼灭狼嚎骑士团,当然,若自己仍能发挥昔日的实力,单凭一人一剑,就可以轻易把这鬼骑士团干掉。

从莫问的外表来看,很难联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判断力,但是,对他本人而言,却是一点也不值得奇怪,因为在他成为流浪剑士之前,曾经是个统领近万军队的军人。

只可惜,再锐利的眼光,此刻也无用武之地了,时序迁移,人事早已全非,现在的自己,身边并无一兵一将,所能倚赖的,仅有双手一剑。

“近两百人是跑不掉了,再加上些赤眼魔猿还是什么的,动起手来,可真是件轻松的工作啊!”

一面在山林中高速奔走,莫问一面苦笑。

敌我两方实力悬殊,自己虽非孤身一人,但基本上而言,那名伙伴是不构成战力的,换言之,这根本是场不能开打的战争,人生走到这种地步,实在不能不说是件有趣的事。

莫问脚底弹、跳、蹬、点、滑、跃,轮转如飞,在枝头腾身回翔之际,身形圆转如意,就像头大蝙蝠,虽然诡异,速度却高得吓人,恍若是传说中的“神足”,化为密林间的一阵清风。

“唉呀!不好。”

前方忽然闪出两名骑士,其势甚急,莫问待要闪避,已然不及,急中生智,取了枚石子,以回旋手法射至两人身后,趁敌人回头查探时,左足虚空一踢,身体倏地拔高,踩草上树,身形迅若急电,左一弯,右一转,眨眼间便在林叶间前行了近百尺,而左右晃荡的骑士还浑然未觉。

就这样,莫问在数十名骑士的警戒网中,来去自如,便是偶尔撞遇敌人,也立刻被他以急智引开,不漏破绽。

照理说来,骑士的耳目之灵,远逾常人,警戒的骑士中,不乏好手,便是你武功再高,也不易来去无踪,全身而退。

然而,莫问所施展的“白云流泉”身法,虽然说不上是顶级的轻功,却以某种秘传的调息法,增快了真气流转的速度,也倍数加强了提纵时的灵巧,又能自生巧劲,将落足时的声响抵销,可说是隐匿潜行时的最佳功法。

“嘿!不枉当初被大胡子老头折腾半月,果然今日派上用场了。”

想起当日学习这身法的经过,银发男子的嘴角浮现了笑意,当时他心高气傲,学这身法仅为自娱,却从没想过会有朝一日,当真恃之躲避敌踪。

大陆上以轻功而闻名的门派不少,其中的高手更是多不胜属,但会专心开发“没影子”轻功,而成就最高者,必是大雪山麦德西亚城无疑。

大雪山是风之大陆的第一刺客营,对于种种匿踪、潜行的技术,当世无双,莫问当年曾奉师命,游学大雪山,拜见绝代剑豪,山中老人。

他天资极高,虽只是短短半年,却已由山中老人一脉武学,获益良多,更顺便习得了这套无声的身法。

“鸡鸣狗盗,君子所不为,不过现在君子落难,也只好穷而滥矣了,悲哀啊!”

两脚半空连踩,莫问脱离了敌人的搜索网,回奔布朗村,准备与爱菱讨论一下如何潜入,那是个大伤脑筋的问题,不过,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伟大的诸神啊!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赶回布朗村,却没有看到爱菱,向村人查问,得到一张她留下来的字条,令他苦着脸,可怜的下巴张得老大,对着手中的字条发呆。

“异变!东方三里猴形石!速来!”

询问村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说在今早莫问离开后,爱菱也行色匆匆地留下这张纸条,然后就出去了。听见这情形,银发男子忽然有种冲动,想把这张纸条拧碎,正如他想掐断某人的咽喉。

“什么时候了,还在节外生枝,真的是嫌不够忙是不是?”

话虽然这么讲,但也只好跟随过去,莫问离开山洞,一面摇头,一面朝东方而行。

一里的距离,在一流的轻功急行下,并不用多久的时间,然而,令莫问恼火的是,约定处的岩石下,并没有看到少女的身影,反倒是可以瞥见一张白色字条,在迎风招展。

字条上头写的是,临时又有了发现,要莫问再往东方追去。

(她一个人不会武功,脚程怎么这么快?独自跑到外头来,不怕撞上奇雷斯吗?)

暗自纳闷,可是,才离开没几步,陡然听见后方轰然一声巨响,岩石下方发生剧烈爆炸,土石横飞,强大的威力,甚至让地面隐隐摇动。

“……”

莫问闪避落下的碎石,一脸迷糊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要消除行踪也不必这么惊天动地吧!”

他没有多少时间细想,这么大的爆炸声,远远地传了出去,狼嚎骑士团的人,一定会马上赶来,再走迟片刻,就要身陷重围了。

听得远方隐约传来人声,莫问再不迟疑,展开轻功,朝约定处奔去。

这女人真是危险,连离开她一下都不行……

奔走中,莫问有这样的想法,给这么一惊动,骑士们会立刻对周围区域,做联合性的搜索,这下可是大麻烦,如果敌人有了警觉,要潜入就不容易了,这样的话,今天的行动是不是要被迫放弃了呢?

字条上的异变是什么意思?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就是扭转乾坤的关键……

莫问摇摇头,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一厢情愿,不过,以目前的处境看来,手上的筹码,是越多越好的。

就这样,莫问随着纸条跑了三个地方,而每当他离开时,约定地也一定遭到爆破的命运,莫问觉得有些不寻常,玩这种谍对谍的游戏,的确是爱菱的风格,不过,现在应该不是玩游戏的好时候吧!

而且,一个弄不好,自己不就成为靶标了吗?

凭着骑士之间的感应,莫问敢肯定,自己的身后有相当多数的骑士,离开了警戒地,正随着爆炸声而追踪而来,最前面的几名,甚至已经逼近半里之内了。

“真是可惜,难得有这调虎离山的良机,现在是潜入的大好时机啊!”

为了要陪这笨女人玩游戏,而失去大好良机,莫问感到扼腕,但是,当他准备往下一个约定点而行时,刚刚的想法,化做黑暗的不祥气氛,重击他的胸口。

“等等,该不会……”

一声爆炸声,将之惊醒,不祥的预感,让莫问感到深深的战栗,那声爆炸,是来自南方……

“糟了,那个笨女人!”

想到事情现在的发展,莫问为之大惊失色,连忙展开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回奔。

(糟糕,可千万别要迷路啊。)

利用特殊的工具,在地底潜行,爱菱低声嘟囊着。

一个布袋也似的丝质物体,包裹住少女的身体,左右的泥土,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推挤,朝两旁溃开,直至少女离开,才又像潮水般涌回,归复原状。

“柏布丝之囊”,是九州大战时由矮人们制作的道具,在魔界极为抢手,本来人间界也有流传,但是制造丝囊的材质,在人间界绝种,只在一种魔界植物上可以找到,所以“柏布丝之囊”绝少流至人间界。

丝囊的本身极为坚轫,可以抵抗急遽的温度变化,也会把囊中生物的气息予以阻绝,达到潜形的作用,当时的矮人族就常靠它来狩猎、躲避敌人。

隆·贝多芬的工作室,有数件这类的丝囊,爱菱离家时顺手牵羊,靠这丝囊躲避了不少危险,上次她潜入此地,也是靠这道具的掩护,否则以她这等身手,稍有动作,早被骑士发现,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利用特殊的潜望镜,爱菱确定至少分散了一半的骑士了,照第一声爆炸的时间来估算,莫问先生应该已经抵达最后一个约定点了,而南方的爆炸,会把追兵分散,凭莫问先生的身手,要脱身应该不难,那么,就没问题了。

这是潜入敌阵的大好良机,只要计画一切顺利,靠这套丝囊,安然取回黑曜镜的希望就有六成,这样就很够了。

如果有莫问的掩护,成功的机率想必也会增加吧!

这点爱菱明白,可是,她并没有任何把握,能够保自己的伙伴平安,要面对那么多预计内与预计外的敌人,他们很可能在暴露行踪的瞬间,就给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乱刀分尸。

取回黑曜镜,是无可改变的心愿,为了达成这目标,爱菱已经有了觉悟,她愿意为此赌上自己的生命,然而,这并不关莫问的事,他仅是受雇而来,为了一己的义理、荣誉,而一直陪伴到如今,没有理由再被要求更多了。

嘿!

自己并不是那么傻的。

这些日子以来,爱菱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莫问先生对于是否要继续旅程,不断地感到犹豫,有好几次,要不是他突然改变了心意,便就此拂袖而去了。

想要离去的理由,并不只是单纯地对旅途不满,从莫问阴郁的表情,嘴边偶尔一现的讥讽笑意,爱菱明白了,这个男人和自己一样,他有一件解不开的心事,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去解决。

那么,就在此分手吧!

为了消弭自己的遗憾,却造成了他人更深的遗憾,这种事,爱菱做不出来,也许父亲会认为这太不成熟,不过,爱菱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自己能完成回收工作,正如她过往不断的失败记录。

对于陪伴自己,忍受一切笨拙的莫问,爱菱有着由衷的谢意,剩下的部份,就由自己来完成吧,尽力就是了。

当然啦!

如果能成功完成回收工作,爱菱会偿还积欠的雇用费,不过,这就得要看上天的旨意了。

他的名字,叫李恩,是狼嚎骑士团的小队长,出身于艾尔铁诺的贵族,受过高等的武术训练,以个人实力来说,算是团里的好手。

加入狼嚎骑士团,是因为个人兴趣,他喜欢听人们的嚎叫、剑刃斩断骨头、鲜血喷出的声音,特别是狎弄男妓后,用剑狠狠地斩下,看着温暖的红液,染上雪白的肉体,这时所产生的兴奋,甚至会让他忘了自己是谁。

但是,官衙可不会忘,即使身为艾尔铁诺的地方贵族,如果没有情由的滥杀无辜,就算能逃过刑责,名誉也势必会留下污点,在申请加入一流的骑士团时,便会因此而遭到歧视,所以,他匿名加入狼嚎骑士团,这可以让他快快乐乐的杀人,在愉快的享受中,磨练自己的剑技。

今天,他又要杀人。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来的笨贼,接近了警戒区,还弄了那么多声响,惹得嗜血的骑士们狂追不已。

李恩的轻身功夫极佳,他甩开了部属,独自追踪,再加上几分运气,他发现敌人的踪影了。

那是个银发小子,披散的长发遮在脸上,洗到泛白的浅蓝军服,显然是个不知哪来的落魄剑士,实力吗……

从感觉到的气来看,武功大概只能算三流,小角色而已。

“唔……”

本来想招呼伙伴的,一转念,李恩闭上口,微微冷笑。

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山,闷了快一个多月,又不能斩杀所剩不多的奴工来泄欲,实在是无聊透了,难得有好机会,怎能交给他人,当然要留着自己好好享受。

看到了渐渐变大的银色身影,李恩兴奋不已,抽出心爱的长剑,半蹲下身,准备当敌人经过时,狠狠地给他致命的一击。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信心,这可以从他能领先同伴追踪到敌人,而得到证明,不过,他还是喜欢偷袭,这是个人兴趣使然,看见被偷袭的一方,在地上抱着肚子哀嚎,总能让他快乐个老半天。

敌人已经到五十尺外了,这是个好距离,骑士舔了舔唇,手上的剑也做好了准备。

李恩脑海里,已经浮现一幕幕血腥的画面,他决定了,等一下,要把这人支解,先砍去左手,再来是……

“呼!”

破风声响起,李恩发出了蓄势已久的一剑,一切动作是那么的完美无瑕,以至于他脸上浮现陶醉的微笑,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热腾腾的血液溅在脸上的感觉。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不,应该说是换了个形式。

乍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对方毫不吃惊,反而好像嫌烦似的,脚底不停,右手顺势一推,开钮、出剑、画弧,剑招后发先至,奇异的是,蓝白色的光剑,竟然隐隐荡漾青色虹光。

虹光乍现,李恩的眼前,一朵青莲,盛·开·绽·放!

下一刻,银色身影从视网膜中消失,而李恩很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飞了起来,向后急退。

不,不是整个身体。

他看到了一幕非常荒诞的光景,自己的身体,少了颈部以上的东西,而拿着剑的手,此刻犹自进行上刺的动作。

“啊──”

银发身影飙行而去。

潜行了一刻钟,爱菱受到了阻碍,前方的触感变得坚硬,泥土的气息消失,而换成岩石特有的潮湿感,爱菱伸手摸了摸,终于肯定,前面就是敌人的地底建筑了。

经过改造后的丝囊,具有穿越岩壁的功能,爱菱深深吸了口气,集中精神,向前跨出大步,穿越岩壁,进入建筑内部。

脱下丝囊,收入腰间内袋,爱菱打量了自己的立身处。

这看来似乎像个储物室,杂七杂八的堆砌了些衣物,对一个身为盗贼的人来说,自己的运气似乎不错。

爱菱快速换上了一件衣服,原主人是谁不得而知,但从左肩的徽印看来,想必也是狼嚎骑士的一员。

把衣服穿好,很幸运地,地上还有帽子,有这身装扮掩饰,再加上地底光线不清,视野昏暗,应该可以帮上老大的一个忙。

推开木门,爱菱小心的探出头来,确定周围无人后,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无声前进。

门外是条走廊,没有火把,也没有任何照明器具,放眼处尽是一片漆黑,除了隐约传来的滴水声,没有半点生命迹象,这确实是方便了爱菱的行动,她深深吸了口气,取出计量仪器,来决定下一步的方向。

黑曜镜的功能,爱菱自是熟知,若在魔界,不过是项普通的魔道具,但在人间界,就成了威力强大的法器,它以月光为能源,大量增幅使用者的法力,甚至可以打开相应的境界通道,用以呼唤出魔界的生物。

可是,如果使用者的法力不足,能唤出的东西,就是像赤眼魔猿这样,魔界的低等生物,所以,为了弥补这个缺点,魔道士往往都会以融合术之类的术法,对召唤来的生物进行生化改造,像莫问所发现的苏生水槽,就是生化改造的必备品。

赤眼魔猿身上发现的鳞甲,就是最好的证明,这群生物在被召唤之后,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改造,如果这类的手术还在进行,那么,黑曜镜的所在之处,必然散发着极强大的魔法能量。

地底的构造很复杂,爱菱不是很清楚,但从仪器的反应看来,西方有强大的魔法能量正在运作,可能是某种阵形、结界,也可能就是自己要找寻的东西。

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爱菱展开小跑步,往西方跑去。她只祈祷一件事,在有人察觉黑曜镜的真正用途之前,把事情解决掉……

第十三章 狼嚎剑阵

前进了些时间,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点,但仪表上的震动,确实是越来越强,方向应该没挑错,照这样走下去就成了。

这想法刚起,爱菱陡觉眼前一亮。

左方岔进来的一条通道,来了两名骑士,手持沾过发光苔的照明棒,边走边聊的愉快。

两名骑士见到爱菱突然从通道冒出来,也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山精鬼魅,本能性的手按剑柄,待得看清是队友的制服,这才定过神来,喝问道:“口令呢?”

爱菱一呆,含糊道:“什么口令!”

一面说,心里暗叫糟糕,从没想到会在这里给人拦住,虽然对方一时没怀疑,但自己既然答不出口令,马上就要被识破伪装,那要怎么脱身?

果然,发问的骑士见她答不出来,再看爱菱用帽沿遮住脸,装扮诡异,心下登时起疑,半拔出腰间的光剑,扬声道:“今天的口令:白日依山尽,风檐展书读。你的口令呢?”

听起来,似乎是某种东方的四行诗,如果能知晓相关知识的话,或许可以随口碰碰运气,但对爱菱来说是不可能的。

以发明、制作器物来看,这女孩毋宁是个天才,尽管如此,她却仍不是通才,在文艺的相关方面,爱菱的学习程度等于零。

既然答不出,爱菱缓缓贴着墙壁,摸着内袋,试着找寻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助自己脱离险境的。

两名骑士见她答不出口令,更增疑窦,掣开光剑,准备动手了。

“黄河入海流,古道照颜色。”

一个细微语音传进两人耳里,讲的就是口令的下半段。

听到爱菱答出口令,两名骑士心中一宽,关起光剑,却又立刻感到不对,刚刚的口令,是从后方发声,并非前方的爱菱,换言之……

后面有人!

能够无声无息的靠近,必是高手,至少,是比自己要强的敌人!

两人大惊,连忙转身应敌,同时光剑再度掣开,要在回身的刹那,就做好一切的准备。

以军人的素质而言,他们的反应已是上上之选了,然而,却还是慢了一步。蓝白色的长虹,斩裂了黑暗的空间,通道中传来两声轻响,“咚!咚!”两声,爱菱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两颗人头已滚到脚边,吓得她差点失声大叫。

男子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浮现,他拾起地上的照明棒,交给爱菱。少女的脸上,先是不可思议,而后转为狂喜,她看见了熟悉的银色长发。

“莫问先生……唉唷!”

什么话也不说,莫问用力的在爱菱脑袋上敲了一下,力道颇大,爱菱仿佛可以看见,有九只大象在小脑袋瓜上不停地跳着踢他舞。

“好痛喔──啊!头好昏……”

摸着头上被敲的地方,小小发明家流下了眼泪,是因为痛吗?

或许吧!

更或许,是为了某种超越感谢的心情,莫问先生回来了,明明有那么重要的心愿还要去完成,明明知道这里的危险,他还是回来了,莫问先生呵……

相对于爱菱,莫问似乎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只是打出了询问往哪走的手势。

别后重逢,对于爱菱的心意,银发男子的心里,其实有一座山那么多的话想说,但是,现在不是促膝相谈的时候。

为了找到爱菱,莫问几乎是全速赶来,确定位置,为求最快速抵达,在前来此地的途中,不可免的撞上了几个巡逻的骑士,被迫露形杀了几人。

自己不会土遁术,又没有时间找路,只好把光剑调至最强,强行破地斩石而入。

水准以上的骑士,可以凭气感应周围的异动,虽然随能力高下而有不同,但大体上都是有的,自己抢入时泄了行踪,再加上这一番骚动,只怕大队人马立刻就会围杀过来,必须要尽速找到东西,抢路出去。

爱菱也知道事态严重,收起笑容,抹了抹眼泪,伸手指向西方,小声道:“在西边,魔法能源最强的地方就是了。”

莫问点点头,只要知道目标,他根本不用爱菱指引。

虽然不懂魔法,但以他的级数,是毋须使用仪器,可以自行感应出一定范围内的各式能量运作的。

“我们走吧!”

爱菱牵住莫问,就要起步,哪知莫问纹风不动,只是作了个手势,示意不用那么麻烦。

爱菱眨了眨眼睛,猜想莫问是什么意思。

莫问一笑,将爱菱拉至身后,把光剑的能源钮开至最大,起手便是一剑,对石壁斩去,哗然一声响,石壁轰开了老大的一个洞。

莫问剑势不停,就像狂风中的风车,轮转如飞,但见大小石块簌簌而下,声若雷鸣,好似有十来个工匠,持利斧巨凿在开辟山道,尘沙飞扬间,凭着光剑神威,竟直接在石壁中开了一条通道出来,往西直行。

爱菱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光剑是她亲手改造,有多少的威力,她自是清楚。

这柄光剑,在冲锋陷阵的威力上,不输给一流的命名光剑,但要这么拿来当开山的工具,却是会大量消耗持剑者的功力。

光剑的威力,在到达输出功率的极限前,是与持剑者的功力成正比,吸收的能源越多,发挥出的破坏力也越强,像这样的大规模连续动作,所消耗的能量,非独是可观,简直是可怕了,那足以令一个见习骑士,在瞬间被吸成干尸。

(能做出这样的动作,莫问先生绝对不只是一个三流骑士。)

爱菱的这个想法,在下一刻获得证实。

斩石开道的行动中,有时候会接到现有的通道,撞到几名骑士,莫问倏地一剑,又狠又辣,或中咽喉,或斩胸腹要害,落位极准,全是一招毙命,对手莫说是反击,便连哼一声的时间也无,虽然说事出突然,但光只是这份剑技,就足以晋身一、二流的高手了。

爱菱的心里“噗通!噗通!”直跳,她现在才发现,莫问先生的武功原来这么好,说不定,和师兄朱炎一样好。

敌人显是想不到他们有如此诡异的行进法,几条主要通道上的布兵全部落空,给弄得阵脚大乱,让爱菱抢到不少时间,直到最后一条往西直道上,才被拦截住。

将近六十名骑士,在道路上严阵以待,光剑均已掣开,见到侵入者现身,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嗜血狂表情。

莫问打量着敌人的布局。

确实是杀气腾腾,如果是普通人,大概在见到这么多敌人的瞬间,就给吓昏过去了吧!

但是,在莫问眼中,这个曾是率领近万军队的良将眼中,敌人布局有显著的破绽。

敌人人数虽多,但山道狭窄,仅能容三人并行,若想要打斗,那更见运转不灵,换言之,敌人的拦截网,被地形分割的支离破碎,反而变成了被个个击破的大好良机。

只要稍稍用用脑子,就不会有人选择在这里拦截敌人,敌人会做出这种选择,是因为拦截不及,被迫于此一战;或是根本就没把这两个侵入者放在眼里呢?

可能两者都有吧!

总之,对莫问而言,攻击只会来自前方,这非但避免了被夹击的危险,更可以不用为背后的爱菱而担心,可说占了天大的便宜。

六十名骑士中,全身散发显著杀气的,占绝大多数,那都是些武艺平常的骑士,体悟不足,尚不能理解“厚积而猝发”的道理,未经一战而锐气已泄,不足为惧。

有七个人站在最后,他们的光剑仍未掣开,系在腰间,人人环抱着手臂,脸上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从散发的气势看来,是算得上好手。

但感觉得出来,没有真正高手级的人物!

很好!

莫问不禁有点奇怪,如果说,眼前的队形,就是狼嚎骑士团的组成比例,那真正的高手,大概只有团长以下的一两人,这样的实力,怎能有在江湖上有如斯响亮的名头?莫非这也是江湖妄传?

不管如何,这对自己大大的提高了胜算。

盘算既定,莫问仰头,纵声长笑,迈开大步,既不是快速抢入,也不是施展诡异的身法,而是堂堂正正,好似凯旋一般的光荣姿态,步入敌阵。

很奇怪的,当莫问一仰首长笑,所有人都泛起了一种怪异莫名的感觉,仿佛这落魄的银发剑士,突然变成了一个睥睨天下的霸主,皇者威仪,龙行虎步,几乎要让人生起跪拜于地的冲动,在场诸人都给一股说不出的沉重压力,压得胸口气息不顺。

为首的一名骑士,挺起长剑,一式“斩蛇开道”,当头斩下。

莫问仍是仰首望天,对这攻击看也不看,光剑挥出,架住这一剑。

那骑士只觉得光剑上有股怪异内劲传来,跟着便是手上一沉,好似有什么东西,让手臂变成千斤重物,拖的自己直往前跌,心下刚叫不好,莫问随手变招,光剑反挑,割断他的咽喉,轻取了这一胜。

这一挡、一挑,动作迅捷无伦,后面的那名骑士甚至弄不清状况,看见莫问一招致敌死命,还轻蔑的以为是同伴平日贪花好色,以至于剑法不济,遭人轻取,当下啐了一口,一式“卞庄刺虎”,直刺过去。

莫问姿势不变,光剑下击,截住了这一剑,反手上挑,刺穿对手咽喉,轻易再建一功。

骑士捂住咽喉的血洞,却遮不出大量溢出的黑红色血块,“荷荷”闷哼中,身子软倒,瞪大的眼睛,显是不甘心这样的死法,和适才交剑时,手臂上的那一沉。

莫问就这样往前走去,银发摇动,长袖飘飘,行进间的姿态,霸气凛然,俨然便是一个正在接受百官朝拜、万民顶礼的真命天子。

可是,他所挥出的剑,却是另一个极端,每一刺出剑、收剑之间,必有一条亡魂随附,不管敌人怎么变招出击、闪避、发劲,全都没用,莫问就只是这么一架、一挑,简简单单的重复同一招,却没有人挡得住他一招半式,一切便如天子龙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狼嚎骑士看来,眼前的这个男人,无疑就是传说中的极恶魔神,明明就不是什么精妙的剑招,但所有同僚居然毫无反抗之力,全给一招了结,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人,使用的不是人的剑,是冥府之主魉魅的妖剑,是大魔神王铁木真的魔剑。

才不过一会儿,莫问已经走到走道中央,在他的身后,三十几具尸体,七零八落地横躺着,这是几乎不可能的战果,就算是团长本人,也不可能连续对付这么多骑士而毫发无伤,一种超越人类理解力以外的恐惧,深深控制住这些人,摧毁了他们的战意,一些控制力稍差的骑士,甚至已经歇斯底里了。

一名骑士被莫问走到跟前,本想挥剑击出,哪知手臂刚刚抬起,却被莫问一瞪,两道火焰也似的目光,直射而来,登时给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昏死过去。

本来就紧张的气氛,给这样一吓,就像点了引线,轰然大乱,骑士们战意全消,一股脑的全往回逃,相互推挤间,乱成了一团,莫问得此良机,再不从容,连忙从后赶上,一剑一个,要在下一波大批人马到来前,尽可能的削减对方人数。

这股骚动,也波及到了站在最后的几名好手,面对这种闻所未闻的敌人,他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惧意。

从一开始,他们便全神贯注,紧盯着莫问的一举一动,结果却发现,这人从出剑、踱步、昂首,每一个动作之间,无懈可击,浑然天成,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这个事实,让他们惊疑不已,也发现如果还要在这甬道中作战,只会和那些倒下的队友同一下场。

感受到对手如日中天的气势,他们终于动摇了,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他们一齐转身,从后方的那所大门退进去。

兵败如山倒,这气氛也感染了剩下的骑士,除了一些跟着撤退的骑士以外,剩下的都被莫问被诛戮殆尽了,总体算起来,一共有近四十名的骑士,在刚才的激战中丧生,这是了不起的战绩。

而当最后一名骑士逃入大门后,莫问望着笨重的厚铁门,长长吁了口气,跟着,整个人仿似瘫痪了般,用手撑在门板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起来,莫问这一仗胜的风光无比,每一个骑士都是被轻取,他独力歼灭过半数的敌人,而且个个一招毙命,游刃有余,非常轻松惬意,但是,紧跟在背后的爱菱却看到,就在莫问随手挥洒剑招,顾盼称雄的同时,他的汗,湿透了背后的衣衫。

这一战,赢的并不轻易,所有的战果,都是莫问苦心营造出来的。

首先,他活用了新学会的武技,施展“帝王”之诀,立身成帝,以帝皇之威势、王者之霸气,使所有敌人为之夺其势、摧其心志,自然而然地俯首于帝王之下,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之后,他那一架、一挑之间,则是其不传秘剑中的“借劲锁”,趁着敌人僵死的瞬间,一招致命。

然而,这套剑法的威力确实是无坚不催,但在耗费真力上,也是相当可怖的,在两年前,莫问将之修练至挥洒自如,但在两年后的现在,以他尚未回复的虚弱体力,根本没有使用它的能力。

也因此,原本可以捆死敌人全身经脉的“借劲锁”,仅能使对方的手腕一沉,饶是如此,莫问也得将全身的内息,提高至极限,同时更被迫动用了,那一道绝不该动用的剑气!

“啊!问我动用了会有什么后果吗……我这么说吧!你可以想像一下,让一枚以亚光速行进的西瓜,撞击在地面上,会是什么样的画面……什么?听不懂?这可不行,你太古魔道的知识没学好,要不要你再留下来,让我帮你补习个三年五载,我告诉你,不是老师爱自夸,讲到太古魔道,老师我实在是……”

回忆起当时的“谆谆告诫”,莫问不由得苦笑,他虽然极力避免,但提气运劲间,仍不免牵动了那道剑气,现在身体内仿佛有数股高伏特的电流,在各处经脉中噬咬,实不难想像,如果当真以那剑气来发劲,后果必是……

爆体而亡!

不管怎样,现在总算是走到这里了,下一战是否还能这样顺利,就得听天由命了。

爱菱很担心地看着莫问的背影。

莫问先生从刚刚起,便一动也不动,半点声息也无,甚至连呼吸都快停了。

不知是否自己多心,爱菱突然觉得,莫问先生的背影,苍白的可怕,被笼罩在一层沉沉的死气之中,仿佛这个身体只剩下干涸的躯壳,而没有了灵魂。

良久,莫问询问目标物是否在门后,爱菱连忙点头,道:“嗯!魔法反应最强的是在这里,黑曜镜一定也是在这里了。”

莫问点点头,把手放在门上,推门而入。

在开门的刹那,莫问有着些许的迟疑。

在这门的背后,大概有十多名好手,可能还有其他的伏兵,就凭自己两人要独闯,大是凶险。

但是,这些并不是让莫问止步的因素,凭着优异的剑手直觉,银发男子本能性地感觉到,在这扇门之后,有某种相当熟悉的感觉,令他却步不前。

“怎么了呢?莫问先生。”爱菱关心地问道。

莫问没有答话,到了这个节骨眼,就算门后有十万大军,自己也得照闯不误了,当下再不犹豫,手一用力,推门而入。

门后,是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有别于入口的羊肠小道,门后是个极度宽阔的殿堂,在一个数百尺见方的岩洞中央,架了一座木制高台,高台上方的岩壁,给开了一个笔直的长洞,透过长洞,可以看见清朗的天空。

爱菱一眼便看出,这是为了黑曜镜而专设的祭坛,透过岩洞,每晚的月光可以直接投射在祭坛上,让祭坛上的黑曜镜,得以吸收月华,术士得以凭之行咒。

撤退至此的、再加上原本的守卫,总数十五名骑士,此刻在高台下结成了某种阵式,如临大敌,做好了和敌人一战的准备。

高台之上,仿似有旗帜飘扬,莫问皱起眉头,向爱菱询问那是何物?

却见爱菱苍白着嘴唇,轻轻颤抖,小声说道:“那……那是拿黑曜镜召唤高等魔物的准备工作……”

爱菱跟着补充,黑曜镜用以召唤普通的魔界生物,仅需满月光华,配合施咒者的法力,即可成功,但若是要以之呼唤高等级的魔族,那就必须特殊的仪式来辅助,黑曜镜要从一个半月以前就被禁用,以储蓄满月光辉。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这面镜子的所有人聘了狼嚎骑士团当护卫。

至于需要的特殊仪式是什么呢?

爱菱没有说,莫问也没有问,骑士的嗅觉极灵敏,他可以嗅到,高台上传来浓厚的血腥味,想来不会是什么有益身心的仪式,不问也罢。

莫问道:“那面破镜子真的在台上吗?”

爱菱迟疑道:“那里是有黑曜镜遗留的气味,不过……”

莫问一摆手,示意等一下由自己将敌人缠住,爱菱设法爬上高台,取走黑曜镜。

手势打完便把爱菱推开,全神注意敌人的举动。

时间所剩不多了,敌人组成的剑阵,气势不可思议地一再增强,必须要尽快抢攻,取得先机,以免牵制策略弄巧成拙,真个被困在剑阵中,脱身不得,那就真正是糟糕了。

(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敌对的骑士们无不讶异,人人脑中都是同样的一个问题,江湖中的年轻高手里,有哪一人是这样银发披面,又有一手这样厉害的剑术呢?那绝不该是无名之辈啊!

很遗憾的,没有人想到答案。

“快去吧!小心。”

手一推,将爱菱借力送开,莫问微一提气,发足奔向敌阵。

莫问一动,身形竟尔飘忽开来,每踩下一步,就立刻腾挪闪形,从另外一个想不到的方位窜出,虽然看上去有些生涩,却当真是忽焉在前、忽焉在后,捉摸不定,以一人之身,包围住了十五名敌人。

几名年纪较长,见识较博的骑士,见到莫问的身法,通通都“咦”了一声,他们曾经看过这种身法,就是没看过,也曾经听过,那是白鹿洞三十六绝技之一的“踏雪惊鸿”。

想到这个念头,人人心下都怯了几分,白鹿洞是当前风之大陆上,武学的泰山北斗,掌门人便是昔日三贤者之一,月贤者陆游,单以剑术而论,只怕已是天下第一高手,门下更是人才济济,高手如云。

这男人能修至三十六绝技,怕已是亲传弟子外,首席学堂的学生,如若将之杀伤,与白鹿洞结下梁子,日后给人寻仇上门,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思考还没来得及得到答案,莫问已然逼近,光剑一抖,点点蓝光如雨洒落,大有先声夺人之势,骑士们也随之发动剑阵,巧妙的运作,几个起落后,反将莫问重新包围进来。

剑阵发动,莫问只觉得数股不同的力道,组成了重重力网,好似漩涡般的打转,扯的自己身形大乱,动作也迟缓下来,而且,那越益加重的力网,让心头泛起了种熟悉的感觉。

(是仙道术……不!不是……)

周围的骑士们显是忌惮他功力了得,不敢率先出手,只是把剑阵的运转加快,多股不同的真气,编织成力网,层层披锁在莫问身上。

莫问凝神观看。

他对于俗称“东方仙术”的仙道术,仅是微有涉猎,但早年闯荡江湖,多历征战,闯过各式剑阵,是以此刻虽然身陷重围,仍立即静下心来,试着在剑网中理出破阵头绪。

剑阵由九人组成,三人为一组。

每一组以一人主攻,余下两人则负责将内力源源灌输,让三种不同的力度,相互激荡,组成力网。

单是从这点来看,剑阵的设计人,对于东方武术定有深入研究,因为这种传功并力的法门,是东方武术所独有的。

然而,若纯说是东方武术,却又有些不似,大凡东方武术的三组式剑阵,往往是根据三才之位,或是其所演绎出的九宫之学用以布阵,再暗合其他的生克变化。

但此阵的排列,既非三才,亦非九宫,而是某种从未见过的组合方式。

另外,要发动这剑阵,所需要的功力必然极大,因为剑阵的组成,全是由狼嚎骑士团的好手,只有西首的那一组,似乎因为人数不足,所以被迫由三流的角色去顶替,而显得有些配合不上。

这就是一极大的破绽,任何团体阵形,最忌讳分配不均,而让某一处的强弱失调,反变成了阵式的破绽。

看来,尽管这阵的包围网力度之大,为自己生平仅见,只要仍采用个个击破的方式,破除剑阵应是不难,可是,心头的那种不快感,究竟是怎么回是呢?

身为一个剑手,莫问相当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是任何骑士在长期处于生死关头中,所自然锻炼出的灵觉,靠着这种纯出本能、无关大脑思考的预警,往往可以助他们掌握先机,反败为胜。

敌刃逼近,唔!

那种熟悉的不快感又来了。

莫名的憎恶感,使得莫问的情绪开始有些失控,他将真气灌注于剑上,一式“碧血丹青”,光剑化作蓝光千百道,同时向四面八方点去。

“铿!”

“嗡!”

“轰!”

明明同是光剑与光剑的碰撞,却爆发出三种不同的声音,发动的攻击,全给组阵的力盾抵去。

莫问也觉得剑上传回三种不同的反应,金铁之壁的硬挡、棉絮之幕的吸化、滚滚长河的抵销,对方的剑势如万里长空,旷远而不知其边际,有一种包容万物的渊博,散化去了所有的攻击。

这感觉……这感觉……莫问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几乎当场便要怒吼出来。

抵天三剑!

白鹿洞的镇派之宝,陆游恃之成名的不朽神技,天下第一守招,抵天神剑!

重见抵天,莫问百感交集,心下又是激动,又是痛楚,回忆当年学习这套剑法时,自己是师兄弟中最短时间学会的,师尊还为此着实夸奖了他一番,期许他是白鹿洞千年一见的剑术天才。

当日的夸奖犹言在耳,人事却已全非,莫问可以听见自己的心滴血的声音,师兄啊!师兄……你怎能如此待我……你曾是我最敬重的人啊!

“莫问先生,小心啊!”

心神激荡下,险些便给人一剑劈成两半,总算莫问及时惊醒,挺剑还击,重新又斗在一起。

一名骑士在贴近时,似乎看到了,在银发之下,这男子的眼角隐然有泪,心下不由得大奇,“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莫不是给吓得尿了裤子,偷偷掉眼泪来着吧!”

战斗虽然激烈,战况却是一面倒,莫问所发出的攻击,遇上那三道剑网,全给吸收了进去,反观狼嚎骑士,虽然剑阵的威力主守不主攻,但他们逐步缩紧包围网,无疑便是将三面铁壁向内推挤,占尽便宜,不一会儿,莫问已是破绽大露,迭遇险招了。

莫问心下大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狼嚎骑士团会有如今这等响亮的名头了。不知是哪个白鹿洞叛徒,学了这剑法,再将之演变成剑阵,两百人合力,约可组成十个剑阵,将所有的敌击都挡去化消,除非是遇上熟识此剑的本门高手,不然确实是足以横行天下。

会使用抵天三剑的,必是白鹿洞门人无疑,若是说门人中出了不肖的叛徒,这样一来,狼嚎骑士会使用高段白鹿洞武术的现象,也就合情合理了。

能将这三剑组编成剑阵,聪明才智自是了得,但就其威力而言,也不过是个杂碎拼盘,创设者显然只是依样画葫芦,并未当真学到这三剑的真髓,如过是遇到公瑾、旭烈兀这等熟悉剑招变化的顶尖高手,只怕剑阵还没走上三招,就溃不成军了。

说到在剑法上的修为,莫问比之公瑾等嫡传弟子,只高不低,然而,上乘剑术均讲究内力与招数的配合,以莫问这时的内力,已经用不出往昔惯用的那些剑技,适才开道、激战,又耗力不少,此刻虽然能看出剑阵的破绽,却是无力将之破解。

爱菱此时已贴近高台,她虽然不太懂武功,却也看得出莫问落在下风,心下焦急不已。

狼嚎骑士们,见到莫问的剑招大乱,起先还不敢妄动,怕是有计,却见越到后来,莫问的反击越是无力,知他技穷于此,均是狂喜不已,主阵者一个呼哨,三道剑网同时向内挤,要把这可恨的家伙一次做掉。

剑网骤紧,在莫问眼中,仿佛有几千几百道抵天剑,同时迫到面前来。

(他妈的混蛋老天,这抵天臭剑困了我半辈子还不够,现在还来束缚于我!)

眼见剑影幢幢,也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力量,激得莫问血滚如沸,完全忘了刚才的疲劳,剑花一挽,对着重叠而来的剑网硬碰而去──

第十四章 骑士之风

狼嚎骑士们操控剑阵,满以为这一下可稳致敌人死命,哪知包围网中突然惊响一声长啸,清亮若九天龙吟,只震得举室皆鸣,所有人耳中嗡嗡作响,手底下的剑势,不由得一缓,让包围网出现了空隙。

一道蓝色身影,仿佛冲天仙鹤,自重重剑影中破网而出,跟着,在众人的眼前,开了一朵青莲花。

是的!

开了一朵青莲花。

明明是蓝白色的光块,竟荡漾出一片碧青霞光,瑰丽不可方物,瞧的众人意乱神迷。

狼嚎骑士先是给那啸声一惊,又突然给人强力突围而出,一惊之下,剑阵登时瓦解,正要重组阵式,刹那间,剑锋来势神妙无方,又是对准剑阵的破绽处,众人挡得手忙脚乱,只听得惨呼连连,两名骑士中剑身亡。

莫问心中一喜,却见守候于旁的骑士立即补上空位,剑阵重组,又将莫问包围起来。

莫问心下清楚,只要能将剑法的威力,发挥至五成以上,以自己对抵天剑的了解,破去此阵可谓轻而易举,就只恨受伤后功力大损,必须要将内息提高到极至,方能勉强运用此剑术,更别说发挥其真实威力。

“可恶,若我经脉未伤,这等拼盘阵法怎困得住我?不管了,放手一拼吧!”

恼怒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莫问长啸一声,把内力提升至颠峰,光剑指天,一式“我本楚狂人”,剑势如狂潮怒涛,逼得左右敌人纷纷举剑招架。

身子一侧,“飞上青云端”,倏地腾身而起,便似传说中的剑仙,人在半空,把光剑舞成朵朵青虹,“二水中分白鹭洲”、“浮云游子意”、“笔落惊风雨”、“孤帆远影碧山尽”,“刷刷刷”连环四式,妙着纷呈,只逼得狼嚎骑士不住后退。

骑士们人人大惊失色,在他们的记忆中,任你是多强的高手,一但陷入这狼嚎剑阵,都只有被耗尽体力,任凭宰割的下场,从也没哪一次会像这样,反被阵中的敌人逼得倒退。

功力较深的骑士已经看出,这银发男子绝非普通人物,他所出的每一招,均是针对剑阵的死角,显然是熟悉白鹿洞武学的高手。

更重要的,是他所出的每道青虹,都产生一种不同的大气象,忽如长江大河,忽如空谷幽月;一下是无定白骨,一下又变化为百花齐放,其中更有一股傲然仙气,折服万物,若不是他总在紧要处凝住不发,几乎要打得骑士们连剑都抛了。

斗到紧处,莫问猛将内息往上一提,“别有天地非人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式厉害招数一齐递出,骑士们只见眼前青光大盛,全是剑影一片,吓的魂飞天外,慌忙中将剑网再紧,只听得诸多怪声,如鞭炮般连响不绝,光剑全撞在剑网上,未能突破。

骑士们长长呼了口气,总算是抵天剑网固若金汤,而莫问的剑招又不知为何,伤人的威力不大,才保得平安。

爱菱努力的攀爬高台,看见莫问奋战的英姿,只看的张口结舌,连大气也发不出一个。

自莫问变招出剑后,整个人便一直藉力浮在半空,回翔如意,一朵朵的青莲,不住从他剑底绽放,打的骑士们还不出手来。

很奇怪的,明明剑招舞得那么急,但莫问的一举手,一投足,是那么的自在、优雅,充满了贵公子的秀气,仿佛是一个诗人,徜徉在湖光山色之间,舒闲写意,长发飞扬间,说不出的好看,浑不似正陷身于重围,与人兵刃相向。

光剑与敌刃相触,隐隐发出音律之声,莫问周旋于其间,举重若轻,潇洒随心,似乎压根就不把剑阵当回事,随时都可出阵的样子。

爱菱这时才明白,莫问先生的武功,非但是比想像中的更好,简直好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

不过,有件事,爱菱却不知道,莫问的身体经过一再损伤,现在的功力,仅不过是当年的三成了,而且,他所使用的这路剑法,与一般武学大异其径,越是战况不利,看来越是潇洒。

而此时,莫问的心里,正自暗暗叫苦。

催动这路剑法,需要极深的内功底子,莫问现在是凭着过去的底子,以一口真气强自催动,若再过一会儿,真气耗竭,便当真无计可施,要任人宰割了。

唯今之计,便是趁真气尚存时,一口气催破剑阵,但上乘武学,当真是不能差一分一毫,他此刻内力不足,许多厉害招数只是徒具其形,发挥不出应有威力,若非如此,狼嚎骑士早已横尸遍地了。

再斗片刻,骑士中渐渐有人察觉不对,他们见莫问手上有伤,显然是曾经受过伤残,那么,是不是此人力有未逮,以至于发挥不出这套剑法的十成威力呢?

大着胆子,他们缩紧了剑网的包围,果然一如所料,莫问的剑招仍是凌厉,但却总是无法突破剑网的藩篱,这个结果让狼嚎骑士精神大振。

“不要怕他,他不过是个空壳子,大伙儿并肩齐上啊。”

莫问冷哼一声,左边袖子扬起,一枚金戒指夹带劲风,射穿了一名正要爬上高台抓拿爱菱的骑士的脑袋,只听得咕咚咚几声,骑士的尸体重重摔落在地上。

本来要一齐扑上的骑士,见莫问能于重围中,轻易杀掉阵外的敌人,差点没给吓得寒了胆,他们本是佣兵,计决不肯做于己无益之事,看到敌人尚有如此威势,均都放慢了攻势,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讲。

莫问的眉头却皱的更厉害了,刚刚那一下殊非轻易,实是平生功力所集,还占了个偷袭的便宜,否则若是那么轻易便能取敌之命,哪容得这些杂碎猖狂至今。

剑阵的威力不减,看来前半路的剑法是不足以克敌致胜了,那么,要使出后半路吗?

后半路的剑法虽然远比前半路为强,但一经施展,非得整套使完方休,自己的内力,可以支持到那个时候吗?

正自思索,胸口突觉一阵气紧,心脉狂跳,正是内息崩溃的先兆,莫问突然有一个想法,一个他不该想到的恐怖念头。

既然要拼死一击,就动用那个吧!

如果它的威力当真如老师所言,要破去这个拼盘剑阵,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这念头方起,老师昔日的吩咐又重现耳边。

“灌进你体内的剑气,已经可以自行运作了,不过,要让你的身体能够与之融合,还需要一年的时间,你不愧是剑的天才,换做是你师傅,就算是再给他一千年,他也未必能容纳这天流不动剑啊!”

胡乱动用剑气,会有什么后果呢?

莫问曾有过一次经验,那时他潜入艾尔铁诺王宫,与前来捉拿的大内侍卫发生剧斗,战得内力竭尽,体内潜藏的剑气自然被牵动,剑上的威力暴涨,逼退侍卫,这才得以脱身,但是,当他狂奔回到住所,赫然发现,全身的每一个毛细孔都在渗血,显是经脉爆裂的前兆。

稍微被牵动尚且如此,若是当真动用,只怕一剑未出,自己便爆成一堆血粉了。

授业时,老师曾说,这绝世神剑唯重明悟,若是能解开其中关键,立刻便可修得最高境界,一年之约,并非是牢不可破的。

那么,要解开什么样的死结呢?

“喔!这个啊,其实呢,只要你想得出,自己究竟想挥出什么样的剑,这样就行了……你问我这个做什么?不会是想提前使用吧!想想西瓜,西瓜啊……”

撇去后半句不谈,自己这近一年来,一直不断的问,到底想要挥出什么样的剑。

想起世间剑道渊博无边,各式剑技自有千秋,委实难以决定,其实,只要能打倒敌人,管他是什么剑,这样不就好了吗?

(我想要挥出打倒敌人的剑,这样算是回答了吧!)

一年之期所剩不过十数日,或许自己的身体已经能适应了也说不定,纵使不能,当自己使出后半路的剑招,内力提运不上时,一样会牵动剑气,那结果还是相同啊!

握紧剑柄,莫问做出决定了,正当他深深吸上一口气,准备提升内息,做出最后一击时,狼嚎骑士的剑网忽地加紧,莫问把剑一格,对方的光剑中突然喷出一阵尘雾,莫问猝不及防,险险把头一偏,飞身急退,却还是给沾了些,眼睛热辣辣的,甚是疼痛。

“无耻鼠辈,竟然用这卑鄙手段。”

从感觉上来说,似乎不是什么至毒药物,莫问略略把心一宽,留心倾听敌人动向,将光剑舞成一团蓝光,务要在视力恢复前,不给这些鼠辈可趁之机。

正自彷徨无计,左方突然惊传一声巨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跟着便是一片惊叫声。

“什么鬼东西,我看不见了。”

“那无耻的小贱胚,放了迷烟啦!”

“什么乌漆摸黑一片,大家小心,别让那臭小子给跑啦!”

听这情形,似乎是爱菱也趁机放了烟雾弹之类的东西,四周黑成一片,狼嚎骑士为求安全,也是人人舞剑护身,怕遭了敌人的毒手。

细碎的脚步声贴近,跟着,一只温莹的小手牵住了莫问,某种布帛之类的东西罩了上来,莫问只觉得脚下的土地一软,整个人往地下沉了去。

“莫问先生,莫问先生。”

用随身带的药剂,抹去眼中的尘粉,视力逐渐恢复正常,莫问睁开眼来,漆黑中,隐隐浮现少女的轮廓。

“你没事吧!莫问先生。”

出现在爱菱脸上的,全是关心的神色,她在一旁把所有的战况看的分明,一发现莫问遇险,立刻发出预藏的烟幕弹,遮断骑士们的视线,再使用“伯布丝之囊”,和莫问一起潜入地下。

莫问问起自己处身之地。爱菱简略解释了一遍,道:“我们现在在地底,只要没有太大的动作,他们不会发现的,我们可以靠着这丝囊逃出去。”

逃出去,莫问苦笑,他不知爱菱是怎样潜入的,但是,现在的地上,有数名经验老到的骑士,很有可能会察觉到有人在地底潜行,这仍是有危险性的。

“黑曜镜拿到了吗?”莫问道。

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他刚刚看到爱菱已经爬上了高台,照停留时间来算,台上便有十个黑曜镜也一起拿了下来,如果目标物已经取得,现在只要一心顾到如何撤退,那事情当然是容易的多。

黑暗中,莫问看不清爱菱的脸,只听得她迟疑了一下,问道:“莫问先生,你能打赢……哦!不,你有办法可以让我们安然撤退吗?”

给这么一问,莫问为之哑然,要逃当然比要战容易,不过,如果现在冲上去,势必又给剑阵缠住,届时还脱的了身吗?

经过这一番激战,自己的内力所剩无几,已无强运剑法的本钱,断断不可能故计重施了。

想来想去,最后的方法,还是只有孤注一掷,就算自己爆体身死,也有余裕让爱菱趁乱而逃……

啊!事情怎会走到这一步呢?这未免太本末倒置了吧!自己最重要的生存目标,不就应该是拖命活下去,待一年期满后,去救回那朝思暮想的人儿吗?怎能在此轻易就死。

都该怪自己冲动,逞一时之勇,弄至这个田地。

一念至此,莫问真有种冲动,想一把掐死这笨女人,可是,手一举,莫问叹了口气,又将手放了回去。

说到底,是自己思虑不周,又怎能怪这女孩呢?

生命中连续两次,都是栽在这抵天剑之下,或许这也就是自己的命吧!

(老天真混帐,看我第一次死不掉,还又给我来第二次。)

“莫问先生!”

爱菱的夜视能力,远较莫问为佳,发觉莫问沉吟不语,脸色奇差,自然明白他对这一仗全无把握,是抱着拼死一战的想法。

说来也是,不管一个人武功再高,要同时单挑那么多对手,也太勉强了,更何况,莫问先生还拖了自己这个窝囊废,如果少去了自己的拖累,以莫问先生的武功,一定可以安然脱困的。

感受到少女的关心,莫问微微一笑,伸出斑驳的右手,抚摸爱菱的小脸,低声道:“不用担心,不管最后怎么样,小爱菱是一定逃的出去的,把镜子交给你父亲,他以后就会好好对待你了。”

哎!舍身取义实在不是自己的作风啊,这么死实在是挺不甘愿的,可是,总不能倒过来,要爱菱舍身掩护自己吧,姑且不论道义上的责任,光是想到可行性,就令人大摇其头了。

好,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像个英雄,重回人间走了这一遭,还没来得及有机会留下些什么,就帮这小姑娘完成她的心愿,当作是弥补最后的一点遗憾吧!

轻轻捏了捏少女滑嫩的脸蛋,莫问干笑几声,道:“以后要做个让所有男人着迷的好女孩,还有,有空的时候,要想想莫问先生……”

“莫问先生!”

爱菱擦擦眼角,眼眶中有微光闪烁,莫问正想出声,却被她一把抓住。

只听少女嘻笑出声来,似乎是为了他的一本正经而觉得好笑,小声道:“莫问先生不用担心,事情没有那么糟啦!如果你的方法太危险,就别用了,还是用我的方法好了,爱菱为了这种时候,特别留下了秘密武器喔!”

能够不死,当然不会有人主动想死,特别他还是一个有这么多心愿未了的人。

不过,这女孩的秘密武器,可靠吗?该不会是那种不分敌我,见人就杀的疯狂血腥大炮吧!

看爱菱衣衫单薄,平常的那个大包袱也没带在身边,不像有什么重型武器的样子,看来还是别寄望太深,问清楚再说。

承受了怀疑的眼光,爱菱笑得灿烂无比,小小发明家骄傲的挺起胸膛,低声说道:“等一下,作战的时候,莫问先生虚晃个几招,就跳到那个高台上去,然后,再往顶上的那个岩洞跳,对,大概是那个高度以后,就把现在用的那柄光剑,按下底下的红钮,用力丢下来……”

听着爱菱的解释,莫问疑惑满肚,这听来像是某种强力爆裂物的使用方法,那笨女人该不会是在光剑里,安装了烈性炸药吧!

天杀的,亏自己天天拿它和敌人作战,要是突然爆炸的话……

“不是啦,没有那么恐怖,只是烟幕而已,只有烟幕啦!和刚刚用的黑烟是同一种啦!”

爱菱连忙解释道:“这次的烟幕里面,有放催泪药物,我躲在地底,等到烟幕整个扩散开来,我们不就可以逃跑了吗?”

听完爱菱的作战计画,莫问想了想,这的确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比贸然冲出去决一死战要可靠,虽然说计画听来还有几个障碍,但以自己的力量来排除,想来也是办得到的。

“找到了,那臭小子就在咱们脚下。”

敌人已经发现,没有时间了,就照爱菱所说的去做吧!

莫问拿起光剑,便要破土而上,心中却隐然有份不安,难以释怀,想了想,自怀中取出了个纸摺的护身符,交给爱菱,比划道:“把这别在身上,很有用的。”

这护身符,是他当年在白鹿洞时,师傅赠予几个师兄弟的,据说,这是三师叔亲手所制,具有莫大神效,不过,自己这些年来叠遇险难,这护身符从也未发生过半点功效,想来是纯属虚言了,现在送给爱菱,也仅是拿来讨讨喜,做点象征意义罢了。

“莫问先生……”

拿起护身符,爱菱面上的笑容忽然敛住,牢牢握住莫问的手,说不出话来。

几滴热烫的水滴,落在莫问的手掌上。

“一个护身符,不必那么感动吧!唉,真是婆婆妈妈,敌人就快要杀下来了……”

正想一把抚开爱菱的手,少女说话了。

“莫……莫问先生为什么……肯陪我……肯陪爱菱走到这里呢?爱菱已经付不出报酬了啊!”

莫问一笑,拍拍女孩的小脑袋瓜,道:“所谓的骑士啊!就是为国王和美丽的淑女而奋战的。”

言罢,莫问转开光剑,真气一提,自丝囊的开口处,挥剑破土而出,冲锋再战去了。

爱菱望着手上的护身符出神,仿佛还感受的到,莫问先生的体温,而耳边的声音犹自回响不已,那是她初到香格里拉,在香榭广场上四处求援时,一个骑士所说的话。

“开什么玩笑,所谓的骑士,是为国王和美丽的淑女而奋战的,被你这种丑小鸭聘用,我会死不瞑目的。”

原来……原来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在旁边了啊!那么,所谓的受韩特所托,来打个临时工,全……全都是……

第十五章 许下约定

“敌人在这里,大家快过来。”

“组成剑阵。”

破土而出之际,莫问曾经想过,要不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抢先杀掉一两个骑士,让剑阵瓦解,不过,这个想法却因为对方的组阵奇速,而被迫胎死腹中。

不知道为什么,莫问对于爱菱的计画,有着些许的不安,好像在什么地方有大破绽似的,说到底,这种靠烟幕偷袭、逃命的伎俩,殊非光明正大的英雄手段,只是现在身处落魄,不得不低头而已。

当一个骑士挥剑斩来时,莫问有种冲动,想奋力一拼算了,自己已经找出答案了,“想挥出能够打赢敌人的剑”,有了答案,不就可以趁机印证了吗?

想归想,那一剑到底是没有递出去。不能再鲁莽行事了,这一生,为了一时冲动而吃的苦头,难道还不够吗?在应尽的责任了结之前,是怎样都不能再乱来了。

一声长啸,莫问向后急退,如一只大鸟般贴着高台冲上,脚步点个几点,轻而易举地上了台顶。

高台上原本埋伏了守卫,见到有人上来,从影蔽处飞剑斩来,莫问先是一惊,马上又反手一剑,“飞流直下三千尺”,青莲花刹那开谢,骑士头断魂飞,当场毙命。

藉力在高台上一点,莫问身形急速拔高,向顶上的岩洞射去,同时按下红钮,将光剑往下钉射,心中静待烟雾的升起。

岩洞顶端的天色已泛红,该是黄昏时段了吧!

莫问忽然觉得有些不妥,既然高台上埋伏了骑士,那爱菱怎能从容上台,取得黑曜镜;仔细想想,刚才在地底的交谈中,爱菱果然没有提到,自己是否已经拿到黑曜镜了。

这么一想,莫问登时觉得事情不妙了。

爱菱刚才的举动,有些反常,可别是有什么很不好的计画吧!

眼光微略瞥见,高台上有什么东西堆聚,当莫问看清楚那是什么,立刻给吓出一身冷汗。

一个个黑色的正方体,散发着奇异的黑色金属光泽,其中隐隐有五色彩光流转,刹是好看,飞扬的色彩,让人有种感觉,这些东西并非死物,而是某种有生命的有机体。

原本莫问一直有个疑问,听爱菱说,拥有黑曜镜的人,仅是一名魔导师,虽然有钱,却没有到富可敌国的地步,这样的人,能够请动狼嚎骑士团,实是怪事一件,莫问原本以为是为了私人交情,而现在,他知道理由了。

这种东西,莫问曾在雷因斯·蒂伦看过,这是浓缩过后的魔法能源。像雷因斯·蒂伦那一类的魔法王国,许多器物的发动,都必须要倚仗魔法能源,武器更是如此。

雷因斯·蒂伦对外引以为傲的魔法炮兵团,就是使用浓缩的魔法能源块来发动的。

不过,优质的魔法能源,得来不易,必须要极高段的魔导师,才能将魔力凝缩成块,形诸于外。

雷因斯·蒂伦的稷下学宫,有专设的大法师塔,魔导师定期将自身的魔力凝成魔法能源块,再藉由诸神的祝福,使之安定化,便成了魔法炮兵团的能源。

因为仅有雷因斯·蒂伦那样的魔法大国,才有办法维持这种挥霍行为,也因此,魔法炮兵团成了雷因斯·蒂伦独有的兵种。

魔法能源块在黑市的交易价格极高,而且性质不稳定,浓缩的能源一旦被触动,立时会引发惊天大爆炸,所以被列为高度危险物。

这种黑色的能源块,等若最纯的原油,与经过诸神祝福转白的安定品不同,内中遭到压缩的能源,异常的活跃,只要在处理上不小心,随时都会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黑曜镜本身有打开魔界通道的力量,那么,或许也能藉此,从魔界的瘴气、爆雷中,提炼高浓度的魔法能源,狼嚎骑士多是亡命之徒,只要价钱卖的好,管他危险不危险,双方想必是因此一拍即合了。

照高台上魔法能源块的数量看来,足以轰掉半座山而有余,管他什么狼嚎骑士、黑曜镜,通通都只剩一堆灰烬了。

那么,如果说爱菱没有取得黑曜镜,却发现了这些能源块,她所拟订出的计画会是……

猜到了事情可能的发展,莫问为之大惊失色,刚想改变身形俯冲去拦截光剑,只见一团黄光,从自由落体的光剑上爆亮,逐渐转为炽热,跟着……

惊天动地的爆炸发生了,不知道爱菱藏的是什么爆裂物,整间洞窟立时给轰得土石摇落,岩壁倒塌,无可抵御的热风,席卷了洞内的每一个角落。

这爆炸明显的属于魔法性质,爆炸的威力,形成了一个红色光罩,逐渐扩大,而将范围之内的东西,全数吞噬、毁灭。

莫问待要冲下,只觉得一阵热流,将他身子托起,就像发射火箭一样,从那岩洞直往上送,但见明洁天色越来越近,马上就要被送出地上了。

眼看爆炸光罩越来越大,只要再过片刻,就会触及高台,届时牵动魔法能源块,引发连锁反应,整个地底建筑都会在瞬间付之一炬,自己虽能逃过一劫,但藏在地底的爱菱,铁定给烧成焦炭了,不,说不定连灰都不剩了。

这就是那女人最后的想法,拼着一死也要把任务完成;即使是死,也不放弃原先承诺的工作。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没有了命,就算完成了工作又怎样?

她怎能这样!

莫问仿佛胸口给重重锤了一下,爱菱的行为让他感受到极深的震撼,而和这女孩相比,自己的一再犹疑不决,实在是太卑懦可耻了。

“你这个笨女人,什么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作为,我还用你来教吗?”

莫问发出了一声狂吼,努力拿住桩子,使个“千斤坠”,想把身子往下沉,哪知这热流澎湃难当,他虽已将功力尽量提高,仍是被托着缓缓上升。

“不行,没有时间了啊!”

莫问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所有提聚的内力散去,心灵清虚一片,紧跟着,他将原本禁锢于丹田的一道剑气,极小心地释放出来。

管他什么心事未了,如果让这笨女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自己这一生都别想再阖眼了。

刚开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突然间,莫问只觉得自己的体内,涌进了一个银河那么多的澎湃能量,心知不妙,连忙阻断内息,将剑气重封于丹田,却已晚了一步,有一丝极微薄的剑气,还是窜进了都脉。

同一时间,莫问体内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雷爆,仿佛天地初生时的浑沌大爆炸,正在他体内反覆进行,各种元素间不住剧烈撞击,激烈奔走的狂飙能源,几乎要把所有的经脉一齐撑爆。

身体痛的好像要四分五裂了,这远比当初所受的各种酷刑相加还要痛,莫问简直想不到,人体怎能发生这种疼痛,苦的是,神智偏生清清楚楚,这才真是痛入骨髓。

好像有一个银河那么多的能源,不停地冲撞,莫问的经脉甚至渗出血来,整个人便如同气球似的,皮肤渐渐膨胀起来,爆体只是迟早的事了。

正自危急当口,岩洞上方,猛地飞进了一枚石子,不偏不倚地,正中莫问头顶百会穴,给反震的剧烈内劲,爆的点滴无存。

就在石子爆碎的刹那,莫问只觉一股炽热火劲,由头顶迅速流往各处经脉,所经之处,遇物即焚,差没把血液全给煮开,莫问甚至有种感觉,他闻到自己内脏给烧熟的味道。

然而,这股火劲却将到处狂泄的能源,暂时缓得一缓。

照理说,没有任何功力,压的住这如宇宙初生似的能量,但这火劲运用之巧,实是匪夷所思,它在与狂奔能源融合后,以火之热力,连贯各个气旋,使冲撞之势稍稍缓和,这令莫问神智一醒。

(哼!终于肯出手了吗?)

估计中的一份助力终于出现,而这人的武功比自己预期更高,看来隆·贝多芬除了铸造器物,教徒弟武功的本事也有一手。

无论如何,这火劲令莫问稍稍逃过爆体之厄,忙将散于各处的能源,全数吸纳于奇经八脉,反而因祸得福,体内真气鼓荡,不吐不快,充沛的内力,似较当年最盛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身体仍然痛得像快要裂开了,不过,却已经可以忍受。

岩洞之上,又是一物飞下,定睛一看,竟是柄光剑,就不知是从哪个倒楣的狼嚎骑士手中夺来,而掷来的势道之急,一面与空气摩擦,竟成了个火球。

莫问看出光剑的行进路线,侧身让开,再飞身急追而下。

魔法光罩逐步扩大,就将要碰到高台了。

掷来的光剑,夹带强猛火劲,正中光罩顶端,令光罩微微一晃。

光剑无法突破护罩,反弹开来,急追而至的莫问,顺手抄起,狂啸一声,将全身功力聚于手臂,和着剑中尚存的火劲,对着光罩,用力劈下。

“喔喔喔喔……”急切、悔恨的心情,支持住疲累的身躯,银发飘舞间,他发出了莫可抵御的一剑。

碰!

不是什么盖世剑招,也没有任何花朵伴随,这最纯粹的一剑,将整个魔法光罩,从中剖成两半。

失控的魔法力,化做怒飙的暴风,袭向莫问,那是一种难以想像的破坏力,足以把一头飞龙在刹那间烧成烂泥,不过,和刚才发生于莫问体内的能源暴走相比,这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莫问横剑于胸,使用了抵天三剑的第一诀,长空之剑,神剑绝妙气机牵引下,竟将来自四面八方的能源风暴全数抵住,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必须要尽快将这风暴泄出,拖的时间再长些,触发了能源块爆炸,这可万万撑不下去了。)

主意一定,莫问将剑一收,身形如陀螺般急转起来,在半空中盘旋不定,强招蓄势而发。

“君不见!”

银发男子擎剑指天,光剑的剑尖轻颤,渐渐发出强大的吸引力。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返。”

莫问仿似发了颠,一个人在半空中挥剑,狂舞不休。

随着这股剑舞,本来狂啸不已的能源流,就像受到牧笛牵引的牧羊,逐步转为平静,以莫问为中心,开始打传。

这路“青莲剑歌”,是剑仙李白昔日赖以纵横天下的绝学,战遍各方高手,无人能敌,而这后半路剑诀“将进酒”,除了本身难度高绝外,招招连贯,一气呵成,非有极大内力修为做根基而不能使,故自昔日剑仙李白殁后,就一直被封锁于白鹿洞后山,使历代宗师望之兴叹。

莫问在剑术上的资质,实是烁古震今,犹在乃师陆游之上,便是比之先祖李白,亦是不遑多让,故而年纪轻轻,便修到这失传数千年之久的“将进酒”。

自中毒废功、伤筋残脉后,莫问已无能运使这“将进酒”歌诀,此时神技再现,便有如重遇旧友,心中激动得无以复加。

不过,莫问心中清楚,现在这身内力,突如其来而无法控制,只要将之消耗殆尽,自己立刻会被打回原形,得要在内力消耗完之前,把这股爆炸力消去才行。

“祭坛的位置在西方,得把爆炸力往南北方卸去。”

确定大概的地理位置,莫问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了,当下长剑再次刺天而出。

“君不见!”

剑势如天流清泉,朝两方辉映,刹时间,恍若明镜。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一直被莫问以气机牵引的魔法能源,得到了出口的方向,立时停止转动,化作奔腾洪流,朝北方岩壁轰去。

“轰!”砰然巨响,北方岩壁给轰出了一个十来丈见方的大洞,凛冽的山风,立刻从破口中灌入。

莫问沉气收势,手中光剑承受不住这无双剑威,赫然爆成粉碎,功成身退。

莫问一面闪避落下的岩石,一面依照记忆中的位置,找寻可能被埋在地底的爱菱。

原本地面上的骑士,早在爆炸刚起的刹那,就化为灰飞了。

莫问只衷心祈祷,爆炸的威力不会波及地底,否则那怯生生的小女孩,哪禁得起这一炸。

(找到了。)

莫问以手掘土,把被埋在土里的丝囊挖出,跟着,他看到了爱菱。

情形真的是很不妙,少女的身上全是烧伤,有过半处属于二、三级的严重烧伤,在大量失血的同时,也造成脱水。

可是,在胸口,那个纸摺的护身符,碎成片片,却犹自散发着洁白光华,看来也正是这护身符,在这大爆炸中保住了小爱菱。

口鼻间还有呼吸,光是这样就已经是奇迹了,不过,如果无法马上得到医治,那大概一刻钟后,这女孩就要搭上往冥府的单程马车了。

伤势虽然严重,但仍非无药可救。但是,以风之大陆的医疗水准而言,这结论是可能被打破的。

如果有擅长回复咒文的僧侣、精于治愈气功的仙道士,是可以治好这些伤势的,照理说,莫问出身白鹿洞,又是这等的内力,施展治愈气功可谓毫不为难,但是……

“一旦你成功的驾驭剑气,便可将之转化为一般的内力。不过呢,模拟的东西到底是有差,恃之攻敌,那自是无物不克,若是其他用途,那便一概不能,所以说,你早晚会明白,这其实是最没用的一套剑术啊……说到这里,你其实可以再多留些时日,不是自夸,讲到炼丹制药上的本事,老师实在是……”

便是因为如此,莫问只能呆望着爱菱半碳化的身体,诅咒自己的怯懦,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放胆一拼,这女孩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与自己常常嘲笑她是包袱不同,到头来,是这女孩舍出性命救了自己啊!

爱菱的想法很明白了,如果说回收黑曜镜的工作无望,就直接采用销毁的策略,引爆高台上的能源块,炸毁这整座山,黑曜镜自然化为乌有,这样,工作便也完成了。

实在很难想像,一个傻呼呼、娇怯怯的女孩,认真起来,会有这么刚烈的气魄,因为她,莫问才发觉,从头到尾,自己只是一直在逃避每个人生阶段的任务。

“大笨蛋,为什么要死呢?人一死,不是什么都没了吗?”

极度激动下,银发男子怒喝出声,在两人进行旅程以来,他少有这种程度的愤怒,只是,旅程的同伴,是不是还能听见这一声呢?

“莫问先生……”

半昏迷的爱菱,发出轻声呻吟,莫问捧起她发黑的小手,却不敢握住,怕弄痛她。

“你为什么那么傻呢?我说过会保护你的啊!”

“黑曜镜……是布玛以前制作魔导器的重要道具……从上头遗留的讯息,有可能解开封魔针的密码……我……不想给那个家伙机会……这是我唯一能为西玛作的复仇……”

勉强笑了笑,爱菱微弱道:“而且……不行的……莫问先生……很重要的事……爱菱不能……再添麻烦了……”

断断续续的几声轻语,令莫问为之呆愣,原来,自己的心事,早就被这女孩一一看在眼里了,她虽天真,可是并不蠢啊!

就像爱菱所说的,可能她比莫问自己还清楚,在银发男子的眼里,她仅是一名笨手笨脚的包袱。

“傻瓜,我怎么会这么想呢,其实,我一直……”

手忙脚乱地,莫问说着笨拙的谎言,但是,爱菱的眼光,已经渐渐失去焦距,她快听不到莫问在说什么了。

回光返照似的,爱菱睁开了美目,轻轻扫视莫问的口唇,轻笑道:“虽然……爱菱一直看不到莫问先生的脸,但……但是,爱菱却觉得莫问先生很温柔……”

声音嘎然而止,爱菱把头一侧,昏死过去,惊得莫问眼泪直流,忙探爱菱的口鼻。

心跳还有,可是,再这样放下去,人真的要没命了。

该怎么救?

治愈气功使不出来;荒山野岭的,又到那里去找名医?

如果有太古魔道的器具,也许还有希望,可是,唯一懂得太古魔道的人,就是伤者本人啊!

突然间,莫问脑中灵光一现,太古魔道……苏生水槽不就是吗?

在稷下学宫曾看人用过,如果有苏生水槽,是有希望治好这种程度的烧伤的,而苏生水槽,这里不是有吗?

“你放心,我和你有过约定,一定会把黑曜镜送到你手上,在那以前,你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死,知道吗?”

耳中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大批狼嚎骑士涌入,见到洞窟内,剧烈破坏后的残景,人人都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莫问默默向少女许下约定,站起身来,面对包围过来的狼嚎骑士,朗声说道:“这是隆·贝多芬的女儿,立刻送她进苏生水槽医治!”

语罢,自怀中取出一物,掷向前方石壁,去势奇猛,整个钉入石壁中,跟着,莫问拔起身来,向后飘退,几个起落,人已经退至北方岩壁的巨大裂口。

迎着山风,银发男子发出血的誓言。

“盗用他人技艺的鼠辈听好,我两天后必将重来,若这女孩不治,我便教你狼嚎骑士团没有半个活人,通通与她陪葬!”

说到一半,莫问左足一点,整个身子从洞口直跌下去,坠下绝崖,而剩下的半句话,于风中飘转,“通通与她陪葬──”听来倍显凄厉。

为首的狼嚎骑士,给弄得一头雾水,这疯子说的话不知是真是假,这峭壁之下,是千仞绝壁,跌下去肯定死路一条。

如果是魔导师的死前诅咒,或许还让人敬畏三分,但一个发了疯的落魄骑士…

别开玩笑了,两天后,大概只能来条鬼魂吧!

但他曾说,这女孩是隆·贝多芬的女儿,那就是奇货可居。姑且不论真假,有利的筹码是越多越好。

“喂!你们几个,把这女人送进苏生水槽;你们几个,把这里的事情向头儿报告;剩下的人跟我来,好好加强戒备,居然会让这种人潜进,看守的人到底在干嘛……”

破洞之口,强烈的山风,刮得令人心怯。

山溪潺潺流动,碧绿的水波间,一个人体载浮载沉,冰凉的溪水,使人为之精神一醒。

他是不会这样就死的,一如当年的绝处重生,他终会教所有敌人为之大吃一惊。

再怎么逃避,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不能够再“莫问”了,他要凭自己的力量,取回所有失去的东西,首先要取回的,就是已经弃用许久的名字。

天边的云朵,隐约浮现心上那人的音容。

“从嘉哥哥,我们的约定,你不记得了吗?”

奇怪的是,耳边所听到的,却是另外一个声音,那是一个整天迷糊的笨女孩,她在说,“是莫问先生吗?从今天起,请多多指教。”

望向天边晚霞,银发的他苦笑出声。

“对不起了,嘉敏,我和你有过约定,不过,我现在要履行与另一个女人的约定了。”

夜幕逐渐爬上,离满月的日子,还有两天。

《风姿物语》爱菱篇·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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