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这话不像是在说梁晋城,倒像在解释某些事,这人说话时微微低着头,不受束缚的长发倏尔垂落,柔柔贴着她分明的侧脸轮廓。

乔西不想听这些弯弯绕绕,烦躁地别开脸,看着烧烤架上余烬未散的猩红火星子。

这样子真是讨人厌,万年不变的凉薄,永远淡然从容,又压抑又自持。

乔西起开,忍住了心头的火气,把炭火熄灭,克制着脾性往楼上走。

傅北一直跟着,紧随其后。

楼道里还有朋友没进房间,站在外面聊天,见到她们便热情喊一声,在朋友面前乔西表现得什么事没有,聊了几句往房间走。

傅北突然喊住她。

楼道里空荡荡,没有其他人,乔西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只是在她喊的时候下意识顿了下,然后继续往前走,直至走到房间门口开门进去,将人留在外面。

傅北没再跟来,在门外站了几分钟,直到有人从过道的另一边走来,见她站在乔西房间门口,用好奇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才离开。

房间里亮起灯,乔西瞥了眼紧闭的门,再去收拾洗漱。

上床后,她忽而注意到床头柜上摆着一束玫瑰,早上中午进来时都没有的,玫瑰花束里放着一张卡片,但上面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写。

也许是哪个朋友放进来的,她没太在意。日租别墅十一点之前就要退,第二天十点半左右大家才整理完,唐艺到这边来,见到这束玫瑰,惊奇地问:“谁送的?”

乔西把包挎肩上,“不知道,没注意谁来过。”

唐艺抱着花嗅了嗅,“还挺漂亮的,一大束,都快抱不住了。”

这么大一束花,要是谁过来就抱着,大家肯定能注意到,没被注意只能是在下午的时候,那会儿大家都在玩,谁离开了都不怎么会察觉。

她俩都没多问,离开日租别墅时,大家帮着把礼物这些送到乔西的吉普车上,有人笑道:“这花的颜色跟车子还挺搭的。”

都是葳蕤艳丽的红,热烈而张扬。

唐艺把花放在车后座,自己坐副驾驶,乔西清点了下人,没有发现傅北的踪影,正疑惑人在哪儿,一朋友过来说:“乔乔,你那个朋友有事先走了,让告知你一声。”

一个个都忙,成天没空歇。乔西淡淡地点头,叫上所有人,一辆车接一辆车地回城,因为是工作日,回去的路上一点都不堵,到了七井街差不多到午饭时间,她又请大家吃了顿饭。

回到家,打开手机,傅北早上八点多给她发过消息,估计就是那时候走的。

晚些时候乔建良上门,他昨天已经来过这边,今天再来一回,乔西早就跟他说过生日不回家过,让他别来,他昨天非得来这儿,肯定找不到人。

乔西留他吃晚饭,他高兴帮着做饭,识趣地绝口不提周姓母子,还显摆似的把礼物捧过来,乐呵呵地说:“明年这时候咱们一起过,到时候我给你们炒菜,我做饭你们吃就行。”

乔建良这辈子活得悲剧又活该,通透也不通透,在乔西面前还算拎得清,什么都明白,可做事却样样失败。乔西不想评判他如何如何,边煲汤边说:“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避而不谈这些温情的话题,不愿意接受。

乔建良揣着明白装糊涂,拉拉家常,问一问她过得怎么样,末了,委婉问乔西拆没拆他送的礼物,乔西挺直接的,说:“所有礼物都在房间里摆着,没空拆看。”

他一点不介意,擦擦手,说:“你不是喜欢钻石项链吗,就给你买了两条,款式都是现在流行的,很适合你们这些小姑娘。”

乔西顿了顿,没说话。

喜欢钻石项链,已经是几岁大的事情了,小时候什么都不懂,就爱闪亮的花里胡哨的东西,长大了就没什么可喜欢的。乔建良自以为送对了礼物,可对女儿的关心和认知还停留在十几年前,有什么用呢。

良久,久到砂锅里的汤汁沸腾翻滚,乔西才说:“以后别买了,钻石项链不好搭我的衣服。”

乔建良喉头一哽,“哎”了一声。

乔西没有动容,继续说:“你做生意离梁晋城远点,别像以前一样,天天往他那里巴挨,他现在都自身难保,小心惹一身骚。”

“没有,不会和他扯上关系。”乔建良悻悻说,记起几年前跟梁晋城合作,当初就是对方拾掇他去竞标,以为能赚得钵满体满,后来出了事还不是他自己扛着。梁晋城做生意不讲义气,在商只言商。

懒得再敲打,乔西不管太多,黄昏时分送乔建良离开。

快到大院时,乔建良聊起傅北,说了些乔西不知道的事。傅北似乎和家里人不合,回国后没多久就搬到大学城附近自己住了,傅家的人为此一顿好气,尤其是傅爷爷,恨不得去大学城把人抓回家,梁玉芷为了撑脸面,几次跑到那边去劝,可惜傅北就是不回来。

乔建良想不通搬出去住有什么问题,认为年轻人该有自己的空间,不愿意跟长辈住也正常,不过随即一想,说:“兴许别人家的规矩不同,他们一大家子都住一起,热热闹闹的。”

周姓母子在家,乔西只把乔建良送到大门口,没进去,乔建良挽留,她决绝地说:“有客人预约了今天来店里,改天再回来。”

发动车子离开前,她忍不住看了看对面的傅家。

那么大的房子,许多年前人进人出,二楼的练功房从来都是窗户大开,现在冷冷清清,楼上的窗户少有打开过,阳光照不进,沉沉无生气.

这一天是农历七夕节,适宜你侬我侬的日子。

七井街熙攘繁华,为迎接这天,各个商场和店铺都在搞活动,对于这种人流量大的街道而言,只要是节假日都要做一波所谓的促销。

纹身店周围人稍微少些,乔西没进去,径直开车回小区。到门口,保安叫住她,说有她的快递。

几份朋友寄来的和一束满天星,满天星颜色各异,煞是好看,保安看着稀奇,笑着说:“这花是花店送来的,你不在家,电话也打不通,就送到这儿放着,让转交给你。”

亏得保安认识她,不然肯定不会代收。

乔西把东西都拿上,“麻烦你了,谢谢啊。”

保安摆摆手,“不谢。”瞅瞅她怀里的花束,夸道,“这花挺好看的。”

虽然跟乔西认识,但保安不会窥视人家的**,七夕节送花肯定是重要的人。不过乔西没多想,毕竟昨天是她生日,兴许是哪个朋友送的,且一回到家唐艺就打来电话,问:“东西收到了吗?”

唐艺没具体说是什么,又问好不好看,乔西便以为是她送的,满天星花束里依然有一张空白的卡片,兴许是花店附送的。

把满天星摆客厅里,就在玫瑰花旁边,一个纯洁一个热烈,对比鲜明,但又诡异地和谐。

她说:“好看。”

唐艺得意,“我就知道你会喜欢,选了好久才下单的。”

一堆快递里,也有唐艺买的东西,还有一些是朋友寄来的生日礼物,迟了一天才到。乔西未去深究,一面开快递盒一面说:“过两天去学校找你,反正没事做。”

唐艺爽快应下,说她爸妈寄了特产过来,等乔西过去了一块儿吃。

乔西把礼物盒子全拆了,摞出人高的纸盒,她有些感慨,平时真没觉得自己人缘好,孰知生日收了这么多礼物,都分不清具体是谁送的。她给大家一一发消息,以表感谢,独独漏掉傅北,傅北送的是一条手链,款式并不是现下流行的,简简单单,她拿着看了两眼,感觉有点熟悉,但并未过多在意。

那条手链最终被随便扔进床头柜的抽屉里,与盒子分开,各占一角。

七夕的傍晚下了小雨,天黑沉得不像话,乔西躺在床上刷微博,看一看明星八卦和时事,今年视频软件十分火爆,各大app狂风卷大浪似的兴起,刷地一下子冲到软件排行榜前面,不过她很少玩这些,没多大兴趣。

乏了,睡觉,手机开的静音。

所以没有接到凌晨深夜的电话,来电仅只一次,对方应该是想到她已经睡了,便没再打来。

第二天一早醒来,洗漱出门,看看手机,见到红色的未接来电显示,乔西拧了拧眉,凌晨一点多打电话,这人真是毛病。

她没回,就算白天来电都不会接。

之后的两天,傅北和赵拾欢双双不见踪影,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倒不是乔西特意关照她们,而是先前总会从其他人口里听到,近两天却没人说。

她不关心这两个,只是下午在街上偶然遇到庄启杨和他的朋友,有人藏不住话,说了句:“这回怕是又要周旋一阵了,进大学教书都躲不掉。”

还能是谁,指向再明显一过。

庄启杨踹了那个大嘴巴一脚,低斥:“烟都堵不住你的嘴,乱逼逼啥。”

乔西一怔,不知道该不该跟他打个招呼。

庄启杨先招招手,客气问:“去哪儿?”

她抿抿唇,“回店里。”

庄启杨哦哦两声,略显敷衍,不多聊,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走了,有点躲避的意思。

乔西对这些不感兴趣,亦不主动去关注。乔建良打过一次电话,可没有提及过任何相关的话,兴许不是什么大事,且去大学城找唐艺那天,她在理工大学门口见到了傅北。

正值暑假的学校人少冷寂,来来往往没多少人,那时她在电动伸缩门后面站着,故而没被发现。

傅北穿得很休闲,高腰裤搭配修身衬衫,头发少有的放下,以往都是干净利落地扎起,她和一位五六十岁的女人并肩走着,边走边聊。

她们朝江大校园走,从头到尾没往这边看。

唐艺在这时候出来,发现她在看什么,解释说:“那个是江大教务处的,特别凶,之前我帮教授去她那儿拿东西,简直了,态度之恶劣。”

每个学校的教务处总有一两个这种人,不耐烦,还凶巴巴的。

乔西收回目光,笑笑,“你谁都认识。”

唐艺挽着她往外走,插科打诨地说话。走到校门口,上车后,乔西往江大那边望了望,江大校门口比理工大学还空旷,一眼望不见几个人,熟悉的身影早没了。

下班高峰期的马路拥堵,短短一段路就堵了两次,唐艺话唠,一路叨叨个没完没了,她有话要说,却憋住了没开口。

直至吃完饭送乔西下楼,她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乔乔,你跟傅老师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这种过于**的事情不该过问,但唐艺总觉得两人之间不简单,相处得怪怪的,她处于担忧乔西,纠结了半天才问。在校门口时,她隔得老远就看到了对面的傅北,只是怕会让乔西不开心,就憋了这么久才问,其实老早前就察觉了的。

乔西垂垂眼皮,又抬起,偏头看向她,反问:“我跟她像是有关系那种?”

唐艺讪讪,估摸着说实话她会不高兴,便说道:“不算太像,交际少。”

气氛一时凝滞,乔西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低着声音说:“我跟她不是很熟,认识而已。”

知晓触及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唐艺暗暗骂自己多嘴,恨不得能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赶紧往别的轻松话题上扯。

乔西情绪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失落,或是不高兴,反而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

吉普车逐渐隐进黑黑的夜幕之中,远处是灯火,行人三三两两,静谧的夜色无边无际.

江城凉快的气温回升了两天,升到二十多度。

在这两天中,乔西每天都会收到一束花,每次都不一样,而且花都不是送去的小区,而是店里。

兴许是那天她不在,花店没把花送到她手上,回去以后给过买花的人反馈。不清楚是谁送的,她问过送花的员工,员工表示不清楚,app上下的单,查不到客人的真实信息,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她,得保护客人的**。

乔西想过可能是谁送的,可猜不到是哪个,认识的那些不像是会送花的,包括傅北。

然而送花人像是料准了她的心思,绝不透露出一丝信息,天天准时往这儿送,拒收都不行,她想要拒收,花店员工简直为难,只得收下。

她对花没什么兴趣,每次收了就直接往台上放,堆在那里不管,也不带回家。

日子一如往常,出现转变是在第三天。

秦肆提前回来了,上飞机之前特地打电话过来,让乔西去机场接。

“九点半在外面等我,晚上带你去吃饭。”真有够不客气的,好似请吃一顿饭有多殊荣。

得亏乔西习惯了她这臭脾气,不解地问:“不是下个月回来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秦肆散漫地说:“外面太无聊,最近手头紧,回江城开张赚钱了。”

借口都懒得费脑子编,缺钱的话都能说出来,乔西一句都不信,不过人家要回江城总不能拦着不让,便应下:“行,晚一点机场见。”

秦肆嗯声,随即挂断电话。

乔西收拾一番,出门,没去店里直接去机场。时间还早,机场的人并不多,放眼望去空荡荡,秦肆平时懒散至极,今天也没什么要紧事,竟买这么早的飞机赶回来。

九点四十,机场里陆陆续续出来人,没能看到秦肆,四处张望,亦没寻到踪影,乔西摸出手机看了看,想着,兴许会给自己打电话。

然而没能等到秦肆的电话,甫一抬头,却瞧见傅北就站在不远处,同样在等人。

她霎一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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