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傅北从乔建良得知的日租别墅地址,早就料到乔西不会等着,她比赵拾欢晚两分钟到,刚拿着礼物下车,远远地就瞧见了这一幕。

三个人一起长大,性格各异,当年关系要好,只是时过境迁,到如今表面上相与得再平和,终究有了罅隙。

从前赵拾欢都是夹在中间的那个,现在却有所偏向,不然不至于私底下先跟乔西见面。

乔西纠结了下,还是没把人推开,轻声回道:“谢谢。”

赵拾欢这才放开,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把礼物塞给她,简单说了两句祝福的话语。

毕竟是高兴的日子,当着朋友们的面,乔西表现得从容淡定,傅北过来送礼物时,她没什么变化,只是神情微动。

傅北也说:“生日快乐。”

乔西接了礼物,开口的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唐艺兴奋地说:“既然人到齐了,就先进去吧,别都在外面站着。”

一群人纷纷应和,帮忙把生日贺礼全部搬进客厅。

日租别墅并不大,不过台球室后花园这些一应俱全,二楼三楼全是单人房间,她们会在这里休息一晚上,至于赵拾欢和傅北会不会留下,得看两人的意愿和时间安排。

傅北好似不曾看到赵拾欢抱乔西,没有任何反应,因为跟在场的人几乎都不认识,亦不合群,大家玩的玩喝酒的喝酒,围簇着今天的主角乔西。

还是赵拾欢倒了杯喝的给她,她接下没喝,放一边。

“可以跟乔乔的朋友认识认识,不要一个人站着。”

傅北的性子就是如此,从小到大就没变过,只不过在原本的交际圈子里,那些人冲着傅家的背景都会主动贴上来,所以不论她再冷淡,别人也愿意前仆后继地往她这儿凑,可到了这里,没人认识她是谁,只当是乔西的朋友。

乔西在人堆里,作为今天的主角,朋友们都捧着她,一会儿让打球,一会儿让聊聊天,气氛十分融洽。她用余光瞥见傅北和赵拾欢,不知道两人在聊些什么,赵拾欢时不时会笑笑,傅北脸上没有任何笑意,还皱了皱眉头。

许是察觉到她在打量那边,傅北看过来,与她目光相接。

乔西立马不着痕迹移开视线,望向别处。

有人打微信电话过来,是秦肆。

她跟大家招呼一声,到安静的后花园去接电话。

傅北看了眼她急匆匆出去的背影。

秦肆似乎才睡醒,声音因为熬夜而略显沙i哑,难为她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一睡醒就打电话过来。

不过这位没先开口,是乔西听到那边窸窸窣窣一阵,问:“在做什么呢你?”

秦肆慢吞吞回道:“起床。”

乔西好笑,“几点睡的?”

在这人手下学了两三年,对她还是比较了解,秦肆成天不着调,没个定性,这都回国有一阵了,还不见人影,兴许正在外地哪个城市找那些狐朋狗友。乔西懒得管,不闻不问,秦肆亦不说这些,一会儿,才说:“昨天有点事,出去了一趟。”

昨晚睡没睡觉都不一定,指不定熬了通宵,不然不至于这么累。

乔西嗯了一声,找了张椅子坐。

秦肆像是想起自己为何要打这一通电话,“今天你过生,在哪儿庆祝?”

乔西说:“在郊外租的别墅。”

“请了哪些人?”

“你都认识。”

秦肆突然笑了笑,不知道在乐什么,她在电话里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听起来是着凉了,紧接着又传来水流声,应当在接水洗漱。

对方没说生日祝福之类的话,随便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最后说回来以后再给乔西生日礼物。

以对她的了解,这位估计还没买礼物,不然早就寄过来了,她对乔西上心又不上心,散养徒弟跟养什么似的。听到她又咳嗽了一声,乔西忍不住说:“出去买点药,别小病拖成大病,发烧了有你受的。”

“不就咳两声,你这咒我呢。”

乔西笑笑不应答,背抵着座椅,直到对面的人再开口才继续说,这通打电话打了将近十分钟都没挂,她只顾着跟对面的人聊,没发现门后早就站了一个人。

她跟秦肆的相处模式就这样,忽远忽近的,中间始终隔着距离,但不至于太疏远,人际交往都是相互的,只要秦肆表现出一点关心,她自然也会温柔以待。

乔西不觉得有什么,但在那人耳中听着,却是另一种意思。

傅北都能猜到在给谁打电话,无非就是那个所谓的师父,她问过乔建良,乔建良对秦肆不是特别了解,知道对方的名字,以及一些基本的情况。

秦肆不是江城本地人,S市的富二代,也是江大的学生,而且跟傅北是同一届的,不过就读的金融系,毕业后留在了江城开纹身店,店就在大学城那边。

至于乔西怎么和秦肆认识,并有了一番交际,乔建良一点不知情。乔建良对秦肆印象不错,这人对他还行,不会冷言冷语,有时遇到了还会请喝茶,乔建良念及她对乔西的照顾,以及种种表现,和傅北说起这些时,言语中都透露出欣赏,不吝夸赞。

秦肆并没做什么,却让周边人都满意。

乔西突然笑了一下,说:“那到时候我来接你,高铁还是飞机?”

傅北脸上的神色变了,有些凝重,还有点别的深沉的意味。乔西偶然一瞥,这才瞧见她,霎时一愣,下意识捏紧手机。

“跟谁打电话?”傅北沉静地问,语气还算平和,听不出情绪变化。

她走近了,到一边挨着坐。

电话那边,秦肆听见了她的声音,刹那间拧眉,亦沉着声音问:“乔西,你和谁在一块儿呢?”

一时之间,乔西不知道该先回答谁,迟疑片刻,先对着手机说:“一个朋友。”

言罢,看了看旁边的傅北,也算是回答了傅北的问题。

傅北也看着她,目光审视。

秦肆问:“谁啊?”

乔西语塞,被看得分外不自在。

一通电话以秦肆先挂断告终,或许是料到这边有情况,秦肆最后说:“能耐了你。”

她就这脾性,嘴里吐不出几句好听的话,稍不顺心意就要刺一两句,若是以往,势必要刨根问底,这回却没有,好似料到这边的情况,亦或许是不在意,连说都没说一声,直接挂了。

莫名的,乔西心里一紧,却不是为秦肆。

如果不是有几个朋友来后花园,场面势必会凝滞,她也不想同旁边的傅北解释太多,朋友们过来时,就随便聊了聊。

许是因为今天日子特殊,傅北倒还算平静沉稳,只在人少时,漫不经心地偏头问:“哪里的朋友?”

乔西没反应过来,“什么?”

“刚刚跟你打电话那个。”语气无波无澜。

乔西一怔,随即回道:“你不认识。”

“也许认识。”

傅北有点执着,好似尤其在意刚刚那通电话。

乔西自觉跟秦肆清清白白,听到这话,只觉得她问法太多,便没有回答。

生日轰趴是自己做饭,几个人在厨房忙活,烧了一大桌子菜,蛋糕下午五点多送过来,朋友去取的,到了晚上天黑所有人都没离开,到后花园支起架子烧烤,切蛋糕,玩闹。

傅北和赵拾欢都没怎么加入其中,二十七八的人了,更为成熟稳重,跟一群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闹不到一起,她俩一个帮着烤肉,一个调酒,时不时跟其他人聊两句,不过由于性格各异,还是赵拾欢受欢迎些。

有人记错了,问赵拾欢:“唐艺说你在江大教书,教的什么?”

赵拾欢哂道:“不是我,是她,在江大当教授。”

这都能搞错,而且还在当事人面前,那人不免尴尬。孰料傅北并没放在心上,回道:“教数学。”

大学里除了少部分专业不学数学,其它的基本都要学,高数、线性代数、概率论……高数挂科率最高,不少人大学第一挂就是这个,在场的都是刚毕业一年,对当年的数学依然印象深刻,好奇地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教大一吗?”

“直聘可不可以带研究生,还是要等几年?”

……

乔西没在这边,和唐艺在椅子上坐着,看见自己的那些朋友竟然跟傅北聊得起劲儿,怔了怔。

朋友们都是普通人,与大院的那些不同,没有显赫的背景,更没有优渥富庶的家境,全都平凡无奇,这里面的人大半都是曾经的同学,与傅北这种从富裕的高知家庭的人全然不同,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生活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线。

这样的傅北多了两分烟火气息,不再高高在上。

唐艺看了看乔西,又顺势瞧见那边的傅北,想说什么又止住,须臾,用胳膊肘顶顶乔西,问:“要不要过去坐坐?”

乔西垂下眼,“不去,就在这里坐会儿。”

生日就是可劲儿闹腾,一堆人喝酒聊天,闹到大半夜,本来决定留下的赵拾欢接了一个电话,应该是有急事,只能先走。

乔西要送她出去,赵拾欢摆摆手,“别送,我自己能找着路,你们先玩着。”

喝了酒不能开车,赵家的司机早在路上,乔西还是坚持送她到门口,陪着等车来,也没等多久,也就十来分钟。

再进去已经快凌晨两点,有几个人喝多了酒扛不住,上楼去了,其中就有唐艺,而傅北还在,一个人坐在先前她坐过的长椅上。

乔西并没有立即过去,眼见时间不早,帮着收拾收拾残局,直到其他人都回楼上房间歇息了,才到傅北旁边坐着。

对方应该就是在等她,一过去坐下,就低声问:“她走了?”

问的赵拾欢。

乔西点头,“司机来接的。”

不知道是什么事,大半夜的都要把人叫走,可看赵拾欢的样子不像太急,兴许不是大事。

傅北今晚没怎么喝酒,倒是乔西喝了不少,被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地敬酒灌酒,虽然喝的酒度数不高,但喝多了也晕乎乎的,现在酒劲儿上头,意识就不太清醒。

她抵着长椅的靠背,脸颊红红的,也不开口说话,反而昏昏欲睡。

“醉了?”傅北问,伸手过来想摸摸她的脸。

结果被乔西拦住,“没有,有点晕而已。”

前两天还剑拔弩张的架势,眼下却诡异的平和,她侧身看着傅北,眼神直勾勾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北轻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乔西说,动了动腰,“你舅舅跟谭二爷的事解决了?”

昨天在华庭酒店遇到,老样子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不太像已经相安无事了,倒不是关心这人,乔西对这位谭二爷挺好奇的,以前没了解过,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毕竟梁晋城不是小角色,她还记得这几年梁晋城为了吞并同类公司,手段简直狠辣,差点把那些老板逼得跳楼自杀。

傅北收回手,“还在谈,明天还要去一趟。”

她不隐瞒乔西,问什么都如实回答。

乔西不关心这个,又问:“你舅舅惹了什么事?”

都在谈论梁晋城得罪了谭二爷,但究竟怎么得罪的,没人知晓。当然,也亏得傅北,不然真让大家都知晓了,梁晋城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他做的那个项目验收不合格,想走偏路,结果被谭二爷抓个正着。”傅北说,语气平淡,梁晋城分明是她亲舅舅,可说这番话时她连情绪起伏都没有,好似在陈述陌生人的事情。

帮着擦屁股时跑来跑去的,现在说起这些,却是另一个样子,乔西搞不懂她怎么想的,而且记忆里傅北和梁晋城并不亲近。

至于偏路的意思,不难想明白,无非就是花钱让所有相关人员改口,地产行业是块大蛋糕,如今在江城,只要是房子就都能赚大钱。想把不合格的房子卖给老百姓赚黑心钱,梁晋城有够缺德的,也不怕遭报应。

“那他挺不要脸的啊,该。”乔西说,骂得毫不客气,偏头瞅了眼,顿了顿,又说,“你这么帮他,不怕东窗事发一块儿坐牢么?”

这话说得……

傅北转过来,肯定地说:“不会,那是他的事。”

梁晋城是梁晋城,她是她,渭泾分明。

乔西不信,“你要是坐牢了,我尽量每年申请去探监一回。”

毕竟一家人,哪能扯得干干净净,何况还冒险帮忙,虽然乔家曾经和梁晋城有过合作,但乔西一向看不上梁晋城的为人,觉得这人心太黑过于下作,心狠手辣得可怕,就连带着对傅北不客气,嘴里没两句好话。其实她知道傅北和梁晋城没多大关系,老太太在世的时候,一直都拦着,不让傅北与梁家那几个有太多的接触,要不是顾及梁玉芷的面子,只怕连梁家的大门都不让踏进。

“我跟他没牵扯。”傅北说,不太喜欢乔西略带嘲讽的语气。

乔西挑挑眉,懒得争辩,或许是今晚心情不错,加之黄汤下肚晕乎,话就多了起来,像是故意刺傅北,说:“你知不知道,你舅舅这些年怎么发家致富的?应该没人跟你说过,你在国外留学,天远地远的,估计也没关注。”

她说话声很轻,一字一句咬得清晰。

“你出国那年,他看上了南区的一块地皮,当时不少人都在竞争,坚持到最后的就他和一位杨姓老板。杨老板略胜一筹,眼看就要胜出了,最后却惨败,知道为什么吗?”

傅北没吭声,眼皮半耷下,看样子对此一清二楚。

那位杨老板在外面包了年轻貌美的小情人,金屋藏娇,梁晋城就利用这个威胁他,孰知杨老板压根不吃这套,梁晋城真的狠,直接把所有证据寄给杨老板的老婆和家人,还往网上发,导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事情演变到最后,两个男人没多大事,杨老板那个糟糠老婆却承受不住打击,跳江了,尸体都没捞着。

对与错难理清,可祸不及旁人,做生意还是得讲底线。

“梁阿姨让你去就去,你倒是听话。”乔西轻飘飘地说,瞥了这人一眼。

她心里有诸多不满,借着梁晋城发泄,对梁家的,对傅家的,以及对梁玉芷的。这句话是因为不满梁晋城吗,不是。

当初傅北要走,跟这些人都脱不了干系,乔西都能猜到,这也是她为何不向傅北讨一个说法,归根到底,不过就是苦衷二字。

然而苦衷不足以让人释怀。

傅北低了低眼,见她用力紧紧抓着长椅前端,指节都发白,便抓住了她的手腕,慢慢将她的手拿开,不辩解什么,只柔声问:“生气了?”

乔西抽开手,“我生什么气,你们家的事与我无关。”

后花园的灯仿佛愈发明亮,在漆黑如墨的夜黑照着这一隅,在她身上度了一层模糊不清的光晕,看起来那么温和,与她嘴里咄咄逼人的话语恰恰相反。

傅北不在意,还是说:“我跟他没什么关系,找谭二爷,只是探探口风,他要是出了事,我们家也顾不着。”

“别跟我说这些。”乔西不想听,明明是她先挑起这个话题。

有些时候,真相唾手可及,就两句话的事,然而你要的却不是这个,早就清楚这些,越是去深究那么细枝末节,就越像用刀划开皮肉,无论挑哪块皮肉下手,最后都是血淋淋一片。

闹了一晚上,她头发有点乱,傅北帮她把一缕头发勾到耳后别着,许久,似是而非地说:“有些事情是因为没办法,左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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