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END)

说把自己送给他当礼物,奚微其实还是有所准备的。

“我本人长期有效,这个算赠品。”回到家,奚微笑着把事先预备好的礼物交给杜淮霖。也许是兄弟俩冥冥之中的默契,杜骁送领带夹,奚微送的是条领带。

然而比起赠品,杜淮霖显然更中意他这个“长期有效”的礼物——准确点儿说,是附带着“赠品”的“礼物”。

奚微软绵绵地摊在床上,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折腾了一夜,不仅后面还酸着胀着,阴茎也一跳一跳地闷疼。杜淮霖已经起来了,出去不知道忙活些什么,回来后悄然坐在他身边,手刚放到他脸上,就被奚微一巴掌给拍掉了,有气无力地嚷:“别碰我……”

奚微居然跟他他发飙,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杜淮霖反省自己昨晚是不是闹得有些过火,试探道:“对不起宝贝……累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水放好了,爸爸抱你去洗澡?”

“不洗。”奚微气哼哼地扭过头看他,“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不喜欢我送的领带?”

杜淮霖愕然:“怎么会不喜欢呢?当然喜欢了。”

奚微看着摊在凌乱的床铺上,皱皱巴巴,遍布已经干涸的白色污渍的领带:“这就是你说的喜欢?乱七八糟的……搞成这样还,还怎么系……”

“正因为喜欢,所以更要物尽其用啊。”杜淮霖听他可爱地结结巴巴,知道他没生气,笑着把他拽起来,搂进怀里。

这可真是尽得不能再尽了,奚微红着脸想。绑了眼睛眼睛绑手腕,绑完了手腕……反正就是没用在正地方。

他昨晚不过开玩笑似的说了句“听说送老公领带就能把人套牢”,也不知道哪儿戳中了他兴奋点,在床上简直变了个人似的,换着法儿折腾他。

昨晚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提醒奚微自己是怎么哭着哀求他把紧缚下身的领带解开,杜淮霖又是怎么逼他喊“老公”……

终于得到解脱的那一瞬,他啜泣着,听到杜淮霖对他耳语:“你是我的,宝贝,是我一个人的……”不容反驳的坚定炽热。奚微迷迷糊糊地想,原来爸爸的力气有那么大,禁锢自己的大手坚如铁镣——如果这个男人下定决心不让他反抗,那么他根本反抗不了分毫。

奚微仍清楚的记得他们还是陌生人的第一次,杜淮霖居高临下,有一点冷冷的霸道和掌控欲。可能这本来就是他秉性里固有的一面,只是后来因为隐瞒身份的愧疚,过分在意他的感受,才刻意地压抑掩藏,小心翼翼,生怕伤了自己。重逢之后他才逐渐放开,终于借着昨晚的契机达到顶峰。奚微被他狠狠操弄,哭着喊老公,喊爸爸,我是你的,宝贝是你的。

同样地,他想,你也是我的。这段爱情里我们互相拥有,地位平等,谁都有权从对方那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仅仅是杜淮霖一味地单方面付出,任由他予取予求。他可以坦然接受他的宠溺娇纵,杜淮霖自然也可以坦然享用爱人给予他的满足。

没什么可纠结的,他们相爱无需掩饰。杜淮霖的一切他都喜欢,温柔还是霸道照单全收。这个男人,他的父亲,就像一本需要慢慢翻阅品味的书,字里行间写满了深邃迷人,他愿意天长地久地读下去,肯定会有更多不为他所知的惊喜。

相爱真好。奚微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怨不得人说,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我爱你,恰好你也是。

杜淮霖拥着他,笑问:“不生我气了?”

“没有的事,气头上呢!别惹我啊。第一次正儿八经送你礼物,就这个待遇。”

“第一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字写得不错。”

奚微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东西,惊讶道:“在你那儿?我还以为丢了,到处都找不到……”

“嗯,掉在书桌后面的缝隙里了。”杜淮霖说,“你本来就打算送给我的不是吗?上面有落款。所以这个礼物才是头一份。”

“我还是……我重写一篇送你吧,那个太拿不出手了。高中时候的习作……”

“不行,那一篇我天天看着,已经誊进我脑子里了——你的笔迹我都能模仿。”

奚微有点难以置信,说真的?那你写一个我看看,到底像不像。杜淮霖说,等我一下。他去了趟书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精致的长形小盒。

“什么东西?”奚微疑惑地接过来。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四支钢笔。

“你的生日礼物。”杜淮霖说。

“我的?”奚微疑惑道,“我又没过生日……再说为什么是四支?”他看着那些精致的钢笔,随手拿起一支,发现上面刻着数字:20。

“这又是啥意思?”奚微拿起另一支,同样的位置上刻的是21。

奚微隐约有了个猜测,而剩余两支笔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这些数字代表了他的年纪,从20到23。

“每年你生日,爸爸都会准备一支钢笔。四年,刚好四支。”杜淮霖说。

他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把这些笔送出去,预备这些钢笔对他来说像个仪式,在漫长岁月里聊以慰籍的精神寄托。

这个数字会逐年增加,从23到24,到30,到40,甚至50,60……直至他再也没法为它们编号为止。

“你准备这个干什么,我都没在你身边,你送谁啊……”奚微突然一阵心酸。如果他没有坚定不移地回来,这些送不出去的礼物就是自我伤害的武器,笔尖变成钢针,一根一根扎进他爱人的血肉里。

杜淮霖拧开其中一支的笔帽,写下那句风浪与沧海的誓言。笔触,顿挫,风骨,行迹,与奚微那张故书分毫不差。

写完收笔,杜淮霖把笔帽套上,等墨迹稍干,拿起来递给奚微,对他说:“你是没在我身边,但你在我心里。”

一直到杜淮霖的拇指拂过他眼角,奚微都未曾发觉自己居然流泪了。真奇怪,他没想哭,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像有它们自己的生命一样,不由他控制地往下落。

“别哭啊。”杜淮霖替他擦拭眼泪,“爸爸心疼。”

“你也……你也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奚微哽咽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个男人见过他所有的窘态,相逢于他最卑微落魄的微时。如果仅仅是因为羞于表达,怕他看笑话而隐瞒自己所有的心意,他将后悔一生。

奚微抹了抹眼泪,拿过手机打开微博,给杜淮霖看他的“仅自己可见”。里面的内容远远多于发表出来的,一字一句,不循章法逻辑,只有最难以启齿的爱欲和思念,曾偶尔混乱动摇的负面情绪,这四年最真实的思绪轨迹,如开腹剖心,完完全全袒露在杜淮霖面前。

没有人天生无畏。那些展露人前的坚强,都是他踩着怯懦,绝望,脆弱,无助,这些被他一一击败的敌人尸骸,才走到顶端摘取的,胜利的果实。

杜淮霖拿着手机,一条一条,缓慢地翻看。奚微安静地靠在他身边,终于彻底放下什么负担似的,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杜淮霖看了很久才看完,手指微微颤抖,薄薄的电话重逾千斤。

他终于看到他的男孩儿是怎么长大的。面对生活的种种繁难,他没有退缩,甚至比他更有勇气和毅力。他自惭形秽,却又倍感欣慰。

奚微又眯了一小觉,醒来后在床上躺着,杜淮霖不知去向。但是他并未觉得不安,他知道杜淮霖一定没有离开,他感觉得到。

收拾停当,奚微推开门出了卧室。这一整日已经过半,华灯初上,给了喧嚣归于沉寂的信号。杜淮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凝神屏思。四周很安静,他没有开灯,外面的光从玻璃映进来,照着他英俊的侧脸。

奚微赤脚踩在地毯上,猫一样轻盈,走到杜淮霖身边。然后像四年前离开那天一样,他跪下来,伏在杜淮霖膝头。

只是这一回,再没人需要强忍伤痛与别离了。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他们也只能固执地爱着彼此,一意孤行。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杜骁踏上了返程的飞机,那之前他们又在杜宅一起吃了顿晚饭。周馥雅虽然冷淡依旧,但是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不快与反感。杜骁更是一回生二回熟,比上次放得开,同龄人也更有话题,随便聊个什么都能扯上一堆。总而言之,气氛还算融洽和谐。

奚微已经很知足了。日子还长得很,他不奢望周馥雅能够马上完全地接受他,那不现实。但从这一步开始,虽然是以另外一种身份,他也同样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给奶奶带来快乐,让她健健康康地长命百岁。

十二月中旬的某天,关同舟在开完公司高层会议后,一脸兴奋地带回来一个重磅消息:杜总决定要做原研,来年公司的重点将放在对“抗VEGF人源化抗体”项目的研发上。

“其实这个项目立项也快两年了,但是在诺森所有的在研产品里,这个项目的难度是最高的,所以一直处于初步研发阶段,没有什么大的投入和进展。”关同舟说,“国外同类型的产品贝伐单抗专利没到期,目前国内的公司,还没有类似药品上市。”

奚微问他:“关经理您怎么看这个项目,会不会太冒险?”

关同舟毫不犹豫地说:“冒险也要做,我支持杜总的决定。近年来诺森的主打产品市场占有率在逐步下降,这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做原研才是公司长久发展的唯一出路。”

“但是公司其他股东不会有意见吗?”有人问。

关同舟点头:“这个确实,对于股东们来说,稳稳当当赚钱是第一位的。毕竟原研周期长,风险大,投入高,他们会顾虑反对也情有可原。所以说杜总能顶住董事会的重重压力做这个决策,真的很有魄力。”

奚微坐在自己位置上听着,想起早上他替杜淮霖打领带,杜淮霖仰起下颌,在他把衬衫领子翻好后,突然对他说,爸爸今天要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关乎公司未来的命运。

他语气平淡,但是奚微从中听出了一丝凝重。再怎么成竹于心,胸怀丘壑的人,对无常的世事都会怀有敬畏和疑虑之情。

奚微淡定地替他把领带整理伏贴了,在他胸口轻轻拍了拍,说:“我相信你爸爸,你决定要做的事情,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想做就做吧,我支持你。”

杜淮霖在晨光中深深望着他。五年前,这个可爱的孩子以“教我打领带”为借口,笨拙地试探,小心翼翼地靠近。五年后的今天,他站在同样的位置,熟练地替自己系好领带,以一种笃定的深情对他说:我相信你,支持你,给予他莫大的信心和勇气。

元旦过后,诺森生物公告并通过了增资议案,对其全资子公司蓝天佳诺增资五千万,用于提升纯化技术的资金成本,以求缩短建设周期。这一公告也标志了诺森生物抗VEGF人源化抗体的立项终于正式启动。

日子忙忙碌碌转瞬即逝,又是一年春节将近。这年周家惯例的家宴上,人们的注意力都被杜淮霖和他身边那位长身玉立,容貌出众的青年吸引了。他们站在一起,神态自然,落落大方,若忽略性别,还真称得上天造地设。对着众人或惊讶或了然的目光,杜淮霖也毫不避讳,拉住奚微的手挨个介绍说,这是奚微,我的爱人。

什么家族荣光门楣体面,他早已不在乎这些。跟旁人的非议相比,在奚微曾经留下不快回忆的地方,堂堂正正地给他一个身份,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事。

周馥雅在楼上冷眼瞧着,无奈地默默叹气。

那天她把杜淮霖单独叫了过去,说淮霖,这几年你都和他在一起?

杜淮霖说,是。

没别人?

没有。

周馥雅沉寂片刻,说别的该劝的我也劝过无数回了。最后再问你一句:他真能和你过一辈子?你可想好了。

杜淮霖语气坚决:他能,我也是。

周馥雅还记得他当时那笃定的神情,摇摇头,认命似的转身。这两个多月奚微又来过几次,接触多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孩子,诚恳,聪明,大方,对他儿子一心一意。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杜淮霖这二十年来对她适当的妥协,其实不过仗着自己是他母亲的身份罢了。如今他这是动了真格,谁又管得了呢?

再者她也老了,管不动气不动了,还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开开心心地打她的麻将要紧。

出柜什么的,出就出吧。这些年过去,时代早不一样了。就算知道了又如何,红楼梦里不是有句话说,谁管谁筋疼,不过个人干个人的就完了。

杜骁两个多月没看见奚微,热情地把他从父亲身边拽走。两人聊了一会儿,杜骁要去看周馥雅,硬是拉着奚微一起闯进了活动室,笑嘻嘻地搂着他奶奶的脖子撒娇,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奚微站在一旁看着,也跟着淡淡地微笑。

可以毫无顾忌地在长辈面前嬉闹任性,是隔辈人独有的特权。这就是世人所谓的“天伦之乐”吧,承欢膝下,其乐融融。

“站着干嘛?坐吧。”周馥雅胡了把好牌,被杜骁好一通吹捧,心情舒畅,和颜悦色地拿眼神瞄着沙发,向奚微示意。

“谢谢……伯母。”奚微有点儿生硬地称呼。周馥雅似乎也听不顺耳,皱起眉头说:“叫什么伯母。”他又不是她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年纪和杜淮霖又差了那么多。自己眼见奔七十的人了,奚微才二十三,和她孙子年纪相仿,喊伯母总像差着辈儿,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听骁骁喊你哥,你就随着他,也喊我奶奶吧。”

奚微百感交集地看着她,轻声喊道:“奶奶。”

周馥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手里已经码好了牌,又开始新一轮战局。奚微内心激荡,强装平静,悄无声息地开门退了出去。

他背手靠着门,闭上眼睛,听着门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这欢声笑语可以属于他,但是又不属于他。以另一种身份,无论再如何亲近,他与他们都是疏离的。他们不知道,他们不会知道。

这天地间能完全属于他的,可能只有杜淮霖的爱了。

杜淮霖神色匆匆地上了楼,看到他的一瞬间脸色稍霁,“在这儿呢。”

“嗯,和骁骁一起过来的,跟奶奶打个招呼。”奚微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杜淮霖看着他,目光深邃。他明白,对奚微来说,这一声奶奶同杜骁那一声“哥”一样,意义全然不同。

想到这儿,他突然遏制不住想要抱住奚微的冲动——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

他紧紧抱着奚微,仿佛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吐不出一个字。

奚微为这段感情牺牲太多了。普通人轻而易举,光明正大就能拥有的东西,他却只能偷偷摸摸遮遮掩掩。有奶奶有弟弟,却不能相认,明明是他儿子,也不敢让人知道,甚至没法在公共场合坦坦荡荡地喊他一声“爸爸”……

但是他们用这样的代价,换来一份死别无生离的深情。他不后悔,他也不会给奚微后悔的机会,永远不会。

杜淮霖松开手臂,拽住他的手,轻声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一起去了别墅后的独立花房,烟火和喧嚣都被隔绝在外。满室春色,奇花异草,奚微的目光却被地上一丛水仙吸引。

“这水仙……”

“就是你买的那盆,那年春节谢了就埋在这儿,第五个年头了。”杜淮霖说。

奚微弯下腰,馨香透骨,扑鼻而来。

他深深吸了一香气,抬头看着杜淮霖,笑道:“又开了。”

依旧似当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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