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杜骁其实已经醒了,懒得起床,窝在被里玩手机。看见杜淮霖进来,连忙坐起身:“爸爸。”

杜淮霖走过去,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了:“别总躺着玩手机,小心眼睛。”

“哦。”杜骁把手机扔到一边。

杜淮霖说:“昨晚你干嘛要找那位哥哥的茬?”

杜骁轻蔑地哼了一声:“什么哥哥,他不就是你的……”他没敢继续说,抬起眼皮偷偷瞥了杜淮霖一眼。

杜淮霖脸色凝重:“你知道?谁跟你说的?”

他的性取向向来为周馥雅所耻,怕给骁骁做出什么不好的榜样,一直瞒着他。杜骁不跟他一起住,由奶奶带大,也有这个缘故。

杜骁说:“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是吗?你和奶奶以前因为这个闹矛盾,我不小心听见的。你们瞒着我,我也只能装不知道。昨天你带他来,看你对他那个样子,我就明白他是什么人了。我就是讨厌他,就是看他不顺眼!”

杜骁豁出去了肆无忌惮,本已经做好迎接严厉训斥的准备,没想到杜淮霖却一反常态,只是靠在椅子上,眉头微皱看着他,表情有些伤感。

杜骁敢反抗他爸爸,全凭一鼓作气,杜淮霖隐忍不发,他也瘪了回去。搓了半天手指,杜骁小心翼翼地问:“爸爸,你能不能跟妈妈复婚?”

对着杜骁,杜淮霖不忍心说出太过决绝的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他:“骁骁,你是不是想妈妈了?”

杜骁扁了扁嘴巴,垂着头,半晌才小声说:“妈妈跟我说,今年她不回来了,想让我去美国陪她过年,可奶奶不同意。从去年寒假到现在,我都还没见过妈妈呢。”

“那你想去吗?”

杜骁扭扭捏捏地说:“我想去。可我想跟你一起去,不行吗?”

杜淮霖只是歉然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他和扈晓华的婚姻只是个交易,从离婚起就注定不可能再复合。虽然残忍,可他不能再给杜骁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

杜骁虽然失望,但却很意外地没有吵闹。也许他知道吵闹也没有用,也许从昨晚到现在,这中间的某个契机让他有了些什么特别的感悟。总之,他只是安静地拨通了越洋电话,然后沉着脸,把手机递给杜淮霖。

杜淮霖打完电话,步履有些沉重地踏下楼梯。周馥雅抬起头,杜淮霖说:“你帮骁骁收拾收拾,我跟他妈妈联系过了,骁骁坐明天的飞机走。”

“你同意让骁骁去美国过年?”周馥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想去,我们不能剥夺他见母亲的权力。”杜淮霖说,“我会安排人送他。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可以陪他一起去。”

周馥雅欲言又止顾虑重重。她本意自然是拒绝的,可她刚刚遭杜淮霖彻底粉碎了她一厢情愿的痴妄,什么心气儿都灭了,只能默许儿子的安排。

杜淮霖离开杜宅,坐上车子却没开,靠在座椅上,陷入沉思。

因为奚微,他这些日子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跟杜骁的亲子关系。那时候年轻,结婚生子不情不愿,视杜骁为一时权宜的产物,冷漠疏离,负面情绪都加诸在他身上,这些年给他的关注和教育太少了。随着年岁渐长情况有所改善,可已经错过了他成长最关键的时期。杜骁形成今天这么任性骄纵的性格,他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为人父母是一门学问,奚莉莉固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这边其实也没好到哪离去。物质上丰盛无虞,情感上却亏欠良多。

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无论对他们俩哪一个,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

杜骁这边他做得不够,而对奚微……他却远超出了父亲的底线。

不管是年少轻狂,抑或是年轻气盛,他今天都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他苦笑一声,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到家的时候奚微没来门口来迎接他。杜淮霖脱了外套往屋里走,发现他居然破天荒地,大白天趴书桌上睡着了。杜淮霖想大概是昨晚太累的缘故,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把他抱回床上睡。奚微动了动,脸在胳膊上蹭了几下才露出来,双颊绯红呼吸粗重。杜淮霖脸色微变,忙伸手去摸奚微的额头,滚热烫手。

“……杜叔。”奚微揉了揉眼睛冲他笑,“你回来啦。”

“发烧了怎么不好好休息?”杜淮霖心疼地问。奚微昨晚淋了冷雨,又在车里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性事,他就怕他会生病,回家连忙泡热水澡,可还是不幸中招了。

“是吗?”奚微搓了搓自己的脸,“好像是有点儿,我说今天怎么浑身酸疼哪都不得劲儿,我还以为是昨晚上……”他停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说:“小毛病,吃点儿退热药就好了。”

杜淮霖找来电子体温计,在奚微的耳朵里一扫,温度显示38.2,幸而不是高烧。奚微不等他说话,自己已经乖乖跑到床上蒙住被子:“吃药喝开水发汗睡一觉就好了我不去医院!”

“……”杜淮霖走过去拉开被子说:“不用去医院,还没到打针输液的程度,乱用药反而影响身体。”

“本来就不用,多大点事儿。我以前发烧,吃一次药就好。”奚微松了口气。

“你这么怕去医院?”

“……没有,我是怕你关心则乱嘛。”奚微说。

与其说他怕去医院,不如说他害怕生病——看病很贵,他没有保险更没有钱。讳疾忌医是根植于贫穷这块土壤上的产物,他除了祈祷自己健健康康没病没灾外别无他法。好在还挺灵验,除了那两次受伤,他胡打海摔长到现在也没因病进过医院。感冒发烧之类的小毛病,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病了。

杜淮霖摸了摸他的脸,起身出门。不一会儿拿来开水和药,还有几个冰袋,依次替他放在额头,颈部动脉,再往下摸到大腿根,被奚微连忙按住手。杜淮霖反应过来,掀开被子说:“裤子脱了,我看看。”

奚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大腿根上的嫩肉有些红肿,有的地方还被磨出紫痧。

杜淮霖看着,拿拇指蹭上去,轻声问:“疼吗?”

奚微摇头:“不疼,看着吓人而已。我皮肤就这样,轻轻碰一下都能青一大块。”

他把裤子套上,接过杜淮霖的冰袋夹住了:“正好冷敷一下,还能消肿呢,一举两得。”他裹着被子,只露出五官精致的脸,眼角泛红,含着朦胧的水汽,有种脆弱的美感,目不转睛盯着杜淮霖,盛不住的深情满溢而出。杜淮霖的喉咙像被他的目光攫住了,他隔着被子,缓缓伏在他身上,在他嘴唇上方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专注地和他对视。奚微眼波流转,嘟起嘴唇,稍微一抬头,顺理成章地跟他碰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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