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在床上睁开眼就能看见杜淮霖,和他说声“早安”——在奚微设想的场景中,这个是闯入他脑海次数最多的一个。

刚睡醒的杜淮霖有种慵懒而随意的性感,他揉揉奚微的头发,也回他句“早安”,翻身下床。奚微跟着爬起来,跑回自己卧室的卫生间,把牙刷毛巾等乱七八糟的洗漱用品一窝端过来,鸠占鹊巢地刷牙洗脸。杜淮霖倚在门口,看他手拿电动牙刷上下翻飞,问他:“你怎么不开电源?”

奚微口齿不清地说:“我用不习惯,没手感。”杜淮霖笑了,走过去轻轻抱他一下,转身出了门。奚微手一停,然后火速地把牙刷完,洗好脸,拿毛巾胡乱擦了一把就急忙忙地跑出去。

他手里拿本英语书,杜淮霖正在活动室的跑步机上跑步,奚微就学他刚才的样子,靠在门口,看他一眼,再往书上瞄一眼。杜淮霖跑完步去洗澡,他也跟过去守在浴室门口,听着哗啦啦的水声背课文。杜淮霖擦着头发出来,奚微正念到“You‘re irreplaceable”,杜淮霖看着他的眼睛,回应他:“The same to you。”

“……”奚微强作镇定,磕磕巴巴地把课文背完,转身跑了。直到两人吃过早饭,杜淮霖出了门他才幡然醒悟:刚才是不是该顺势给他个吻?

他有点儿懊恼地趴在书桌上。像所有陷入热恋的小男生一样,他强加给自己少年老成的保护壳,就要被爱情的糖衣炮弹给腐蚀剥落了。

杜淮霖进了客厅,周馥雅正在那摆弄一盆兰花,抬头看是他,脸色有些不悦,却也没说什么。

杜淮霖悄无声息地坐到沙发上,问:“这个花盆这么小,怎么不换个大点儿的?”

周馥雅嗔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翠盖荷,春兰里最小的草,就要小盆看着才美观。”

“哦,这么回事,是我孤陋寡闻了。”杜淮霖说,“骁骁呢?”

“昨天睡得太晚,还没醒。”

“你们几点结束的?”

“快凌晨了。”

“我走之后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都是家里人,又不是没见过你,有什么稀奇的。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家里的阿姨端着茶杯和点心过来,放在茶几上。杜淮霖把点心碟子推到周馥雅那边儿:“有蛋黄酥,吃两块。”

周馥雅把花放下,脸色冷冷地擦了擦手,却没动碟子。母子两人静坐片刻, 周馥雅先开了口:“昨晚是我欠考虑了,可毕竟事出有因,我这个做奶奶的心情你得理解。”

杜淮霖一走了之,她气劲儿一过也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棋错一着。杜淮霖既然都把人带来了,她再找不痛快,岂不是为了个外人生分了他们的母子关系?

她拉不下脸跟儿子赔礼道歉,这几句话说得虽然硬邦邦,却代表她服了软。杜淮霖了解她的性子,拿起茶杯,在手上转了一圈,抬眼问她:“妈,你向来不多管我的事,这次你干嘛这么沉不住气?”

周馥雅盯着那盆开得正好的翠盖荷,幽幽叹了口气:“那天……骁骁他妈妈来电话了。”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她说,今年不打算回来看骁骁,想趁着放假,把骁骁接到美国去住一段时间。”

杜淮霖默然。离婚后扈晓华就去了美国,每年回来个一两次探望骁骁。其实在周馥雅接到她电话前,扈晓华也曾和他联系,委婉地表示过今年自己不回来,想让骁骁过去,被他拒绝了。因为他知道周馥雅肯定不会同意,也就没跟她说。没想到扈晓华后来又跟周馥雅提起这事,让她的不安和疑虑成了引燃这一系列意外的导火索。

周馥雅为自己开脱:“这边刚撂下电话,正在那儿上火呢,又赶上你二姨来,跟我说你把情人养到家里,这两厢赶成堆儿,我就一冲动找上门去了。”

她看着杜淮霖,语重心长:“我是不多管你,可以前你玩归玩闹归闹,也没听说过把哪个养到家里呀?难道你这是想确定关系了?我没敢告诉你,我知道你肯定不乐意。我也就是一时好奇,其实没说什么重话,敲打敲打他而已。你说我能跟个孩子计较什么?他年纪当我孙子都行了。”

杜淮霖蓦地被她刺中痛处,心头不由得漫过一阵绝望。他说:“妈,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弃吗?”

周馥雅说:“这么多年了,你也没定,晓华也一直没再婚呀!”她忍不住道出自己的担忧,“她毕竟是骁骁的亲生母亲,她想孩子的心情有可原。人家也没说要回骁骁,就是想把儿子接去住上几天,总拦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可咱们杜家就骁骁一根独苗苗,让他去了美国,这万一……”

自打杜淮霖和扈晓华离婚后,她这心就一直悬着。虽然离婚的条件就是骁骁的抚养权归杜家,扈晓华拿着一大笔钱走人,可毕竟母子连心,血缘这东西,是时间和距离牵不开扯不断的。

她用商量的口吻对杜淮霖说:“所以说,你让晓华回来,你们复婚,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她想,唯有把他们聚在一起,骁骁才能安安稳稳地呆在她身边,她才能彻底放心孙子不会被夺走。

“别说了。”杜淮霖再度打碎了她的幻想,“我们不可能。”

周馥雅眼圈儿泛红:“为什么呀淮霖,就算复婚了,你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我相信晓华也不会介意的,不然她当初也不会跟你结婚了。你就当心疼骁骁,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不行吗?”

杜淮霖以沉默回应,让周馥雅彻底明白这件事毫无斡旋的余地。从前他尚且不会这么做,何况现在还有奚微。

“你这回是,你当真爱上那个孩子了?”周馥雅似乎难以置信,她擦了擦眼角,尽量平静地说:“好,姑且不论你怎么想。那孩子多大,十八九岁?还念书呢是吧?现在他图你的钱,或者还图你的人,可年轻人不定性,你这吃了秤砣铁了心,可人家没几天新鲜劲儿过去又移情别恋了,你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杜淮霖手摩挲着茶杯的边沿儿,许久才说:“也许吧。”

他放下茶杯站起来:“不过在那之前,我不会先离开他。”

周馥雅向来笔挺的身姿有些颓然地窝在沙发里,眼前的春兰荷瓣端庄,她却无端嗅出了一丝忧郁的香气。杜淮霖看着自己的母亲,突然为那个她注定被欺瞒一生的真相而愧疚心酸。

“……我上去看看骁骁。”杜淮霖低声说,转身大步迈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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