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虾皮小馄饨

他们坐了五天的船,到南京时伊默已经蔫了,站在陆地上哭丧着脸喊头晕。

“达明,地在晃。”

“忍忍就好了。”季达明把伊默抱起来,“接我们的车还没来,站在这儿冷不冷?”

伊默把凉丝丝的脸颊贴在他的颈窝里:“我不要再坐船了。”

“开车回去更累。”季达明好笑地亲伊默的腮帮子。

季家在南京有分会,虽比不上陈记,但规模也很可观。来接他们的是分会的会长,季达明之前见过几面,对方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戴细边框眼睛,很是精明。

“少东家,住处安排好了。”林海推了推眼镜框,“靠近孤儿院,离陈记商行也很近。”

季达明轻轻揉伊默的头发,这人趴在他膝头睡着了。

“陈记为什么要去天津?”

“因为陈振兴收养的儿子。”林海踩了刹车,隔着玻璃指给他看,“少东家,你看见那块牌匾了吗?”

林海指的是一家普通的客栈,牌匾下刻着红色的篆书,季达明眯起眼睛细看:“这个陈记后面跟着的名字……不是陈振兴?”

“是陈轩,陈振兴的养子,现在南京的陈记商行由他做主。”

“原来如此。”季达明勾起嘴角,“陈振兴是被赶出南京的丧家之犬。”

林海不再说话,将车开到临时空出来的院前:“少东家,那个孤儿去了哪里我们再没找到线索,有人把消息封锁了。”

季达明把睡得迷迷糊糊的伊默抱下车:“怎么回事?”

“兄弟们行动都很小心,没有走漏风声。”林海帮他搬行李,目光在伊默脸上逗留了片刻。

伊默睡得神魂颠倒,嘴角流了点亮晶晶的银丝:“达……达明……”

梦里也是季达明。

“没有走漏风声,那就是有人故意将这个孤儿的信息抹去了。”他把伊默的脑袋按进颈窝,“在天津有这么大势力的,也只有陈记了吧?”

林海默认了这个说法。

“罢了。”季达明叹了口气,望着院墙里爬出来的一截枯黄藤蔓轻声呢喃,“找了这么些年,线索断了又不是头一回。”

“少东家,我建议你去见一见陈轩。”林海突然说,“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他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你认识陈轩?”

林海的神情微妙地僵住一瞬,继而恢复了原本的淡然:“都在南京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

季达明在门外站了会儿,怕冻着伊默,没有细问,直接在宅院里住了下来。他也没让林海留太多下人,只要了个又聋又哑的管家。

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低调点好。

伊默一直睡到夕阳西下,醒了以后趴在被褥上找季达明。

季达明坐在一旁,余光瞥见被子里拱起的小包,忍不住笑起来:“醒了?”

“达明……”伊默掀开被子,茫然地环顾四周,“婶婶呢?”

“咱们在南京,哪里有婶婶?”他走过去摸伊默的手,“冷不冷?”

“冷。”伊默清醒了些,钻到季达明怀里打哈欠,“对,咱们来南京了。”

“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伊默不挑,趴在他肩头往窗外望。

院子里没有银杏树,但有满墙枯萎的爬山虎。

“达明。”伊默抱住他的脖子,雀跃地直起身,“我喜欢这里。”

“比家里好?”季达明用被子把伊默裹住。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伊默歪着头思索,“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季达明觉得伊默在动歪心思。

“歇歇吧。”他泼凉水,“在船上天天胡闹,后头不疼?”

季达明先前的设想没错,他俩不能睡一床被子,再好的定力也能烧得精光。

伊默不服气地嘀咕:“达明,我说了好多遍,我小呢,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给我忍着。”季达明气恼地咬伊默的嘴角,“天天胡闹,谁吃得消?”

“达明,你是不是腰疼?”

季达明嘴角一抽,把伊默按在床上:“小默,不是我腰疼,是你肿了。”

伊默眨了眨眼睛:“那就温柔一点。”

“做不到。”他托着伊默的后颈,没好气地抱怨,“温柔的时候你会闹。”

闹得不可开交,被欺负狠了才消停。

伊默摸了摸鼻子,心虚地辩驳:“所以说我小嘛,你要让着我。”

季达明无可奈何地和伊默在床上腻歪了一会儿,天彻底黑下来才出门找吃的。

林海把车留给了他们。

“达明,灯笼。”伊默拽着他的手不肯出卧房的门。

季达明没找着灯笼:“外头比不上家里,什么都没有。”

伊默很生气,踹了踹地上的雪堆:“那你抱我。”

“有灯笼我也抱。”季达明把人抱起来,“我问过医生,你的眼睛能好的,不挨饿,营养跟上来就能慢慢看见了。”

伊默晃着腿装没听见。

“不想看见?”他拍伊默的屁股。

“无所谓。”伊默哼哼唧唧地嘀咕,“达明就是我的眼睛。”

明明是个没什么感情经验的笨狐狸,说起情话来,把大尾巴狼哄得一愣一愣的。

院前飘着猩红的灯火,管家举着灯笼侯着。

“多谢。”季达明知道对方听不见,所以放下伊默以后用手比划了几下。管家将灯笼递上来,慢吞吞地回屋了。

伊默举着灯笼往车边跑,钻进去之前把蜡烛吹熄了:“达明,我想吃馄饨!”

“刚刚不是说随便吗?”季达明戴上手套,揶揄道,“就会使唤我。”

“谁叫你那么好?”伊默趴在椅背上亲他的耳朵。

“好,咱们去吃馄饨。”季达明立刻答允,任劳任怨地开车找饭馆。

南京的夜市比天津热闹,他们的车开到秦淮河边时就走不动了,伊默兴奋地拎着灯笼,扯住季达明的衣袖乱跑。

“小心些。”他怕伊默摔倒,牢牢攥着对方的手。

两岸灯火阑珊,深浅不一的橙红色光影在夜色中闪烁,像升腾的火星,又像坠落的星辰。河水比街市还要耀眼,游船划破水面的倒影,驶入璀璨的银河。

“达明,有冰糖葫芦!”伊默看得眼花缭乱,“还有糖人!”

季达明光顾着帮伊默扶帽子,系围脖,根本无暇顾及夜市里有什么。

“咦?”伊默忽然停下脚步,“达明,达明!”

季达明握住掌心里乱动的手指头:“怎么了?”

“顾家的饭馆。”伊默指给他看。

还真是顾家的饭馆,牌匾下有一个大大的“顾”字。

“走吧。”他忍不住笑起来,“在南京遇见他家的店也是缘分。”

“馄饨,馄饨!”伊默心里只惦记着馄饨。

一样的风格,一样的格局布置,就算牌匾下没有“顾”字,季达明也能一眼认出来这是顾家开的饭馆。他点了馄饨,外加两块肉松烧饼,伊默趴在桌子上玩筷子,饿得眼冒金星。

纸窗外就是秦淮河,潺潺流水不绝于耳,夹杂其中的还有柔软的歌喉。

“达明,和天津不一样。”伊默蔫搭搭地跑到他怀里坐着。小狐狸一饿就浑身发软,瘫在大尾巴狼怀里哼哼。

“改天带你去听戏。”季达明也侧耳倾听,觉得气氛被婉转的戏腔勾出几分旖旎。

伊默不为所动,抓着筷子眼巴巴地等馄饨。

他叹了口气,把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挥去了。

南京的虾皮小馄饨很有名,端上来的时候他俩齐刷刷深吸了一口气。

香,真香。

伊默拿着筷子迫不及待地搅了搅,把粘在筷子尖上的一个虾皮舔进嘴里,继而不顾烫,喝了一大口汤。馄饨汤里干净得连根紫菜丝儿都没有,但姜黄色的汤汁异常鲜美,伊默舀了个小馄饨到汤匙里,吹凉以后嗷呜一口咬下去,欢喜得直晃腿。

“好吃吗?”季达明明知故问。

伊默点头如捣蒜:“达明,你也吃。”

他托着下巴看伊默吃。伊默吃完一个,他从自己碗里舀过去一个。

伊默傻乎乎的,没发现季达明的小动作。

“达明……”伊默嘴里含着馄饨,“特别香,就是有点辣。”

“辣?”季达明吃了一口,热滚滚的汤汁在口腔里烧成一团火,“你少吃点,小心晚上胃疼。”

他有些后悔给伊默馄饨了。

“没事儿。”伊默用脚尖蹭蹭季达明的脚踝,“很久都没疼过了。”

“不成,我去给倒水。”他不放心,起身去找店小二倒茶。

伊默埋头吃了会儿,没有季达明在身旁难免坐立不安,于是搁下筷子趴在门缝上往外瞧。晚上七八点正是饭馆里人多的时候,伊默费力地辨认季达明的身影,某一瞬间眼睛忽然亮了:“达明,达明!”

那人穿着湖青色的长袄,蹙眉回头。

“啊……不是达明。”伊默连忙缩回房间。

可是对方已经看见了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伊默又往房间里缩了缩。

“小默?”

伊默的眼睛再次亮了,拉开门蹦蹦跳跳往季达明怀里扑:“达明,我想你了。”

“拿壶茶水的功夫就想上了?”季达明把茶壶拎高,怕烫着伊默,“回屋,烧饼快烤好了。”

伊默牢牢牵着他的手,进屋时忽然想起来:“达明,我刚刚看见一个人,背影和你好像。”

季达明倒水的手微微一顿:“连我都能认错?”

话里话外酸得伊默抖了抖,小狐狸连忙笑眯眯地抱他的腰:“达明就是达明,我不会认错的。”

“乖。”季达明把茶水递过去。

伊默捧着茶碗咕嘟咕嘟喝了个底儿朝天:“可是达明,真的很像……”

季达明神情不虞:“看来晚上我得让你长长记性。”

伊默眨了眨眼睛,放下茶碗捏他的手指头:“我的记性不好,达明你得经常教训我。”

窗外哗啦哗啦划过一条船。

季达明坐下来叹气:“小默。”

伊默黏糊糊地贴过去。

“一周不能超过三次。”季达明竖起三根手指,“你的身体受不了。”

伊默不服气地扒他的手指头:“一周有七天呢。”

“是谁在船上累得直哭,说不要了的?”

“是我。”伊默坦然承认,“但那是在船上,我没发挥好。”

季达明气结:“有区别?”

“有呢。”伊默坐在他身边,板着脸分析,“在车上,在船上我不厉害,但是在家里的床上我可厉害了。”

店小二敲门进来松了两块刚出炉的烧饼,伊默嗅着香味拿了一块啃,边啃边嘀咕:“可是达明喜欢的都是我不厉害的地方。”

季达明喜欢在车里做,喜欢在任何伊默只能憋闷地缩在他怀里的地方亲热。

“达明,你让让我。”伊默咬了口肉松,烫得直吸气,“在床上我很厉害的。”

歪了歪了,季达明闻言崩溃地揉伊默的头。

他家小默长歪了。

晚饭伊默吃了快两碗馄饨和小半块烧饼,撑得走不动路,闹着要季达明抱。

“不抱。”季达明拎着灯笼振振有词,“慢慢走,当消食。”

伊默赌气似的往他裤腿上踢雪,又开始挠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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