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枣茶

距离新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季达明坐在桌前把玩着红烛,心思逐渐飘远。

阖家团圆的时刻不适合回忆,可他生怕自己被眼前的甜蜜冲晕了头,再如上回一般着了陈振兴的道。

季达明想的是前世一件很小的事,他掏口袋摸到铜板时记起来的。

伊默背着他偷偷存钱。

私房钱而已,季达明由着伊默把攒下来的铜板塞到抽屉里,只是他没想到,伊默用这些钱买了一坛酒。

给他喝的酒。

“什么意思?”季达明接过酒坛愣了愣。

伊默很是不好意思:“给你喝的。”

“家里有酒。”他把伊默抱在腿上搂着,“这钱你存了很久吧?为什么不给自己买东西?”

“达明,今天是你的生日。”伊默抬眼望着他羞怯地笑,“我……我的工钱只够买一小坛,但这是店里最好的,老板特意留给我的。”

伊默眼里有光,期盼的神情勾起了他的某种欲望。

那晚季达明喝光了酒,也把伊默吃了个透。

他从回忆中抽身,一回头,不期然撞进了伊默清明的眸子。

“达明,你在想我。”伊默说得很笃定。

季达明眉目柔和:“嗯,想你。”

伊默开心了,披着毯子坐起来对他招手:“来这儿。”

季达明从善如流,坐到床边给伊默亲,伊默糊了他一脸口水颇为满意,终于注意到了床头的红烛。

“咦?”伊默凑过去瞧,“怎么是……”

“都点了好些天了。”季达明靠在床头叹气,“小默,你也太迟钝了点。”

伊默爬回来:“不算!”

“什么不算?”他戳了戳伊默气鼓的腮帮子。

“点了红蜡烛也不算入洞房!”伊默抱着季达明的脖子干嚎,“吃掉才算!”

又闹上了。

“我的小默哎……”他无可奈何地捂住伊默的嘴,“晓得了,别喊那么大声,李婶和陈五在外头等着放炮呢!”

伊默难得没有害羞:“就喊。”

季达明瞬间妥协:“喊吧。”

小狐狸铆足了劲儿,脸涨得通红:“达明是我的!”

“是你的。”季达明忍笑亲过去,墙上的钟在提醒他们新年终于要来了。

伊默急不可耐地系好纽扣,扯着他往屋外跑,陈五正满屋子找火柴,跑得满头大汗。

伊默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陈老板,用这个。”

季达明的眼睛都看直了:“你哪来的火柴?”

“放……放炮竹……”伊默心虚不已,缩着脖子往屋外蹿。

他伸手就把人捞回来:“小默?”

季达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伊默被他惯得都敢偷偷藏火柴放炮仗了。

眼前忽然攒起一道亮光,紧接着灿烂的烟火绽放在公馆上方。

“坏了……”季达明暗自懊悔,光顾着教训伊默,他都没放人去看烟花,伊默又该生气了吧?

可是伊默没有,小狐狸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一眨也不眨,然后在季达明错愕的目光里,扑上来亲吻,两条腿毫不犹豫地盘在了他的腰间。

“达明,你眼里……”伊默亲得喘不上气,寒风在他们身旁呼啸,可呼吸是滚烫的,“你眼里的烟火比天上的好看。”

季达明的耳根烧得通红,好在伊默晚上看不清。

他想象不出来自己眼里的烟火是什么样的,有夜盲症的伊默应该看不清才对。

“达明呀,你有多爱我?”小狐狸的尾巴翘到了天上,捏着大尾巴狼的爪子乱晃。

大尾巴狼不说话,但在心里崩溃地表白:“我好爱好爱你啊。”

季达明说不出口的话,伊默好像听见了。

“肯定像我爱你一样。”伊默信誓旦旦地靠在他怀里,“你不说我也知道。”

烟火像是怎么放也放不完,伊默看得脖子都酸了还舍不得回屋,打着哈欠催陈五继续放。季达明想着除夕夜不能扫兴,便纵容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伊默肩头,与他站在满是硝烟的院子里看烟火。

那些璀璨的光芒稍纵即逝,单看时很孤独,可当天幕上满是绽放的火光时,便是热烈了。

季达明不由自主联想起伊默的表白,单纯又直接,轰轰烈烈地烧过来,烫得他无从招架。

“达明。”伊默牵住了他的手,“你……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季达明不爱做关于“永远”的承诺,毕竟当下比虚无缥缈的誓言重要,可话是伊默问得,他自然应允:“对。”

伊默挠了挠他的掌心。

烟火一直放到后半夜,季达明抱着伊默回屋,走到半路伊默就睡着了,他习以为常,脱下衣服与伊默一同睡下,第二天一早把李婶的红包藏在枕旁,而他自己要给伊默的却藏在了口袋里。

年初一,公馆门口全是来拜年的车马。

季达明随意应付,只留了顾家的两个兄弟。李婶早早在后堂支了桌子,摩拳擦掌等着摸牌。

顾天胜万般无奈,倒是他弟弟坦然坐下,悠然自得地喝茶。

“达明兄,我老输!”顾天胜唉声叹气,“你是不是故意的?”

季达明装惊讶:“天胜兄,年初一不能说‘输’这样的晦气话!”

顾天胜气结,坐下摸牌。季达明也跟着坐下,刚好凑齐四人,他看着垂头丧气的顾天胜于心不忍,凑过去耳语:“当逗老人家开心,只喂牌就好。”

顾天胜的脸色这才好些,专心致志看起牌来。

此时不过八九点钟的光景,伊默还没醒,他们却已打了三四圈,顾天胜果然手气差,输给李婶好几张钱票,好在他不是争强好胜的人,也乐得逗老人家高兴,于是牌桌上其乐融融,唯独站在一旁的陈五急得抓耳挠腮。

陈五打牌爱透底,李婶不肯带他玩儿。

又打了一圈,卧房里传来伊默困顿的喊叫:“达明!”

季达明立刻撒开牌:“陈五,你替我。”说完还没走几步,伊默就披着外套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了,眨巴着眼睛看屋里的人,见差不多都认得,便直接扑过去抱他。

“不再睡会?”季达明又坐回去。

“不睡了。”伊默坐在他腿上扭了扭,“达明,新年好。”

季达明盼这句“新年好”盼了一个早上,眉目间满是温柔的爱意:“新年好。”

伊默说完安静了一会儿,看着季达明出牌。

“达明。”

“嗯?”季达明自摸清一色,胡了。

“这也行?”顾天胜瞪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季达明笑了笑:“那可不,我的福星来了。”说完他把桌上的钱票抽走了几张。

“达明,新年好。”伊默气呼呼地喊,“红包呢?”

季达明装作忘记的模样,把刚赢的钱塞过去:“拿去。”

伊默气得眼眶发红,要不是外人在,估计又要干嚎。

季达明逗够了,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早就准备好了。”

不过他还是好奇:“为什么要?”

“因为这是我和你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伊默把红包里的钱抽出来还给季达明,只把红封贴身放好,“很重要。”

像是说一遍不足以表现心中的重视,伊默又把“很重要”重复了一遍。

小狐狸又在想大尾巴狼想不到的事。

季达明把钱塞回去,固执地握住伊默的手:“很重要。”

伊默想了想接受了,趴在他怀里看打牌。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和伊默有关,季达明连着几圈手气好得不得了,他赢了钱,趁着顾天胜撒手不玩前把位置让给了陈五,自己带着伊默去前堂吃早饭。

年初一的早饭是枣茶。

说是茶,其实就是红枣加桂圆熬的汤,李婶从除夕夜就开始用火炉炖,早起又加了干桂圆,如今枣子煮得软化,伊默用筷子一夹就散了,狭长的核飘飘漾漾落在碗底。

季达明不爱吃甜食,但枣茶能喝两碗,因为枣泥带着酸味,喝起来一点儿也不腻。

于是小狐狸和大尾巴狼靠在一块儿,哼哧哼哧喝了半锅汤。

前堂的门帘被掀开了,顾天胜带着弟弟走进来。

“达明兄,刚刚都忘说了,新年好。”顾天胜搓着手笑,“你这儿比我家好,等明年,我也从家里搬出来自己住,舒坦。”

“季公馆最好了。”伊默冷不丁抬起头。

“我可不敢和季家比。”顾天胜哭笑不得,坐在桌边揶揄,“你就这么喜欢你们家季叔叔?”

伊默眨了眨眼睛:“达明最好了。”

季达明的名字被伊默咬得很重,像是炫耀,又像是宣示主权。

顾天胜身子微微往后一仰:“不得了了达明兄,你家小孩儿怎么变凶了?”

“我惯的。”季达明承认得很坦然,“现在他管着我。”

言下之意就是我帮不了你。

可顾天胜和他一样嘴欠:“我可听说老宅那边给你物色了不少人选,就等着年节一过让你娶进门呢。”

季达明瞄了顾天胜一眼,目光里有点怜悯的滋味。

伊默抱着空碗呼噜呼噜的,眼里的光亮得吓人,把顾天胜吓了一跳。

“达明……只会娶自己爱的人。”伊默挺胸抬头,“你不要瞎说。”

顾天胜尴尬地摸头:“也是,季家他说了算。”

伊默的目光更热切了:“达明最厉害了。”

顾大少爷铩羽而归,惹不起坦坦荡荡的小狐狸,带着弟弟灰溜溜地走了。

人一走,伊默巴巴地凑到季达明怀里,搂他的脖子亲他的嘴,不说话,但季达明知道伊默想听什么。

“今晚。”他说,“小默,我要把你吃掉。”

伊默眼里的光都碎成晶莹了泪,呜咽着点头:“你就是最好……谁……谁也比不上你。”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就剩伊默抽搭搭的声音。

“达明,你耳朵红了。”

季达明摸摸伊默的脸颊:“嗯。”

“还热……”伊默伸手碰了一下,“你在想坏心思。”

季达明还是“嗯”了一声。

伊默抱着他的脖子扭了会儿:“我也在想。”

比起坦率,季达明都要让伊默三分。

“好了不闹了,跟我出去拜年。”他叹了口气,起身带着伊默往屋外走,陈五已经把车启动了,停在门口等他们。

“要去老宅吗?”伊默悄悄问。

季达明揉了揉伊默的头:“不想去?”

伊默的神情很是纠结:“也不是……就是害怕。”

“有我在,怕什么?”

伊默没吭声,但季达明明白对方在担心什么,毕竟他是活了两遭的人。

可季达明的性子就是这样,宁可把一切都准备好放在伊默面前,也不乐意提前邀功,说白了就是欠的。

伊默在去老宅的路上难得规规矩矩地坐着,扒拉着口袋翻出几枚铜板,然后难受得抽鼻子。季达明兜里装着好几个红封,替伊默准备的,想了想还是没拿出来。

既然是他的人,家中小辈肯定要来讨红包,伊默没攒下什么工钱,根本无从应对,前世的季达明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结果伊默在拜年时捉襟见肘,被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重来一回,他不会再走老路。

老宅门前挂着喜庆的红灯笼,门上贴着的春联上撒满金粉,满地都是红色的鞭炮残骸。

几个孩童从门里跑出来,半大点的孩子直冲冲地往他们面前跑,嘴里喊着“新年好”,可谁都知道,他们是奔红包来的。

伊默迈出车的脚一软,贴着季达明哼哼。

“别怕。”季达明偷偷把备好的红包塞过去。

伊默“啊”了一声,猛地抬头望他,又是热热烈烈的目光。

孩子们在季达明面前刹住脚,围住伊默,像是围住心爱的玩具。季达明把手揣在袖笼里,护在伊默身后看他发红包。

“少东家,今年你为什么不发红包了?”有个孩子拿完还不知足,拽住了他的裤腿。

季达明勾了勾唇角:“今年有人管我了,钱都在他那。”他看了眼伊默,笑意更深,“成家了。”

伊默的脸腾地红了,贴到他怀里拱。

孩子们却已经跑远了,嬉笑着喊:“我们才不要成家!没人管最好。”

“童言无忌。”季达明感慨,“我以前肯定没说过这样的话。”

伊默不信,拼命挠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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