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糯米粥、冰西瓜和蜜枣糕

李婶的粥熬了一整夜,此刻灶台底下还冒着零星的火苗,季达明掀开锅盖,浓浓的水雾扑面而来。伊默躲在他身后伸长脖子嗅,又被热浪烫得缩了回去。

粥面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季达明拿着长勺在锅里搅了搅,呼吸间都是清香,他盛了一点在碗里给伊默尝:“慢点,别烫着。”

伊默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吹了几下才敢喝,刚尝到就笑得眉眼弯弯:“好喝。”

于是季达明接过空碗,盛满,再和伊默坐在门槛上吹穿堂风。

李婶在院中遥遥地喊了几句:“坐那儿像什么话?”

伊默闻言想要站起来,季达明伸手将人按回来:“没事儿,怎么舒服怎么来。”

“季先生,和你住在一起真好。”伊默靠在季达明身边动了动脚,在泥地上留了个浅浅的脚印,“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季达明闻言将嘴里的粥咽下去,定定地望着伊默:“我以后绝不让你再饿肚子。”

他说得认真,伊默听了转头笑起来,喝了口粥,继而把脑袋靠在了季达明的肩头:“我信。”

这两个字让季达明的心狂跳不已,仿佛得到了认可,他囫囵喝完自己的粥,不知如何表达心里的感情,便伸手搂着伊默的肩坐着,谁料伊默忽然腾地蹦起来:“季先生,可不得了了,咱们今天要去码头的。”

“不着急。”季达明拉伊默回来继续坐着。

伊默却坐立不安起来:“不成,那批货有问题。”

季达明只好叫陈五来开车,带着伊默一同往码头边去了,他仗着自己是重生过的人不把事情往心里去,伊默却抱着账本和流水看了一路,到了码头更是一头扎进货物堆里查得灰头土脸。

码头上的工人畏惧季达明,一溜边站在路边不敢动。

季达明怕伊默伤着,跟在这人屁股后面喊:“慢点跑!”

伊默嘴里叼着只铅笔含糊地应了,手脚并用往货箱上爬。

载满货物的船不停地进港,日头逐渐毒辣,明晃晃的光照得人摸不着北,季达明实在舍不得让伊默在大太阳底下站着,三两下爬到货箱上把晒得晕乎乎的伊默抱下来。

码头边没什么阴凉地方,就一棵树,树荫还小,季达明脱了衣服举在头顶替伊默挡太阳,陈五捧着个西瓜大老远就开始叫唤:“少东家,吃瓜吃瓜!”

季达明从账本后头撕下几张纸拿在手里当扇子,一边给伊默扇风,一边提高声音回答:“切好了拿过来!”

伊默正捏着铅笔擦汗,听见有西瓜吃,高兴得顾不上累,缠着季达明说刚刚查货的结果。

“别急,慢慢说。”季达明心疼伊默还来不及,哪里还肯他累着,“瞧把你热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可千万别中暑。”

伊默坐在地上笑:“不热,我拿了季先生的工钱就得认真干活。”

“那也要歇歇。”季达明站起身,见陈五拿了瓜来,连忙招呼伊默吃,“吃完西瓜再忙也是一样的。”

“甜得不得了。”陈五殷勤地递给他,“昨晚搁在江水里泡了一宿,凉丝丝的,现在吃最解暑了。”

季达明本已让伊默拿了一片瓜,闻言突然伸手阻拦:“太凉了,伤胃。”

伊默的神情顿时夸了,委委屈屈地望着他:“季先生,说好了吃完药就有瓜吃……”

“可这瓜太冰了。”季达明话到嘴边,看着伊默失望的神情立刻心软了,“你咬一口试试?”

伊默立刻扑上来,点头如捣蒜:“我要咬那个尖尖。”

季达明连忙拿了一片瓜递过去,让伊默咬最顶头的尖角。伊默嘴巴张得大大的,嗷呜咬了一大口,然后捂着嘴心满意足地嚼。

“冰不冰?凉不凉?”季达明紧张地盯着伊默的脸,“可别伤着胃。”

伊默慢吞吞地把西瓜咽进肚,拽着他的衣袖摇头:“不冰。”

季达明这才安心,与伊默肩并肩坐在树荫下吃瓜降暑。伊默以前日子过得苦,没吃过几顿好的,光是西瓜都吃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地啃了满手果汁。季达明则不然,不论有没有重生,他都是商会的少东家,打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西瓜又不是什么稀罕的水果,他见伊默吃得欢,便默默地把剩下的全留着,让伊默咬每片西瓜最上头的尖角。

伊默悄悄告诉季达明那一口最甜,他不信,也不在意,没想到伊默硬是让他也咬了一口,还托着下巴看他嚼:“是不是很甜?”

“甜!”季达明心不在焉地吃,觉得伊默是天底下最甜的人了。

吃饱喝足以后,当然要继续查货。

伊默抱着账本忙得团团转,季达明跟在后头急了满头的汗,陈五怕他俩中暑,切了好几碟西瓜搁在树荫下,过一会儿就喊他们回来吃瓜。而季达明看着伊默被汗水打湿的后背追悔莫及,他虽然知晓货物出了问题,却记不清细节,于是现在便苦了伊默,在码头上一箱接着一箱地查看。

水声潺潺,连风都带着湿气。

“孟……孟泽?”

季达明原本全神贯注地站在货箱下护着伊默,闻言立刻浑身紧绷:“小默!”

伊默趴在货箱上寻声回头,对他招了招手:“季先生,我看见孟泽了。”

季达明伸手将伊默从货箱上抱下来,心里起疑,摸不准孟泽这时出现在码头的缘由:“在哪儿呢?”

伊默伸手指给他看:“那个箱子后头,和一个工人在说话。”

季达明蹙眉思忖片刻,喊陈五过来帮伊默一起验货,自己猫腰溜到货箱后凝神细听。

原来竟是孟泽买通了商会的帮工,将走货的时间与线路透露给强盗,现在他们正在码头接头,准备把货物偷偷运走。

“怪不得小默查了这么久都没发现问题。”季达明攥紧拳头,刚欲现身又退了回来,将伊默抱到货箱后一起偷听。

他不愿伊默与孟泽亲近,现下便是让伊默认清现实的绝佳机会,虽然有些残忍,却是最好的法子。

伊默乖乖地趴在他怀里,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拿手指头拼命抠季达明领口的纽扣,然后趁他不注意,挣脱束缚,跑到孟泽身前推了一把。

季达明的本意是让伊默认清孟泽的为人,却没想到伊默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他匆忙间先是将商会里与孟泽里应外合的叛徒一拳打倒在地,再赶到伊默身边,生怕孟泽做出出格的举动。

伊默正气得发疯:“季先生好心收留你,你怎么能干这种事?”

孟泽面色发青,支支吾吾半晌,憋出一句:“那天你不也偷拿了包子……”

“我做了错的事!”伊默恼火地拉住季达明的手,“季先生好心才没怪罪,可偷东西是不对的!”

季达明活了两遭,头一次见伊默发火,稀奇地捏了捏这人的手指尖,伊默气咻咻地转头,把他往身前推:“季先生,让他来帮工是我的错,您把我俩赶走吧,我没脸继续在您手下干活了。”

季达明当然不同意,可孟泽串通强盗人赃并获,是无论如何也留不得的:“小默,这事儿和你无关……”

“孟泽是我带进季家的,对不起。”伊默却固执地认错,“等会我就不跟您回家了,损失的货物我会和孟泽一起想办法还。”

“这怎么行!”季达明瞬间变了脸,拉着伊默的手说什么也不放人走。

伊默见他舍不得自己,也跟着难过起来:“季先生,我今早喝粥的时候还以为能在公馆过一辈子……”

伊默不说还好,一说,季达明竟差点落泪。

一辈子谈何容易?寥寥几句承诺,许下时信心满满,可到头来能实现的少之又少。

季达明念及此,咬牙较起真来,心道重生这种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放手?于是他喊来陈五,将孟泽绑去警局,再把伊默扛上车,二话不说就往家里开。

伊默趴在后座上欲言又止。

“货物没丢,不用你还。”季达明怕吓着伊默,边开车边解释,“而且孟泽的事儿你事先不知情,干什么非要走?”

伊默扒拉着手指,轻声嘀咕:“因为是我求着季先生救他的,现在出了事儿,我自然要担着。”

“你那是好心。”季达明看见路边像是有卖蜜枣的,踩了刹车,“等我一下。”

日落时分,街道上没什么人,季达明跑过去一看,摊位前果然堆着蜜枣。他惦记伊默爱吃,掏钱买了一大包,卖蜜枣的阿婆见他买得多,非要送他几块刚出炉的蜜枣糕,季达明推脱不了,只得道了谢,见阿婆过得清苦,便偷偷多留了些钱,哪晓得刚一转身,就和伊默撞了个满怀。

“季先生。”伊默拉着他的衣摆晃了晃。

“怎么了?”季达明将糕塞到伊默手里,转而去牵他另一只手,“吓我一跳。”

伊默垂着头走了两步,嗫嚅道:“天黑了。”

季达明恍然大悟:“别怕,我快些开车,肯定能在天黑前赶到家。”

“季先生,糕。”伊默放下心来,摸索着打开车门,将蜜枣糕还给季达明。

“给你吃的。”季达明往伊默嘴里塞了一块糕饼,又把手上的蜜枣都递过去,“别吃太多,留点肚子吃晚饭。”

伊默有夜盲症,看不太清怀里的东西,但闻着了甜蜜蜜的枣香:“季先生……”

季达明目不斜视地开车:“怎么了?”

“你真好。”伊默捧着蜜枣喃喃自语,“我……我从没遇见过像你这么好的人。”

车窗外繁星璀璨,季达明还是没赶在太阳下山前到家,倒是伊默的话让他耳根发热:“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吗?”

伊默好奇地凑到季达明身后摇头。

“真不知道?”季达明不死心地追问。

“不知道。”伊默怕他发火,胆怯地猜,“季先生就是好……”

季达明被伊默的回答搞得说不出话来,握着方向盘叹气。

伊默想不出他问这个问题的缘由,抱着蜜枣战战兢兢地思索:“是不是因为……我和李婶过世的孩子很像?”

“算是其中之一吧。”季达明将车停在公馆门前,下车抱着伊默往门里走,“还有呢?”

“想不出来了。”伊默低下了头。

季达明一手搂着伊默,一只手拎着灯笼照路,默不作声地走到前堂,李婶还在炒菜,没听见他们进门的声音,伊默就抱着一大包蜜枣盯着脚尖发呆。

“饿不饿?”季达明舍不得让伊默不安,暂时将这个话题搁下,“先吃饭吧。”

伊默将蜜枣放在桌边,爬到椅子上和季达明挨着坐下,捏着蜜枣糕忐忑地啃。

季达明思索着伊默的回答失落万分,又不愿强迫对方留在身边,不由托着下巴出神,直到李婶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才清醒。

“少东家,这时候不能给小默买吃的。”李婶把伊默手里的枣糕抢走了,“晚饭会吃不下去的!”

“婶,你把糕还给他。”季达明叹了口气,“让他拿着,吃完晚饭再吃。”

李婶本欲拒绝,看了眼伊默,见这人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糕,一时心软答应了:“下次回来前别瞎买零嘴,耽误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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