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旅伴之谜

1

十九时五十分由福冈出发,二十一时二十分抵达东京的航班上。

那个男人登机的时候,新日航空姐小A,即早濑英子,心下很诧异,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因为她见过这个人。

这个头发微白且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男人动了动嘴唇,似是在说“你好”,接着就向机舱后方的座位走去。他好像也注意到了小A。

等到全体乘客登机确认完毕,小A跟小B耳语:“‘富屋’的老板刚才上飞机了。”她说的是刚才那个男人。

“什么?富屋就是那个卖糕点的店吧?他坐哪儿了?”小B边说边左顾右盼。

“左边倒数第二排那个,穿灰西装的……”

小B顺着小A指的方向看过去。

“真的哎。”她轻声说,“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是不是生意不好啊?”

“怎么会呢。肯定是累了而已。”小A说着笑了笑,但她也觉得那人有些垂头丧气。

富屋在福冈市内,是家日式糕点店。在那里不光可以买到糕点,还能在里面的茶室品尝到抹茶。小A对茶道颇有些心得,所以在福冈过夜的时候,常常会拉上小B去这家店里逛一逛。但小B不怎么爱喝抹茶,只顾不停地吃点心。

出于这层原因,她俩跟这家店的老板还算相识。

飞机从福冈机场安全起飞,没多久就开始水平飞行。

小A边发糖果边沿着走道前进,来到糕点店老板面前时问了一声:“您这是出门旅游去吗?”

正对着窗外景色发呆的老板吓了一跳,赶紧坐直了,望着她回答:“啊,不是。”

他摇了摇头,拿手中的手帕抹了抹额头。“我去参加大学同学会。我大学在东京上的。”

小A点了点头,又问道:“您的同学会是今晚吗?”

糕点店老板又摇了摇头说:“不是,同学会在明天。我很久没来东京了,我老婆也说让我好好逛逛,所以就打算今天过去看看。”

“这样啊。”

小A微微一笑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却被他叫住了:“啊,请等一下。”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还挂在唇边。

“能不能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糕点店老板问得很踌躇。

小A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情。

不知他是不是发现了小A在犹豫,紧跟着补了一句:“只是吃顿饭而已。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吃饭挺没意思的。”

小A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稍微向左一歪头说道:“很遗憾,我晚上还有飞行任务。”

这当然是谎话。每当被男乘客邀请的时候,小A都用这招拒绝。小B要是在旁边,一定会说:“你简直是暴殄天物!要是我一定统统让他们请客!”

“是……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他神情失望地再度望向窗外。小A看着他的侧脸,觉得他此刻一定在后悔开口约她。

在小A跟糕点店老板交谈的时候,小B正在前排座位附近抱着报纸杂志来回溜达。

“请问……”这时,有个声音对小B说。是一位三十出头、大眼睛长头发的女士。她晒得有点黑,更加凸显了那双大眼睛。

“请问滨松町那边有宾馆吗?”这位女士问道。滨松町是从机场出发的单轨电车的终点站。

小B想了一下说:“有。有宾馆。”然后她提到了S酒店。她自己没在那里住过,但以前听住过的朋友提过。

“哦,那我住那里好了。”

这位女士的话音越来越小,最后成了自言自语。然后她又看了小B一眼,道了声“谢谢”。

没过多久,小A和小B在厨房碰面。但她们谁也没提刚才各自跟乘客的一番对话。

“哎,今晚吃什么?”小B一如往常地只关心吃的话题。

飞机继续朝羽田机场平稳地飞去。

2

S酒店就在JR线滨松町站和芝公园的中间。

这是家很旧的酒店,一共七层,砖红色的墙面黑乎乎的。前台在二楼,走到前台要经过的大厅也好,大厅里悬挂着的吊灯也罢,无不透出一股老旧的气息。尽管如此,每晚仍会有几名从机场过来的客人投宿。

就在这家酒店里,发现了死于非命的尸体。发现尸体的日子,正是小A和小B执行完福冈到东京乘务的第二天。

“请你冷静下来再从头讲一遍。”警视厅搜查一科的笠井直视着眼前这个脸上稚气未脱的门童说道。这里是案发的房间门口。他身边的辖区警局刑警也准备好了记录本。

身着砖红色制服、姓永本的门童说:“所以……”他咽了口唾沫,“所以这客人总是不退房,科长就让我上来看看到底怎么了。”

“科长指的是高野先生吗?”

笠井那五官深邃的面孔转向门童身边的消瘦男人。他就是前台科长高野。

“十一点是退房时间。”头发梳得很整齐的高野轻轻点了点头说,“都快到中午了,五一四房间和五二○房间的客人也不见身影。我就往他们房间打了电话,可是都没人接。所以就让永本上来看看情况。”

“永本就先去看了五一四房,是吗?”

门童听了笠井的问话点了点头。“我敲门,里面没有反应,就把门打开了。”

“然后你发现了尸体?”

门童继续点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我做梦都想不到。”

“我也觉得。”笠井边说边指了指房门,“房门是锁着的吗?”

“没有,没上锁。”

笠井点点头,又检查了一遍门把手。这家酒店的门是最近很少见的非自动锁。

“你再说说开门之后的情况。”

永本又咽了口唾沫,慢慢讲了一遍。事情是这样的——

“我一开门就觉得房间里不对劲。大中午的,窗帘还拉得很严实,行李什么的也都摊在外面,进门左手边的浴室门开着,里面的灯也是亮的。”

这客人是不是出去了还没回来,永本当时这样想着。为防万一,他向浴室里瞅了一眼,看到尸体倒在那里。而且还是两具。

永本当时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跑向电话,向前台通报这里发生了案件。

“那死了的两个人,”笠井看着前台科长,“男的是五一四的富田敬三,女的是五二○的堀井咲子,没错吧?”

“没错。”高野铁青着脸回答道。也许他想起了尸体的模样。

尸体浑身是血。

倒在浴室门口的是堀井咲子。她胸口插着水果刀,渗出的血把她的毛衣都浸成了黑红色。

富田敬三靠在浴缸边上。浴缸里放满了水,水也被染得鲜红。他左手浸在水中,手腕的动脉被割断了。

“这两个人都是昨晚入住的,是不是?”笠井问高野。

“是的。入住时间差不多。”

“不是一起入住的吗?”

“不是。富田先生预约了,堀井小姐没预约过。”

“你有没有见过他们两个人一同出入?”

前台科长侧了侧头说:“这个嘛……”

“茶几上有两个咖啡杯。那是你们酒店准备好的吗?”

“不是。一楼有家叫‘BRICK’的咖啡厅。应该是从那里叫的客房服务吧。”

“这样啊。”

结束了对高野和永本的询问,笠井回到房间。

“那个男死者的手腕……”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鉴定人员凑到笠井旁边说,“从伤口判断,应该就是插在女死者身上的那把刀割的。况且也没找到其他的凶器。”

“就是说,那把刀先割了男人的手腕,然后又捅了女人?”

“看起来是这样的。再研究一下那把刀应该能有更准确的结果。”

“可是看现在的情况,男人像是自杀啊……”

“这得看解剖结果了。女人身上的伤更没法下结论了。看起来似乎是他杀色彩比较浓,但伤口也并不是女人自己捅不到的位置。”

“也就是说两个人都很可能是自杀咯。但是男人割腕,女人捅了前胸,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可不好说。最近的女人可猛了。”

笠井撇了撇嘴问:“指纹呢?”

“已经采集过了。刀上似乎只有女人的指纹。还有一点我很纳闷,就是那两个咖啡杯,有一个上面的指纹被擦掉了。”

“哦……”

“另一个杯子上有指纹,是富田敬三的。”

“咖啡都喝光了?”

“是的。两个杯子都是空的。”

“嗯。”笠井再度把头歪向一边。

笠井来到一楼的咖啡厅,找到给五一四房间送咖啡的服务生。是个手脚细长、穿着半袖白衬衫的年轻人。

“昨晚十点左右吧。那男人打电话来点单,我就给五一四房间送了两杯咖啡过去。”

“那时候你看到房间里面的样子了吗?”

“没看见。我一敲门,客人就把门打开差不多二十厘米,连盘子带杯子都接了过去。”

“你有没有觉得里面有其他人?”

服务生抱着胳膊,眉头微蹙。

“声音倒是没听见。但是看那人的动作,感觉房里藏着人似的。”

笠井道了谢,出了咖啡厅,又回到凶案现场。

两个死者的身份很快就确认了。富田敬三是福冈市内一家日式糕点店富屋的老板,四十五岁,家里有妻子和一个上高二的女儿。来东京好像是为了见同学,从他的包里发现了能证明他此行目的的一张同学会请柬。

堀井咲子是住在福冈的公司职员,三十岁。警方询问了她供职的内衣公司,得知她昨天和今天都休假,来东京的原因不明。她独自居住在福冈的公寓。目前正在联系她的家人。

“是不是情伤导致的惨剧呢?”辖区警局的年轻警察跟笠井说,“看现在这个情况,也许是男人先捅了女人,再割腕自杀吧。”

“但是你说的这种情况,刀应该掉在地板上。”笠井边摩挲着剃得光溜溜的下巴边说,“刀还留在女人身体上,说明男人割腕在先。”

“的确如此。那就是反过来。女人先杀了男人然后再自杀。而且女人不是没预约房间嘛,说不定是从福冈追那男人来的呢。”

“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笠井陷入了沉思。杀人殉情?那么女人不是也应该割腕自杀才说得通吗……

3

这天晚上,正看着电视的小A和小B突然看到新闻里播报的S酒店惨案,她俩噌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什么?富屋的老板他……”

小A喊了起来。她昨晚才见过他,所以更加震惊。

但小B的一句“难以置信”嗓门更大。电视上播出了女死者的照片,小B正是看了这张照片才吼了起来。

“这个女的我也见过!”小B接着说道,“昨天她也坐了那班从福冈到东京的飞机!我记得她还跟我搭了两句话。啊,怎么办啊,想起来心里就别扭!”

“那就是说他们俩坐过同一班飞机?”

小A边说边开始认真听电视上的解说。电视上说警察正在全力调查两个人的关系。目前为止,各方看法似乎倾向于这是一场走了极端的情感纠纷。

“但是两个人的确不是约好一起来东京的啊。”小A说着把电视关掉,“其实昨天富屋老板还约我吃饭。如果有女人跟他一起来,他不可能还要请我吃饭啊。所以他应该真的是来参加同学会的,可能那女人是追他来的。”

“嗯……但是跟自己的情人坐同一班飞机会没发现吗?在候机厅就可能见到啊。”

“也有可能见到了却故意装作没看见呢。”

“这样啊……”

小B点了点头,但还是一脸不解。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

“不对不对。我刚想起来,电视上那个女人问过我滨松町有没有宾馆。如果她是追着富屋老板来的,怎么可能这么问呢?”

“啊?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回答‘有’啦,比如S酒店什么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像打哈欠一样张大了嘴,“就是因为我说了这句话,她才住S酒店的啊!”

小A皱着眉,一副沉思的表情。

“如果你说的没错……”

“你这话可不对啊,我说的本来就是真的。”

“那么,富屋老板跟那个女人坐上同一班飞机,然后住进同一家酒店,都纯属偶然啊。”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偶然啊?”小B不相信,连连摇头。

“是啊……怎么可能呢。”

小A坐在桌子旁边,手托着脸颊。她想起富屋老板善良的面孔。这样的人居然会有情人,小A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凶案后第二天,小A下了飞机回到乘务员室,看到两个警察正等着她。小B和客舱科长远藤也在。远藤一脸郁闷,可能正琢磨怎么一出麻烦就有小B的份儿。

“这两位警察是为昨天S酒店凶杀案来的。两个死者好像都坐过咱们的航班。你们昨天不是执行这趟航班的乘务嘛,这两位要问你们几个问题。”

远藤介绍了一下在场的两个警察。年长一些的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笠井,年轻一些的姓山本。

远藤逃也似的离开,轮到小A她们坐到警察对面。

笠井先给她们看了两张照片,询问她们对照片上的人有没有印象。和她们想的一样,正是在酒店遇害的那两个人。小A和小B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表示她们认识富田敬三。

“那太好了。”笠井咧了咧嘴,“其实今天我想问问两位飞机上的情况。两个死者是不是曾经表现得很亲密……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

小A又看了看小B,回答道:“关于这个问题,昨天看新闻说他们两位可能是情人关系,我觉得很意外。”

笠井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那么,完全看不出来他们有什么亲密关系是吗?”

“是的。别说是情人,连座位都不在一起。我也没见他们说过话。”

“哦……看起来就是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是这样的。还有……”

“什么?”

小A告诉警察富田曾经想约她出去吃饭的事。她认为富田不像和女人同行。

“然后,还有还有……”

小B见警察津津有味地听小A讲,觉得自己可不能甘拜下风,就插了一句。当然,她提到的正是堀井咲子询问酒店的事。

“所以我觉得她住进S酒店完全是偶然的。”小B鼓起鼻孔说。

笠井对她的话似乎也很有兴趣。

“原来如此。听你们二位这么一说,两个死者要是情人关系,反倒无法理解了。”

“警察先生也对此持怀疑态度吗?”小A问,觉得他的提问里总透着不相信两个死者是这种关系的意思。

警察点点头说:“疑点太多了。尤其是我们调查了堀井咲子的情况之后,更觉得可疑。她的生活中也没有某个男人存在的迹象,来东京是为了参加恩师的葬礼。我们从她的行李里面找到了佛珠。”

那么,堀井咲子追着富田来到东京这个解释就彻底行不通了。

“富屋老板娘没说些什么吗?”

小A一问,笠井显得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对案件这么有兴趣。

小A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不是啦,我就是常去富屋,跟老板娘也挺熟的而已。想到他们夫妻俩,我很难相信老板会有情人。”

笠井恍然,点了点头。

“我们从富田敬三夫妇的朋友那里得知的情况,也正如你所说,他们的关系非常好,敬三不像是有外遇的人。但老板娘说,她隐隐感觉到丈夫有了外遇。”

“老板娘知道?”

小A说着看了看小B。她们去过好几次富屋,觉得富田夫妻俩亲密无间,半点嫌隙也没有。

刑警点点头接着说:“昨天我们直接询问了老板娘。她说她知道老公有情人,但是最近敬三告诉她,会跟情人分手的。不过我得加一句,情人答应了没有就不得而知了。”

“分手的事情谈崩了,演变成一场情杀?”小B脱口而出。

“这么一分析就是这个结果了。但是就像刚才咱们说过的,说富田跟堀井咲子是情人实在有点牵强。”

4

第二天,小A和小B都放假。两人很久没逛街了,原本想出去逛逛街,但是小A一大早提出别的建议。

“去S酒店?”小B嚼着吐司问道。

“没错。我想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你是说那个凶案对吧?这可稀奇了,小A你也八卦起来了。这不是我的专利吗?今天吹的什么风啊?”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有些问题想不通。那天晚上富田还想约我吃饭呢。要是我答应他了,也许事情就会换个方向发展。”

不,不如说事情肯定不会是这样了,富田也就不会死,小A想。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好难受啊。”小B把面包吞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道,“堀井咲子会住S酒店也是因为我。她家属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恨我的。”

“所以说咱们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嘛。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两个乘客死在同一间客房里?起码能得到一点提示。”

“嗯,也是。”小B有点萎靡,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把手伸向面包。

想跟酒店员工问些线索,还是客人的身份比较合适。于是小A和小B预约了一个双人标间。在前台接待她们的是个头发三七分、身材矮小的标准酒店服务生。

“这家酒店前几天发生了自杀事件,是吗?”小A签字的时候,小B问道。对方毫无反应,可能他们被下了封口令。

“案发之后有什么新进展吗?”小B仍然不放弃,步步紧逼。

对方回答:“这件事恕我无可奉告。”言毕低头不语,随即招呼旁边的门童给她们带路。这样一来,小A和小B非走不可了。

房间是六一六室。在门童的指引下,两人进了电梯。

“请问,两位客人是杂志社的吗?”门童按下了六层的按钮,问道。他似乎听到了她们和前台的对话。

“那倒不是。我们只是认识死者。”小A回答,想起发现尸体的就是一个门童,“你不会就是那个发现死者的……”

那门童坦然一笑。“正是,我姓永本。那天可真吓死我了。”他回答着,电梯正好到了六楼。

“那两个人入住的时候,你跟他们说过话吗?”跟在门童身后的小B发问。

“可能带路的时候说过一两句吧,我记不清了。”

“那么,从他们登记入住之后到发现尸体之前,你都没再见过他们咯?”小A问他。

他点点头回答:“啊,是的。不过,我记得后来还看到过那个女客人一次。好像是在五楼电梯间。她好像从垃圾箱里捡了什么东西。”

“垃圾箱?”

“是啊。我也只是看到她好像捡起什么东西。我赶着下楼,也许看错了说不定。”永本说得很谨慎。

但是小A觉得他没看错。堀井咲子应该是从垃圾箱里捡起了什么。问题是她捡了什么呢?

永本带她们来到一间外观古旧但内装精致的标间。从房间的窗户能直接望见东京塔。

小A去看了看浴室,外间是一个坐便式马桶,里间有个浴缸。据说富田左手浸在水里,堀井咲子的胸前插着刀倒在地上,但具体位置她也不清楚。不过男女为情自杀选择这种地方,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我可不会死在这种地方。”小B说,“一不留神脸扎进马桶得多难看啊!”

“是够脏的。”

“要不咱们去五一四看看?”小B建议道,“首先要勘察现场嘛!”

小A欣然同意,两人出了房间。

虽说是勘察现场,但房间不是随便就进得去的。她们只能在案发的房间外转悠了几圈。

突然,房门开了。“啊!”小A和小B惊慌失措地抱成一团。

“哦?是你们啊?”

和惊慌的她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镇定自若的警视厅刑警笠井。

“空姐这份工作还要兼职当侦探吗?”笠井喝了口咖啡说。他请她们来到一楼的咖啡厅BRICK。小A和小B都低着头,一个劲地嘬吸管。

“哎哟,不用这么拘谨嘛。还有,说到这家店,那天晚上富田曾经叫这家咖啡厅送两杯咖啡到房间里。案发现场的桌子上留有两个空咖啡杯。不可思议的是一个杯子上有富田的指纹,另一个杯子被擦得干干净净。”

“指纹被擦了?”小A抬起了头。

“是啊。不可思议吧?起码得有店员的指纹吧。但是上面什么都没有,只能认为是有人擦掉了。”

小A听到指纹被擦,第一个反应是此案为他杀。凶手擦掉指纹逃走是推理小说的常见情节。

“但是,现在认为堀井咲子先杀富田然后自杀的意见还是占了上风。”笠井好像看出小A在想什么,接着说,“其实富田体内检测出了安眠药,应该是混在咖啡里的。我们还检验了咲子胸前那把刀,上面也验出了富田的血迹。从这些大概可以推断出,咲子可能趁富田没注意的时候把他迷倒,然后割了他的手腕,自己再自杀。”

“咲子是富田的情人这件事得到证实了吗?”小B问。

刑警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还没。尽管他太太认定他有外遇,但是没法证明那人就是咲子。”

“啊,我突然有个想法。”小A说起她一直在琢磨的想法,“难道就不能是他杀吗?比如凶手为了杀富田而来,给他喝了安眠药,然后割了他的手腕。这时,堀井突然进来了,凶手一时冲动就杀了她……这样说不通吗?”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咖啡杯上的指纹被擦掉了。

笠井十分钦佩,马上对她另眼相看,缓缓点了点头。

“很棒的推理。其实我们也讨论了这个可能性。但如果凶手另有其人,也有个疑点必须解开。”

“就是富田和咲子的关系吧?”小B插了一句。

“是的。这个问题不解决,此案就完全没有眉目。还有动机问题。”笠井说着喝了口水,目光望向远方,然后一脸郑重地问,“你们认识富田的太太,对吧?”

“是啊,认识……”小A看了看小B说道。

“坦白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说说你们的感觉就行。”

“什么样的人……”小A含含糊糊地说。

“是个很好的人。”小B干脆地回答,“为人温柔亲切,而且让人觉得很坚强。”

“这样啊。”笠井说着又喝了口水。

小A觉得他的表情很耐人寻味,于是问道:“难道你们在怀疑她?”

这个提问让笠井一惊,他扭头看着她。

“果然是啊。”

“没有,说不上怀疑。”笠井说得很干脆,好像怕招人误会,“这本来是个秘密,但我相信你们,就告诉你们吧。其实富田上了一份高额人寿保险。”

“保险?啊,这样啊……”小B恍然大悟,拍了拍手,“那笔保险金的受益人就是他老婆,对吧?所以你们怀疑她。”

小A看了看刑警的脸,他用目光表示了肯定。

“三亿。”他说,小B闻言吹了声口哨。“而且是两个月之前才签的约。怀疑为了保险杀人原本是调查的老路子,但是我们查了她老婆,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杀人凶手。”

“正是如此。这种傻气的想法还是早点忘了的好。”小B坚定地说。

“我们也觉得这个思路不太妥。”笠井回答道,“而且,这次的事情他老婆能不能拿得到保险金,还是疑问。”

“言下之意是……”小A问。

“你可能知道,人寿保险签约一年以内,如果被保险人自杀,是得不到保险金的。这次的案件如果是自杀——如果能确定两名死者是事前约好自杀,保险公司是不会给钱的。”

“你是说,如果为了骗保,是不会制造出这种局面的?”小A说。

“正是。凶手应该留下一个更明显的他杀现场才对,而且这并不难。”

5

小A再度见到笠井是凶案之后的第十天,在羽田机场。

“我正要赶去福冈。”刑警说道。

“啊,那是几点的飞机呢?我今天执行乘务也要去福冈。”笠井所说的航班不巧是比她早的那班。

“目的是去一趟富屋,从老板娘口中问些东西出来。”他的措辞让小A觉得另有隐情。

“有什么进展了吗?”

“没有什么像样的进展。但是我们总觉得保险金的疑点很大。后来我们又调查了富屋,发现它欠了一大笔债。”

“富屋负债……”

小A有点意外。那家店无论什么时候都给人一种威严庄重之感,嗅不出一丝一毫经营不善的气息。

“对这种老字号实行科学管理似乎不太容易,而且维持传统好像也要一大笔开支。”

笠井看了看手表。快到起飞时间了。

“查到富田和堀井咲子的关系了吗?”临别前小A追问了一句。

刑警回过头来耸了耸肩说:“那两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小A和小B比笠井晚一班飞机抵达了福冈。今晚她们要住在这里,这意味着她们有充分的时间在市内四处转转。

但两人还是决定直接前往富屋。她们想知道笠井究竟问了些什么,还想跟富田的妻子—好像叫早苗,确认一些事情。

“哎,小A,你想到了些什么,也跟我说说好不好?”

小B气鼓鼓地跟了上来。只有小A什么都知道,让她自觉很无趣。

“哦,你是问堀井咲子在垃圾箱里到底捡到了什么吗?”

“啊?你知道啦?那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等到了富屋再说。这样才有意思。”

“什么啊你!还卖关子,小气鬼!”小B的圆脸越来越鼓。

富屋面朝一条窄路,伫立在一片旧式房屋中。两人走进去的时候,身着和服的富田早苗温柔地笑着。

“欢迎啊。真是很久不见了。”

听她的声音,真不像是个十天前才死了丈夫的女人。小B曾经说她是个“内心很坚强”的人,今日一见,小A深有感触。富屋能撑到今天,十有八九是因为有她在吧。

“那个……我们听说了您丈夫的事情。请节哀顺变……”小A说。

早苗却不停地摆手。“这事别再提了。过去的都过去了。”

然后早苗把两人请到里面的茶室。虽然是个茶室,但是有椅子坐,不用担心跪得腿麻。

喝着女主人亲手泡的茶,两人各吃了一块富屋特制的日式糕点。

“再来一杯吗?”早苗问。

小A谢绝了,说道:“我有点事情想问您。”她原本打算自然地带出这句话的,但说出来还是生硬得很。“今天警察是不是来过了?”

早苗几乎完全不为所动,用她那万年不变的温柔目光看着小A,平静地问:“你认识他?”

“对。为了这次的案件,我们聊过几回。”

然后小A就把富田如何搭乘了她们的飞机,以及后来发生了什么都告诉了早苗。

“是这么回事啊。那可真是巧得很。”

早苗保持着笑容。小A想,她也太冷静了吧。

“那个……警察来问了些什么呢?”

小A知道自己问得太直接了,说不定这句话已经惹得她很不高兴了。

但早苗只是微微地侧了一下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就是确认了一下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我看那个警察有点失望呢,但我也没办法。”她轻描淡写道。

这不可能,小A想。笠井不会只为了确认而特意跑这一趟。他一定知道了真相,为了证明才来的。

“夫人!”小A喊道,声音竟如此镇定,令她自己都感到奇怪。早苗向她投来凌厉的目光。小A迎着这目光继续道,“您先生是自杀吧?警察是不是这么问的呢?”

早苗的表情第一次僵了一下,好像突然间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是很快又笑颜如初。她似乎在强撑着。

“我先生,”她轻轻地动着嘴唇,“是被那女人杀害的。”

“不对吧。”小A挺直了脊背,“正好相反。是您先生杀了那个女人。”

她身旁的小B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富田饱受负债之苦,想用自己的人寿保险还债,对不对?现在说起来,当天晚上我们在飞机上遇到富田先生的时候,他应该是满腹心事。”

所以他想和别人共进最后一顿晚餐,小A现在才想通。

“那他是为了自杀才去了东京?”小B谨慎地问道。

早苗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

“是的。但是一旦被人发现是自杀,就一分钱保险金都拿不到了。所以他要伪装成他杀。不管是在咖啡厅点的两杯咖啡,还是那个被擦掉指纹的杯子,都是为了暗示凶手的存在而故意布下的疑阵。”

“安眠药也是吗?”

“是的。那是他自己倒进杯子,自己喝下去的。然后他用刀割腕,再把手放进浴缸。”

“的确,这样一来警察在查案子的时候一定会往他杀方向分析。”小B低头说道,然后仰起头问,“那么堀井咲子是怎么卷进来的?”

“问题就在这里。”小A说,“富田先生其实设下了另一个陷阱,那就是房间的门锁。他把钥匙扔在了房间外,从房间内把门锁上了。那么大家就会认为是凶手逃跑前锁上了门,然后半路扔掉了钥匙。钥匙正是被扔进了那个垃圾箱。”

“就是堀井小姐捡了东西的那个垃圾箱?”事情有了些眉目,小B的语气也激动起来。

“没错。万事俱备,富田先生正准备自杀,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居然有个陌生女子进了房间。”

“就是堀井咲子吧?”

“她可能出于某种原因在垃圾箱里发现了钥匙。她想还钥匙才进了房间,也许她敲了门,但是没人答应。她原本想把钥匙放下就离开。富田先生大概吓了一跳。他从没想过会有人开门而入,如果自己没死就被人发现了,那就糟了。”

“如果他被人救了,一旦警察调查起来,他早晚得供出自己是在诈骗保险金。”

“事出突然,我不知道富田先生究竟怎么想的,但是至少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最后一招就是杀了堀井。等确认她断了气,他就把刀上的指纹擦掉,然后印上她的指纹,自己则把手伸进浴缸。如此一来,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就死在了酒店的同一间房里。”

说完,小A看了看早苗。她一直盯着自己纤细的手指,仿佛丝毫没听见眼前两个年轻女子一唱一和。当然,她不可能没听到。

小A调整了呼吸,问:“您觉得如何?您先生的死难道不是自杀吗?”

过了一会儿,早苗的右手轻轻一动,抚了抚高束的发髻。她好像在思量该怎么开口。

“我老公的遗书,”她开口道,“在他尸体被发现的那个早晨就寄来了。我老公出门之后就把遗书寄出了。他自杀的理由我就不用多说了吧。”

小A被早苗的气势镇住了,点了点头。

“那位女士怎么死的我不清楚,也许正如你所说,但这事根本无所谓。对我来说,必须一口咬定我老公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所以您就撒谎说您老公有情人。”

早苗目光低垂:“他要是有找情人的勇气,说不定生意也能好转一些。”

“笠井对真相也有所察觉,是不是?”

“是啊。他也坐在你的位置上,滔滔不绝地给我解释案件的来龙去脉。他明天也许还会来,后天可能也来。”

“但是您准备绝口不提遗书的事吧?”

早苗的嘴唇上浮现一抹微笑。

“那是当然的。富屋的招牌是我老公拼了命才保住的。我也会为了它鞠躬尽瘁。”她笑眯眯地看看小A,又看看小B说,“所以拜托你们二位在警察面前也不要多嘴多舌。”

小A和小B对视了一眼,点点头说:“我们不会说的。”

早苗面露喜色地问道:“要不要再来一杯?”

“好啊,麻烦您了。”小A整了整衣衫重新坐回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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