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忍老师是飙车族

1

车子慢吞吞地行驶了几公尺后准备左转。她想打方向灯,但灯没亮,雨刷却扫过眼前。

“怎么了?有下雨吗?”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教练故意看着天空挖苦道。

“真不好意思,我搞错了。”

阿忍不悦地大声回答后,重新打了方向灯,转动方向盘。无力地瘫坐在座椅上的秃头教练重心不稳,抓住了椅背。

“喂,你是怎么开车的?转动方向盘时不能再稳一点吗?”

“好、好。”

“你真的听懂了吗?还有,你刚才忘记确认后方的路况。”

“我确认了。”

“你没有,确认的时候要转头。”

阿忍没有回答,直接进入了直线道,这里是驾训班内唯一可以加快速度的路段。她一口气加速,切入最高档位。车速表的指针立刻上升,她喜欢这种快感。

她打算在正面的墙壁出现在眼前时踩煞车,但她还没有踩煞车,车速已经慢了下来。阿忍咬着嘴唇。

教练车的副驾驶座上也有煞车,秃头教练比她先踩了煞车。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踩煞车?”教练说。

“我正打算踩煞车,脚都已经放到煞车板上了。”

“太晚了,太晚了,这样会撞到墙壁。”

“不可能太晚,现在离墙壁还有这么长一段距离。”

“你对情况估计不足,车子的速度比你想像的更快。如果不赶快换档会熄火。”

放慢速度后,踩离合器,再换档,然后慢慢松开离合器。她在嘴里复诵着,身体的动作却跟不上。她正在这么想,教练又踩了煞车。

“你在看哪里啊?前面有对向来车,不要只注意脚下。你真的很笨耶。”

“够了,你给我闭嘴!”

阿忍把车子停在路中央,转身看向教练的方向。“你整天骂东骂西,到底想怎么样?我是来学开车的,开不好是正常的,你的工作就是要教我开车,态度不能好一点吗?你又不是免费教我,我付了昂贵的学费来这里学开车,是客人,你却把我当成垃圾,还骂我笨,我可不能忍气吞声。”

阿忍气势汹汹地骂道,秃头教练也慌了手脚。他从来没有被学生这么痛骂过。

“不,呃,不是这样啦。”

“什么不是这样,你刚才不是骂得很凶吗?我告诉你,驾训班多得很呢。”

“我只是希望你赶快学会开车……”

“你在旁边骂不停,我怎么可能学得会?我付了钱,还要被人骂,简直太没道理了。这辆车是十四号车吧?我会告诉这里所有的学员拒坐这辆车,到时候,你就会被开除。”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说话有点不当。”

“不是有点不当,而是严重不当。”

“好……是我说话严重不当,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发动车子?停在这里的话,别人会觉得很奇怪。”

“你真的知道了吗?”

阿忍瞪了他一眼,想要发动车子。但因为太激动了,离合器操作得更不顺利,结果车子反而熄了火。

“猪……啊,我觉得再稍微用力踩油门比较好。”

“啊?喔,我知道。先踩油门,再松开离合器。喔,车子动了。对嘛,你这样好好说,我就会开得比较顺。”

教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做哪一行的?”

“我的工作吗?现在读大学进修,但我原本是老师。”

“老师?”

“对,我是小学老师,教小孩子很辛苦。像你这样高高在上,只会骂人,根本不可能教好学生。”

“喔……原来你是小学老师,难怪……”

教练嘀咕道。

竹内忍看到新闻报导说,最近老人和孩童因为车祸丧生的案例大增,所以下定决心去学开车。阿忍读大学之前,在大路小学上班时,也有学生在学区内发生车祸,所以,她觉得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发生。

为了让孩子远离交通意外,不能再按照传统的方式指导学生。首先要了解开车,置身于交通战争中,才能了解为什么会发生车祸──她在电视前握着拳头,在内心发表了演说。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一旦心动,就会马上行动。第二天,她就去位在住家附近,骑脚踏车就可以到的“大阪格林汽车驾训班”报了名。

驾训班的课程分为学科和术科训练两大部份。术科训练又分成四个阶段,阿忍目前进阶到第三阶段。

这天晚上七点,阿忍上完术科的训练课后,在下一堂学科课开始上课前,她在大厅复习交通法则。她每次都在大学下课后才来这里学车,所以,只能上晚上的课。

“老师,你等一下要上课吗?”

她坐在长椅上看着教科书,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声音。抬头一看,原田日出子正对她露出微笑。

“晚安。”阿忍也笑着向她打招呼。

“老师,你今天的术科训练已经结束了吗?”

日出子把差不多有阿忍两倍大的屁股挤到她旁边坐了下来。已经十一月了,日出子仍然穿着短袖高尔夫球衫,变松的袖口下,露出粗壮的手臂。

“对啊,刚上完。原田太太,你呢?”

“我也刚上完,正准备回家。如果不早点回家,郁夫又要抱怨了。他上了中学后,食量越来越大,买米就是一大笔开销。”

原田郁夫是阿忍以前教过的学生,现在已经上中学了,但仍然经常和损友田中铁平一起来阿忍家找她玩。

“原田之前说中学的功课变难了,最近有没有适应一点?”

阿忍问道,日出子的表情好像咬了一颗酸梅。

“才没有呢,他从来不读书。老师,你找机会好好骂骂他,像他这样,到时候根本考不进高中。虽然这么说不太好,我觉得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经常和那个田中混在一起。田中这个小孩虽然很有意思,但论读书就很糟糕。啊,忍老师,我刚才说的话不能告诉田中太太。”

“我知道,我知道。”

阿忍点着头,差一点笑出来。因为不久之前,田中铁平的母亲才在她面前说了几乎相同的话。

“先不管郁夫了,老师,你现在进入第几阶段了?”

日出子探头看着阿忍放在腿上的课程表。教练在上面盖了印章,可以清楚知道目前进入哪一个阶段。

“好不容易才进入第三阶段……原田太太,你呢?”

“你比我晚开始学,就已经进到第三阶段了吗?年纪轻的人果然学得快,我也是第三阶段,我考临时驾照没有通过,又要补课了,你不要看我的课程表,太丢脸了。”

日出子把课程表藏了起来,但阿忍眼尖地看到了教练盖印章的那一栏,上面至少有三十个红色的印章。第三阶段完成后,才能考临时驾照,日出子的课程表显示她至少上了三十堂课,才完成第三阶段。学得快的人只要十几堂课,就可以完成第三阶段,可见日出子的开车技术真的很差。不过,阿忍也补了好几堂课。

“开车真的太难了,为什么会这么难?”

“可能因为还不习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即使习惯了,还是开不好,每次看到盖的这些章,就觉得很生气,多上几堂课,就要多花钱。”

“只能抛开钱的事……”

“但家庭主妇不可能不考虑,而且,家人也会很在意这件事。郁夫还说,我学开车缴的这些学费,拿来搭计程车还绰绰有余,真是气死人了。”

阿忍带着复杂的心情笑了笑,觉得搞不好郁夫说对了。

“我真是搞不懂那个离合器,也讨厌换档。”

日出子晃着肥胖的左腿,“都是因为多了一个离合器,让人手忙脚乱,又要动脚,又要动手,哪有这么灵活?而且,转弯的时候还要先打方向灯和确认安全,要同时动手、动脚、动眼睛和脖子,怎么可能做得到嘛,我们又不是食倒太郎[1]。”

“我也不太会操作离合器。”

“对吧?对吧?”日出子眯起眼睛,好像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就是因为有这种麻烦的东西,所以才会常常搞错,踩到油门上。”

“那真是太危险了。”

阿忍瞪大眼睛。

“是啊,所以,应该把离合器拆了,所有的车子都统统换成自排车才对。”

“好像也可以考只开自排车的驾照。”

“我知道。不过,既然付了钱,就想要考完整的驾照,否则好像吃亏了。虽然我很努力地学,但还是学不会。我问你,为什么要有离合器?”

刚才大声说话的日出子突然很小声地问,可能不想让别人听到她问这个问题。

“因为换档的时候需要离合器。”

“但不是可以用手换档吗?换一档、二档的时候,不是都用手切换吗?为什么一定要踩离合器?”

“这……”

阿忍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实说,她还没有充分理解汽车的构造,因为教练叫她换档时要踩离合器,所以她就乖乖照做。

两个人沉默片刻后,日出子好像突然想通了。

“如果是没必要的东西,应该就不会出现在车子上。既然车上有这个东西,想必有它的原因吧。”

“我想应该是这样。”

阿忍虽然觉得这样的谈话毫无建设性,但还是附和道。

“对了,我刚才在那里听到一件事。”

日出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指了指教练车的停车场,“听说这里有学生很恶劣。”

“喔,怎么恶劣?”

“好像有人说教练的态度不好,对教练破口大骂,还威胁说,要大家拒坐那辆教练车。”

“……”

“而且听说是个女的。我实在太佩服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很凶悍。”

“是啊。”

阿忍低下头,不敢告诉原田太太,那个人就是她。

* * *

[1] 食倒太郎人偶为大阪道顿堀商店街有名的电动人偶,可以同时做敲鼓、摇头和张嘴等不同的动作,“食倒”的意思是吃穷的意思,意指大阪美食众多。

2

十一月七日星期三,发生了抢案。遭到抢劫的是生野区有名的豪宅松原家。松原家的一家之主松原宗一是附近一带的大地主,最近也开始投资公寓。

抢匪在清晨四点多上门。两个蒙面男子突然出现在松原家二楼,松原夫妻的卧室。松原夫妇有两个儿子,老二已经结婚搬离了老家,未婚的长子因公出差前往美国。也就是说,晚上的时候,家里只有松原夫妇和住在他们家的帮佣而已。

两名抢匪拿着手枪和刀子,威胁松原夫妇,之后,把帮佣也叫了起来。

宗一说,要钱的话好商量。于是,在抢匪的指示下,打开了保险箱,保险箱内有两千万现金和相当于五千万的珠宝。抢匪还在家中翻箱倒柜,找到了松原先生收藏的画作、版画和花瓶等艺术品,总价超过数千万,再加上现金和珠宝类,损失至少有一亿两、三千万。

抢匪把松原夫妇和帮佣用绳子绑起后,大约六点多时,带着抢夺的财物逃走了。

直到那天中午,刚好有朋友上门找松原夫妇,他们才终于得救。他们立刻报了警,但因为距离抢匪逃走已经好几个小时,几乎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阿忍并不是透过报纸或新闻报导得知以上的情况,而是原田郁夫告诉她的。原田就住在松原家附近,只相差数十公尺。

“一亿两、三千万喔,真是太夸张了。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一辈子都赚不到那么多钱。没想到那些有钱人家里随随便便就放了那么多钱。”

比起抢劫案,郁夫似乎对被抢的金额更感兴趣。

“那当然啊,那一带的土地不都是松原家的吗?我爸说,如果把那片土地卖了,恐怕值好几十亿。我爸爸每天都在发牢骚,说松原家趁战后混乱的时候,用很肮脏的手段,以很低的价格买了那片土地,全都怪政治人物无能,才会发生这种事。”

田中铁平一边吃着蛋糕一边说道。他们在放学后,来到阿忍的公寓,告诉她这起抢劫案。他们很清楚,阿忍一听到这种事,就无法克制想要凑热闹的心情,为了听后续的消息,她会请他们喝红茶、吃蛋糕。

“抢匪也真会挑人家。”

阿忍自言自语般说道。

“对啊,”郁夫回答,“既然要用性命赌一次,当然要抢有钱人家。如果跑来我家,根本没东西可以抢。”

“我家也一样,搞不好抢匪还比我家有钱。”

“没有人受伤吗?”

“好像没有,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喔,话说回来,”阿忍把手放在下巴上,一副名侦探的口吻说道,“以时间来看,抢匪是在黎明之后出现的。照理说,应该会有一、两个目击证人,如果在这一带,这个时间已经有不少人带着狗出门散步了。”

“老师,你不能把这里和我们住的地方相比啊。”

铁平笑着说,“而且,我们那里也没有人养狗,因为买饲料很花钱。”

“对啊,像我妈经常趁我们不注意,就把买菜钱省下来。”

“看你妈妈的身材,不像是会在买菜钱上节省的人。”

“她是重量不重质,只要是家人吃剩下的,她会一下子就吃光光,简直就像是水肥车。”

“你真低级,干嘛在吃蛋糕的时候提什么水肥车。”

“至少我没在吃咖哩的时候这么说。”

阿忍听着他们的无聊对话,突然站了起来。

“你们提到原田妈妈,我想起来了,我差不多该出门了。”

“去驾训班吗?”铁平问。

“对,今天终于要上路了,我要好好努力。”

阿忍昨天考临时驾照,一次就过关了。

“唉,想到那件事,我就开始头痛。”

郁夫皱起眉头,抱着头。“像我妈那种反应迟钝的胖子,怎么可能会开车嘛?但她坚持要学,还经常补课,等于把钱丢进了水沟。”

“但是你妈妈很努力,昨天考临时驾照也考过了。”

“那已经是第三次了。”

“不管怎么样,反正考过了,就很厉害啊。”

日出子在合格者名单中看到自己的名字时,兴奋的样子连站在旁边的阿忍都觉得丢脸。因为她居然哇哇大哭起来。

“她花了比别人多一倍的钱,终于考上了。如果把钱给我,我可以去买新的CD和游戏软体。而且,恕我直言,即使我妈考到驾照也没有屁用,因为我和我爸都已经声明,绝对不会坐我妈开的车。”

“你这么说,你妈妈未免太可怜了。”

“我才可怜呢。”

郁夫露出无奈的表情。

“老师,你考到驾照后会买车子吗?”

铁平战战兢兢地问。阿忍用力点头。

“当然啊,我要买一辆红色的车子,日产的Fairlady 和Skyline 好像都不错。我要开车到处走,让所有驾驶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开车。”

“是喔。”

“到时候,你们也可以坐我的车。”

“我们该回家了。”

铁平向郁夫使了一个眼色。阿忍气鼓鼓地瞪着他。

3

考完临时驾照后,阿忍就一直没见到日出子,在开始学道路驾驶后的第三天,在大厅见到了她。

“实际在路上行驶的感觉怎么样?”

阿忍问她,代替了招呼,日出子在脸前拚命摇手。

“以前不必在意周围的情祝,实际上路后,很在意周围的其他车子,紧张死了。”

“我也一样。尤其路上有很多车子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错没错,我也一样。”

日出子深有同感地点着头,“你会不会想去车子少一点的地方好好练习?大阪的车子太多了,对学开车的人很不利。”

阿忍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大阪的交通状况很差,很多人开车不遵守交通规则,所以,只要能在大阪考到驾照,去任何地方开车都没有问题。

“而且,教练在旁边一直骂人,反而让人更加紧张。”

听到阿忍这么说,日出子露出比刚才更开朗的表情。

“我倒是没有这个困扰。”

“为什么?”

日出子向阿忍的方向挪了挪屁股,用手掩着嘴说:

“因为我遇到一位很亲切的教练,车号是三十二号,即使我犯了错,他也不会骂人,会很亲切地教我。而且──”

日出子说话的声音比刚才更小声了,“他长得很帅。”

这里有这样的教练吗?阿忍有点后悔。她上了两次道路驾驶的课,但两次都遇到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

“但即使有喜欢的教练,也未必每次都能轮到坐他的车子。”

“我刚好三次都坐到他的车子。”

“真巧啊。”

“我动了一下脑筋。”

日出子露出调皮的眼神看向预约柜台。预约柜台负责安排学生的上课时间,以及上术科时的教练车分配。

“我向分配车子的人打过招呼了,以后也要为我优先预约三十二号车,柜台的人也说,既然我开了口,当然会尽量为我安排。”

日出子额外补了那么多堂课,应该和柜台的人混得很熟了吧。对驾训班来说,她是一个好客人。

“这样就可以带着愉快的心情上课了,接下来我要好好加油,希望一次就能考到驾照。”

日出子用粗壮的手臂做了一个胜利的姿势。

第二天晚上,日出子打电话到阿忍家里。

“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日出子似乎用手捂着电话说话,可见她不希望家人听到这些话。

“老师,你想不想参加特别训练?”

“特别训练?是什么运动吗?”

阿忍问,日出子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才不会去练什么垒球之类的运动,我说的特别训练,当然是指开车啊。明天一大早,在其他车子还没有上路之前去练习。书上说,只要挂上‘临时驾照练习中’的牌子,就可以在路上练习。”

“这我知道,但我们不能自己随便开车上路啊。”

只有临时驾照时,必须要有驾照的人陪同才能上路。

“这件事不用担心,我有很强的支援人手,有专业的人陪同。”

“你说专业的,该不会是……”

“就是三十二号教练,他姓若本,是他主动问我要不要进行特别训练。”

“是喔。”

阿忍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那个叫若本的男人该不会对日出子有意思?

“他说,他会准备好车子,这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既然机会难得,我想找你一起去。”

“是吗?太感谢你了,但老师的问题该怎么处理呢?”

既然请了专业教练出马,当然不可能免费教学。日出子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告诉她:

“他说,只是在上班之前教我一下,不会收我的钱。”

“那我要去。”

阿忍不假思索地回答。

翌日早晨,阿忍五点半就起床,骑上脚踏车出发。她们约在离日出子家大约一公里左右的公园见面,因为日出子瞒着家人,所以不能去她家门口集合。

阿忍来到公园时,发现日出子已经到了,旁边停了一辆白色的Mark II,站在车旁的应该就是那个叫若本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确英挺帅气。

“那就麻烦你了。”

相互介绍后,阿忍欠身说道。“彼此彼此。”若本回答。然而,他的表情好像若有所思。

他们练了一个小时左右,阿忍只有在最后的十五分钟才握到方向盘,大部份都是日出子在练习。阿忍虽然很不满,但坐在后车座观察日出子驾驶,就觉得情有可原。日出子的开车技术实在太烂了。就像她之前自己说的,她完全无法同时做两件事。当换档不顺利时,就立刻低头看手,完全不看前方,也完全顾不了方向盘,若本每次都做好了随时拉手煞车的准备。

话说回来,这次的特别训练让阿忍受益匪浅。因为是大清早,又选了车流量少的路段,沿途几乎没有遇到其他车子,可以尽情地做以前无法做的事,阿忍也因此对自己的开车技术产生了自信。

和若本道别后,阿忍再度为日出子邀自己参加特别训练道谢。日出子因为练了很久,心满意足,涨红了脸摇头说:

“练车这种事,要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练才开心。”

“对啊,真的好开心。”

“不过,我今天终于放心了一些。”

“放心?”

日出子又露出她惯有的调皮眼神看着阿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之前,我一直很烦恼,为什么只有我学不好开车,但今天看到你开车后,我松了一口气,原来你也学得很辛苦。”

“……”

阿忍说不出话,日出子静静地拉着她的手。

“老师,虽然我们的开车技术都很差,但只要持续特别训练,就可以让那些开车高手刮目相看。”

阿忍很想甩开她的手,但日出子的握力异常惊人。

4

第二天,阿忍又去参加了特别训练,日出子还是占据了大部份时间,阿忍有点不高兴。虽然她知道日出子的开车技术比她更差,所以尽量不计较,但既然日出子认为两个人的开车技术不相上下,阿忍也忍不住着急起来,暗自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抢先坐在驾驶座上。

阿忍向日出子他们道别后回到公寓,遇到了另一件让人心烦的事。她的房间在一楼,门口向着马路,竟然有意想不到的东西出现在她家门口。

狗屎。

阿忍呆然地站在狗屎前。

──为什么狗屎会出现在这里……?

愤怒渐渐涌上心头。原因很清楚,就是有狗在这里大便。这几天,她并没有看到野狗在附近出没,而且,她出门练车时刚好是带狗散步的理想时间。一定是饲主让狗在这里大便,没有清理就离开了。

──是谁干的?

阿忍四处张望,当然没有看到任何人带狗散步,即使看到了,也无法判断是否就是那坨狗屎的始作俑者。

翌日,阿忍走出家门时,仔细检查了家门口,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前一天回家后,她忍着薰天的臭气清理了那坨狗屎,结果,一整天都好像闻到了狗屎味,心情也恶劣了一整天。

她骑上脚踏车,频频回头张望,沿途看到两个人带着狗散步,但那两个人手上都拿着塑胶袋,但阿忍还是忍不住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们。那两个人都一脸纳闷地快步离开了。

──哼,今天应该不会再有狗屎了吧?

她嘀咕了一句,好像在告诉自己,然后用力骑着脚踏车。

但是,她的期待彻底落了空。当她练习结束回到家时,发现又有一坨和昨天差不多大小的狗屎,而且在和昨天差不多的位置。

这天晚上,阿忍打电话给日出子,通知她明天不去参加特别训练了。日出子问她原因,她只回答说:“因为有点无聊的事。”

──真的是很无聊的事。

挂上电话后,阿忍独自嘀咕道。

虽然她不去参加特别训练,但照样早起。当然是为了观察门口的情况。到底是谁做这么缺德的事?她想当场活逮,好好教训对方一顿。

阿忍搬了一张椅子到门的内侧,从小窗户监视门外的情况,发现不断有牵着狗的人出现,她每次都张大眼睛细看,但每只狗都只是经过而已,只有一只狗在对面的电线杆上撒了尿,并不是连续两天在门口大便的元凶,即使弄脏了电线杆,阿忍也觉得不痛不痒。

她等了一个半小时,最后还是无法当场活逮。今天似乎不会出现了。

──明天继续努力。

她正打算放弃,准备做早餐时,电话响了。才七点半而已。谁这么早就打电话来?她嘟囔着,接起了电话。

“喂?我是竹内。”

“喂?老师吗?是我,原田,出事了。”

“你干嘛这么紧张,发生了什么事?”

“出车祸了,我妈出车祸了。”

5

阿忍接到原田郁夫的电话后,立刻赶去医院。郁夫和他的父亲一脸担心地坐在候诊室内。听郁夫说,日出子照完X光,做完检查,离开诊察室时对他们说,详细情况问竹内老师就知道了,于是,郁夫才会打电话给阿忍。目前,日出子正在接受警方的调查。

“所以,你妈的伤势并没有很严重,对吗?”

阿忍松了一口气确认道。

“我妈没有受伤,但坐在她旁边的男人好像很危险。”

“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郁夫的父亲愁眉苦脸地问。于是,阿忍告诉他,他们从三天前开始进行特别训练,郁夫的父亲听完后,不以为然地说:“莫名其妙。”

“开车这种事,并不是靠特别训练就能够学会的,而是要靠经验逐渐适应。”

“对不起。”

阿忍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低头向郁夫的父亲道歉。

“不,老师,你不必道歉,都是我老婆的错。”

郁夫的父亲难过地摇着头。

不一会儿,日出子跟着警官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很沮丧。

“日出子,你怎么做这种无聊的事……”

郁夫的父亲情绪激动,连话都说不出了,握紧的拳头拚命颤抖着。

“老公,对不起,没想到会闯这么大的祸。”

日出子捂着脸,像少女般哭了起来。

“车祸的原因是没有停车确认。”

“是啊。”

新藤抱着手臂沉吟。他们正在阿忍住家附近的咖啡店内,田中铁平一脸乖巧地坐在新藤旁边,原田郁夫垂头丧气地坐在阿忍身旁。

“这件事不好处理,恐怕必须由原田太太负起责任。”

“能不能请你想办法通融一下?”

铁平问,新藤摇了摇头。

“如果我可以做主,当然可以想办法,但问题责任归属是由法院判定的。”

这次轮到阿忍发出呻吟。

车祸的状况看似单纯,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又似乎很复杂。肇事原因是日出子没有在必须停车让行的路口停车,她并不是没有看到交通标志,而是搞错了煞车和油门。

日出子驾驶的车子没有停车,直接缓缓穿越马路。这时,右侧有一辆小客车以惊人的速度驶来。对方的车子煞车不及,用力撞击了日出子那辆车的右后方。日出子驾驶的车子在冲击之下,被撞向了左侧,撞到了那里的电线杆。副驾驶座那一侧则被撞烂了,若本身受重伤。

麻烦的是对方那辆车在肇事后逃逸无踪,因此,目前仍然无法掌握正确的情况,也无法完全厘清责任归属。

郁夫拜托阿忍救救他的母亲,但阿忍也不知该怎么办,无奈之下,只能找她认识的新藤商量。新藤是大阪府警总部搜查一课的刑警,和交通课在工作上完全没有任何交集。

然而,就连新藤也认为照这样下去,情况对日出子很不利。

“她的运气太差了。”

阿忍叹着气说道,“照理说,那里根本不可能发生车祸。那一带都是印刷工厂的仓库,早上的时候几乎没有车子。”

“那辆逃逸的车子没有任何责任吗?”

铁平不满地问。

“当然有。那辆车的驾驶没有注意前方来车,所以,双方都要负责,但法官可能会认为原田太太的过失比较严重。”

听到新藤这么说,郁夫无力地垂下肩膀。

“早知道就不该让我妈开车。”

“我可不这么认为。”

“话说回来,老师没有被卷入这起车祸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你只有那天没去参加特别训练吧?”

“其实,我没去是有原因的。”阿忍回答了新藤后,把狗屎的事说了出来。如果是平时,三个人一定会捧腹大笑,但因为目前事态严重,所以他们仍然保持严肃的表情。

“是吗?所以你是因为狗屎因祸得福。”

铁平深有感慨地说。新藤和郁夫也都点着头。

“那天之后,就没有再出现狗屎,我真的是走了狗屎运。”

阿忍这么说,反而更强调了日出子的倒霉,气氛更加凝重了。

持续了一阵沉默后,新藤抬起了头。

“这件事似乎有点蹊跷。”

“什么事?”

“狗屎的事,真的是巧合吗?”

阿忍看着新藤的脸问:“新藤先生,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未免太巧了。原田日出子太太和你去学开车,但第二天、第三天时,你家门口就出现了狗屎,于是,你就没有参加特别训练,在家监视,结果就发生了车祸,好像就在等这一天。也许不是‘好像在等这一天’,而是真的在等这一天。也就是说,是有人想要阻止你一起搭车,特地把狗屎放在你家门口。”

“怎么可能?这么一来,那场车祸就变成是有人预谋的。”

“的确可以从这个角度思考,这么一来,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很少有车辆经过的路段,偏偏在那天早上,出现了一辆超速的车子。根据我的推测,很可能是故意撞车。”

“这不就变成了谋杀……”

“是啊。”

新藤很干脆地点着头。

“你居然说是啊……”

“要不要针对这一点调查一下?虽然只是我临时想到的,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等一下,我们先来整理一下。凶手想要杀谁?原田太太?还是若本先生。”

“目前还不知道,也许是他们两个人。但是,凶手显然不希望把你卷进去,所以才会想出放狗屎这个方法。”

“是喔,”铁平嘀咕后问:“果真是这样的话,原田阿姨就无罪了吗?”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无罪,但罪责绝对可以大幅减轻。”

“太好了。”

铁平拍着手,然后抓住新藤的手臂,“大叔,那就拜托你了,无论如何都要往这个方向调查,抓住肇事的凶手。”

“你这么拜托我也没用,目前只是我随便乱想,总之,要先找出那辆逃逸的车辆。”

“不能从狗屎开始调查吗?”

郁夫小声地说。

“这也可以成为调查的方向之一,但要怎么调查?”

新藤反问道,郁夫低下了头。阿忍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很希望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我会去驾训班打听一下若本先生,因为我觉得不会有人想要杀原田太太。”

阿忍说,新藤对她点头。

“虽然不知道能够调查到什么程度,但我也会尽量搜集消息,也会请教漆哥的意见。”

如果他的前辈漆崎愿意帮忙,事情就更容易解决了。

“有没有我们可以帮忙的?如果什么都不做,好像有点空虚。”

铁平问。

新藤抬头看着天花板,“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请你们去找一下。”

“找什么?”

“那还用问吗?”新藤露出奸笑说:“当然是狗屎啊。”

6

数十公尺前方的号志灯是绿灯,但差不多快转黄灯了。这种时候往往很难决定。虽然原则上一看到黄灯时要停车,但有时候突然停车反而危险。

正当阿忍这么想的时候,前方的号志灯变成了黄色。她缓缓踩了煞车,刚好停在停车线前。

“很好,你越来越顺手了,只要再注意一下左转时不要转得太大就好。”

秃头教练说道。不知道是因为阿忍的开车技术大有进步,还是以前曾经对他发过飙,教练这阵子说话的语气都很平静。

“对了,有一件事和开车无关,但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事?”

阿忍向秃头教练打听了若本的事。其他教练当然也知道车祸的事,当他得知阿忍认识原田日出子,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太蠢了,我从来没有听过教练免费教学这种事。”

“若本先生是怎样的人?”

“不太起眼。以前想当赛车手,但没有当成,就跑来驾训练当教练。他没有家人,也没有听说他有什么亲近的人。”

“他最近有没有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特别注意。”

教练偏着头,纳闷地问:“你为什么问这些事?”

“因为他很帅,所以想打听一下。”阿忍回答。

“真对不起啊,我是秃头大叔。”教练摸了摸自己的头。

上完课后,阿忍去柜台预约下一堂课。一位戴着眼镜的乾瘦中年男子负责排车和预约时间,阿忍预约结束后,也向他打听了若本的事。

“我和他几乎没有来往,不太了解他的事。”

中年男子一脸歉意地说。

“但是,是你为原田太太优先预约三十二号教练车吧?”

“那是因为原田太太拜托我。呃,请你不要告诉别人,不然大家都会开始挑教练车。”

中年男子举起手拜托道。

回到家后,阿忍打电话给新藤,想要了解情况。

“很遗憾,毫无斩获,”他一开口就这么说,“完全找不到任何逃逸车辆的线索,若本仍然昏迷不醒。我也请教了漆哥的意见,他认为以目前的状况,很难认为那起车祸是谋杀。”

“是吗?”

阿忍发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

“你不要这么沮丧,一点都不像是你的作风。不用担心,等若本清醒过来后,一定可以发现一些线索,我们要充满信心,耐心等待。”

听到新藤的鼓励,阿忍很有精神地回答:“好。”

7

铁平和郁夫清晨六点约在公园见面,两个人都骑着脚踏车来到阿忍的公寓前,停好脚踏车开始走路。他们的找狗屎活动已经进入了第三天。

“这样真的找得到吗?”

郁夫低着头走路时问道,但他并不是垂头丧气,因为铁平也低着头走路。

“我也不知道,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有用吧。万一找到了,就可以立下大功。”

“没想到上了中学之后,竟然要做找狗屎这种事。”

“我也有同感。”

“田中,不好意思,要你来陪我做这种事。”

“别这么说,你妈的情况怎么样?她有没有振作起来?”

“她的个性怎么可能一直消沉下去?只是我爸心情变得很差,因为那个叫若本的人的医药费都要由我们负担。”

“哇,那可是一大笔钱。”

“幸好那个叫若本的人没有家属,省了很多口舌纠纷。”

“原来是这样,那还真幸运。”

两个人走路的时候随时检查路边,他们在找狗屎。新藤说,很难想像是歹徒自己养狗,把狗带到阿忍家门口大便,应该是去哪里捡了狗屎放在她家门口。也就是说,阿忍的公寓附近一定有可以捡到狗屎的地方。

“这么认真地找,才发现狗屎还真难找。”铁平说。

“不想找的时候倒是经常看到。”

“有时候还会不小心踩到。”

“田中,你以前曾经踩过狗屎。”

“踩到狗屎时,大家都会躲得远远的──今天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他们走向和昨天不同的路线,继续边走边找。虽然是清晨,但不时有车子经过。

“这次我终于知道,车祸有多可怕。”郁夫语气低沉地说。

“不要连你也消沉起来。”

“嗯,我知道,我知道要振作起来。田中,有没有什么笑话,说来听听吧。”

“临时要我说笑话,我也说不出来啊。不然试试这个。有一次,一个大阪的男人和同乡的朋友走进一家咖啡店,大阪的男人向女服务生点了柠汽。”

“嗯。”

“他的朋友听了,问他柠汽是什么。大阪男人说,就是柠檬汽水,大阪人凡事都喜欢用简称。他的朋友想吃大份的便当,他以为也要用简称,就对女服务生说‘我要大便’,结果,女服务生帮他送来了咖哩饭。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笑?”

郁夫笑了起来,但还是露出复杂的表情。

“如果平时听到,一定会大笑,但现在听到大便的笑话也笑不出来。”

“是吗?看来我选错主题了。”

铁平沉思起来,郁夫突然叫了起来,“喔,那个像不像?”几公尺前方的塑胶桶旁有一坨狗大便。两人仔细观察后,按了应该是塑胶桶主人家的门铃,一个年约四十岁的太太出来开门。

“你好,我们是北生野中学的学生,正在做课外研究,可不可以请你提供协助?只要简单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就好了。”

铁平说了事先准备好的谎言。大人通常对中学生的课外研究很宽容,这位太太也亲切地问他:“是什么问题?”

“我们的课题是保持街道整洁的方法,目前正在调查狗屎……狗的粪便问题。我们刚好经过这里,看到塑胶桶旁有狗的粪便。”

“什么?今天又有了吗?”

那位太太冲出家门,看到狗屎后皱着眉头。“每天都有,我有时候会守在这里,只要稍不留神,狗就跑来这里大便,真是让人太生气了。”

“每天都有吗?”郁夫问。

“几乎每天都有,真希望有解决的方法。上次连续两天不见了,我还高兴了一下呢。”

“有两天没有吗?是什么时候?”

郁夫立刻追问。那位太太偏着头想了一下后告诉了他们。没错,和阿忍家门口出现狗屎的日期一致。

“太好了。”

铁平叫了起来,那位太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8

“狗屎是线索吗?难怪我觉得这起事件有狗屎味。”

漆崎跷着短腿,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说。

“现在可不是耍嘴皮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解决的方法?”

“你着急也没用,现在还没认定是谋杀,我们还不能展开行动。”

“还不行喔。”

新藤抓着脑袋。因为郁夫他们的努力,找到了那起车祸可能是人为制造的线索,但并没有进一步的进展。

“车祸的状况有没有不自然的地方?”漆崎问。

“我刚好认识生野署交通课的人,我打听了一下,并没有明显的问题,现场的打滑痕迹也和原田日出子的口供一致。”

“所以,不能从那里下手。”

漆崎可能很在意脸上冒出的胡碴,摸了好几次下巴。

“但有一个地方很奇怪,车祸现场发现了一把铁锤。”

“铁锤?”

“就是榔头啊。”

“我当然知道铁锤是榔头,掉落在现场的什么地方?”

“撞毁的车门附近,更奇怪的是,不只一个铁锤,调查后发现,座位下也有一把。”

漆崎眨了眨眼睛,把脖子左右转动了一下。

“开车不需要铁锤啊。”

“我问了交通课的人,但他们说,车上有铁锤并不奇怪。比方说,整辆车子坠入河里或海里时,可以用铁锤敲破挡风玻璃。所以,车上准备一把铁锤比较好,但如果有两把,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有两把铁锤。”

漆崎夸张地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拿起上衣站了起来。“那我们走吧。”

“去哪里?”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若本家里,搞不好可以发现什么。”

若本在两层楼的木造公寓租了一间房子,漆崎联络了管理该公寓的房屋仲介公司,请房屋仲介带了备用钥匙前来。

“听说他发生了车祸,他又没有家人,真是伤脑筋啊。”

留着小胡子的房屋仲介说。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

“不,五、六年前,他刚搬进来的时候有一个太太,结果第一年就得了癌症死了……他真的很可怜。”

房屋仲介带两名刑警来到二楼,若本的房间在最边间。

“警察真辛苦,当事人昏迷不醒,无论想调查什么事,都只能来他住的地方找线索。”

“是啊。”漆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如果被人知道他们擅自展开调查,就会后患无穷,对漆崎来说,在这种时候敷衍几句根本是雕虫小技。

房屋仲介开了门锁后,打开了房门,但是,新藤进屋一看,忍不住愣在原地。因为若本家里已经被人翻箱倒柜,弄得乱七八糟。

“漆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嗯。”

漆崎走进屋内,环视室内。壁橱的门敞开着,连五斗柜和书桌的抽屉也都拉了出来,家里的东西都杂乱地散落在地上,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是谁干的?”

“我怎么知道?但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几乎可以确定,那显然不是单纯的车祸了。”

漆崎双手叉在腰上,点了点头后,突然盯着靠墙的榻榻米表面蹲了下来。

“怎么了?”

“你看,这是什么?”

漆椅的指尖抓起一块深红色、像米粒般大小的东西,看起来像黏土。

“这是什么东西啊?”新藤也不解地偏着头。

“虽然只要找监识组的人来查一下就知道了,但我们是擅自行动,要办手续很麻烦。算了,那就向组长据实以告,我们一起挨骂吧。”

漆崎说完,伸手准备拿起电话时,电话响了。漆崎吓了一跳,把手缩了回来,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

“喂,这里是若本先生的家……呃,不,我是警察。什么?是医院打来的?不,若本先生没有家属……什么,真的吗?”

漆崎捂住了电话,转头对新藤说:“喂,若本死了。”

9

“抢匪?若本先生……”

阿忍瞪大眼睛。

“就是这么一回事,实在是太意外了。不过,也多亏了这件事,让我和漆哥没有因为擅自行动挨上司的骂。”

可能是因为意外立了功,新藤的心情特别好。所以,今晚他请阿忍吃牛排。

新藤说,漆崎在若本家里发现像黏土般的东西是油画的颜料,经专家监定,那些颜料历史悠久。若本不可能有那种东西,所以就怀疑是偷来的。于是,他们想起之前在生野区发生的抢案。在监定颜料成份后,几乎确定是失窃画作上掉落的颜料。

“但问题还在后面。”

新藤正准备把牛排送进嘴里,他停下手说道:“有两名抢匪,也就是说,还有另一名同伙逍遥法外。所以,很可能是那个同伙参与了人为车祸,在若本家里翻箱倒柜,抢走了现金、珠宝和画作,我们一定要逮捕这名抢匪。”

“有什么线索吗?”

“有。”新藤自信满满地说:“对了,在那起人为车祸中,你认为被锁定的目标是谁?若本?还是原田太太?”

“应该是若本吧?”

“根据我们的推理,歹徒想要下手的并不是若本,而是原田太太。”

“是喔。”

“你也知道。原田太太就住在发生抢案的松原家附近,也许原田太太在案发当天,刚好看到若本他们逃走。”

“是吗?原田太太从来没有向我提过这件事。”

阿忍惊讶地眨着眼睛。

“原田太太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只是抢匪以为被她看到了。因为他们在逃走时,应该取下了脸上的面罩。但是,若本他们并没有太担心,虽然目击者可能配合警方画了人像画,说实话,那种东西根本不可靠。”

新藤露出苦笑,“没想到,若本发现目击者竟然是自己工作的驾训班的学生,而且,一次又一次坐他的教练车。若本应该搞不清楚她是因为看到自己的脸,特地挑选他的教练车,还是根本不知道。即使当时不知道,若本也担心在某个契机之下回想起来,所以,他决定杀人灭口。”

“所以才会提起特别训练的事。”

“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当他们从岔路驶出来时,由同伙开车撞过来。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应该撞到驾驶座,把原田太太撞死,两名抢匪虽然也会受伤,但因为是预谋的车祸,所以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做好预防措施。但是,原田太太的开车技术比若本以为的更差,在踩煞车时,误踩了油门。结果,就发生了意料之外的车祸,若本送了命。”

阿忍不由得佩服,原来开车技术差还可以救自己一命。

“对若本来说,算是罪有应得。”阿忍频频点着头,“但这种方法并不是杀人灭口的理想方法,原田太太并不一定会死。”

“他们应该也想到了这件事。若本的车上有铁锤,如果原田太太没有死,他应该会用铁锤给她致命的一击。”

“哇,好残忍。”

阿忍歪着嘴,整个鼻子都皱了起来。

“唯一的疑问是,车上有两把铁锤。目前还在研究这件事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所以,之前那起车祸可以用这种方式合理解释。”

“没错,我们很期待原田太太能够想起抢案相关的事。”

“请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既然车祸背后藏着谋杀案,法官也会同情原田太太的过失。”

“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接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新藤拍着胸脯保证。

然而,事情并没有原本以为的那么简单。翌日,新藤和漆崎拜访了原田日出子,她对抢案的事一无所知。

“我们并不是问你有没有看到抢匪,而是问你那天早上做了什么事。因为那天早上,你应该在某个地方和抢匪近距离接触。”

漆崎说得口沫横飞,但日出子仍然摇着头。

“但是,根本不可能啊。那天早上,我身体很不舒服,一直睡在床上。”

“什么?”

漆崎说不出话,和新藤互看了一眼。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10

“原田太太什么都没看到?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

“既然这样,歹徒就没有理由想要杀原田太太。”

“你说得对。”

“所以,现在的结果怎么样?”

“现阶段认为只是普通的车祸。”

“绝对不可能。”

阿忍拍着桌子说道。因为是在家里,所以她可以大声说话。挨骂的是新藤和漆崎,他们两个人从刚才就轮流向她低头道歉。

“还有狗屎的事啊,绝对是有人策划的。”

“但是──”

新藤没有自信地开口说话时,漆崎开了口:

“只有一个可能,那两名抢匪中,有一个人利用原田太太,想要杀死另一个人。凶手利用原田太太住在松原家附近这一点,告诉同伙,那个女人可能看到他们犯案,提出了谋杀计划,但真正的目的是想杀死自己的同伙。”

“这么说,是若本受骗上当了吗?”阿忍问。

“看来是这样。”新藤表示同意,但漆崎仍然皱着眉头,抱着手臂,淡淡地说:

“如果目标是若本,直接撞向副驾驶座,不是更有可能撞死他吗?”

“啊?对喔。”新藤点了点头,他似乎现在才发现这一点。“所以,是相反的情况吗?”

“嗯,我认为是相反的情况,是若本想要杀死他的同伙。”

“原来如此,也有这种可能。”

“但目前还缺乏关键证据,只是我们的想像,说说而已。”

漆崎用双手擦了擦脸,用力拍打了脸颊。

“就像漆哥说的,若本只是想利用原田太太,但为什么挑选原田太太?”

“那是因为发生抢案的松原家就在原田家附近。”

“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他很顺利地接近了原田太太,双方的交情发展到可以接受清晨特别训练的程度,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是因为原田太太经常指定要坐他的教练车。起初是连续三次坐到了他的车,原田太太就很中意他……”

阿忍在说这件事时,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因为驾训班有那么多教练,连续三次都坐同一辆车太不自然了。

“该不会……”

阿忍双手用力拍着桌子,漆崎吓得跳了起来。

11

清晨六点。驾训班内果然空荡荡的。

阿忍没有去办公大楼,直接前往停教练车的停车场。有一整排同款车型的车子停在那里。

一个男人慢吞吞地从最角落的车子后方走了出来。

“有什么事吗?”

男人露出警戒的眼神。阿忍迎向他的视线回答:

“我是代替原田太太来的,她目前行动不太方便。”

阿忍昨天请日出子打电话给这个男人,说想要和他做一笔交易,约在今天早上六点和他见面。这个男人应该已经理解其中的意思了。因为他在抢劫后,以为日出子看到了他。

“喔……这么大清早找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不用我说,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希望你回想一下,曾经和原田日出子太太在哪里见过面。”

阿忍说完,男人转过身,随即又缓缓回过头。

“多少?”

“什么?”

“我在问你想要多少钱?你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这里吗?”

这样就足够了。阿忍轻轻举起一只手,这时,一辆蓝色的车子从大门驶了进来。男人呆然地看着车子停了下来,漆崎和新藤走下车。铁平和郁夫也坐在后车座。

“你、你们想干嘛?”

男人结结巴巴地问。新藤亮出警察证走到他的面前,“你不要再抵赖了。”

男人看着阿忍叫了起来,“妈的,你骗我。”

“你就乖乖就范吧。”

新藤说,但那个男人并没有乖乖就范,他拿起旁边的扳手,朝新藤丢了过来。扳手打中他的额头,鲜血流了下来。

“啊,新藤先生。”

阿忍冲向新藤时,男人跳上旁边的车,发动了引擎。

“啊,他想逃走。新藤,你振作起来,赶快去追他。”

漆崎大叫。

“血、血流进我眼睛了……”

“他这样没办法开车,漆崎先生,请你开车。”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驾照。”

“什么?”

“不,没关系,我来开车。”

新藤站了起来,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阿忍下定了决心,从皮包里拿出口红,在新藤车子的引擎盖上写了大大的几个字“临时驾照练习中”。

“哇,老师,你要干什么?”

“我来开车,赶快上车。”

“简直乱来。”

“新藤,你少废话,上车,就相信忍老师吧。”

铁平他们上车后,立刻拍着手。

“太好了,老师,加油。”

“我知道,大家都系好安全带,出发罗。”

车子熄火了。

“老师,还是由我来开车吧。”

“你少罗嗦,我说话算话。”

她重新发动了引擎,车子冲了出去,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两个捣蛋鬼欢呼起来。

车子来到马路上,对方的车子已经不见踪影。阿忍用力踩下油门。由于是大清早,马路上没什么车子。车速表的指针一下子就冲到了七十公里。

“太猛了,简直就像在坐云霄飞车。”

“啊哇哇,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新藤,还没有准备好吗?”

不一会儿,对方的车子出现在前方。阿忍继续加快速度,终于快追上时,对方左转,驶进一条岔路。阿忍慌忙踩下煞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子立刻改变了方向。

“哇噢,比云霄飞车更可怕。”

“救命啊。”

阿忍坐稳后,再度追了上去。这条路弯弯曲曲,但阿忍不能放慢速度,所以,车上的人都跟着东倒西歪。最后,车子来到一个像是工地现场的地方。

“啊,老师,他在那里。”

听到铁平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对方的车子出现在工地现场的远处。

“看我的。”

阿忍切入低档,一口气穿越了工地现场。由于工地现场堆放了很多沙石、木材和钢筋,行驶时,必须避开这些东西。

“忍老师,不要太勉强了。”

新藤大叫的同时,车子以惊人的速度驶上瓦砾堆。

“啊,车子要翻了。”

“没命了。”

当所有人的尖声惊叫达到最高潮时,车子发出咚的一声,不知道往下驶到哪里。阿忍也忍不住闭上眼睛,当她战战兢兢地张开眼时,发现有一辆车停在前面。

刚才那个男人张大嘴巴,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她。

“太好了,逮到他了。”

阿忍对其他人说,但新藤他们也和那个男人一样,一脸虚脱的表情。

12

“所以对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忍一边吃着巧克力圣代问道,当然是漆崎和新藤请她吃的。铁平和郁夫坐在她的旁边,正在吃香蕉船。

“那个家伙叫小林,都是若本怂恿他的。”

漆崎向阿忍说明了情况。小林就是预约柜台负责排车的人,他是若本的同伙。

“当初也是若本邀他去抢劫。也可能因为死无对证,所以他就说得对自己比较有利。”

“他有没有招供想杀原田太太的事?”

“有。几乎和我们的推理相同,首先,若本告诉小林,抢劫那天,那个叫原田的女人就在现场附近,看到了他的长相。这当然是若本杜撰的,他可能是看到原田太太的住址,想到可以利用这一点。小林听了很惊讶,也很害怕。于是,若本就提议要杀了原田太太。他说会主动接近原田太太,和她混熟之后,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到时候再下手。小林也参与了这个计划,于是,就在排车时让原田太太每次都坐若本的车子。”

阿忍频频点头。她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太不自然,才会开始怀疑小林。

“所以,若本打算和原田太太混熟之后,制造那起假车祸。”

“对,没想到你也意外出现了,所以他们慌了手脚。为了阻止你,就用了狗屎这一招。”

“原来是他干的。”

阿忍咬着嘴唇。他们一系列犯罪行为固然令人发指,但狗屎的事最可恶。

“那天,因为你没有去,所以他们就按照原计划下了手。但是,若本又私下有了新计划,他打算除了原田太太以外,还要伺机杀了小林。不,对他来说,杀小林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因为他想独吞之前抢到的财物。如果原田太太在车祸后昏过去,若本应该不至于取她的性命,但如果她神志清醒,就会看到车祸现场的情况,那么就会杀她。两辆车相撞后,撞车的和被撞的双双死亡的情况经常发生。所以,若本准备了两把铁锤,因为如果使用同一把铁锤,尸体上会留下另一具尸体的痕迹,所以他格外谨慎。”

“他太谨慎了。”

“不,其实也未必。我向法医确认,被铁锤敲死的尸体不可能伪装成车祸撞到头部。”

“搞什么嘛,所以,那个叫若本的家伙根本是白白送了命。”

“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不能随便做坏事,恶人会有恶报。”

“原田太太呢?”

阿忍转头看着新藤。他的额头上贴了一块很大的OK绷。

“可能会有某种程度的处分,但应该只会罚违反停车让行的违规部份,因为对方是故意撞过来的。”

“太好了,我代替我妈向你道谢。”

郁夫深深鞠躬。

“扣分之类的处分怎么办?原田太太还没有驾照。”

“所以,当原田太太终于领到驾照时,就会因为违反这项交通规则而受罚。如果有人在领到驾照前,就被判吊扣驾照,就会在领到驾照的同时被吊扣,也就是暂时领不到驾照。”

“是吗?我完全不知道。”

“真是好险。你只有临时驾照,像那天那样开车,万一遭到临检,会因为超速或是其他危险行为,在领到驾照前就被扣分了。”

新藤露出奸笑说。

“太好了,等我领到驾照,一定要安全开车。各位,到时候欢迎再坐我的车子。”

阿忍的话音刚落,铁平他们和新藤他们纷纷站起来说:“差不多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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