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皇后被废,势在必行。

而废后,和其他所有皇帝的政令一样,最大的阻挠都来源于太皇太后为首的外戚。但少年天子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该干嘛干嘛,太皇太后生病,他伺候得跟个孝子贤孙一样,谁也比不上。柳祁原本观望着,认为天子大概会一直隐忍,直到熬死太皇太后。毕竟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身子不好还天天玩男宠,活不了多久的。天子年纪那么小,还怕将来无望吗?天子突然起了杀心,也是有点出乎柳祁意料。

这背后的曲折,柳祁是不知道的。原来不是天子坐不住,他向来泰然,是太皇太后终于忍不住,命令夏炎盛向皇帝下慢性毒。夏炎盛一看这立大功的机会到了,连忙将此话向皇帝禀报。天子得知后也不甚惊讶,但所谓敌不动、我当然不动,但敌欲动、我就要先动了。

“只要太皇太后一死,我就能向皇上讨旨,亲手杀死常无灵。”柳祁心中欣忭不已,“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到时候常无灵的表情。”

常无灵到时的表情,柳祁现在是不知道的。但柳祁现在的表情,却看在常无灵眼内,那眉梢眼角都是如沐春风一般,是少见的生动活泼,端的是风情无限。常无灵看着柳祁这张忽如春花绽放的脸,便知道:“这家伙又在想什么害人的毒计了吧?”常无灵大抵是猜对了,却不知自己就是那瓮中之鳖。

常无灵伸手揽住柳祁,低头索吻。柳祁兴致不错,便昂着头奉承着,也感觉到腰部被揽得更紧了,加上这热吻,使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也就是这么一会子,柳祁已被弄得衣衫不整,他却又似想起了什么一样,轻轻将常无灵推开,说道:“哥,你似乎很久没有打我了。”

常无灵闻言一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又想:不打就不打,难道柳祁还想讨打吗?

柳祁果然是来讨打的,只问道:“哥为什么不打我了?”常无灵便冷冰冰地答道:“怎么?三天不打你,你自个儿倒皮痒了?”柳祁轻声笑了,好像是讥笑,却不知是自嘲还是嘲人:“在哥的眼内,我不就是个贱`货吗?”从前床事之中,柳祁总自称骚浪贱`货,常无灵听他这样,也是受用的,却也不知怎的,现在常无灵听见柳祁自称贱`货,却又快活不起来,脸上不自觉的就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柳祁原本想要常无灵打打自己,熬点皮肉之苦,来坐实他在皇帝面前说的话。毕竟最近他和常无灵关系太好了,不知道内卫府那边会不会跟皇帝说些什么。如今柳祁仔细打量常无灵的神色,便知道现在自己要讨打,估计常无灵也下不了手。常无灵没好意思看柳祁,便也看不出来那柳祁眼中的嘲讽之色更浓,其中也夹杂些许失望。这默了半晌,常无灵干咳了两声,说:“我也该入宫面见太皇太后了。”柳祁看了看钟漏,问道:“这也比平常早了。”常无灵却道:“无妨,闻说圣上龙体欠安,太皇太后命我前去诊脉。”

柳祁听了这话,便觉得大有文章,思前想后一番,却握住了常无灵的手,满脸忧虑地说:“若陛下与太皇太后意见相左,哥要站在哪一边?”常无灵闻言,眉心微动,却道:“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哪里轮到我想这个?”柳祁却道:“那如果他们都有用到您的地方呢?”常无灵闻言一怔,便道:“我不能想象。”柳祁却将常无灵的掌贴到自己脸上,沉声说道:“在您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您就知道您是背叛太皇太后,更遑论……更遑论桩桩件件柳祁曾指使过您做的事……”常无灵心中了然,问道:“你是叫我为皇上效力吗?”柳祁无奈说道:“这就是你我的出路了。”说着,柳祁动情地滴下两滴鳄鱼泪。常无灵不自觉地用拇指揩去柳祁眼角的泪痕,说道:“我懂了。”

太皇太后命令了夏炎盛找内务府间人去给皇帝下毒,皇帝也很顺从她心意地染上了疾病。太皇太后却还是不太放心,便安排常无灵去给皇帝诊脉,好确认皇帝真的中毒了。而常无灵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便肯定地说:“圣上确实有中毒的迹象。”太皇太后这才安心下来,她想着总不可能夏炎盛和常无灵都出错了。

柳祁一个人在家里,盘算着怎么让常无灵祭出蒙尘的锁链和小皮鞭。

想想都有点变态。

魏宅原本是傅魅的家,傅魅后来和太尉住一起了,这宅子便让给了魏略。魏略升了好几次官,也没有换地方住,也算是表现自己纯朴节俭的美德。

柳祁站在这庭院之中,略有些恍惚,这儿已经没了一点傅魅昔日住过的样子。他记得,以前傅魅在这个院子里种满梧桐树,一到时节,菶菶萋萋绿渐滋。现在这儿,却已是疏梅带雨开,瘦竹随风摆,颇为萧瑟。魏略到底不似傅魅喜欢热闹富贵的景象。

其实柳祁也喜欢萧瑟残破多于富贵热闹,可他看着傅魅那爱折腾的样子,心里就欢喜得很。

庭院里如今落着斜风细雨,柳祁在这美人靠上坐着,看着那带雨的疏梅瘦竹,等着主人的接见。原本魏略在家里听着雨写着字,却见仆从报告说常自碧来拜会了。魏略颇为惊讶,又有些惊喜,纠结了半天,让人把常自碧带到东轩里坐着,那儿疏朗舒畅,看景也好。魏略又苦恨自己没多少好东西,连款好茶都不能给人家上,想了半天,还是那仆人提醒,说好些天前傅魅送过一罐雨前龙井,魏略一直没开过,可以拿来给常自碧喝。魏略想着,这好茶有了,却没有名贵茶具,连忙叫人开库房。好在傅魅在这儿还是留下不少名器的,魏略平常也不用,只一直封存着罢了。

那仆从见魏略这样头痛的,却笑道:“小人所见,常太傅也不是什么眼高于顶的人。且他看见老爷生活简朴,说不定也很赞赏呢。”那仆从对魏略是很欣赏的,就算魏略的简朴是有给皇帝刷好感的嫌疑,但魏略也确实是个实打实的清官,然而平日出门高官的排场还是要有的,因此日子也是紧巴巴的。

但魏略知道,自己这种清苦,是不会被柳祁欣赏的。

而且给柳祁用的,当然要是好东西啊。

魏略的生活状况,柳祁没有特别打探,但也大概能猜到。到底魏略确实是从不掺和那些有利可图的事情,若非少帝特别青睐魏略,恐怕魏略一早就被朝中的权贵们给除掉了。柳祁有时看着魏略也会觉得好笑,魏略平日也算是潇洒风流,但在少帝跟前偏偏很木讷。魏略时时回去也会懊恼自己在少帝跟前不能像柳祁一样应对自如。柳祁倒很想笑魏略自寻烦恼,那魏略老实巴交的样子,才是他得到少帝信任的原因。如果他跟柳祁一样老道,恐怕也到不了今天这个位子。

因此柳祁接过了粉彩缠枝花红茶碗,啜了里头柔润的龙井茶时,心中倒也有些惊愕,不想魏略府里居然有这样的好东西。柳祁又斜眼看了看那仆从小心翼翼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揶揄道:“该不是你们主子把压箱底的好货都拿出来了吧?”那仆从闻言脸上一怔,讪讪笑道:“常太傅是贵人,当然要用上品招待。”柳祁仔细打量手里这个茶碗,只觉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是自己以前送给傅魅的。

柳祁送过许多东西给傅魅,没有一件是次货。但傅魅对这些东西的态度却比对次货还不如,若非傅魅骨子里是个守财奴,肯定就把东西摔碎了。原来傅魅当初不敢拒收柳祁的东西,但收了也不想用,摔碎了又觉得糟蹋东西,便留在了宅子里,当礼物送给魏略。魏略也不爱用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便放着没动。如今又拿了出来,柳祁眼看着这些名贵的器物一件件地往他面前摆,心中那真的是五味杂陈,笑容险些都挂不住。

魏略却全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只以为是傅魅搬家的时候带不动这许多东西,便留下了当礼物,却不知道傅魅平日看着那么富贵,但是骨子里是个一分钱掰作两块花的主儿,哪里能随便遗下那么多名贵物件。魏略踱到了廊下,看着柳祁一袭青色的衫,一双白色的鞋,却因天雨而沾上泥污了。

魏略只觉可惜,又走了过来,一边笑着一边跟柳祁说话:“常太傅,怎么想着今天来了?”柳祁见魏略来了,便放下手里那只扎心的茶碗,露出笑容:“怎么不能来了?魏大人在忙?”魏略在柳祁身边坐下,说道:“凭哪一天来都好,怎么就选了个雨天?好好的白鞋都沾湿了。”说着,魏略轻轻看了仆从一眼,那仆从便低头退下了。

柳祁眨着眼睛,笑了笑:“忽然想见你了,就来了,哪管什么下雨下雪的?”魏略闻言一怔,没堤防前几天还有些冷漠尴尬的柳祁,今天忽然跟他说起这样甜蜜的话来。原本那天魏略在书房里吻了柳祁,柳祁心里窝火得很。好歹柳祁也不算随便发脾气的人,在内阁遇见魏略还是笑眯眯的,但态度上已经很疏远了。魏略心里正是懊悔,又不知该怎么跟柳祁赔不是,尴尬得很了,没想到现在柳祁又来了,还是这样的态度。

柳祁确实恼恨,恼恨自己无力遭人调戏,现在看见魏略摆出这些器物,那恼恨又更添了一层,只是他也不能怫然而去,因为他记得自己今天来的任务——给常无灵戴绿帽。

柳祁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出问题了,但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能原谅自己这些疯癫的想法,甚至还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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