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孟长青与李道玄沿着山道往回走,遥远的山道上, 有玄武弟子提着灯在守夜, 玄武不常下雪, 也难得这样的雪景,冰天雪地山涛汹涌,整个人间全都是纷纷扬扬的雪,紫来大殿前的巨大红炉熊熊燃烧,照彻长夜。山脚下,银闪闪的雾凇挂在枝头,云雾缭绕看不清道路, 山阶上有脚步声响起来, 来参加东临道会的修士们陆续上了山。

李道玄一路上都没说话, 孟长青察觉到了气氛和平时不大一样,想要开口说句话, 却看着李道玄的侧脸没了声音。李道玄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孟长青知道,李道玄不喜欢吴聆,当年吴聆还是长白大弟子,声名最盛时,道门中有身份有地位的老一辈道人提及他全都不吝溢美之词,连谢仲春与南乡子都赞赏有加, 唯有李道玄一句评价都没有给过。

李道玄在想什么?

孟长青望着雪中那道背影,忽然他快步往前走,风雪一下子吹开了他的衣领。

李道玄正走着, 两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抱住了他,他脚下停住了,低头看了眼,环在他腰上的手慢慢地加大了力道。雪飘落在眼前,黑暗的山道上一点声音也没有。终于,他低声问道:“抱着我做什么?”

“师父,过去的事情我都忘了。我是真的喜欢您,发自真心的。”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被抱得完全无法动弹,李道玄没继续往前走。

“师父,我感觉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从前一直觉得,人活着就是永无止境的煎熬,这人世间是没有轮回的地狱,可是您让我知道,不是这样的,这世上原来还有许多珍贵的东西,它值得我为之付出一切,包括性命。我从来不是想留在道门,我是想留在您身边,我想要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喜欢您,我是真的喜欢您。”

李道玄感觉到身后的声音骤然停了下,像是在极力平复着什么,深吸了口气。

“师父,我不想再见到您伤心难过了。”

山林中落雪如阵,恍恍惚惚,像是化外仙境,却不见山中有神仙。李道玄听着孟长青的话,一颗心也跟着沉沉浮浮。他倒是不知道孟长青这么会缠人,一双手抱着他不放,几乎是贴在了他耳边说话。孟长青与吴聆过去那些事他早就知道,过去的事早该任它过去。听白拾说起这些事,说心中完全没有不快是假的,可说到底,他其实又心疼孟长青,被欺骗、背叛、侮辱,这些年来他在外面确实也吃了很多的苦。

一直到积雪都没过了两人的脚踝,路都快看不清了,李道玄见他仍是一点也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终于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了,天太冷了,回去说吧。”

孟长青一下子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师父,您愿意和我说话了?”

李道玄道:“你胆子越来越大,我说的话你还能听得进去?”

这话说的并不严厉,孟长青的眼神动了动,他抱紧了李道玄,“师父,我喜欢您,我比谁都喜欢您,您守着这玄武和天下苍生,我守着您一个人。”

李道玄很久没说出话来,似乎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好。风吹拂在脸上却感觉不到寒意,他低声道:“走吧。”

穿过院落回到殿中,一进屋,身上骤然暖和了起来。李道玄在案前坐下了,之前让孟长青收拾出来的那本道书还摆在案上,正好被风吹着翻停在某一页,写着“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一旁的紫金香炉细细地抽出两道白烟,满殿都是化不开的水沉香的气息,李道玄望着孟长青,忽然见他低下身去,蹲在了自己的脚边,他这才注意到走了一路自己的衣摆和鞋子已经湿透了,沾着许多碎枯枝。

孟长青低头收拾着,动作很轻但是很熟练,他擦完衣摆,伸手去帮李道玄脱鞋袜,李道玄阻止道:“不用了。”

孟长青动作一停,抬头看他,“已经全湿了。”

李道玄莫名没能说出话来,由着他去了。孟长青低头帮李道玄把鞋袜脱下来,又拿来了干净的鞋袜重新帮他穿上,他动作一直很轻,换上袜子的时候,他伸出手摸了下,感觉到冰凉一片,他多捂了一会儿,感觉暖一些了,然后才把鞋子给李道玄穿上,等他收拾完抬头看的时候,发现李道玄正看着他。

孟长青没有起身,就这么半低着身看着李道玄,忽然他道:“师父,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吧。”

李道玄将孟长青的动作看在眼里,道:“什么笑话?”

他看着孟长青抬手轻靠在他的膝上,“从前有一个小道士,他上山拜师,他师父让他每晚三更去隔壁山上对着深渊大喊三声,我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小道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遵从他师父的命令,每天晚上他都要爬上隔壁那座山,对着深渊喊,我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直到有一天,深渊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李道玄发现孟长青看着自己,问道:“什么声音?”

“我师父才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李道玄闻声很久都没说话,他看着孟长青的脸。

孟长青很快地接下去道:“还是那座山,后来小道士长大了,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宗师,许多人慕名上山拜师,他收了很多徒弟,他告诉他的徒弟们,每晚三更去隔壁山上对着深渊大喊三声,我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他的徒弟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听师父的话,徒弟们喊了三个月后,深渊里又传来一个声音。”

李道玄见孟长青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终于问道:“什么声音?”

“他们这次听见深渊里传来的声音说,”孟长青对着他道:“师父您不要听那些人胡说,您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李道玄看了孟长青很久,忽然就很轻地笑了下,别开了视线。

孟长青发现他笑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一双眼睛里像是有光在闪。他顺势坐下了,靠在李道玄腿边,侧过头去看李道玄脸上的笑。

李道玄低声道:“所以深渊里面说话的人是你吗?”

孟长青道:“是啊。”

“胡言乱语。”李道玄发现无论他看向哪里,孟长青的视线都要跟着他,他索性也就不动了,孟长青真的就一直这么认真地看着他,渐渐的,屋子莫名安静了下来,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一时只听得见案上灯烛燃烧的声音。

孟长青忽然起身去吻他。

天已经完全地黑了,床榻上,孟长青主动伸手抱住了李道玄,李道玄将手垫在了他的身下,看了他一会儿。风雪从半掩的窗户里吹进来,外头炉子里的炭火还在燃烧,屋子里没有什么光,孟长青却能清晰地看见李道玄的脸,他吻了上去,李道玄顺势抱住了他,低头回吻了下去,不同于孟长青,李道玄的动作一直很温柔,那是一种很强大的温柔,带着些平日里不常见的强势。

李道玄感觉到孟长青的呼吸混乱起来,他比自己要兴奋很多。李道玄不由得轻轻失笑,按住了孟长青解着他道服的手,低头继续吻着他。

山道上,大雪纷飞,玄武弟子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阶前等着天亮,期待着两日后的东临道会。有弟子说起了玄武宗的往事,说黄祖斩巨兽立道,悬剑洞明大殿,说起那东临海底的巨鲸,又说起那遥远的山外。有人说要自己要做当世第一的剑修,有人说自己要走遍四海传道人间,一旁的小师弟摇摇头说他不下山,说人间到处都是会吃人的妖魔和鬼怪,其他的玄武弟子都笑了。他们一起枕着手臂躺在山阶上看着下雪的夜空,这天地是这样的广阔,人又是这么渺小,人生百年三万六千天,道者还要再加百年又百年,孤独啊,真的是孤独啊。

眼见着那雪大朵大朵地飘落下来,一个弟子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阶上躺着的弟子回去了,林中也不再有说话声。放鹿天的院落里,黑暗中,梨树上结着厚厚的冰晶,又一看那冰晶中夹着盛放的白色梨花,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开的,无声无息的,等待着将要到来的黎明。届时,晨光将会照进整个院子,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彻亮,也将角落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照的清清楚楚。

次日清晨,殿前的台阶上全是厚厚的积雪,院子里,雪还在下。不久,孟长青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走过那颗梨花树的时候,他的脚步忽然停住了,站在原地回头看去,他盯着那树上的雪和花,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别开头笑了下,回身快步穿过庭院往大殿走去。

香炉升着轻烟,李道玄换了身真人道服坐在殿中,他手里拿着本道书在看,孟长青走了进来。玄武的真人道服有固定的样式,算上祭典等重大场合上穿的,大概一共是十多种的样子,李道玄今日换了一件不常见的,外面多披了一件宽松的雪色道袍,袖口依旧是暗色剑纹。

李道玄听见脚步声却没听见说话声,手握着道书抬头看去,孟长青坐在了书案的对面,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

孟长青笑了起来,喊了声“师父”。

李道玄能看得出来孟长青现在很高兴,简直连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抬手帮他拍去了肩上和头顶的雪,“为何一直在笑?”他总觉得孟长青现在一天天过去,年纪反而越来越小的样子,遇到什么事情都要高兴半天,一醒来就立刻过来找他,要跟在他身边。

孟长青还在笑,也没回答,他抬手抓住了李道玄帮他整理领口的手,趴在了桌案上。他在想昨天晚上的事情。

李道玄没有把手抽回来,由他抓着,过了会儿,他问道:“这么高兴吗?”

孟长青看着他,点了点头。

李道玄失笑,放下了另一只手中握着的道书,道:“我待会儿要去紫来峰见你掌门师伯,你也要跟着去吗?去的话去换身衣裳。”

孟长青立刻起身,刚走了两步,他又转头跑了回来,李道玄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孟长青手撑在桌案上,忽然亲了他一下。李道玄一愣,再看去孟长青已经转身离开了大殿,生怕他反应过来叫住他似的。李道玄没能够说出话来,他轻笑了下,收回自己的手,慢慢地整理道袍袖口。

他正整理着袖子,走廊上远去的脚步声停住了,他注意到孟长青投在窗户上的身影停住了,果然没过一会儿,孟长青又折了回来,李道玄看着第二次折回来的孟长青,这次他真的笑了,问他道:“怎么了?”

孟长青忽然迅速道:“师父有件事我还是和您说一声,我没和吴聆上过床,您撞见那次是唯一一次,我确实给他做过炉鼎,但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当时借了大师姐的法器,我觉得我还是说一声。”

李道玄闻声很久都没说话,显然他没有想到,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一刻的心境。他一直以为孟长青与吴聆……他望着孟长青。

孟长青道:“师父,我很后悔,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在记忆消失之前,我能够把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想明白,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说我哪怕胆子大一些,和您说清楚,您这些年也许就不会这样内疚,也不会这么难过了。”他说着这些话,眼神莫名又静了下来。

李道玄抬手让他过来,低声道:“刚刚还这么高兴,现在又难过起来了。”他伸手出去,孟长青顺势也低下了身,他的手摸着孟长青的脸,“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些什么。”

孟长青忽然又笑了下,“不,还是高兴的。”他看着李道玄,认真轻声道:“师父,我喜欢您,我觉得我真的好喜欢您。”

李道玄的手停下了,他看了孟长青一会儿,忽然轻轻地捏了下孟长青的脸,孟长青有些愣住,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他松开了手,道:“好了,去换衣裳吧,别穿黑的。”

孟长青还是呆愣的样子,回过神后,他点了下头,起身出门,临走出大殿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然后看见李道玄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回头一样望着他。孟长青出去了。

李道玄没有继续收拾道袍袖子,他在想着什么,然后笑了笑。天光如水,照进了院落,庭前花开花落,大雪纷飞。

紫来峰。

李道玄带着孟长青到了紫来大殿。南乡子正在偏殿中喝茶,两个小道童坐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罚写字,一点也没有平日里活泼的样子。南乡子在一旁低声说着他们什么,两个小孩捏着毛笔低着头不吭声,在纸上把《灵应篇》写完了,南乡子看了眼那字,深深地叹了口气。两个小道童一见到李道玄来了,立刻起身行礼。

“来了?”南乡子让李道玄在桌案前坐下。那两个小道童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原以为今日可以躲过一劫,然后就听见南乡子对着孟长青道:“长青也来了,正好,我同你师父有几句话要说,你带着这两个顽劣不堪的弟子去偏殿,看着他们俩把书给抄完了,我记得你字不错,顺便教教他们如何写字。”

那两个小道童顿时耷拉下脸,却也不敢说什么。李道玄看了眼孟长青,孟长青低声道:“是。”

两个小道童爬下了凳子,拿好自己的纸笔和砚台,孟长青带着他们出去了。南乡子这才收回视线,他注意到李道玄今日换了身道服,道:“今日换了新衣裳啊,好看的。”他这个师弟啊,打小就生得眉目疏朗,很讨师父们喜欢,平时看惯了他穿着身道服瞧不出来,如今换了身衣服这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南乡子道:“我记得那会儿在山上修道,年轻的弟子总喜欢白衣玉树,要潇洒俊秀,那会儿是真的觉得玄武真人道服难看,如今穿在了自己身上,才知道个这身衣服的分量。”说着话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从前师父们都偏爱李道玄,过去了这么些年,谁都变了,只有他好像从来都没变过,能把古板沉闷的玄武真人道服穿得这样清雅好看的也就这么一个了。

李道玄伸手接过了南乡子递过来的茶。

另一头,孟长青领着那两个小道童去了隔壁的侧殿。紫来峰的布置是南乡子亲自安排的,除三处正殿外还有许多处偏殿,不同于放鹿天一眼就能看完的简单,也和乾阳峰里的庄严肃穆不一样,紫来峰是个真正随处有意趣的地方。玄武崇尚逍遥无为,而玄武三位真人中真正具有这种气质的只有南乡子一个人,只有他会花大量心思来精心布置自己的居所,也只有他会教出这么活泼又有趣的弟子。

孟长青坐在那里,两个五六岁的小道童趴在案上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孟长青终于问道:“你们不是要抄书吗?”

两个小道童伸出手去拿毛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然后又无辜地看向孟长青。孟长青问道:“掌门真人为什么要罚你们两人抄书啊?”

两个小道童对视了一眼,一个道:“我们早上起来,师兄说让我们去把师祖门前把雪给扫了。”那个小道童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兴奋,凑到了孟长青的跟前去,“我们想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办法,我们找师兄借厨房烧开的水,泼在雪地里,雪就化成了水,很快就没有了。”

“听着貌似还可以啊。”

另一个小道童也放下了笔,凑过来道:“对啊,我们把水泼上去,满地都是白烟,雪果然就没有了。”

孟长青道:“那掌门真人为何还要罚你们?”

小道童道:“雪是没有了,但是地上都是水,我们走了之后,水就全部变成了冰。师祖早上出门的时候,一脚踩在了冰上,他就摔倒了,然后他摔在那个台阶上,台阶上也全是冰,他起来的时候,他又摔倒了,后来他问我们为何地上都是冰,我们就说,昨晚下了冰雹,但是后来师祖问了师兄,师兄说昨天晚上没有下冰雹。”

孟长青没说话,他有些想笑。

小道童道:“师祖说,我们两个人偷懒,还说谎,就罚我们抄《真言经》抄一百遍,还要扫两个月的雪。”那两个小道童说到这里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怜了,全都看向孟长青,他们早在孟长青刚领着他们进屋的时候就在打量了,这个师兄显然是个好说话的,他们说着说着便凑上去撒娇了,一口一个“师兄”、“好师兄”,还说自己已经抄了一个上午的书,手指头都红了。

孟长青看着这俩装可怜的小孩,他还没说话,这两人就一个一个抱上来,他终于道:“行行行。”

两个小孩前一刻还眼泪汪汪的眼睛顿时亮了,扑上来就抱住了孟长青,“谢谢师兄帮我们抄书!”还没等孟长青说下一句的时候,这两人把纸笔全部塞给了孟长青,翻下桌子一溜烟跑没影了,留下孟长青目瞪口呆,他记得自己好像没说什么吧?

就在孟长青看着那堆没写完的纸不知做什么的时候,外廊中有脚步声急匆匆地响了起来,大约是见门开着,那人就闯了进来。孟长青一抬头才发现是许久不见的谢凌霄,“师兄?”

谢凌霄一见到孟长青很是惊喜,“长青?你回来了!”喜悦的神色还没保持片刻,随即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快走!我爹回来了!就往这里来了!”

“什么?”

谢凌霄是来找南乡子的,南乡子一早预料到谢仲春回到玄武必然要大发雷霆,于是事先他和谢凌霄说好,让他在谢仲春回来之前提前过来报个信。谢凌霄刚开始不理解为何南乡子要这么做,但是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他也就答应了。他和谢仲春一起下山办事,谢仲春前脚刚回到玄武,他这边立刻就赶过来了,山上的弟子说南乡子与李道玄在偏殿商议事情,他闯了进来,却看见了孟长青。

他一边推着孟长青一边道:“我爹刚从山下回来,他听说那个叫……叫什么,吕仙朝!他听说吕仙朝来参加道会,还带上了很多邪修,我爹听了可生气了,要杀了你!你快跑吧!”

“等等!可吕仙朝不是我带上来的啊!”

谢凌霄正推着孟长青,动作一停,“哎?不是你带上来的吗?可是他们都说是你带上来的啊。”

谢凌霄没想明白,“别管这些了!我爹反正可生气了,他还在山下听说了你和吴聆的事情,当时我们和紫微宗还有其他派的掌门几十个人都坐在那个茶楼里,那人在说的时候,我看到我爹脸都变黑了,有师弟听不过去就去抓住了那人,结果那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神神秘秘地和师弟说你其实还和扶象真人搞断袖,还说你们上过床,我爹忽然拍了下桌子,一整个茶楼就没有了!”谢凌霄说着话又回想起了当日的场景,心有余悸道:“不说了你快逃吧!我爹就是听说你回玄武他才赶回来的,他真的会……”

还不等谢凌霄继续推孟长青,孟长青立刻就去拉门,谢凌霄忙拽住他,“别从门口走!我爹刚上来了!从从从窗户走!”

孟长青转身去开窗,却发现那窗户上有着禁制,下一刻,门口有脚步声响了起来,谢凌霄吓到了回头看去,孟长青则是突然地僵在了原地,他感觉二十多年的阴影一瞬间全部笼罩了过来,脑海中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他发现自己人已经在了桌案底下了。门外谢仲春大步走了进来,看见了手推着窗户的谢凌霄,“你怎么在这里?”他皱了下眉。

谢凌霄还没有从孟长青从眼前忽然消失的那一幕中回过神来,半晌才对着谢仲春喊了声“爹”,话音刚落,刚刚死都推不开的禁制忽然间解开了,窗户砰一声打开,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又反弹了回来,来去扇动个不停。谢凌霄不知道怎么办,伸手去抓,那动静惊动了隔壁的李道玄与南乡子,很快,两人也出现在了门口。

谢仲春一看着南乡子,立刻道:“你让邪修进了玄武?”

南乡子见到是谢仲春有些意外,他先是没说话,然后道:“有话进屋说吧。”

桌案下的孟长青发现谢仲春不仅没有离开,他反而进来了。南乡子与李道玄也跟着谢仲春走了进来。谢凌霄站在窗户旁,他终于抓住了那扇动个不停的窗户,扭过头不着痕迹地揭开帘子看了眼,又往那花盆后面瞅,似乎在找着什么。谢仲春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收回了手,可谢仲春刚把视线收回去,他又立刻探头看了眼书架后面。书架后面自然空空如也,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疑惑。

孟长青其实后悔了,谢仲春给他留下的阴影太重了,他想都没想就躲了起来,可现在看来貌似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啊,可这回出去也没法出去了,案前坐了三个人,这要怎么出去?他听着谢仲春与南乡子说话,当谢仲春得知,吕仙朝竟然是南乡子请过来的时候,孟长青感觉到头顶的桌子猛地震了下,他几乎以为这桌子会塌。

“你老糊涂了吗?玄武四千年声誉在你眼里是儿戏吗?!你要让天下道门如何看待玄武?!如何看待东临?!”

南乡子的声音倒是没怎么变,依旧是不急不缓的样子,道:“师兄,这世上的事情,又岂是非黑即白的?我们要看的不是玄武,不是东临,亦或者说不是道门,不是这天下,我们要看的是这世间万法,天地大道,倘若只是着眼于邪修是恶人,邪术是恶法,那这世上的事情未免也太简单了些,正如你所说,杀完了就是。可是,当真如此吗?”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为什么说众生皆苦,佛宗说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那个地狱究竟指的是什么?

南乡子望着谢仲春,道:“我并非要为邪修开脱,规矩自然是规矩,我只是觉得,道者不该高高在上,我让弟子们下山去,也是想让他们多看看这人间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谢仲春看着南乡子没说话,南乡子亲手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谢仲春没去接。南乡子把茶轻轻放在了他面前,道:“我们也该好好看看。”

谢仲春终于冷冷道:“歪门邪说一套又一套,平日里倒是没见你做什么事。”

南乡子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笑。谢仲春见他那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又望向一旁一直坐着没说话的李道玄,道:“师弟,你在山上也不劝劝他?!”李道玄正在喝茶,闻声抬头看向谢仲春,谢仲春说完又深吸了口气,“罢了,你也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一下子回头看向李道玄,“对了,你那徒弟呢?”

桌案下,孟长青立刻抬起了头。

李道玄道:“刚刚跟着我过来了,如今在殿外吧。”

谢仲春一听就冷笑了声,扭过头对着那还在书架旁拿起花瓶不知道往里面看些什么的谢凌霄道:“凌霄,去把孟长青叫过来!”

谢凌霄听见声音一下子回头看去,他明显犹豫了,然后他点了下头,他放下了花瓶,走出门前他还抬头往房梁上看了看。奇怪,为什么不见了?

南乡子还在同谢仲春说话,还是说邪修的事情,谢仲春不买他的账,并不愿意多搭理他,也不想听他说这些歪理邪说,可南乡子却不急不躁,对着他念叨个不停。谢仲春听着听着忍不住又与他争辩了会儿,发现实在说不过他,道:“我不同你说话了,你也别同我说!你只等着哪日天下大乱,那时你就称心如意了!”

南乡子笑了,道:“不说便不说了,何必发这么大脾气。”

谢仲春一听这话心头的火又上来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如今反倒是成了我的错了?”

两人在一旁整理,李道玄继续喝茶,没什么反应。刚刚他一直在看谢凌霄,谢凌霄似乎在屋子里找什么东西,他看着谢凌霄把对面的书架、柜子、帘子内外甚至于每一处夹缝都翻遍了。李道玄想了会儿,忽然他喝茶的手一停,他又看向了刚刚那扇被谢凌霄推开的窗户,窗外是几棵古松树,枝头堆着厚厚的雪。李道玄慢慢地收回了视线。

他望了一圈这偏殿,就在这时,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孟长青正在蹲在桌案下听着谢仲春骂南乡子,忽然间墨绿的桌布被揭开了一角,他下意识一抬头,和李道玄的视线正好对上了。孟长青一动都没动,就这么蹲在那里睁着眼睛看着李道玄。

李道玄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地松开了手,墨绿的桌布重新放下了。

眼前恢复黑暗,孟长青陷入了沉思。

孟长青抬手按住了脸,如果此刻上天能够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觉得自己绝对不会躲在这里。

李道玄终于无声地笑了下,却不知道在笑些什么。此时门外又有脚步声响了起来,弟子拦不住,只能对着南乡子道:“师祖,吕仙朝到了。”他话音刚落,吕仙朝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找不到人的谢凌霄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正巧此时李岳阳听闻谢仲春回到玄武,她上山来和两位真人禀报道会的事,三人就这么在门口遇上了。

孟长青绝望地发现,这个屋子里人不仅一个都没有离开,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越来越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长青:救救我。

李道玄: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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