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意外吗?

不, 当然不意外。

齐星羽挂断了电话,看着饭桌上的菜。

怎么会意外呢?因为他其实也是那个「又」——对季成蹊来说。

只不过他的身上批了一层名存实亡的婚姻的皮罢了。

陶李看着齐星羽,给他夹了块糖醋排骨:“吃饭, 别惦记傻逼。”

“哦。”齐星羽点点头, 拿起筷子吃饭。

齐星羽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

好像突然间轻松了,又好像很难受, 感官与世界隔着一层朦胧的雾。

哥哥是不知道的。

齐远民曾有一段时间对他极好, 虽然后面想来,其实是哄骗着他跟季成蹊和季平波打好关系。

齐远民想装的时候,是装得非常完美的, 就像当初哄骗季阿姨, 哄骗他妈妈的时候一样。

在那时候初次尝到来自父亲温柔滋味的齐星羽,心中情不自禁的升起了「我是特殊的」「我是被爱护着的」这种窃喜。

又或许是报应,齐远民在这二十年间,一直都没能成功拥有第三个孩子。

于是三四岁时便在心里埋下的悄然, 根脉便一直深深地扎在了认知里。即便他始终在经历不断的失望, 也总惦记着以前那一点点好。

直到今天被连根拔起,毫不留情地敲碎。

他并不特殊。

也并没有被那个父亲爱着。

“哥。”齐星羽啃着排骨, 问, “我会一直是你弟弟吗?”

“?”季成蹊抬眼, “要不,你找个时光机, 在你妈跟齐远民碰见之前把齐远民做掉?”

“哦。”齐星羽点头, 埋头吃饭。

陶李看着齐星羽, 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很难过。

他伸手, 又给齐星羽夹了一筷子青菜, 托腮看着他。

“我没事。”齐星羽一边干饭一边说, “其实也预想过很多次了。”

他又不笨,当然清楚有些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但人总有侥幸心理的,就跟买彩票似的,总想着万一呢,万一呢。

可惜了,他不是那个万一。

齐星羽哼哧哼哧干完了饭,又在陶李和季成蹊的注视下,收拾了碗筷和厨房,拧开水龙头,准备刷碗。

季成蹊:“齐星羽。”

“啊?”

“家里有洗碗机。”

齐星羽关掉水龙头,低头打开了洗碗机。

季成蹊看了齐星羽一会儿,正准备继续叭叭,就被陶李一手捂住嘴,把他往书房里推。

季成蹊抵住书房门:“?”

“你好好工作。”陶李把门关上。

季成蹊看着关上的门。

……可是我今天没有工作。

陶李拿了两杯酸奶,顺手递了一杯给齐星羽,咬着吸管说道:“你哥开会去了,我喊个奶妈,我们继续竞技?”

齐星羽洗干净手,戳开暖奶盖,吸了一口:“我好像个小丑。”

陶李打量了一下齐星羽:“那你得先笑一个。”

齐星羽:“?”

“小丑都笑得很开心,谁像你现在这德性。”

“……”

齐星羽看到镜面反光里自己垮着的表情,提了提嘴角,失败。

“笑不出来,但好像也不是很难过,还有点轻松。”

齐星羽自己也想不到,他竟然连哭的欲望也没有一丝。

陶李嘬着酸奶,没接话。

他大概能理解一点齐星羽的心态,就像当初他走投无路,选择去求助亲戚,结果本还有所往来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伸出援手。

一个接一个,联系不上的,闭门不见的,又或者皱着眉轰他走的。

笑不出来,因为麻木。

并不难过,因为意料之中。

感到轻松,因为最后一点点期待也掐灭了,反而如释重负。

人总是更向往美好,放弃期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何况齐星羽与他不同,并不是一个多坚强的人。

齐星羽吸完最后一口酸奶,往沙发上一倒,开始发愣。

他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个不停,齐星羽仿佛没感觉到一样。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陶李拆了两颗糖,给齐星羽一颗,自己一颗,然后按开电视,连上主机,点开糖豆人。

齐星羽看了两局,突然直起身。

陶李愣了一下,伸手递了个手柄过去。

齐星羽没接手柄,反手把靠枕抱怀里:“桃宝,这种时候你会怎么做?”

“先定个目标吧。”陶李看着屏幕里自己的糖豆人被扔下场地,“定个能让你变得比伤害你的人更强的目标,然后去实现,等你站得足够高,小丑就是他们了。”

齐星羽愣愣地看着陶李,没想到陶李会这么快的给出答案。

就好像他亲身经历过一样。

陶李神情平静,舔了舔嘴里圆滚滚的糖果,重新复活闯关。

“好!心动不如行动,择日不如撞日!努力学习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

齐星羽说着,把陶李手里的手柄拿走,一脸恨铁不成钢,“打游戏!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游戏!还不去学习!”

“?”

陶李含着糖,无语:“你没事儿吧?”

但齐星羽是认真的。

季成蹊的书从中午看到晚上,到了晚饭的时间还没等到陶李喊他出去。

季老板没坐住,起身打开了门。

门一开,就看到陶李和齐星羽两个人坐在落地窗边的吧台上,正埋头苦学。

“……”

季成蹊退回书房,又打开。

齐星羽在平板上默单词,陶李戴着耳机拿着笔,在听天体力学。

季成蹊有那么一瞬间被震慑到了。

他们家打从搬进来就从来没有这么浓厚的学习氛围。

他脚步不自觉地放轻,走到吧台边上,等两个人都抬起头来了,才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干男大学生应该干的事。”陶李放下笔。

季成蹊看到他手边的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写满了。

齐星羽也停下手:“哥,你在我这个年纪,都已经开始创业了吧?”

季成蹊回忆了一下:“严格来说,只是个金融分析兴趣小组。”

“但兴趣小组做了几笔大单子。”齐星羽说,“我认真反思我这一生,一直啃哥真的很不好。”

季成蹊挑眉:“所以?”

齐星羽大气道:“所以我要好好学习,方便以后好好工作,先从往上考个研开始,保底冲个常青藤!”

季成蹊扫一眼放桌上的商务英语,又看向齐星羽。

“也行。”季成蹊说,“你要是能坚持完一周,我可以给你公司的小案子试试手,申请学校的时候提高竞争力。”

齐星羽一愣,一直没有动静的泪腺突然被刺了一下,酸涩的滋味奔涌而出。

他抬手擦掉眼泪:“谢谢哥。”

季成蹊权当没看到齐星羽哭了。

“作为交换,今晚你做饭。”

“我只会煮泡面和煎蛋。”

“那就煮泡面和煎蛋。”

齐星羽也不多说,离开椅子就去了厨房。

季成蹊在陶李身边坐下,看了一眼齐星羽在平板上做的笔记和单词默写。

“他怎么回事?”季成蹊问。

“发现别人靠不住之后,开始意识到自身独立的重要性了。”陶李转了转笔,“目标很远大。”

季成蹊将目光从齐星羽的书上收回来:“他说不定真行。”

齐星羽脑瓜子其实非常聪明。

他虽然不爱念书,但一直以来,学习成绩也始终都处在中上游的水平,还是大考型选手,逢大考必超常发挥。

但齐星羽对自己的情绪行为管理一直都很差劲,没有内驱力,极度依赖外界,外界对他没有期待和压迫,他就会失去目标,不知所措。

“这是他头一次很明确的跟我说,他有了个什么目标。”季成蹊说完,沉默了一阵,“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陶李拆了两颗糖,他和季成蹊一人一颗,没有说话。

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陶李想。

要是能一直幸福幼稚,谁又想长大呢。自己当自己的港湾这种坚强,其实很令人难过。

——

市政的招商会是在下午举行的,济民这边铆足了劲,季成蹊本人也到了场,身边坐着笑呵呵的云盛。

“季董看起来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啊?”

“嗯。”季成蹊敷衍地点了点头。

云盛察觉到他的态度,笑意轻敛,又在听到将要公布结果时绽开:“我司也很重视这个项目。”

台上定音,花落云盛。

“可惜了,季董。”

“嗯。”季成蹊半点意外都没有,“恭喜,也多谢。”

“?”

云盛脸上笑容消失了一点:“季董好胸襟。”

“我心眼不大。”季成蹊起身,也不多看这个老对手一眼,领着还没回过神的济民的人离开了招商会。

回到总部大楼的时候,齐远民带着他的助理,身边还有两个股东,在执行层等着他们。

齐远民脸上头上还有伤,脸色不怎么好看,但在见到季成蹊从电梯里出来的瞬间,脸上仍扭曲出了一个笑。

他声音哑着:“季成蹊!这个项目可是你下半年……”

他话没说完,季成蹊大步带风,目不斜视,直接掠过他,一手推开了会议厅的门,直接坐上了首座。

“进来聊。”他扬了扬下巴。

一群人鱼贯而入,负责做项目测算和预案的人一路上都在喃喃什么「不应该」「这应该是最合适的」之类的话。

齐远民看着季成蹊坐着的首座,那曾是他的位置:“季成蹊,这个项目竞标失败,你得给股东们一个说法。”

“我?”季成蹊看向齐远民背后的助理,“还是刘助理交代一下比较好。”

季成蹊示意一旁的特助。

一叠厚厚的照片和一个U盘被特助从文件袋里取出来,直接投到了会议的大屏幕上。

全都是刘助理跟云盛碰头的照片。

会议室骤然寂静。

刘助理脸色一变,又很快稳下来:“只是跟云先生喝杯咖啡。”

季成蹊手里的证据很足。

足到连一些断断续续的录音也有。

齐远民听着刘助理被质问得节节败退,哪能猜不到季成蹊早就找人盯着他了。

他抬头看向季成蹊,却发现季成蹊正低头看着手机,在跟谁聊着微信,仿佛对这一出闹剧毫无兴趣。

“刘助理,你是出于自身利益出卖标书的吗?”

“我……”

“刘助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想想你80岁的爷爷,做污点证人和做被告,最终结局出来是两码事。”

都暗示到这份上了,会议室里谁不明白这话在说谁?

齐远民霍然起身,转身便要往外走!

“警察就在外边。”季成蹊终于出声。

齐远民扭头,向来清楚明锐的目光显得有些浑浊。

他一摔手中的杯子:“季成蹊!我是你亲爹!!”

「嘭」的一声响,玻璃杯伴随着会议室里人们的表情一起裂成了几瓣。??我操?

季成蹊敲了敲桌面:“你只有这点辩词吗?”

齐远民看着季成蹊。

季成蹊神情冷漠,没有丝毫的动摇,更不用提作为一个儿子面对父亲时该有的谦卑。

齐远民想到他另一个儿子。

“你告我,你让齐星羽怎么办?”

“他不需要你。”季成蹊语气平淡。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齐远民剧烈地呼吸着,胸腔宛如一个风炉,呼呼的,吹得他心跳越来越快。

他记得!

他记得齐星羽见到他的时候,虽然总是闹脾气,但仍旧是谦卑又濡慕的!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齐星羽的脑袋从外边探进来:“哥,桃宝不想上……”

他话说到一半,看到里边围着会议圆桌零散坐着的人,默默闭上嘴:“打扰了。”

齐远民没想到齐星羽竟对他视若无睹。

“齐星羽!!”

齐星羽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既不像从前一般愤怒,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就这么平平地看了他一眼,缩回脑袋,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一个两个,一个两个!

都学季梦青!

齐远民本就遭重的脑子嗡嗡响,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齐远民,早就是你需要齐星羽了。”季成蹊脸上露出几分嘲讽来,“你需要他讨好我,讨好我舅舅不再给你吃挂落,你需要他手里的股份,连当初济民免于破产清算,也是齐星羽来求我的,现在,你还需要他来让我心软,不起诉你。”

“啃完父母啃女人,啃完女人啃儿子,没想到吧?到最后,你还是要一无所有了。”

季成蹊的声音在齐远民耳边炸响,如轰雷。

“齐远民,你可真是个废物。”

作者有话说:

老板,诛心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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