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王馨已经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了。

近来陈述几次三番惹林金海不悦,她便觉得机会来了。

早点把陈述踢出林家,以免夜长梦。

既然他们父子俩矛盾渐深,就该由她出手推一把……她主动承认错误,林金海一定不忍责怪,到时候陈述便会清楚,没人会在乎他,识相的自己滚出林家。

她没想到的是,她把真相说出来,陈述的反应却很奇怪,出乎她意料。

男生脸色发白,眉头紧锁地盯着她,音色很冷,全然没了刚刚的淡然,细听还带有几分颤意:“……你说什么?”

他怎么会这么震惊?

这事儿,他不应该很清楚么。

“我……”王馨纳闷着,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害怕,人也往林金海后面躲了躲,这才道:“对不起小述,阿姨真不是故意的,我给了他好多钱,不信你可以看转账记录!只是都被王国平吞了……阿姨也是才知道。”

王国平……王馨的表弟。

也是,她的表弟怎么会不姓王呢。

陈述嘴唇翕动几下,没发出声音,他缓了好半天,才呆呆抬眼,问:“那迟江呢?”

“迟江……?”王馨思考两秒,“那是谁呀?”

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陈述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荒谬的可怕,他后退半步,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们,都不认识他?”

“还是有点耳熟的。”林金海说:“是不是骆城那个迟家的二少爷?你在做什么美梦呢,咱们家怎么可能攀得上姓迟的。”

迟江……

迟二少爷。

他早应该察觉不对的,迟家的人,怎么可能为了点小钱,受雇于人呢。

“那张照片,谁发给你的?”陈述又问。

“朋友呗。”林金海满不在乎,“他路过那儿,顺手拍的。”

真巧啊。

陈述不可控制的回想起,他冲迟江发那没由头的火气时,对方那怔愣又失望的眼神。

以那人的性格,如果不被打断,大概是想跟他说,缺钱他会帮他,无条件的。

为什么呢……

他陈述何德何能,又怎么还得起。

陈述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就好像从昨天开始绷起的那根弦,被一下又一下的拉紧,现在彻底断了。

他有点崩溃。

原来他跟李子安也不一样,人家的身份起码是货真价实的。

而他呢,就连那点光都是阴差阳错偷来的。

偏生他还理直气壮,不知好歹。

老天爷好像在故意逗他玩,给了他点什么,就一定会以更决绝狠厉的方式收回去。

他没了妈妈,现在又亲手推开了迟江。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低声喃喃,眼眶发红,神色古怪的重复:“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但凡早一天,就一天,他和迟江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对不起……”王馨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跟不要钱似的抽抽噎噎:“阿姨真不是故意的……”

“行了,陈述,有完没完。”林金海摆手,撇嘴道:“多大点事儿,你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爷爷在棺材里也过得好好的,你怎么不去陪他呢?”陈述蓦地抬头,眸光冰冷,好像真的在看一具尸体:“我说过的吧,把我妈的东西给我,我不会再出现,用不着这么费尽心思。”

“还有你,你说你不是故意的,自己相信吗。”陈述看向王馨:“这么喜欢看我的笑话,那今天让你看个够。”

“陈述!”林金海猛的站起来,看起来想掀桌,脸都气红了,还有点不可置信:“你疯了?!”

“疯?”陈述低低的嗤笑一声,行走时浑身的骨骼咔咔作响,是保持同一个姿势僵久了所致的,他走向林金海,眼睑微垂,嗓音淡淡:“我可是精神病啊,杀人都不用蹲监狱的那种,你猜呢?”

“你少吓唬人了,没了老子,你连大学都上不了,在我这儿摆什么谱。”林金海说。

“我说了,我只要我妈的东西,你听不懂么。”陈述步步紧逼,他比大腹便便的林金海高了几公分,还是很有压迫感的:“还是说,你就没想过要给我,把我叫回来,也只是戏耍我一通?”

林金海下意识往后退。

他终于发现不对劲。

陈述的状态……不对。

最简单的兵法都说过,不能把敌人逼到绝境,后果不堪设想。

直到陈述拈起桌上果盘里的水果刀,林金海才真正开始后悔。

他贪图一时之快,把对前妻的所有不满都发·泄在这个儿子身上,越来越熟练和不管不顾,终于要酿成横祸了吗……

不对,不可能,今天和往常也没区别,没道理之前可以,今天陈述就受不了了。

不就是道个歉而已吗,有什么严重的。

他一定是在吓唬他们。

认定这一点,林金海梗起脖子:“来啊,有本事你动老子一根汗毛试试!”

陈述未曾被激怒,他慢条斯理的活动着手腕,精致称手的刀柄在他指节转来转去。

他玩着刀,声音平平:“我最后再问一次,我妈的东西在哪?”

“老子凭什么告诉你?!”林金海有些紧张的握住躺椅扶手,强撑着才没有继续后退,他瞪陈述,提醒他:“你说的对,我就是把你叫回来戏耍一通的,那女人留下的东西,我就没打算给你。陈述,你今年高三,就算不用蹲监狱,你这辈子也毁了。”

就因为陈述的后顾之忧太多,生活,学业,时间成本,林金海才如此胆大。

他笃定了陈述不敢反抗。

同样也确信陈述不会动手。

“没关系啊。”陈述表情都没变一下,他彻底走近,站在林金海旁边,低喃着:“毁了便毁了,本来也没什么好的。”

随着他的话,刀尖没入皮肤,血液的甜腥味儿在空气中蔓延。

“不过呀,就算我毁了,也拉着你们一起,都别想好过。”陈述说。

林金海一动不动。

他像是吓傻了,眼珠惊恐的放大凸出,死死盯着自己被刺的肩膀,大气都不敢喘。

陈述顺着力道,把他推到椅子上,接着抽出刀,随手在林金海脸上拍了拍。

他还是那句话。

“我妈留下的东西在哪。”

“她、她她她……”

很可惜,林金海是个怂包,被吓的厚嘴唇不停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述懒得跟他拉扯,直起腰,歪头看向王馨:“王阿姨,您这要去哪儿啊?”

王馨偷偷摸摸想跑的脚步尴尬的停住了。

她把搭在门把上的手缩回来,仍嫌不够,连忙把胳膊背到身后,生怕陈述一怒之下把她手砍了。

她艰涩的堆起笑,试图打感情牌:“小述,你妹妹午睡需要人陪的,要不然一会儿起来该哭闹了,你就让阿姨去吧,阿姨绝对不打扰你们。”

林金海:“?”

他好像娶到了一种很新的老婆。

完全不顾他死活。

“不可以噢。”陈述摇摇头,抬起手,刀尖指着王馨,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过来。”

他的语气跟唤狗没什么区别,王馨屈辱的一撇嘴,踩着高跟鞋往这边走了两步。

“坐到他旁边。”陈述命令。

那可不成,坐他旁边一会儿被捅的不就多她一个了吗。

王馨连连摇头:“小述,阿姨也不知道你要的东西在哪,要不然阿姨早给你了……”

“我让你,坐过来。”陈述一字一顿。

片刻后,夫妻两个排排坐,被窗帘丝带绑在椅子上。

陈述搜出他俩的手机,丢到了旁边。

林金海已经快被吓尿了,一个劲抖,眼睛里的恐惧都要溢出来:“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陈述这人有个坏习惯。

他爱破罐子破摔。

当初明明以为迟江是林金海安排监视他的,他还是跟着走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如果事情很糟糕,他不会先想解决方式,而是会顺着来,看看再糟糕能到哪里去。

他从来不是男主,没那么多优良品德。

陈述弯下腰,一点点凑近林金海的脸,没拿刀的手捏住对方的脖颈皮,往上一提。

“知道吗,这里就是气管,只需要轻轻一划……”

陈述还没做什么,林金海已经开始嗷嗷叫唤了。

“闭嘴。”陈述皱眉。

林金海不敢叫了。

“我妈的东西在哪?”

“我……”

林金海开始东张西望,装疯卖傻。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陈述二话不说,对着他另一边肩膀捅了下去。

和上次的浅浅刺入不同,这下陈述用了大力气,几乎把林金海捅了个对穿。

而他自己因为凑的太近,也被溅了一脸血。

“陈哥怎么回事啊,打电话也不接。”李梁第n次拨过去,得到的还是那句冰冷的无人接听,他有点急了,问方晏知:“他不会又在家出什么事了吧?”

方晏知心说你问我我问谁,提议:“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他俩很快到达那栋小洋房,哐当的敲了半天门,就差大喊一声妖怪放开我爷爷了。

大概敲了两分钟,门开了。

他们心心念念、担心受人欺负的陈述站在里面,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他满身血污,刀还捏在手里,黝黑的瞳仁盯着他们,像个无感情的杀人机器。

两两相望,都静默了。

过了几秒,陈述嗓音有点哑的说:“别管我,赶紧走。”

说完,哐当,门又关上了。

方晏知嘴巴张成了O形,他推了李梁一把,呆滞道:“你掐我一下,我是在做梦吧。”

“掐尼玛!”李梁直接爆了粗口,他猛的拍了方晏知一下,惊怒交加的同时还不忘压低声音:“他会坐牢的!”

“那那那怎么办?”方晏知慌了神,“我们要报警吗?”

“报个屁!”李梁勉强冷静下来,他抖着手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迟江被电话吵醒时愤怒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他可算明白了什么是流年不利,自从陈述跑了,他就开始事事不顺,烦闷的不行,连最爱吃的外卖都不香了。

现在就连在车上补个觉都睡不好!!

因此,他恶声恶气,眼睛都没睁:“谁啊?”

“喂,迟哥……”另一头的男生强作镇定,实际上声音都飘了:“你在哪儿呢,能不能来春市一趟?陈哥出事了。”

迟江花了好几秒才理解他的意思。

他下意识坐起身,眼皮子也睁开了:“陈述怎么了?”

“他……他回家取东西,好像跟他爸他们打起来了,刚刚来给我们开门,我看到他手里拿着刀,浑身都是血……”李梁有些语无伦次:“虽然姓林的该死,都是畜牲,但陈哥不能杀人啊,他还要高考呢!”

迟江彻底清醒了。

他不仅清醒了,还有点怀疑电话对面的人是否清醒:“说什么呢?他怎么可能杀人。”

男主的成长经历里没这一环啊。

也不对,那原著里面他还没爹呢。

“迟哥,我真没跟你开玩笑!”李梁快急哭了,“姓林的本来就老欺负陈述,换我我也会反抗,但是陈哥跟我不一样,他做事完全不顾后果的,逼急了真的会杀人……”

“地址。”迟江还算冷静,“你们是在门口吗?注意安全,也别强闯,我相信他不会胡来,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迟江把手机递到前面:“师傅,改个道,去这里。”

迟江本来是出来散心的。

在家处处不顺,于是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懒得自己开车,便租了一辆。

他这才刚出发,路过春市,就被截停了,被迫前往陈述家。

“师傅麻烦了,您先走吧,钱我照样付。”迟江着急,也顾不上安排太多,匆匆下车。

很快,他找到李梁他们。

彼时李梁都快把楼下小花园里的花苗苗薅秃了,看到迟江,他像看到救星似的扑过来。

“迟哥你好快……我们进不去怎么办啊?”

迟江过来时就已经沿路观察过了,这一片都是这样独栋的小洋楼,大门是密码锁,很结实,不可能撬开。

但二楼的阳台不算高,可以爬上去。

“你们……谁能借我踩一下?”迟江很礼貌的问。

李梁立马get到他的意思,二话不说蹲下了。

迟江身手还行,靠手臂被把身体拉了上去,翻进阳台。

他避开阳台上种的花,顺着玻璃门走进去。

“陈述?陈述?”

阳台里面的房间看起来是个卧室,打扫的很干净,但是没有人。

迟江来到走廊上,发现二楼有好几个房间,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挨个进去看看时,耳边突然捕捉到一声短促的尖叫,应该是个女人。

迟江一僵,精准定位到走廊尽头的书房。

他快步走过去,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气势,但他实在担心。

跟李梁交代时,迟江说他相信陈述不会胡来,那妥妥是睁眼说瞎话。

他信个p。

他信不了一点。

这么多天,他多少也摸清了一点陈述的性格,那肯定不是什么小白兔。

而且就算是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

李梁说得对,陈述绝对不可以杀人。

看清房间内的景象,迟江瞳孔微缩,脚步一下子就刹住了。

陌生的一男一女被绑在椅子上,衣服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那一片都是暗红的,空气中的味道也让人难以忽略。

有那么一瞬间,迟江怀疑自己回到了前几天玩的密室。

这不比那密室还刺激。

迟江艰难地把视线挪开,去看旁边的陈述。

对方也在看他,神色怔忪茫然。

房间的窗帘全都拉上了,昏暗不清,但迟江视力很好,甚至能看清陈述侧脸的血珠。

后者发丝凌乱,有些长了的刘海遮挡住前额,乍一看有些阴沉沉。

当啷——

是刀具落地的声音。

“……迟江?”

刚刚还拿刀追着人砍严刑逼供的男生声线竟带着颤抖,回过神来后,神色犹然惊惶。

他下意识把沾满血渍的双手背过去,像个做坏事被现场抓包的小孩。

他是不知所措的,连解释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迟江慢半拍眨眨眼,意外的淡定,他走近陈述,仔细打量,确定他没受伤后问:“在做什么?”

他的表现实在是稀松平常,好像这个场景对他来说毫无冲击力,只是受邀来到好友家喝下午茶一般。

另一边的林金海本来想求救,看他这个样子,气得两眼一翻,闭嘴了。

“我……”陈述莫名局促,他攥紧拳头,不停的用力缓解紧张,胡诌的很诚恳:“我在找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我帮你找。”迟江说。

他观察过那边绑着的两位了,身上大大小小各处都有点伤,但都不重,死不了。

可以先晾着。

“一个……”陈述伸手比划了下:“盒子,带密码的。”

“好。”迟江应了声,然后走向林金海。

林金海:“?”

怎么着,还来了个帮凶?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惊恐,给迟江逗笑了。

“你别紧张,我是大好人。”迟江表明身份,然后温声问他:“陈述要的东西呢?”

林金海的眼珠子开始满屋子乱飘。

陈述一直以为他这样是在装疯卖傻,实则不是。

林金海是在后悔。

事已至此,他完全没必要继续留着那东西不放,他也很想还给陈述,好让自己早点解脱。

事情坏就坏在他把东西放在保险柜里面,那里面……还有他很多的秘密,不能给陈述看。

“你把我放开,我就给他拿……”

迟江看起来确实像个好人,至少比陈述温和得多。

林金海想了想,同他商量:“我保证不报警,也不说出去,但是东西需要我亲自拿给他。”

迟江立马就懂了。

他之前虽然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少爷,但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出身,见识可不短浅。

他扫视房间,很快看到了书柜后边的夹缝,那里镶嵌着一个隐藏式保险柜。

他走过去,蹲下来检查。

双重密码的,而且相当结实,不可能外力破坏。

迟江回头,看到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的陈述,冷不丁问:“你手机呢?”

陈述摸兜,什么都没摸到。

“用我的。”迟江递给他,说:“给李梁他们报个平安,他俩快急死了。”

陈述伸手想接,却先看到自己手上的血污。

他犹豫一下,想擦手,那手机却被直接塞过来。

“没事,随便用。”迟江说。

迟江回到林金海旁边,蹲下来与他平视,礼貌的不能再礼貌,他问:“密码是多少呢?”

“让我给他拿。”林金海坚持自己。

“你觉得……”迟江沉吟片刻,疑惑的跟真的似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呢?”

林金海:“……”

说好的大好人呢。

大好人耐心耗尽,微微起身,屈指抵住林金海肩膀处的伤口,狠狠用力。

“不许叫。”他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语气,“快点,密码。”

几个回合过后,林金海明白了。

这哪里是什么大好人,这……这他妈撒旦身上都得纹他啊。

“陈述还要上学,不能对你们下狠手,我不一样。”迟江微笑着:“我可以送你们去见见阎王。”

迟江也当过混小子。

年少时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肩负重任,得除恶扬善匡扶正义,天天惹麻烦,且能动手的绝不废话,没少让大哥和老妈替他擦屁股。

后来长大了,总算收敛了点,很少再动手。

不过他又跟大哥新学了一招——

舌战。

简单点来说,就是胡言乱语瞎逼逼。

靠的是演技。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迟江伸手捞过办公桌上的一个文件袋,拍在林金海身上,意味深长道:“你这样的废物,要是想把生意做下去,就得多低头,知道么。”

林金海想起什么,眼睛瞪大:“你是……迟江?!”

迟江没想到他真的能接上戏,懵了一瞬,随即深沉道:“你猜呢。”

林金海要吓死了。

他吃过迟家的瓜,什么真假少爷关系不和,但那些都是传言,先不说真实性,就算迟江只是个假少爷,他也惹不起。

于是他当场也不坚持自我了,连滚带爬交出了保险柜密码。

他本做好了秘密被扒光的准备,却没想到迟江对他的破事丝毫不感兴趣,取走陈述要的盒子后便甩上柜门,再也没看一眼。

“就这个吗?”迟江问陈述。

“嗯。”陈述接过盒子,紧紧搂在怀里。

“行了,你换身衣服,下去找李梁他们吧,这边我处理。”迟江说。

陈述目露担忧:“哥……”

“小问题,没事儿。”迟江搓揉一把陈述的脑袋,给他往门外推,“去吧。”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哦,还有一个装死的王馨。

迟江没管她,径直走向林金海。

他在书桌上坐下来,长腿支地,居高临下问林金海:“你就是陈述的爸爸?”

林金海猛点头。

迟江静默片刻,问出第一个问题:“为什么生而不养?”

“我没有!”林金海流血过多,已经支楞不起来了,梗着脖子虚弱道:“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钱……”

迟江一个字都不信。

“闭嘴吧。”他扯着嘴角,满眼讽刺:“有些人都不能称之为人,生了孩子,第一次体验到完整支配权的滋味,就开始不干人事了。”

林金海:“……”

林金海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我希望你能记住,他是你儿子,不是你能随意欺-凌-玩-弄的玩具。”迟江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纸币,丢到林金海身上,凉声道:“医药费,不够自己补,不用客气,这都是你应得的。”

林金海:“……”

“还有,这儿子你要是不想要,我要。”迟江随手给他把绳子拽开,平静道:“麻烦你以后少接触他,可别给他带坏了。”

林金海浑身哆嗦着,绳子解了也没能起来,瘫倒在椅子上,不停的点头。

“看来你都明白了。”迟江还算满意,他弯腰,拍拍林金海肩膀,不偏不倚正拍在他伤口上,“那今天发生的事……?”

“今天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林金海重复着,他从椅子上滑下来,跌坐在地:“迟少爷,我还想做生意,求求你……”

“求我?行啊。”迟江笑眯眯,“那你把脸伸过来。”

林金海不明所以,拼尽力气支起脑袋。

啪!!!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迟江抡圆了胳膊甩的。

掌心都有点发麻,迟江活动着手指,留下最后一句话。

“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见一次你得刷一次卡……医保卡。”

迟江从书房出来时,看到在门口等他的陈述。

后者应该是刚洗了脸,水珠还在滴答,身上的血迹都不见了,很听话的换了衣服,小学生似的两只手抱着盒子。

“哥……”

“没事了。”迟江笑了笑,“你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吗,以后可以不过来了。”

陈述摇摇头。

没有东西要收拾,他在这个家的私人物品,还没有在迟江那里的多。

“那就走吧。”迟江率先下楼。

四个人在回程的车上。

李梁惊魂未定,想握陈述的手,被无情躲开。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道:“你知道吗?刚刚那短短的三十分钟,我已经想好以后去探你的监穿什么衣服了。”

陈述:“……”

谢谢你。

“你净想些没用的。”方晏知说,“还得是我,都想好凑多少钱能给他减两年了。”

陈述:“……”

也谢谢你。

李梁和方晏知不负众望在车上扭打起来,混乱中,陈述往旁边躲了躲,偷偷看向副驾驶的人。

迟江在低头玩手机,看不清神色。

自从上了车,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陈述有点慌了。

他着急道歉,但车上的人有点多,似乎有些不方便。

思考片刻,他找出自己的手机,小心翼翼的给迟江发微信。

他编辑了好多次,打出来字又删掉,最后决定直接点,先道歉再说。

他诚恳的编辑好信息,点击发送——

【你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陈述:“……”

他颓败的收起手机,把脑袋凑到副驾驶座位和车窗的缝隙,小声说:“哥,我错了……”

迟江被突然出现在耳后、叫魂似的声音吓一跳,猛的回头。

然后对上陈述无辜的大眼睛。

迟江:“……”

迟江不想搭理他,重新扭回脑袋。

“哥……”陈述持续叫魂:“我真的错了,我等下跟你解释,你先把我的微信拉回来,好不好?”

迟江动动嘴唇,吐出一个字:“不。”

“我不是故意的,哥,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陈述闭了闭眼,很诚恳。

“嗯。”迟江点头,表示很理解,然后微笑:“关我什么事呢。”

“这样的事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了,我保证。”陈述想了想,又问:“哥,你怎么会在春市?”

迟江学着陈述的语气:“关你什么事。”

陈述:“……”

出现了,记仇精。

有了这么一遭,迟江也没心情旅行了,直接打道回府。

李梁跟方晏知在车站就下车了,应该是还有事,而陈述一路跟着迟江回了家。

楼下,迟江走在前面,看到楼下新搬来一批健身器材,他童心大发,坐到秋千上。

陈述犹豫再三,也坐下了。

迟江余光看到了,哼笑一声没理他。

陈述知道自己得主动开口,他沉思好久,语气信誓旦旦:“哥,我知道错了,但是你放心,我已经租好房子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打扰你生活。”

迟江:“?”

迟江不可思议的扭头:“你说什么?”

什么意思,搞到最后你还是要跑?

是我家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迟江气的下来就走。

走了两步,他猛回头,质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陈述不知所措。

“也对,你是得上来。”迟江想起什么,怒气冲天:“把你那个破手表给我带走。”

几分钟后,陈述看着垃圾桶,陷入沉思。

“喔,手滑了,不好意思。”迟江往沙发上一歪,假惺惺道。

陈述:“……”

“我昨天收拾卫生,这才发现你那屋里的衣柜和抽屉用都没有用过。”迟江说:“你是从来就没有打算久住过吧。”

“我……”陈述再次欲言又止。

他压根就没办法解释。

他仔细的回忆了他和迟江第一次见面的那天,那时候他先入为主,以为他是林金海安排的人,全程都没怎么上心,迟江说的话他也没怎么认真听。

不过,迟江应该也是去接人的。

也就是说他鸠占鹊巢很久了……

陈述不敢问。

他实在是害怕,如果他们之间连最后一层联系都断掉,他是不是再也没理由见迟江了。

他甚至会自私的为自己找理由——

这么久还没有人联系迟江,会不会只是个玩笑,并没有人需要跟着迟江回家。

他是不是可以……再占一会儿。

“发什么呆呢?”迟江恶声恶气,“带着你的手表,赶紧走。”

陈述恍然回神,他没再看那只手表,反而对迟江笑笑:“没关系,你不喜欢丢了就好。”

迟江望着陈述真诚的眼神,只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一指大门:“快滚。”

陈述滚了。

滚了好一会儿,迟江把目光从手机屏上拔出来,投向垃圾桶。

他才不会捡。

他迟少爷长这么大就没碰过垃圾桶。

五分钟后,迟少爷黑着脸,把手表丢进抽屉,眼不见心不烦的关上。

一个人在家,迟江也没了做饭的兴致,他点了外卖,然后躺在沙发上刷手机。

敲门声响起,迟江起来去开门,总觉得外卖小哥看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关门的前一秒,迟江余光好像看到了什么。

他动作一顿,不敢相信地低头,再一次对上陈述无辜的眼睛。

对方蹲坐在他家门边,活像一只被撵出门的可怜小狗。

见迟江发现自己了,他也不慌,低声道:“那个,我证件还在林金海那里,我忘了,开不了酒店……”

“你不是说租好房子了?”迟江不理解。

“我错了……还没有。”陈述说。

“那你就在楼道里呆着??”迟江纳闷了,“你不嫌冷吗?”

怎么了,是谁不让你敲门了吗。

“还行。”陈述很诚实,“也没有很冷。”

“那你就在这呆着吧。”迟江反手就要关门。

“别……!我错了哥。”陈述眼疾手快拉住迟江裤脚。

迟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善良了。

不仅不计前嫌,再次收留了陈述,还把自己的外卖分享出去一半。

两人坐在桌子边,一块嘬面条,相当和谐。

“证件的事情你不用愁,我给你想办法。”迟江说。

这事情还是有点麻烦的,他今天能唬住林金海,完全是对方吓得有点神志不清,等他回过神来,就能发现破绽。

想把陈述的户口迁出来,恐怕还得联系一下迟家人帮忙。

迟江不想让陈述担忧,很快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后天就开学了?”

“嗯。”陈述点头。

“那你的兼职还做吗?”

“不做了。”陈述说。

“行。”迟江翻看着手机,说:“正好我预约到了一家餐厅,要不要叫上李梁他们,一块儿吃个饭?”

“哇……”

“天呐……”

翌日,餐厅门前,方晏知和李梁惊讶的合不拢嘴。

“迟哥,你是富二代这件事情,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们?”李梁咂咂嘴,“我记得这家餐厅,贴吧上介绍过,一壶茶上千块,我做梦都不敢来这儿吃。”

“行了,少贫。”迟江哭笑不得。

这种餐厅他以前常去,家里的所有人都是特级VIP,现在已经沦落到要提前预约的境地了,他不觉得哪里好。

甚至只能在一楼吃饭。

迟江暗自叹气,带着几个崽去点餐。

陈述不挑食,没接菜单,李梁他们则对着价格望而却步,小声道:“迟哥,要不我们换一家吧,太可怕了……”

迟江只好自己点。

餐厅环境雅致,鼻尖有某种植物的清香,最中间摆着一架钢琴,袅袅余音从垂帘里传来。

“这里上菜比较慢,别着急。”迟江偏头跟陈述说话。

“好。”

他们这边安静的很,说话都是小声的。

就在这时,另一侧突然弄出了大动静,像是踢倒了凳子砸了茶杯,以及压抑的低呼。

迟江抬头,却看到了熟人。

“云……云亿隆?”

这不是迟栎翔身边那条狗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对方拽倒了钢琴边的垂帘,不知道是不是喝大了,嗓门很高:“我说你怎么敢跑了,原来是攀上了齐总,在这儿弹钢琴呢?”

弹钢琴的是个男生,看起来年纪不大,皮肤白皙,五官也精致,只不过脸色很差,像是很害怕云亿隆。

他刚被泼了热茶,手背一片红肿,四周的人都在看他,他挡也挡不住,只得哀求的看向云亿隆:“云哥,我不是……”

“平时让你给我弹个曲儿,你扭扭捏捏,现在倒大方了啊,弹给这么多人听?”云亿隆冷笑着,恶毒和犀利从眼睛里透出来,“说说啊,你伺候了几个才拿到这个工作?”

男生脸上血色尽失,知道云亿隆这是不会放过他了,神色绝望。

“打听的这么清楚,你也要找工作啊?”

清脆的男声自身后传来,云亿隆偏头,迟疑一瞬:“迟江?你怎么在这?”

“我确实不该来啊,被你污染过的空气,有点脏呢。”迟江耸耸肩,“好一个狗仗人势啊,迟栎翔知道你在这里发疯吗?”

“你骂我?!”云亿隆震惊坏了,“迟江你疯了吧?你哪来的胆子?”

“先生……”弹钢琴的男生拽住迟江袖子,眼底满是感谢,却摇了摇头。

他担心迟江被搞。

迟江依旧淡定:“骂你怎么了,骂你需要收费吗?”

就在云亿隆忍不了要动手时,楼上下来了个人。

迟栎翔睁大眼:“你们干什么呢……哥你怎么在这?”

“你的好朋友在准备打我呢。”迟江贴心的为他解读。

“我才没有!”云亿隆惊了,他怒指迟江:“你少血口喷人啊,明明是你多管闲事。”

“那我还偏要管了,今天这个人,就不可能跟你走。”说着,迟江推了推旁边的男生,低声问他:“你先走?”

“谢谢您。”男生咬着嘴唇,对迟江鞠了个躬,转身想要走。

“不行!”云亿隆不依不饶,“他还在工作,就这么走了?”

“他的工作我来替。”迟江笑笑,“就不劳你费心了。”

云亿隆登时笑得前仰后合,他指着迟江:“就你?会弹琴?也太可笑了吧,你恐怕连乐谱都不认识吧,何必为难自己呢。”

迟江心说你爷爷我还真会。

小时候他懒散,连学习都不咋地,特长更是不感兴趣,当时云芙葙女士只对他有一个要求——

琴棋书画,你总得占一个吧。

她也得跟老太太交代啊。

于是迟江挑来挑去,其他三个实在是不行,只能向钢琴屈服。

这一弹就是十几年,他自己也慢慢喜欢上了,各种比赛参加了不少,在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

但原主是不会的,迟栎翔显然也以为他在装逼,想了想,道:“哥,我也好久没弹了,有点手痒,要不我们合奏吧?”

他来替他遮掩,就不信迟江不感动。

男人嘛,都要面子。

虽然他也是刚学不久,但简单的曲子还是弹得出来的。

“可以啊。”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迟江扭头,不解的看向不知何时跟过来的陈述。

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迎着他的视线,陈述抿唇,嗓音缓了缓:“我也会弹,我想跟你一起。”

迟江低头,看向只能坐两个人的琴椅,原地陷入沉思。

不管怎样伤人是不对的!!!不要学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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