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整个推让红包的过程里, 段从只说了一句话:“拿着吧。”

言惊蛰微微蜷起五指,脖子垂得低低的,眼眶热烫着模糊一片。

关于段从和他分开后的感情经历,言惊蛰从来没问过。

一是明白自己没有询问的资格, 二是他不敢。

道理他都懂, 但道理归道理, 他自己可以在心里默默接受, 可如果真的听段从亲口说出他和别人在一起过, 言惊蛰想想都觉得心瓣儿酸。

这晚回到家, 他终于没忍住,试探着问段从:“你没和别人……没告诉过阿姨吗?”

段从淡淡地瞥他,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

“我又不是你。”他以开玩笑的口吻,半嘲讽的回答言惊蛰。

言惊蛰说不出话,鼻梁酸了又酸, 最后只紧紧的抱住段从。

言惊蛰不知道段从是怎么和他家里说的,如何让他父母就这样轻松的接受了自己,他并不知道为人父母, 对于希望自己孩子能有个家, 有多操心和期盼。

更别提段从妈妈对于能有个小孙子,始终怀有隐隐的想象。

他只知道一般家庭都很难接受他与段从这种关系, 可段从妈妈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言树苗。

他和段从纠缠的这几年, 只见过段从妈妈一次, 还是双方都毫无准备的。

从接了红包那天之后, 几乎每个周末节假日,段从爸妈都会过来。

为了见言树苗。

吃的喝的玩的学的, 老两口恨不得全给言树苗一手包揽,时不时还提出接树苗去他们那儿过两天。

言惊蛰上次见识这种隔辈儿人对小孩子无条件的爱, 还是在段从姥姥身上。

他不理解,却很珍惜感动,隔三差五就交代言树苗要尊重爷爷奶奶,别给老人添麻烦。

也许是受到老两口的影响,言惊蛰自己的心态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连段从的父母都能放下对于同性的偏见,如此不加隐藏的善待他与言树苗,他身为言树苗的爸爸,与段从最亲近的人,还总去担心会对言树苗产生不好的影响,是不是太封建了?

他太明白自己了,之前只不过不敢承认:与其说是怕亲昵的行为影响到小孩子,他真正心怀恐慌的,其实是怕他和段从这种特殊的关系,对于言树苗会有不好的观念树立。

可什么叫“好”。

他的童年倒是有爸有妈,严格来说还有两对父母。

但他的生活说得上好吗?

言树苗现在小,什么懂不懂,言惊蛰还能处处小心着,以“朋友”的身份遮掩他与段从的关系。

长大之后呢?

言树苗总会有什么都明白的一天,会对两性产生概念,会好奇他和段从为何一直生活在一起,不再各自成家。

到时候他还要以什么借口,来否认辩解他与段从的关系呢?

段从的父母都如此坦荡,言树苗也从未对现在的生活模式有任何不适应,言惊蛰突然不明白,自己每天在谨慎小心些什么。

在这些复杂的思考中,言惊蛰模模糊糊意识到一件事。

——并没有那么多人不接纳他,是他,一直无法坦率的接纳自己而已。

这对于段从并不公平。

想通这一点,言惊蛰突然感到生活中总是笼罩着他的乌云,在一瞬间散开了。

是啊,接纳自己,接纳自己的一切,生活原本该是一件简单纯粹的事。

现在的他觉得很好,想要和段从一直这样在一起,只要明确这个方向就够了,何必要在意外人怎么看,给自己加上诸多的镣铐禁锢呢。

段从发现了言惊蛰一些很细微的小变化。

契机是一个睡眼朦胧的清晨,大人要上班小孩子要上学,他洗漱完出来,看见言惊蛰撅在桌上给言树苗检查上学要带的东西,顺手朝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言树苗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同时传来,段从下意识要拉开距离,后腰却被回击了清脆的一掌。

“大人还打来打去,羞羞脸。”言树苗“哇”一声,学他们班主任笑嘻嘻的展开批评。

段从有些惊诧的挑起眉毛,没在小孩儿面前表现,转头盯着言惊蛰,

言惊蛰没接他的眼神,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嘴角噙着笑,像是觉得挺有意思,推着言树苗催促他快去刷牙。

“爸爸。”

去学校的路上,言树苗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突然问:“你和段叔叔是好朋友吗?”

“嗯。”言惊蛰看看他。

“只是好朋友吗?”

言树苗包着小熊的帽子围巾,段从妈妈给他织的,从脑袋到脸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

言惊蛰好在提前给自己做了思想工作,才没被言树苗这突如其来的提问给吓死。

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紧张,他以为言树苗会思考这些问题,起码得到初中以后。

“为什么这么问?”言惊蛰尽量平稳温和地反问他。

“奶奶说我们是一家人,”言树苗提出了独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疑问,“我以为只有爸爸妈妈和宝宝才是一家人呢。”

“我和郭小果是朋友,但我们不在一个家里。”

原来如此。

言惊蛰松了口气。

他就说,凭言树苗的脑瓜应该还联想不到那么多。

“好朋友也可以是一家人。”

言惊蛰细心的告诉言树苗。

“特别特别好的朋友,和家人一样。爷爷奶奶特别喜欢你,就会把你当成一家人。你喜欢爷爷奶奶吗?”

“喜欢。”言树苗认真点头,“奶奶特别好,爷爷不会凶我,和瘸子爷爷不一样。”

言惊蛰摸摸他的毛帽子。

“所以段叔叔,奶奶,爷爷,我和爸爸,现在我们是一家人吗?”言树苗抬头向他确认。

“当然。”言惊蛰笑了。

“好厉害的好朋友。”言树苗发出小孩子的感慨。

“我和你段叔叔,不止是特别好的朋友,也不止是家人。”

言惊蛰想想,他不打算再在言树苗面前刻意避讳,但也没必要现在就让他接触年龄外的认知。

“那你们还是什么?”言树苗牵着爸爸蹦了蹦。

“等你长大再告诉你。”言惊蛰笑着刮刮他的小鼻子。

继言树苗的提问后,言惊蛰晚上又回应了段从的疑问。

“今天怎么没躲,”段从琢磨一天了,“不怕宝贝儿子看见了?”

“段从,”言惊蛰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很认真地在思考,“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特别好。”

他自顾自的开了话匣子,跟段从说起言树苗今天的疑问,说起他对于段从父母的感激,又说到对未来的规划,他还是想把大学的专业捡起来,以后去找个相应的工作。

他真的觉得很好,特别好,一切都终于走向了好的方向。

如今的言惊蛰眼睛是亮的,像多年前那个刚高考完的小少年,对未来充满期待。

段从看了言惊蛰很久,便一个字也没再多问。

“啊。”他的目光深深的,只有爱,“好就好。”

春暖花开的时候,断联许久的宁望给言惊蛰打来了一个电话。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冷不丁的联系里掺着毛毛愣愣的不耐烦,根本不在意已经多久没说过话,开口就是直白的通知:“出来吃饭。”

言惊蛰对于这个与他相差十岁的小朋友很关心,收到他的电话挺高兴,但是今天他们定好了要去段从妈妈那里吃饭,纠结着问宁望,改到傍晚行不行。

“你爱来不来。”宁望的坏脾气也一如既往,“咔”地撂了电话。

言惊蛰攥着手机杵了会儿,试探着转头去看段从。

“朋友找?”段从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帮言树苗穿外套,头也不回地问。

“是宁望。”言惊蛰习惯性的小心翼翼,“让我出去吃饭,上次打完电话就没联系过了。”

“去吧,我跟爸妈说一声。”段从说。

言惊蛰缓慢地眨一下眼,走过去看着段从。

“你如果不高兴的话……”

他想说如果段从不同意的话,他可以和宁望改个时间,毕竟老人在家等着呢,不去也不好。

“段叔叔才没这么小气呢!”言树苗倒是把他的话给截住了。

“听见了?”段从笑着回过头,起身望着言惊蛰。

“我和言树苗有我们要做的事,你有你的朋友。”他好像在回答那个夜里言惊蛰的疑问,认真道,“想去就去。晚上记得回来和我们吃饭。”

言惊蛰第一次在言树苗面前抱了段从。

很用力,很开心,段从抚抚他的后脑勺,掌心温暖无比。

“羞羞脸。”言树苗捂着脸夸张地跑走。

趁着言树苗跑走的空隙,言惊蛰有些不好意思却主动地亲了亲段从。

“我好爱你。”他说得很小声,话刚从嘴里秃噜出来脸就滚烫一片。

段从落在他后背的手心明显紧了紧,但立马很装地转移视线:“矫情。”

等言惊蛰转身朝玄关走了,他又飞快地把人扯回来,吻了一下。

“早点回家。”

言惊蛰弯起眼睛,点点头。

言惊蛰向他的爱人与孩子短暂告别,在这个春光明媚的上午,去和他的朋友相聚。

这次他没有任何不安与顾虑。

因为他知道,身后有他的家,他最爱的人们,还有一顿等待着他归来的温暖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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