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言惊蛰和段从的酒量都算不上好, 喝完酒的表现也不一样。

段从喝多了头晕,话没那么多,坐一会儿就想睡。喝醉了则是直接昏睡过去,横竖都不闹人。

反应虽然很直观, 他的量其实还行, 属于正常人的范畴。就算原本不那么行, 这些年生意场上滚过来, 也提升了不少, 红白色都能来点儿。

言惊蛰则是纯粹的完蛋货。

稍微带点儿酒精的他都有反应, 喝个米酒都脑仁发轻,上脸也快,能从眼皮红到脖子根。

但他和段从的区别在于,段从要先喝多才醉,意识很清醒, 难受在后劲儿上。言惊蛰却是完全的“醉不自知”。

他觉得自己还清醒,头不晕眼不花,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很分明, 实际上他做出的事、说出的话, 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平时的习惯与底线。

比如给宁望过生日那天他喝了大半罐啤酒,回去后拉着段从问他是不是吃醋了, 被骂了还坚持肯定自己的念头。

那些话依他原本的性格, 憋死了也没勇气那么直白的表达出来。

而等他意识到自己喝多了, 往往可怕的事儿已经发生过了。

此时此刻就是如此。

可能被拽一下拽清醒了, 也可能“脱掉”两个字暧昧得太熟悉,言惊蛰瞠目结舌地瞪着段从, 刚才发生的所有事快速在脑海里回放一遍,他本来就发烫的脸颊更上一层楼, 连头皮都一并烧起来了。

真是喝多了。

不止他,连段从都疯了。

“不用不用,”他磕磕巴巴地往外走,裤子上已经冷掉的水迹鲜明得要命,带来强烈的别腿感,“我习惯了,我先回房间,你也……”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段从轻轻抿了下嘴,又一次把人给薅了回来。

这次他没把执行的权力交给言惊蛰,将言惊蛰往沙发靠背上一摁,二话不说,直接拽下了他的库子。

闷湿的皮肤乍然接触空气,激窜起一片鸡皮疙瘩,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炸得眼前直放金花。

这已经不是刚才黑麻麻的氛围了,言惊蛰望着头顶明亮到刺眼的光线,整个人感到天旋地转。巨大的心跳声都盖不住耳道里的嗡鸣,越拼命呼吸越感到窒息。

他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被剥到只剩根芯的洋葱,或者一条被拽着尾巴拉出水面的鱼,或者某种遇到危险只会装死的动物。

唯一鲜明到如有实质的存在,是段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全都被看到了。

言惊蛰靠在靠背上徒劳地挥了挥胳膊,目光呆滞地想。

安静的空间好像拥有了暂缓时间的效果。

段从垂眼盯着言惊蛰那里看,听着他紧张到麻痹的呼吸,脸上没露出任何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两人都不知道是几秒钟还是几分钟,段从颊侧的咬肌不明显地动了动,眼皮淡漠地耷拉下来,弯腰给言惊蛰拽上子库。

过近的距离让他的呼吸都扑了过来,言惊蛰又提着脊柱紧张起来,生怕他离得太近闻到不好的味道,慌忙遮掩着自己往上拽。

段从也像是头脑终于清醒了,松开手往后站了半步,转头用拳头抵了抵鼻尖。

不知道是被段从给拽坏了,还是言惊蛰太紧张,他越想赶紧把自己收拾好越拉不上拉链,那枚小小的锁头也故意要他难堪一般,卡在半截上不去下不来。

言惊蛰的脑袋越垂越低,能感受到段从在盯着他头顶看,攥着锁头的手指越抖越厉害,跟自己较劲。

“你……”段从犹豫一下,又上前拍开言惊蛰的手,捏着拉头轻轻一拉,帮他把拉锁整理好。

言惊蛰愣愣地继续低着头,喝多酒的脑子果然有问题,刚才那么丢人的处境他都只觉得难堪,这会儿段从伸手帮他拽一下拉链,竟然让他鼻头一酸,莫名难受。

“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段从这会儿跟个正直的男科专家一样,帮完忙就松手,从眼神到语气都无比淡然。

“过完年带你去医院看看。”

言惊蛰刚冒头的酸意立马被吓了回去。

“不用。”他摇摇头,挤出一声微弱的蚊子叫,攥着裤腰慌忙逃窜了。

段从这次没再拦着。

搓开烟盒咬了根烟,听见卧室房门被带上的声音,他从鼻腔里长长地呼了口气,闭着眼仰面朝天倒在床上,喉结配合着微微颤动的睫毛,在他修长的颈项上来回滑动。

刚将手背习惯性的往脸上搭,他想起刚才这只手都攥了什么,赶紧皱着眉睁开眼,将胳膊往旁边甩开。

过了片刻,他又神情晦朔地将手举回来,隔着灯光看五指张张合合,眼底逐渐透出认命般的无奈,最后还是闭上眼,把指骨若即若离地悬停在鼻端,无声地嗅了下。

言惊蛰这一夜完全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直到洗完衣服冲完澡,回到温暖干燥的被窝里,给睡得香喷喷的言树苗掖好被子,他的心脏仍在“砰砰”地跳个没完。

自尊与自暴自弃两个念头在他混沌的脑浆里来回游荡,一会儿想死,一会儿又发出微弱的辩解:有什么所谓呢,你在段从面前本来就没什么脸面,从小到大你所有最不堪的经历,不都被他看在眼里吗?

现在只不过又多了一项……洋萎而已。

这是你背叛的报应。

也许从小到大畸形的家庭环境,早就将他的性格给歪曲了,也许是言惊蛰骨子里天生就带着苦根,“报应”这个自虐的念头一出现,他惶惑的心情反而缓解不少,终于在后半夜迷糊过去打了个盹儿。

第二天随着醒酒与睁眼,他回想昨夜发生的种种,重新陷入新一轮的慌乱,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否则那些行为与对话,怎么会真的发生呢?

言惊蛰给自己做了起码半个点的心理建设,直到不得不出去见人,他只期待段从跟之前一样,对昨天的事闭口不提,让那些丢人的记忆随着时间慢慢降解。

偏偏老天对待言惊蛰的方式,似乎是打算终其一生来让他明白,什么叫“天不遂人愿”。

“我帮你约了个专家。”

吃完早饭,言惊蛰躲躲闪闪地端着碗碟去厨房收拾时,段从摁着手机走过来,平静地通知他。

“……什么专家?”言惊蛰惊恐地回头,隐约听见自己心底无助又茫然的碎裂声。

段从穿着一身很好看的居家服,暗色缎面的弧光低调又贵气,上衣的衬扣松松散散,漏出隐约的锁骨与颈窝。他今天不着急出门,也没有打理头发,几缕微翘的碎发半掩着明显也没睡够的眼睛,让他整个人有股很奇异的……性感。

还显得小了好几岁,有点儿大学时期那个味道了。

好看。

言惊蛰到这时候都很难不感叹。

世上既然有他这种从里到外都大写着“失败”的人,那么有段从这样看不出瑕疵的人,就显得根本不奇怪。

段从一只手揣着裤兜靠在吧台上,原本目光是落在手机上的,听言惊蛰回头问,才撩起眼皮盯着他,挑了挑眉梢:“愿意看我了?以为你眼睛也坏了。”

这个“也”字代指什么部位,两人心知肚明。

言惊蛰抿着嘴匆匆转头,有些尴尬。他确实从出了房间洗漱,到刚才在餐桌上吃饭,都没敢跟段从对视。

昨晚那些画面不死不休地在他眼前回放,光是看段从用手拿食材他都后背紧绷绷地发麻,只要想起这手昨晚用怎样可怕的力道,攥住了什么位置……言惊蛰眼皮滚烫,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坦然面对。

真的不能想。

言惊蛰把洗碗池的水拧到最大,他昨晚到底怎么想的,怎么就和段从摞到墙上去了呢?

好在段从没有真要指责的意思,见言惊蛰这样,他也没逼着人转回来必须看他,继续划拉着手机通知他:“韩野推荐的,据说很厉害。现在人不在国内,等他回国安排个时间,你去找他问个诊。”

言惊蛰是真的没打算把自己阳痿的情况,当个正经事去治疗。

首先不说最现实的花费问题,就算有这个钱,他也觉得那里对他的人生没有太大影响。

现在的言惊蛰只想把言树苗养大、尽量养好。上学很辛苦,言树苗一只脚刚踏进义务教舞,往后还有很多很多年要成长,在真切的生活那面,那方面的快感所带来的慰藉,完全是杯水车薪。

快一点还是慢一点,正常还是萎靡,都不是什么要紧事。

更何况,他不需要再结婚了,不需要再对“妻子”有那方面的负责。

想到这里,言惊蛰心情复杂地望一眼段从。

前段时间他厚着脸皮各种试探,好容易与段从拉近了一丁点儿距离,昨天乱七八糟的折腾下来,现在也不知道段从心里怎么想他。

反倒是他自己,在昨晚坦白后愈加发酵的自卑里,格外清醒地意识到:除了段从心底那份带着恨意的执念,他真的没有任何值得别人回头的地方。

“我不想治。”

言惊蛰心底突然很苍凉,低头涮着盘子,低声嗫嚅道。

“没什么好治的,反正也不影响什么。”

段从误会了他的顾虑,无所谓地开口:“钱你不用管。”

“不是钱的事。”言惊蛰听他这么说更不得劲儿了,十分纠结地转过头,思考着该如何解释。

解释没琢磨出来,他脑子一分神,想到个奇妙的问题:“不过为什么是韩野介绍的?”

“嗯?”段从都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他那里也,”言惊蛰不好意思地比划比划,“有问题吗?我看他挺健康……”

还没八卦完,段从不耐烦地一瞪眼,打断了他的比划。

“他那里健不健康关你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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