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番外三

程放鹤最近总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 他永远被关在废旧仓库中,昏暗狭小的帐子堆满破烂杂物,空气里弥漫着腐朽霉烂的气味。

及膝的宽大囚衣沾了灰尘, 四肢动弹不得,用链条固定在一根铁杆上, 而季允永远在凶狠地欺负着他。

这个梦充满绝望。他似乎被关了很多年, 也被欺负了很多年。梦里的他深爱着季允, 季允对他却只有无尽的憎恨。

其实程放鹤不怕身体的痛苦, 但他怕季允的辱骂,怕自己着了魔似的自甘下贱。最后他总会禁不住强烈的羞耻,蓦然从梦里惊醒。

然后他发现自己正安稳躺在无心阁寝殿, 一切都只是荒诞的幻觉。

醒来后程放鹤不住地喘气,冷汗湿透衣衫, 阵阵后怕。

“侯爷……又做噩梦了吗?”

他怀抱中人睡得很轻, 感觉到异常便醒来,匆忙起身点上灯, 然后小心轻抚他脊背,担忧地望向他。

季允的黑眸里充满迷茫,程放鹤盯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自己的结发夫君。

他轻叹一声摇摇头, 重新抱住人躺回被窝。这一次他靠上季允肩头,阖目听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没什么, 本侯只是梦见了你。”

季允环住他的手臂蓦地收紧,紧张道:“噩梦……梦见我?我在做什么?”

“你在,嗯……你干了本侯一顿。”

程放鹤不愿过多描述梦中情形。他知道梦是潜意识的反映, 不明白自己的潜意识里为何会有这样残忍的内容。

明明在现实中, 季允一向待他好。从他穿进这本书起, 本该对他怀恨在心的少年就从未报复过他,更别说像原书那样一剑捅死他。

就算季允生气了,也只会把他绑在屋里,甚至默许他与外界联系。即便发起疯来,最过分的也是强要了他,他一边害怕一边享受,又不会因此责怪季允。

现在花瓣已除,误会解开,他们彼此选择原谅,早就相守多年,程放鹤对人更是一百个放心。可为何在梦里,竟有一段如此屈辱又如此漫长的经历?

更为奇怪的是,像梦里那样被季允欺负,程放鹤想想就觉得刺激。分明应该很爽的场景,为何置身其中时却感到绝望?

程放鹤怕季允误会,就什么都没说。季允也不问,只是紧紧抱着他轻拍,安抚他重新入睡。

这些天来,类似的梦隔三差五地出现,每次都是同样的场景和感受,他连季允骂他的每一个脏词都能背下来。所以现实中,他越来越不爱碰季允,即便偶尔放纵一下,也要求对方必须温柔,尤其不许绑着他。

他不愿想起那个梦境,太压抑了。

愈发频繁的噩梦让程放鹤夜夜睡不好,他决定明天避开季允,悄悄请个大夫来府上,给他开点安神助眠的药。

可这夜他正要睡下,冷不防被季允往口中塞了个药丸,还没反应过来就已咽下。

“这什么东西?”

季允回答:“倚红楼的秘药。”

倚红楼?程放鹤蹙眉,“今夜没兴致,本侯要休息了。”

“不妨事,”季允像往常一样铺好床,替侯爷换上寝衣,展开锦被盖到人肩膀,“侯爷休息吧。这药并非那种作用。”

倚红楼的药不都是那种作用?程放鹤懒得跟他纠结,翻身面向墙壁躺下,生怕哪句话把人惹火了,季允又要找自己索取。

入睡过程中,他感到被季允从身后抱住,耳边似乎有隐约的话语,却听不真切。

不出所料,程放鹤又一次梦到了那间仓库和凶狠的男人。可这回,他一边感受着被人欺负的绝望,一边清醒地旁观着仓库里狼狈的自己。

那个清醒的他,觉得眼前这一切荒谬至极。他和季允分明彼此相爱,为何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报复早已过去多年的恩怨?

于是他鼓起勇气,第一次冲面前的施暴者喊出:“停手!”

他本是坚定的语气,可饱受欺辱的美人一开口,声儿嘶哑而软媚,简直是欲迎还拒。程放鹤心叫糟糕,这还不得勾得对方变本加厉。

可令他意外的是,季允居然真的按他的要求停下了。

程放鹤听过自己现在的声线,完全不想再说话,但季允停下却不出去,他反而更难受,只好继续问:“你这样对本侯,是因为恨么?”

季允眼底的凶戾渐渐淡了,点点头。

“不,”程放鹤镇定道,“你是因为深爱本侯。”

听得这话,季允顿时浑身一僵。程放鹤忍无可忍,自己又动弹不得,抬高话音:“你退后!把链子解开,我们好好说话。”

然后季允果真退了,他抽出铁杆,却并未完全解开锁链,而是将程放鹤双手绕柱固定,仍然怕人逃跑。

总算摆脱了羞耻的姿态,程放鹤端正坐好,用囚服遮住身体,缓缓开口:“你率军攻入侯府当日,便把本侯绑来了这里,并非以折辱本侯为乐,而是想给自己制造一种错觉,觉得真正占有了本侯。”

这话仿佛瞬间戳中了季允,他别开目光,“是又如何?要不到侯爷的心,要人也一样。”

“你怎么知道,本侯的心没给你?”程放鹤遍身尘土与咬痕,本该耻辱不堪,却勾唇一笑,那笑容配上弯眉凤目,竟在破败仓库中生长出了一抹夺目的明朗。

“你仔细想想,本侯明知被季将军憎恨,在京城沦陷前并非没有逃跑的机会,为何选择留在侯府?”

“本侯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却仍然甘愿落入你手,你可想过为何?”

季允脸色发白,往后跌了半步,下意识抓住衣领,双唇开合,轻轻吐出:“……为何?”

程放鹤抬起下巴,示意对方附耳过来,低声却坚定道:“因为本侯就算被折磨被羞辱,也要留在季郎身边。”

轻描淡写的一句“季郎”,音调清晰极了。季允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住,扳着程放鹤的肩膀,哑声问:“侯爷叫我什么……”

“季郎可曾想过,你我之间还有另一种可能?彼此相爱之人,本不该把对方绑起来折辱,对么?”

程放鹤笑意愈深,就那么直直望向面前之人,毫不畏惧。

“你若不会,本侯教你。”他的话音已恢复正常,从容不迫,“过来,不许碰别处,先亲吻本侯。”

亲吻?对于这间破败的仓库,这个动作颇有些陌生。

季允怔愣许久,终于扶住他双肩,俯身要吻。可对方坐着他站着,一时够不到,只好跪立在地,才堪堪触及人嘴唇。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将军竟突然变得腼腆,唇瓣相触后不知所措,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仍是从前那个恭顺的随从,不知该如何亲吻心爱的侯爷才不算冒犯。

而程放鹤很有耐心,细细吮着那唇珠,探出舌尖挑开对方唇缝,突然在唇瓣正中敏感处轻咬一下。

与此同时,季允倒抽一口凉气,喉结滚动,握人肩膀的双手下意识抓紧。

做都做过了,这会儿亲一下就这么大反应?程放鹤爱极了季允现在这模样,待对方试探着撬开他牙关,他便热情地卷上去。

唇舌纠缠,呼吸交融,两情相悦之人在最初的试探后愈发默契。亲吻本是这间仓库里最为保守的事,此时的二人却比方才任何一刻都炽烈。

季允在低喘的间隙问:“……彼此相爱之人,还应该做什么?”

“抱住本侯。”程放鹤道。

季允依言伸出双臂,可抱一个身穿破烂囚衣的人太过违和。他便除掉那囚衣,从自己身上解下一件妥帖的长衫将人裹住,终于圈在怀里。

大将军好像不太会和人拥抱,手臂力道很重。程放鹤有些喘不过气,偏偏享受这种被捉住的感觉。他贴在季允耳边,“季郎,本侯爱了你很多年,你信我吗?”

“你若不信,可以继续像方才那样对我。本侯是亡国之臣,是季将军的囚奴,你想做的一切,我都全无反抗之力。”

“但你若信我……”程放鹤动了动手腕,金属链条发出哗啦声,“就解开这个。”

季允立即问:“解开之后,侯爷会离开吗?”

这个问题天真得有些可笑,程放鹤已在这间仓库里被关了七八年,与外界全无联系,怎么可能逃得出季将军的掌心?

季允陈述着对方一定会离开的理由:“即便侯爷有过真心,可过去这几年,季允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把本侯囚于此处百般折辱,的确是……”程放鹤淡淡道,“像本侯当初对你一样,不可饶恕。”

其实他们都对彼此,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可那又如何?

程放鹤道:“我当然会离开,但要和你一起。往事已矣,离开后我就带你去看看,我们本可以过的另一种日子。”

话音温和而坚定,说得季允眸光微漾。强势的大将军忽然松了怀里的人,摸出钥匙解开对方腕上锁扣。

纤白的腕子早已被勒出红痕,程放鹤甩了甩酸痛的手臂,见季允死死盯着自己,眉头压低下巴收紧,似乎在评估自己下一瞬是否会逃跑。

程放鹤轻笑,把双臂随意往他脖颈上一圈,舔了舔嘴角,软着声儿道:“季郎知道本侯最爱干净了,这里好脏。”

所以想要做点别的什么事,最好换个地方。

此话一出,季允眸中顿时闪过光亮,先前的戾气褪尽,薄唇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

他当即抱起怀中人出了帐子,程放鹤才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原来这里是军营,自己被关在仓库区小小一顶帐中,难怪七八年都无人察觉。

季允抱着他径直走向最高的军帐。一路上,大将军怀里衣衫单薄的美人吸引了不少目光,程放鹤把头埋进季允胸口,稍稍抬眼,眸子里氤氲薄雾,盖在湿漉漉的长睫下。

目光相对时,他听见季允呼吸一滞。

季将军双唇紧抿,脸颊泛红,不由得加快脚步。

宽敞明亮的营帐内,烧着暖融融的炭火,诸般陈设整洁大气。程放鹤被抱着绕过屏风,放在一张漆雕云龙的床榻上。

季允放下帷幔,俯身再度吻住心爱之人。那个吻极尽温柔,以至于衣襟被扯开时,程放鹤忍不住低唤:“季郎,本侯要你……”

至此,一切走向了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美好结局。

接着,眼前景象逐渐变得模糊。紊乱的呼吸声时轻时重,时而清晰时而虚幻,混着断续的话音:“多谢侯爷……”

“我们好好的……在一起……季允……不恨……”

“侯爷……也不要……别恨季允……”

所见所闻真假难辨,唯一无比真切的是逐渐攀升的渴念,直至最后一瞬间爆发,程放鹤蓦地睁眼——

他正躺在无心阁的榻上,而非军营。像梦中一样,季允正在俯身吻他,见他醒来便松开手,下榻去窗边洗净。

然后季允用帕子沾了清水,回来替他擦拭清理,再抱他到坐榻上,以便更换脏污的床单。

程放鹤看着忙碌的人,怔愣许久,才慢慢分清梦境和真实。

再想想睡前季允喂给自己的药丸,醒来后季允的那个吻,以及很久之前某一次,吃下一堆倚红楼药丸后的记忆缺失……

这一切都是季允搞的鬼!那个羞耻的梦境,是季允给自己植入的错觉!

季允是发现自己做噩梦,唯恐计划败露,才引导自己一起修改了原有的记忆!

程放鹤登时蹙眉。然而在他想明白这一切的同时,季允已收拾好了床铺,一言不发地跪在他脚边,垂目埋头。

见大将军这恭顺认错的模样,程放鹤一下子又不忍心发火了。

当时季允之所以会篡改他的记忆,是因为他决然离去,甚至不允许季允护送。再想想自己以前为了任务干的缺德事,程放鹤根本没有找季允算账的底气。

可是总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他身为侯爷的威严何在?若次次不计较,季允岂不是要爬到他头上来?

于是程放鹤清了清嗓子,冷冷道:“季允对本侯不敬,该上家法。”

季允不语,头埋得更低了。

“但——今日已晚,明天夜里再罚。”

程放鹤说完就回去补觉。他想靠这句话让季允先提心吊胆一整天。

谁料次日傍晚,程放鹤从工部抱着尚未处理的公文回府,却见季允身穿素色囚衣,赤着双腿跪在房中,各色刑具摆了满地。

望着屋里那些藤鞭、拶子和钉板,程放鹤嘴角一抽。

难道季允想让自己用这种东西把他暴揍一顿?

季允俯首叩拜,认真道:“请侯爷责罚。”

程放鹤又好气又好笑,偏偏还得板着一张脸,有模有样地在一堆刑具里挑拣一番,最后拿起一条金属链子扔给季允,和幻境中一样的链子。

“把你自己绑在榻上。”临川侯命令道。

季允乖顺地拾起链条,趴到榻上要绑,程放鹤却说:“不是这样,仰面朝天。”

季允便翻个面,将两只足踝拴在床柱上,然后是双手。他整个人呈“大”字躺着,竟绑得自己都无法解开。

“嗯。”程放鹤满意地点点头,自去了桌边摊开公文。

天色尚早,兴致还没上来,不如先晾他一会儿。反正在自己的记忆中,也被季允绑在仓库里放了许久。

程放鹤翻开文书。京郊铸铁厂已初具成效,流水线作业提高了生产效率,质量也更有保证。于是工部打算推广此法,在建筑、水利等领域通通建立流水线制度,拟了一个初稿。

如今工部一切要务都要经过程放鹤的审核,他用朱笔在文书上圈圈点点,把人家的稿子改得面目全非。后来觉得不如自己另写一份,干脆重新誊抄。

期间,季允只着一件囚服上衣躺着。起初不觉得有什么,时间久了便愈发耻辱,侯爷在一旁体面地处理公务,自己却被狼狈地晾在一边……

可本就是他有错在先。他已做好心理准备,今日就算被打个半死,只要能让侯爷解气,只要侯爷肯原谅他,他就心甘情愿。

夜已深,程放鹤终于搁笔,懒懒地伸展身体,似乎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人,便解下外袍,慢悠悠走到他旁边。

季允浑身动弹不得,低头阖目,闷声道:“侯爷打吧。”

然而他没等到疼痛,右手上的链条却被解开,程放鹤握住那腕子拽直了对方手臂,向前向下停在一处。

“做给本侯看。”程放鹤斜倚在栏杆上,抱着双臂眯起眼。

季允蓦地脸色一红,悄悄觑了他一眼,随后头埋得更深,又不敢不听侯爷的话,只好咬唇圈掌,动起手臂。

可大将军太过冷静,程放鹤欣赏了一会儿他的模样,若不低头只看脸孔,无论是眉心、眼波还是呼吸的频率,根本没有丝毫变化,无趣至极。

还好此时季允已做好准备,于是程放鹤脱靴上榻,一只脚迈到内侧,俯身把季允的手拴回栏杆,找准了忽地跪坐,轻哼道:“本侯受辱的模样你都看够了,季郎说说,本侯该罚你什么?”

这一下让季允瞬间瞳孔紧缩,他倒吸口气,颤抖的双唇间吐出:“季允……也该让侯爷看……”

“这才懂事。”

临川侯向来是强势之人,即便有时喜欢放弃主导权,也不代表他不会主导。

此时的侯爷衣衫齐整,玉簪将发丝束得纹丝不乱。他挑起季允的下巴迫使人看着自己,不时扯一把那囚衣,俨然是朝堂上从容自信的模样,在金属链的哗啦声中,起伏间将大将军牢牢掌握在家法之下。

那天季将军从一开始的咬唇隐忍,到开口出声,最后哭得满脸泪痕。他不知该如何做出诱人的眼神,不知喊些什么才算自轻自贱,只好不停地流泪。

单是眼下被侯爷欺负的耻辱,不足以让人哭出来。他就回忆以前侯爷带给他的伤心,再看看面前居高临下掌握一切的主上,眼泪便再也忍不住。

他只知道自己爱极了侯爷掉泪的样子,想来侯爷也是爱的。又在低低的啜泣中夹杂一句半句“侯爷好棒”“季允好喜欢”之类的言语,已是他的极限。

季允哭起来不够自然,没有与生俱来的动人媚骨,可越是勉强放低身段,在逼迫下脆弱地掉泪,越令人生出折辱的快意。

此时此刻的掌控感给程放鹤带来了极大心理满足,他终于看到了大将军失控的模样。季允的每一次哭泣低呼,每一次叙事而发,一切都在程放鹤直起腰背或低坐后,报以真实热切的回应。

三更鼓敲响,扔满刑具的房间里,季允反复给过几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程放鹤终于满意。他膝行上前,一手拨开季允的薄唇,一手圈住人后颈向前一拉。

然后他饶有兴味地看人卖力屯涂,大将军谦恭顺从的模样可爱极了,程放鹤喉头发出几声低响,随后慢慢呼出一口积压的浊气。

好像偶尔这样……也不错?

……

尘埃落定之后,程放鹤后替人解开束缚,见季允藏起发红的手腕,抿唇舔净嘴角,低低道:“这便是侯爷的惩罚么?季允不大会受罚,恐怕无法让侯爷满意。”

这是实话。战神天生就是侵略者,让他摆出媚态勾人,的确难为他了。

“以后每月初一十五都这样伺候,何时让本侯满意了,本侯就原谅你的不敬之罪。”程放鹤轻笑着替他揉勒疼的腕子,“多学学就会了。”

这个要求让季允愈发手足无措,嗫嚅问:“侯爷的吩咐,季允不敢不从。可这种事该如何去学?”

“其余二十八日,”程放鹤爱怜抚上人脸颊,一字一句道,“……向本侯学。”

作者有话说:

是你们点的梗!每月让侯爷主动两天也不错?

赶在完结前改了笔名,要认出我呀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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