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不可控性
静。
所有的声音如同潮水般退去。
纷飞的战火，将鲜明世界烧成了灰白两色的褪色老旧照片。
有火苗溅到他身上，恍惚间，似乎从深渊伸出了无数只手，拼命拽着他往下落。
弃厌甩了甩头，踉跄一步，捂唇咳出一口血，瞳孔深处的幽蓝已经彻底被诡异的猩红占据。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浑身的血渐渐凉了下来，暗红的瞳泛着无机质的冷。
身体的疲惫飞速消散，经脉里暴涨的精神力刺激到基因里的兴奋因子。
城外最后一波星兽潮如期逼近，狂暴的怒吼声在人心头平添一抹躁意。
“冲啊！弄死这帮龟孙子！娘的，老子要给自己兄弟报仇！”
“杀啊——！”
杜颖凝神道：“大家准备——”
弃厌低垂的头微微抬起，嘴角隐约扯出一抹笑，殷红的血一滴滴从刀尖滴落，他晃着身子后退半步，而后一停，脚尖骤然蹬地，身形如鬼魅正面冲向烟尘腾腾的星兽潮。
平果瞥见，急说：“别冲动！”
幽微的蓝光大放，如同破空长虹在星兽群里劈开一道豁口。
有人惊道：“好厉害的光刀！”
光刀？未必。
平果眼神微闪，却什么也没说，随手绘了一个防御符文追附在弃厌身上。
胖斧子第二个冲了上去，挡住大部分的攻击，元小庆咬牙拖着双锤向前，锤底与地面摩擦出了两道绚丽的火光，杀到杜颖身侧：“老大！我来帮你！”
最后一波混战一触即发，城墙早就破损，战至最后，都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搏击。
外面苍茫大漠托着孤凉的残月星辉，弃厌垂眸站在残缺的城墙之上，静静看着一名守卫被生生撕咬下一条胳膊，瞳孔深处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潜意识里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但这些人是死是活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人类与星兽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汹涌的精神力叫嚣着一个发泄口。
黑色的半军式制服穿在偏瘦弱的少年身上，显得身形越发薄弱。
杀人，杀星兽，不都是杀，有什么分别？
凉风吹的人心发冷。
弃厌轻轻嗅了嗅空气里弥散的血腥味，再抬手时，刀尖已经对准了防护线内拼死抵抗的人类。
恰在这时，源骨上缠绕的九道锁链盈盈一荡。
弃厌浑身一僵，眼里的暗红渐渐消散。
他略显懵逼的抬头，缓缓眨了眨眼，褪色的世界飞快变的鲜明，填充的色块带来的眩晕感像是一个启动器，接踵而来的疲惫虚弱感无处不入。
他……他刚才怎么会有那样的冲动。
眼前明明灭灭全是重影，弃厌面色苍白，握着刀的冰凉手指一点点松开，双眼沉重的再也挣不开，意识彻底陷入黑沉，无知无觉的向下倒去。
……
三日后。
清晨的光穿过透明的窗户，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灰尘。
弃厌唰的睁开眼，从简陋的床板上直挺挺的坐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脑袋。
哦，还在就好。
“你终于醒了。”
门被推开，平果满脸困倦的端着一个盘子进来，“吃点东西吧，都睡了三天了。”
弃厌：“我……”
“你也真是心大，就那么直接从墙上摔下来，脱力了不知道去后面么？梗着脖子硬撑。”
他打了个哈欠，“幸亏这三天兽潮不像那天那么猛，好对付一些，你休息休息，今晚还得去。”
弃厌：“那……”
“对了，老大说你不用这么拼命，他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昨天就是他救得你，老大人很好的。”
“等一……”
啪嗒——门关上了。
“……”
弃厌默默闭嘴，端起盘子吃饭。
吃完饭后，他盘腿坐在床上，恢复的差不多的精神力盈盈运转，没有丝毫异样，甚至因为那天晚上的冲击进阶为二阶星控师。蓝纹源骨安安稳稳也没有异动，唯一的变化就是豆芽菜又长大了一些，可以偶尔吐出一些精神力供他使用了。
没有头绪。
弃厌睁开眼，小脸上闪过一丝郁闷。那种失控的感觉令他十分不自在。
他打开光脑，点开通讯录。
宋仲懒洋洋的身影出现在光幕上：“可算想起我这个老师了？我还以为你去了北部A区后直接人间蒸发了呢。”
弃厌赶紧否认，将遇见程中尉的事说了一遍。
“……后来中尉先生就把我安排在了976支队，”他想了想，认真补充道：“中尉先生说这支支队很厉害，是75号城的心脏。”
宋仲：“……咳。”
他难得不好意思直视自家单纯学生无辜的眼神。
“那什么，还有什么事么？”
“嗯，”弃厌皱眉描述自己那天晚上的感受，期间翻阅《联邦语启蒙》数次，勉强找到各种高级形容词，磕磕绊绊的把事情说清楚了。
宋仲听到一半的时候，脸上懒洋洋的神色就消失了，眉头拧了起来。
“老师，我这是怎么回事？”
宋仲：“不可控性负面状态，”他头疼的按了按额角，“这下麻烦了。”
“负面状态？”
“每个人都有负面情绪，情绪也会形成磁场，一旦波动过大与身边环境里存在的负面磁场产生共鸣，磁场波动渗入进基因里急速引发变异，自主吸收星粒子。普通人或者基因链脆弱的人，不能长时间接触到负面磁场，否则会基因劣化，沦为兽化人。”
弃厌：“那老师说的负面状态是指？”
“负面状态是星控师在极为特殊情况下才会有的一种特殊状态，触发几率极小……你当时受到刺激了？”
弃厌摇摇头：“只是觉得很累。”
“负面状态加持下，星控师的攻击力会暴涨一到十倍不等，按你描述，你这种情况属于不可控性负面状态，但……但你竟然还能恢复清醒，以联邦之前所有的案例来看，所有出现过不可控性负面状态的星控师，都死了。”
宋仲沉吟片刻，叩了叩手指：“你尽快回来一趟，我联系人给你做个检查。”
“好。”
弃厌挂了通讯，现在天色还早，赶回去完全来得及，他匆匆给队长杜颖发了消息后，踩着飞行器往内围安全区飞去.
甲级区医控中心。
安全区唯一一座被联邦授予三星的集中医学研究性中心，空气里满满消毒水的味道。
弃厌老老实实跟在宋仲身后，这条走廊两侧是实验室，透过透明的特制隔离玻璃，能看见解剖台上躺着的几具被切割的尸体——是他之前在学校里术炎实验室见过的诡异状态。
研究员抱着数据行色匆匆，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
宋仲带着他直接来到了顶层里侧房间。
叩叩——
“请进。”
房间里别有洞天，是个精密的小型私人实验室。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笑呵呵的过来：“宋先生过来了。”
“是的，燕教授，”宋仲将身后的小尾巴拉出来，“这是我学生，麻烦您给他做一个全身检查，尤其是基因组。”
“放心，老婆子我做研究这么多年了，不至于把你这宝贝学生看坏。”
燕教授将仪器上放着的尸块移走，笑眯眯看着弃厌：“孩子，躺上去吧。”
弃厌：“……”
好歹擦一擦嘛。
他不着痕迹的挪过去用袖子蹭了蹭，瘫着脸躺了上去。
宋仲看着那尸块：“这么久了，还没有眉目么？”
“哎，没有，”燕教授将仪器调好，机械臂抽了弃厌一管血，“我有点怀疑是我们的研究方向出了偏差，或许，这本就不是什么怪病。”
“希望尽早能找出原因吧。”
宋仲叹了口气：“我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担心也没有，联邦中心也在加大力度研究，老婆子我也是希望能早点解决这件事。”
检查过程很快，燕教授拿着新鲜出炉的报告单：“孩子，可以起来了。”
宋仲：“检查结果怎么样？”
燕教授咦了一声，“这孩子的基因链怎么这么脆弱？连接度甚至只有普通人的三分之一。”
“什么？”宋仲接过报告单，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孩子，你之前是不是在……环境不好的地方待过很长时间？”
弃厌想了想，“地蓝星的生活环境还可以，”他补充道：“我在那活了大概十年。”
然后有了借生的身体后，在那带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拎出来了，只不过借生的这件事还是不说为好。
归属蕴蓝星域的地蓝星，负面磁场强度长年在5S阈值边沿徘徊。
在这种环境下长时间生活，怪不得基因链脆弱成这个样子。
十年啊，燕教授摸了摸他的脑袋：“苦了你了孩子。”
宋仲一直没说话，罕见的沉默了一会。
他知道弃厌救助生的身份，只是一直没有仔细了解过，没想到这孩子一个人苦了这么多年。
是他这个做老师的不称职。
“今天的事谢谢燕教授了。”
“宋先生不用客气，修复基因链的唯一方式就是修炼，无论是武者还是星控师，自身强大后会使你整个人脱胎换骨的。”
弃厌：“谢谢您。”
跟着宋仲离开后，他敏锐的发现老师的情绪似乎有点压抑。
“老师，你心情不好么？”弃厌揪了揪他的衣服，“我还有的治。”
宋仲哭笑不得：“这不是有没有的治的问题，基因链脆弱到这种程度，也怪不得你会陷入不可控性负面状态了。”
“你跟我说，你陷入这种状态之前，唯一的感觉就是很累？”
“嗯。”
“这样啊，”宋仲思索一会儿，“从今天开始，你要尽量减少感觉累的次数，回去之后如果有机会，在战斗中找找那天晚上的感觉，学会控制它。”
“嗯……”
尽量减少感觉累的次数？
弃厌若有所思.
再次回到976支队已经接近傍晚，正是饭点。
今天的饭菜比昨天的更丰盛。
胖斧子朝他招招手：“小喜，快来吃饭，今晚又有的忙喽。”
平果唔唔两声，塞包子的速度更快了。
元小庆坐在杜颖身旁，杜颖：“过来，吃饭。”
语气不似之前那么冷淡了。
不得不说，胖斧子的厨艺真是一绝，弃厌吃的正欢，然而吃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了，摸了摸自己的小腮帮。
平果含糊不清问：“肿么不次了？”
弃厌放下筷子，面无表情：“我嘴累了。”
平果：“？？？”
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