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耳边一直有人在走动,在说话,那种声音不是很真切,纪守拙烧得迷迷糊糊的,他努力想要听清楚是谁在说话,可怎么都听不清楚。

是莫愚吗?

纪守拙在心里发问,可是想起莫愚的名字,他的心像是往下坠了坠,之前的种种不断在他脑海里闪过,他想起了莫愚第一天到店里的情形,想起了两人半夜在铺子里的画面,想起了和莫愚接吻拥抱上床,那些甜蜜的回忆最后终止在了知道莫愚是江裕弟弟的那一瞬间。

莫愚不在了,那个说要一直陪着他的人不在了。

“守拙?”是姐姐的声音。

纪巧荷见纪守拙睡得并不安稳,但醒又醒不过来,只能试图叫醒他。

“要不再叫医生上来看看?”洪令问道,“这水都吊了大半天了,也不见守拙醒。”

纪守拙这次听清了,是姐姐姐夫的声音,好像还有阿翔和邹叔,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抚摸上了他的额头,“那你叫医生来看看,实在不行我们只能送医院了。”

纪守拙很想回应他们,努力从梦魇中挣脱开来,他没有那么脆弱,用不着去医院。

“姐……”

正当洪令打算出去打电话,便听到了纪守拙虚弱的声音。

“醒了?”

纪守拙烧得嗓子又干又涩,连咽唾沫都很艰难,他缓缓吁出一口气,“嗯,我没事,别麻烦医生了。”

姐弟俩对视着,纪守拙的没什么精神,态度倒是挺坚定的,纪巧荷也没有强迫,倒了杯水给他,“那我们再看看,实在要是顶不住了,我们再去医院。”

洪令早就煮好了粥,见纪守拙醒了,特意去热了一碗。

“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先把粥喝了。”

连小侄子都从隔壁跑了过来,径直扑到了纪守拙的床边,“小叔,你要快点好起来。”

纪守拙心里沉甸甸的,自己确实要快点好起来,他的生活还要继续,他有家人要照顾,他还得担起家里的责任,还有他家的铺子,铺子里的员工,可能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家里人还在。

“怎么会突然发烧啊?”洪令不动声色试探,“昨晚很晚了我听到你这边有开门声,怎么那么晚才回家?”

纪守拙嘴里没味,白粥反复咀嚼也尝不出它的甜味,听到姐夫的话,他顿了顿,还是没有打算隐瞒大家,“昨天我见莫愚去了。”

洪令故作惊讶,“你找到他了?”

纪守拙点点头,简单解释了一下昨晚的事情,和莫愚的真实身份,准确点说,是江樵的真实身份。

几人听完愤愤不平,阿翔开口道:“莫愚这小子来路不明,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鸟,他们姓江的也做得太过分了。”

邹叔也很是意外,从一开始的怀疑,到现在知道真相,他已经没办法帮莫愚说话,他问道:“笔记本是他拿的吗?”

虽说江樵没有亲口承认,但自己质问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

“嗯。”

阿翔一听,连忙问道:“拿回来了吗?”

“没有。”纪守拙垂着眼睛,“拿回来也没用,他记性很好的,看过一遍的东西,不管多久都能记着。”

自己信任他,和他相处时没有过戒备之心,即便是没有笔记本,江樵早就将里头的内容烂熟于心。

大家都沉默了,莫愚记性确实好,先前那会儿,谁都没想到他的好记性能用到对付纪守拙身上。

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纪守拙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反过来安慰大家,“没事的,邹叔你不是说过嘛,就算拿到笔记本,也不一定能复刻出一样的东西来,我跟着爸爸耳濡目染这么多年,爸爸临走前,我也才勉强学得一二。”

说这话纪守拙心里是没底的,自己是笨,所以一直不得要领,这世上聪明人那么多,江家又有钱,有钱还能找不到为他们办事的人吗?

可纪守拙不想灭自己的志气,逞强道:“没事的。”

邹叔和阿翔见纪守拙醒了,放心了不少,不想打扰纪守拙休息,待了一会儿便下楼了。

那一小碗白粥已经被纪守拙喝光,洪令打算又给纪守拙添一碗。

纪守拙摇头表示吃不下了,洪令劝道:“多吃点恢复体力,你这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吃这点儿哪儿够?”

纪巧荷也认同洪令的话,拿着碗便去了隔壁,尤青一个人在客厅玩,房间里就剩下洪令和纪守拙两人。

见纪守拙现在对江家还保持着愤怒,洪令想再添一把火,盛怒之下的人不会思考,更何况纪守拙跟江樵以后估计也不会联系了。

“守拙,有件事情我跟你姐姐没跟你事先商量。”

纪守拙看着他姐夫,轻声道:“姐夫你说吧,什么事?”

“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经手拆迁的那家公司老板姓柯,跟江樵的哥哥江裕是朋友。”洪令也是看了财经新闻,看到江裕跟那姓柯的一起接受采访,又顺道找点儿小报消息,这才知道江柯两家关系密切,“这些做生意的人同气连枝,我们不肯卖方子,就逼着我们拆迁。”

纪守拙不禁捏紧了被子,欺人太甚。

洪令将纪守拙的动作尽收眼底,随即添油加醋道:“你不知道,不愿意拆迁的人已经是少数,很多街坊对我们已经有意见了。”

他们家不愿意拆迁,可以一直不签字,但是不能改变其他人的决定,对那些个没良心的资本家能硬气,对朝夕相处的街坊,纪守拙却没有办法。

洪令一脸惭愧,“所以我跟你姐姐,签了同意书,这事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怕你不同意,你要怪就怪我吧,别怪你姐姐,她也只是怕到时候人财两空,总得为以后买铺子做打算。”

纪守拙怔愣住了,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无力的悲哀,他知道姐姐姐夫是为了以后考虑,但是他还是不甘心,还是很恨。

“不怪你们,要怪就怪那些人。”纪守拙轻咳了两声,胸腔剧烈震动着,仿佛全身都要散架了一般。

他蜷缩回了床上,努力将被子盖过脑袋,他想把自己给藏起来,瓮声道:“姐夫,我不吃了,我想休息。”

洪令见状,给纪守拙捻好被子,“行,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叫我跟你姐姐就是。”

说罢,洪令起身离开了房间,在房间门口,碰上了端着白粥的纪巧荷,他拉住纪巧荷的手腕,示意纪巧荷不要出声打扰纪守拙,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隔壁。

“你跟守拙说了?”

没跟弟弟商量就同意签字这事,纪巧荷永远都会觉得内疚,她几次想要跟纪守拙坦白,都被洪令拦了下来。

洪令握着纪巧荷的手,“嗯,你说的,迟早要说的,守拙他会明白的。”

“其实不用这么着急的,等守拙再好一点……”

当然着急,洪令专门选的现在这个时机,等纪守拙再好一点,脑子清醒一点,很多说辞他可能会持怀疑态度,但现在,他恨江氏恨得牙痒痒,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洪令将纪巧荷揽进怀里,“守拙迟早要知道的,他能理解,既然他做不了决定,你当姐姐的就帮他做决定,你又不会害他,有些东西已经保不住了,我们只是想办法留住能留住的东西。”

宽厚的胸膛让纪巧荷松了口气,先前她和洪令的婚姻形同虚设,洪令与其说是她的丈夫不如说是家里的保姆,她是一直看不上洪令的,但自从爸爸去世后,洪令好像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懦弱,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他成了自己的依靠。

吊了两天水,纪守拙才稍微好点,烧退了,人也精神了一些,只是嗓子化脓得厉害,说话很是吃力。

一个小小的发烧而已,让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姐姐今天要上班,尤青在上学,姐夫好像有事出门了,家里只有纪守拙自己,两天而已,他感觉过了一世纪,他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纪守拙套上衣服,站在家门口犹豫了一下,他没有下楼,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楼顶走去。

楼顶的风呼呼地垂着,刚出楼道,冷风便掀翻了纪守拙额头的头发,他找了个背风的位置站着,俯视着整条鹿角街,以前没太注意,现在他才发觉,这条街已经老得不像样了。

风渐渐吹散了纪守拙的思绪,他脑子里空荡荡的,一时间忘了自己该干什么,只能傻痴痴地站着,直到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守拙?”是楼下的大婶。

大婶拿着洗好的被套上来晾晒,边干活,边跟纪守拙闲聊,“听说你病了?”

“一点儿小感冒。”纪守拙上前帮忙,跟大婶合力将被套晾了起来。

“现在天气凉,早晚温差大,得注意身体啊。”大婶指了指纪守拙刚刚站的地方,“生病了还上来吹冷风,看什么呢?”

纪守拙故作随意道:“这不要拆迁了嘛,就上来看看,以后说不定就看不到了。”

说到拆迁,大婶明显来了兴致,她很高兴,“拆迁,拆迁好,你都不知道,我亲戚家拆迁赔了不少钱,这下也总算轮到我家了。”

纪守拙淡淡道:“是嘛。”

“哎,我家小儿子也病了,赔下来的钱除了买套房子,估计都得花在他身上。”

纪守拙垂下眼睛,那也挺好的,不幸中的万幸,幸好有这钱,这样一想来,这拆迁也不算一件坏事。

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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